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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悔已遲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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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相當。

對於山崖下面的事情,此刻雙方都已經無心理會,只顧互相廝殺,一番苦戰之後,韋膺手下死傷殆盡,鳳儀門弟子卻也又死了三人,只有韋膺仍在和淩羽激戰之中,不過淩羽已經占了上風,只是見其餘仇敵都已伏誅,便故意放緩攻勢,只是尋機在韋膺身上刺上一劍,卻不傷他要害,剩下的十餘鳳儀門弟子對這種殘虐手段也不覺得過分,這樣的事情從前也不是沒有做過,更何況韋膺還是毀去鳳儀門根基的死敵,所以只是將四周圍住,提防韋膺舍命突圍,竟是存心要把韋膺折磨至死。

身上皆是劍傷血汙,再也沒有昔日貴公子的氣度風采,韋膺目中卻始終寧靜平和,仿佛周身劍傷並不存在一般。不過他心中也隱隱有著疑惑,按照他的判斷,當日喬園之事恐怕也有江哲插手,否則不會是這樣的結果,尚維鈞、鳳儀門和南楚義士兩敗俱傷,歐元寧被神秘高手所殺,鳳儀門死了兩大高手,在他想來若是大將軍肯逃生,恐怕已經鴻飛冥冥了,再加上後來石觀的“重病身亡”,陸雲的神秘獲救,怎麽想來都覺得只有江哲占了便宜。而且和江哲作對多年,韋膺更是隱隱覺得這其中有江哲行事的風格,只恨自己卻無能插手,也無法插手。不過若真的如自己所想,韋膺更是確信江哲不會任憑陸氏母子陷入絕境,所以他在未竟全功之後也沒有沮喪,只因他相信江哲定然安排有人窺伺,絕對不會放過鏟除鳳儀門的大好機會,可是直到如今仍未見影蹤,莫非自己猜錯了麽?想到不能親眼見到鳳儀門徹底覆滅,韋膺心中一冷,再也不願苦苦掙紮下去。

這時候,淩羽正一劍點向韋膺小腹,卻只準備輕傷他一劍,孰料韋膺目中寒光一閃,竟是挺身而上,那利劍瞬間插入他腹中,淩羽大驚,只道韋膺有心求死,連忙抽劍,提防韋膺速死,豈料竟被韋膺用左手牢牢抓住,不由露出驚容,韋膺卻擡頭一笑,血汙的面容竟顯得飄逸非常。淩羽心中一寒,韋膺已經如影隨形撲了過來。淩羽畢竟養尊處優多年,一時之間想不到棄劍後退,只是一怔之間,韋膺已經貼身抱住淩羽。圍觀的鳳儀門弟子同聲大嘩,劍光一閃,韋膺左臂已經被斬斷,可是韋膺卻舍命向崖邊沖去,避開了斬向右臂雙腿的劍光,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劍痕。被他緊緊抱住的淩羽大駭,拼命掙紮,但是她畢竟是女子,先天力弱,更何況就在韋膺沖到沒有人把守的懸崖邊上的時候,淩羽覺出韋膺腰間突然多了尖銳之物,沒入自己體內,卻是被韋膺腰帶上暗藏的突刺利刃所傷,不由尖聲痛呼,失去了壯士斷腕的機會,只是紮眼之間,韋、淩兩人已經投向山崖下面去了。淩羽耳邊聽到風聲陣陣,五官七竅都感覺到毒煙侵入的異樣,然後便是狠狠撞擊到山道後,周身筋骨折斷的劇痛如同海浪一般滾滾襲來,令她立時失去了知覺。

崖上鳳儀門弟子面面相覷,想不到韋膺竟能鹹魚翻身,拖了淩羽陪葬,不說山崖之高,只是下面的毒煙就可葬送淩羽的性命,紀霞見狀,厲聲道:“別著急,等到煙散之後,我們再下去尋找門主屍體。”此刻眾人之中,只有紀霞身份最高,眾皆默然點頭,見狀紀霞心中一喜,但是想到鳳儀門勢力盡毀在此,卻也不禁惆悵難言,正欲下令尋個地方暫避,四周漸沈的暮色中突然傳來冷笑聲道:“貴妃娘娘,好久不見了。”

紀霞大駭,聞聲望去,暗處突然有人點燃了火把,然後火光一點點亮起,或遠或近,卻將此處隱隱圍住,不多時四周皆是一片光明,紀霞一眼便看到明亮的火焰下,一個相貌俊雅的男子負手而立,一身錦衣,玉簪束發,風姿翩翩,火光下越發顯得俊美如玉。四周更是身影重重,將逃生之路全部擋住。

紀霞駭道:“夏侯沅峰,你怎會在此,這不可能!”

看著紀霞歇斯底裏的模樣,夏侯沅峰微笑道:“貴妃娘娘,不,娘娘的封號早已被除去,應該稱您紀夫人才是,下官乃是奉了聖命,不辭辛苦深入南楚,若是鳳儀門不除,皇上始終不能安枕,昔日之事,你們不會忘記,皇上也不會忘記,所以我雖忝掌明鑒司,也不敢在長安享福,只能前來送娘娘一程,只是想不到已經有人先動手了,倒是省了本座許多時間。”

紀霞只覺心灰意冷,手中長劍幾乎跌落,但是轉念之間,她便振奮起來,厲聲道:“大家隨我突圍,現在是晚上,他們要想一網打盡,沒有這樣容易。”

說罷舉劍沖上,她素來知道夏侯沅峰明哲保身的性子,所以索性便向夏侯沅峰沖去,想要迫他閃避,好趁勢沖出去,豈料還未沖出三步,耳邊便響起連綿不絕的弩弓響聲,她全然不顧一切,向前撲去,那些弩箭幾乎是追逐著她的影子而飛舞,就在她將要沖到夏侯沅峰身邊的時候,火焰下白影一閃,一個雪衣人站在夏侯沅峰前面,一掌向前輕拍,紀霞苦戰大半日,早已經是強弩之末,方才不過是最後的餘勇,幾乎是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便被那人一掌切在了心脈上。紀霞緩緩倒向地面,難以形容的松弛感覺襲來,她突然想到,若是早知道死亡並不可怕,自己是否還會掙紮求存這麽多年?已經聽不見同門的慘叫聲,紀霞唇角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緩緩沈入黑暗深淵。

過了片刻,夏侯沅峰借著火光一一監視十幾具屍體,有的是被弩箭射死,有的是死在刀劍之下,其中更有五人幾乎破陣而出,卻被雪衣人一一擊斃,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轉身向那雪衣人一揖道:“多謝四公子援手之恩。”

那雪衣人英俊的面容卻有幾分無趣,淡淡道:“想不到競沒有費多少力氣,早知如此,秋某也真不必跑來這一趟。”

夏侯沅峰笑道:“四公子過謙了,若非四公子這樣的身手,誰能一路上將各方勢力的動靜探聽得一清二楚,方才我們豈能這般輕松地圍殲鳳儀門餘孽,四公子之功,在下定會稟報皇上知道。”

秋玉飛冷冷道:“我也不希罕什麽封賞,你別多事就行了。”說罷轉身向黑暗中走去,轉瞬身形消失不見。夏侯沅峰目光閃動,似乎有些不解秋玉飛的話中之意。良久,他神色平覆下來,下令道:“山風已經驅散毒煙,你們下去將鳳儀門的屍體全部驗過,還有別忘了將韋膺的屍體也撿出來,他這次可算是立下了大功,若沒有他,鳳儀門也不可能這麽容易被全部殲滅,而且他也是皇上留意的人,生死都要有個回報。”

想到若非韋膺用諸般計策,將鳳儀門誘入死地,若是僅憑自己施展手段,必然很難避過鳳儀門的耳目,將她們一網打盡,心中存了感激之意,決定將韋膺屍首好好安葬起來。

明鑒司眾人見下面毒煙果然已經散盡,便拿了火把下去檢視,不多時,有人上來對夏侯沅峰稟道:“大人,陸夫人一行和那些南楚江湖人物有二十餘人不見了。”那人目光閃爍,擔憂受到重責。孰料夏侯沅峰這才放下心來,他得到江哲傳信,讓他派人和司聞曹一起南下鏟除鳳儀門,他覺得這是難得的功勞,所以就借口司聞曹忙於軍務,自行率人南下,果然立下大功,將鳳儀門全部鏟除。這裏發生的諸般事情他都已經從秋玉飛口中得知,只是為了一舉成功而遲遲不出手,一想到陸夫人可能死在毒煙之下,若是江哲怪罪下來,雖然不是自己所為,也不由心中惴惴,直到此刻他才放心下來,猜測定是江哲屬下所為,不由驚佩萬分,想不到如今已經病倒在楚州的那人,竟還有如此通天手段。

這時,另外一人匆匆上來,在夏侯沅峰耳邊低語幾句,夏侯沅峰心中一動,疾步走下崖去,繞到下面山道,也顧不上火光下修羅場一般的景象,目光落在了被幾個屬下擡過來的男子身上。那人身上皆是劍傷,皮開肉綻,血汙滿身,右臂已經被砍斷,就連雙腿也是軟軟下垂,顯然腿骨已經折斷了,但是夏侯沅峰仍然可以發覺那人胸前仍有起伏,竟然還有一絲氣息未絕。

思索片刻,夏侯沅峰輕輕一嘆,取出一粒丹藥,塞到那人口中,又接過水囊灌了他幾口水,過了些時候,那人一聲呻吟,竟悠悠醒轉過來。夏侯沅峰又是一聲輕嘆,道:“韋兄,多年不見了,你可還記得小弟麽。”

韋膺睜開眼睛,只覺得周身劇痛難當,身體四肢似乎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面目雙眼更是被鮮血蒙蔽,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前火光下站立那人的相貌,可是一聽到夏侯沅峰的聲音,他幾乎是立刻辨認出來說話之人的身份,忍住痛楚,他平靜地道:“有水麽,扶我起來。”

那人一聲輕嘆,俯身將他攙起,韋膺勉力移動了一下右臂,雖然疼痛,但是感覺卻漸漸回來了,他伸出手,那人倒了清水在他手上,他掬水洗去面上血汙,露出清雅俊秀的面容,雖然面上仍有刀痕劍傷,更是有許多歲月的痕跡,可是當他微笑著看向夏侯沅峰的時候,夏侯沅峰只覺得眼前仿佛出現了幻影,眼前這個韋膺好像非是垂死之人,卻還是昔日先帝面前雍容俊雅的相國公子。想起從前禦前演武之事,恍如昨日,夏侯沅峰面上不由露出迷茫懷念的神色。良久,夏侯沅峰嘆息道:“韋兄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只要不和天意相違,在下必會盡力。”

韋膺游目四顧,淡淡問道:“陸夫人可死了麽?”

夏侯沅峰目中閃過驚異之色,道:“沒有,陸夫人影蹤不見,想來已經脫險了。”

韋膺露出笑容,松了口氣道:“這當真是我能聽到的最好消息,這樣我縱然死了,也不會無顏去見大將軍了。”擡頭看向夏侯沅峰,雙眸映著火焰,越發流光溢彩,全不似將死之人的黯淡,笑道:“十三年前朱雀門外演武,我、你還有秦青便是其中佼佼者,只可惜秦將軍死在獵宮之變,我如今也要去了,只有你仍然活在世上,卻也是不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想到你我三人光彩,皆被一人奪走,你可還有恨意。”

夏侯沅峰見韋膺氣息漸弱,也不拖延,坦然道:“怎麽不恨,我夏侯沅峰素來自負,當年大雍才俊,除了韋兄之外,別人都不放在眼裏,可是江隨雲一到大雍,我們便都遜色許多,怎會不嫉恨於他。可是我素來識時務,那人若論才智手段,可算是天下第一人,當斷則斷,當留情處便留情,這般心志機謀,我自愧不如,所以自然也就服氣了,或者還有些嫉恨,可是我卻不會破壞自己的錦繡前程,和他作對。”

韋膺聞言笑道:“好,好,我當初若看得透,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你我也算舊友,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意,我也不會矯揉造作,韋某此生做下許多錯事,回想起來往往痛悔不已,如今葬身異鄉,也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拜托你將我的屍骨焚化成劫灰,一半帶回長安,我無顏葬入韋氏祖墳,請你將我埋在可以望見先父陵墓的山嶺之上,讓我可以在九泉下替父親守陵,以贖我不忠不孝的罪愆。”

夏侯沅峰默默點頭,道:“這件事情沒有問題,韋兄你雖然犯下不赦之罪,可是你今日痛改前非,和鳳儀門同歸於盡,又只是要求歸葬故土,皇上就是知道也會默許的。那麽韋兄你另外一半骨灰要如何安排呢?”

韋膺眼神漸漸渙散,他沈聲道:“韋某叛國逆倫,世人不齒,只有南楚大將軍陸燦信我用我,此恩此德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還,如今我辜負了他的厚愛,就要葬身仙霞,請將我的另一半骨灰灑到大將軍墳上,韋某就是死了,也不忘他的恩義。”

夏侯沅峰聞言愕然,良久嘆道:“陸燦能夠得到韋兄這般忠心以報,定是當世英傑,可惜我竟未能親見此人一面,只怕會留下終生遺憾。”說罷他緩緩搖頭準備離去,韋膺此時氣息將絕,他知道此時韋膺已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更是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了。

韋膺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他知道死亡即將到來,可是他心中卻再沒有一絲怨念,不由放聲高歌道:“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他意中是在高歌,但是實際上聲音卻微弱非常,剛唱了兩句,聲音便已突然斷絕。

夏侯沅峰不由回頭望去,只見韋膺氣息已絕,面容卻是分外的平靜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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