“怎麽起這麽早，不是休息嗎？”餘舟蹲在門口系鞋帶的時候，他媽媽扶著門框問了一句，這時鐘表指針才慢吞吞朝六點鐘挪動著。

餘舟低著頭，大概是憋得有些臉紅，聲音很低：“嗯，出去和同學玩。”

“和同學玩？哪個同學？”他媽媽立刻追問，眼睛也盯緊了餘舟。他含混其辭地講道：“班上的，告訴你你也不認識。”

他媽媽將信將疑：“我倒不知道，你在班上有關系這樣好的同學。”她頓了頓，終究是松了口，“不過今天過生日，玩就玩吧，可別太瘋，晚上要回來的，媽媽給你煮雞蛋吃。”

“好。”餘舟系好最後一個結，站了起來，他拉了拉身上幾乎從未穿過的運動衫，匆匆忙忙打開門，講一句“我晚上回來”，就急急地朝樓下跑去。

今天是個難得好天氣，沒在下雨，濕潤的空氣帶著清新的味道，混合著早晨淡金色的、毛絨絨的陽光，拂在人臉上是再舒服不過的了。餘舟出小區時遇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被盯著看了好久，臉都發燙了。好在他們一個朝外、一個向裏，擦肩而過也不過數秒鐘。

到了約定的地方，餘舟老遠看到喬椋，眼前就不由一亮。她今天穿著一身白襯衫、休閑褲，頭上扣著一頂帽子，整個人凈扮得不得了，卻又很有幾分俏勁，是平日裏見不到的。餘舟大步過去，臉上紅還未退，就忍不住說道：“你穿白色真好看。”這是真心話，喬椋平時愛穿黑色，看上去就有幾分老氣，今天這樣一打扮，直教人認不出了。

喬椋答說：“謝謝。”她帶著淡淡的笑意，把襯衫袖子挽起來，往機車上一坐，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餘舟看得有些呆，直到喬椋叫他幾聲，才反應過來跟著上車。

這一路風馳電掣，在早間尚還空蕩的路上橫沖直撞，引擎聲沿路驚醒多少流浪貓狗。這座小城還未醒，但它的路上卻已有了兩個旅人，他們的目的地，尚在遠方。

餘舟仍舊有些心神不屬，風把喬椋的頭發吹得統統向後倒去，那些卷毛卻又不肯全倒下，一彈一彈的，很不老實，看得他心裏癢癢的。他想問喬椋要帶自己去哪兒，卻又覺得實在是不必問的。然而心中的好奇折磨著他，讓他百爪撓心，像是心裏面蹲了一只暴躁的松鼠。

周遭的景色也慢慢變化著，高樓矮了，街道窄了，漸漸地油柏路也成了坑坑窪窪的土路，他們竟是從城裏到了郊外。

喬椋叮囑他：“抱緊了，一會兒可顛，仔細摔下去。”話音剛落就是一個起伏，餘舟趕忙伸手抱住喬椋，他自己都能聽到自己“嘭嘭”的心跳聲，像擂鼓一樣。喬椋身上的熱氣隔著那層薄薄的衣服挨蹭著他的手臂，餘舟幾乎能感到她血管的搏動。

走了半刻鐘，上了一條稍微體面些的水泥路。路邊種著一排排柳樹，是這裏不常見的饅頭柳，大概在路邊呆得太久，有些灰頭土臉。不過倒是精神得很，挺拔地站在陽光下，攔出一片片樹蔭來。樹上還有麻雀在叫，唧唧喳喳的，然而很快就淹沒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

忽地，喬椋一甩車尾，停在了路邊，講道：“就是這兒了。”餘舟擡頭一看，就看見兩道斜開的門墻，淡綠色打底，塗出一塊紅色方塊，上面寫著幾個黑字——柳西莊苗圃。再往裏看，是一條直直的石子路，路旁種著兩排參天的松柏，不知通到哪裏。

喬椋自顧自鎖了車，拉著餘舟往裏走，說：“我以前住在這附近，小時常同我爸、我媽來這裏玩，好久不來，今天帶你來看看。”

餘舟心裏就是一熱，也說不上來歡喜什麽，好像這樣就能窺探到他在意的人過去的生活似的。

進了門——是兩扇漆成墨綠的大鐵門，掛著兒臂粗的鐵鎖，已經大開了——是一戶人家，低矮的平房，邊上還有幾塊菜地。驀地，有幾只狗沖出來，朝他們狂吠著，很是兇悍。餘舟小時候叫狗咬過，心裏就有些發怵，然而喬椋渾不在意似的往前走，他也就裝作坦然地一路跟進去。那幾只狗果然沒追來，反倒是屋裏鉆出一個大男孩來，喊道：“狗，回來！”

緊接著，他忽然看到餘舟和喬椋，驚訝地大叫一聲：“哎呀，這不是喬椋嗎？你居然回來了！”

喬椋聞聲停下腳步，轉過身同他招手，並答道：“是啊，今天回來看看，你呢，這麽早就放假了？”她臉上帶著些驚喜的微笑，像是沒料到會遇著。

男孩大步跑過來，曬得黑紅的臉上帶著憨憨的笑，講：“不是，我姥爺病了，回來看他，明兒就走，沒想到還能遇到你。”他目光轉到餘舟臉上，又驚嘆了一句，“你男朋友長得好俊！”

餘舟臉紅著，喬椋在一旁則問道：“老爺子還好吧？”她倒是沒解釋。

男孩連連點頭：“已經好了，就是摔了一跤，沒大礙的，他硬朗著呢，我爸都沒他硬朗。”

喬椋這才放心地點點頭，說道：“那我進去了，改天找你玩。”

男孩忙道：“不用改天，我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今天中午來我家吃吧，我媽也在——她有時還念叨你呢！”

喬椋看了餘舟一眼，是詢問的意思，餘舟於是點點頭，他倒是無所謂的，難得喬椋能遇到兒時的玩伴，還這樣開心。

告別了這個大男孩，他們兩個就往裏走。路邊高大的松樹投下一片又一片的陰影，像是在石子路上面做頑皮的塗鴉。這種松樹松針很短，有些還結著淡藍色的、豆子那麽大的果子，也不知是什麽品種。地上偶然會有一灘水窪，是昨天下雨積成的。

“剛才那個，是你朋友？”餘舟片刻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喬椋點頭，答道：“是啊，他叫賈丹，比我大一歲，我們小時候會在一起玩。”

“比你大一歲？！”餘舟一驚，剛才那個男孩雖然個子高大，但一張娃娃臉完全看不出居然已經是個二十歲的青年了。

喬椋笑了一聲：“是啊，我也沒料到，他居然還是那副樣子，除了個子長高，簡直沒什麽變化！”她說著，忽然看到路邊一片林子，於是指著那些高大的樹講道，“我小時候和他玩捉迷藏，就上樹去躲著，他怎麽也找不到我，都急得哭了。”

餘舟仰頭看著那些高大的榆樹，有些愕然：“你……怎麽上去的？”

“爬上去的啊。”喬椋有些不明所以地答了一句。

餘舟直回不過神：“你、你竟然還會爬樹！”他真是料不到，雖然喬椋從來都和淑女兩個字搭不上邊，但沒想到居然小時候就這樣皮實了。天吶，爬樹！

“我們小時候還點火烤紅薯吃呢，每次被爸媽逮到都要挨揍——在苗圃裏是不許點火的，怕引著林子。”喬椋笑嘻嘻地講，“你知道嗎，點完火身上是有煙火氣的，自己不覺著，可他們一聞就聞出來了，我回回都逃不掉一頓板子。”

餘舟忽然有些艷羨，那個能跟喬椋一道爬樹放火的男孩。

再往裏走，就有幾條岔路，喬椋帶他拐了個彎，朝右走過去，講道：“我們在這裏繞一大圈，一路玩下來大概也就中午了。”

她說著，又指指土路上突兀地長著的一段草坪，帶著回憶的味道說：“我小時候在這裏撲蝴蝶，跑了好遠，終於一把撲到那只黃色的花蝴蝶，結果擡起手一看，蝴蝶已經被我撲死了，難過了好久。”

餘舟看著草坪上零星開著的小花，想象著喬椋小小的時候跑來跑去追蝴蝶的樣子，彎起眼睛笑起來。喬椋看著餘舟，好一會兒才接著講道：“那一邊還有一片更大的草坪，上面全是野花，有白的、黃的和藍的。白花長得高大，花莖很粗，數目最多。黃花個頭稍小，花瓣形狀較之白花也更加柔和。我最中意的是藍色的那種小花，只有米粒大，小巧可愛，很招人喜歡——不過這種花最是難得，很少見到。”

餘舟應了一聲，沒有料到喬椋也會喜歡花。兩人再往裏走，路邊的林子就密起來，再轉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是一排白墻黑瓦的民居。還有一叢丁香，打墻邊探出頭來，老遠就能聞到香氣。不過這裏的門大多關著，只能看到貼著紅色對聯、喜字的黑色大門下面，有狗爪子從縫裏探出來，細聽，還有喉嚨裏滾動著的低沈的吼聲，像在警告一般。

喬椋神秘兮兮地拉著餘舟從一扇開了一道縫的鐵門中溜了進去，這裏大概有幾戶人家，當中這一條路分開幾道，延伸到獨門獨戶的小院裏。路的當中，就栽了一棵高大的樹，餘舟叫不上名來，但能看到樹上開著碗口大的白花，顫巍巍的，氤氳著香氣，真個是暗香浮動了。

喬椋獨自上前，手腳並用眨眼間就爬了上去，她果然是會爬樹的，還爬得這樣好！餘舟仰著脖子，就見喬椋踩著樹枝探身去夠一朵白花，頓時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這時，一聲暴喝從遠處傳來：“哪個小崽子又來偷花！”

作者有話要說： 美好的童年呦O(∩_∩)O小喬小的時候真的特別幸福，特別特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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