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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前塵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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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車子開動的一瞬間落了下來,這場雨宣告海城每年的雨季已經來臨。按照慣例,雨季會續半個月時間,其間還會有臺風肆虐。海城東邊十五公裏的大海每到這個季節都會變得異常暴躁,它像個蘇醒的巨人,每年都會吞掉一些人的生命。報紙照例在每年雨季來臨前,都會對市民提出警告——雨季的海邊是生命禁區。今天的早報頭條便用醒目的黑體字向大家宣告又一年雨季的來臨。

報紙是趙飛在候車室裏買的,他在海城幾乎從不讀書看報,但外出時卻習慣捧一張報紙,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有些裝模作樣的感覺。

報紙後來傳遞到石西手上時,他看到了磷礦滅門慘案的新聞。

石西哆嗦了一下,坐在他邊上的林紅立刻便感覺到了。她探尋的目光投過來,很快便落在了那則新聞上。

很快,杜蘭也知道了柳青死亡的消息。

候車室裏郁悶陰暗,外面天空的雲層仿佛落將下來,將候車室密密地包裹其中。空氣裏流動著讓人不能忍受的腐臭味道,它讓林紅的胃裏忽然一陣痙攣。

新聞裏提及慘案的動因是柳青精神異常,但林紅卻知道,是那個懸掛在院中樹上的嬰兒殺死了柳青。

冰山已漸漸浮出水面,一定是有個人在背後策劃了這一系列事件。柳青一家的慘死,小天在杜蘭生活中的出現及消失,以及林紅家中出現的嬰兒標本以及鏡中的留言,這些事綜合在一起,矛頭都指向鳳凰鎮衛生院婦產科。

林紅、柳青和杜蘭都曾是鳳凰鎮衛生院婦產科的醫生護士。

事隔多年,她們都已遠離昔日的生活,甚至那一段記憶,都是她們竭力想忘卻的。但現在,那段記憶又重新找上了她們,而且來勢洶洶,帶著邪惡的力量。

現在,林紅和杜蘭都因為各自的原因要重回鳳凰鎮了,她們明知重回鳳凰鎮必定是在那股力量的計劃之中,但是她們卻不得不去。

如果不將身上的毒瘤盡數斬去,那麽她們今後的生活將永遠不會安穩。

臨上車前得知柳青的死訊,這讓大家都有了些不祥的預感。柳青的結局,是否就是林紅與杜蘭的結局?那躲在背後的力量究竟與鳳凰鎮衛生院的這些醫生護士們有什麽仇怨,如果死亡是他安排的結局,那麽,他為什麽又要想方設法,將林紅與杜蘭重新帶回鳳凰鎮?

檢票。上車。出發。雨立刻落了下來,遮天蔽日,雨水連接起了天與地。

車子像一把利劍,刺穿雨幕向前疾馳,車上的林紅等四人俱都無言。也許臨上車前看到的新聞對他們是個警示,而此刻的風雨是種征兆。誰能猜到在鳳凰鎮上會發生什麽事呢?

但至少,鳳凰山下鳳凰鎮,會解開他們每個人心中的疑團。

趙金鳳直到被男人從床上踢下去才睜開眼,屋裏的昏暗與外面嘩嘩的水聲讓她半天沒明白過來。後來男人罵了一句:“死回你自己家睡去。”她這才發現這裏原來不是自己的家。此刻她睡意正濃,眼睛被兩團濕乎乎的眼屎粘住,看什麽都有點模糊。她嘴裏答應了一聲,但人卻又爬到了床上,頭又要往枕頭上落。

她再次被男人踹下床去。男人這一腳力氣大,踹到她的腰眼上,疼痛讓她的睡意全無,倒在地上捂著側腰大聲地呻吟,嘴裏還不停地發出一連串的咒罵。

“你這個挨千刀的要死哩,哪不好踢往老娘腰眼上踢,你要把老娘踢殘了老娘這輩子跟你媳婦一口鍋裏搶食吃。”

“你這母狗也配吃我鍋裏的飯!”男人也大聲罵,“我有食給母狗吃也不給你吃。”

趙金鳳火大了,捂著腰站起來就往床上撲,五個指頭曲成爪狀,準確地在男人肚皮上劃了五道紅印子。男人沒絲毫猶豫,一巴掌就把她打得倒飛出去。

一番廝打過後,趙金鳳被男人丟了出去。

雨水一下子就把趙金鳳的身上淋透,她踉蹌著站起來,沖著緊閉的鐵門連踹了三腳,這才恨恨地一瘸一拐回自己的家。

現在這些男人都是畜牲,趴在你身上的時候恨不得把你骨子都吞下去,爬起來後打起你來,又恨不得把你的骨頭全拆了。四十多歲的趙金鳳自覺早已把天下男人看透,但她還是隔三差五地要爬到男人的床上去。她已經不再年輕了,當年那苗條的楊柳腰現在比水桶還粗,走起路來腰上像套了三個救生圈。她身上的衣服剛才扭打時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肥肉來。她開始還把破了的衣服攏一下,可低頭看見被雨淋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兩只碩大的水瓢奶子拖在肚臍眼上,肉色分明。薄薄的衣裳被雨水一淋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攏衣服幹什麽呢?

趙金鳳走得昂首挺胸,好像展示身體是件讓她很快樂的事。

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睡在不同男人的床上了,她真懷疑再這樣下去,她終會有一天忘了自己家在哪兒。但那是以後的事,至少現在她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雨越下越大,趙金鳳穿越彎彎曲曲的小巷,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碰到。這樣的雨天人們都被阻在了家裏,趙金鳳嘴裏嘀咕了一句:“下雨天出不了門,都他媽賴床上加班抱婆娘。”

趙金鳳心裏突然沈了一下,她想到了自家的男人。她已經好多天沒看到自家男人了,但看到又能怎麽樣呢?他不僅是個閹人,還是個變態的畜牲。他每次出門,她都恨不得他吃飯被飯噎死,喝水被水嗆死,過馬路被汽車軋死,放個屁把自己臭死。趙金鳳嘴裏又發出一連串惡毒的咒罵,罵著罵著就罵到了家。

家門上了鎖,她想了一下,從褲腰上扯出一根皮筋來,鑰匙就系在皮筋的另一端。她開門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異樣,好像有些東西正在悄悄向她逼近。她回頭看了一下,小巷兩端白晃晃的被雨幕籠罩,別說人,連只狗都沒有。她鼻孔裏往外哼一聲,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門開了,她踏進去,轉過身來順手要把門關上,兩扇門即將合上的一瞬間,忽然停住了。趙金鳳一楞,手上使勁,那門中間留著一條縫隙,依然關不上。她嘴裏罵一句,順手把門拉開,想看看是不是夾住了什麽。

門外站著一個穿雨衣的男人。雨衣的帽檐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他的臉。他站在門邊,無聲無息,貌若鬼魅。

趙金鳳哎喲一聲尖叫,人往後急退兩步,腳下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此刻她頭皮發麻,血往上撞,想爬起來,但腳底像被捅了兩個洞,全身的力氣都從洞裏流了出去。

穿雨衣的男人向屋裏邁進一步。

趙金鳳魂飛魄散,她想叫,但整個人都軟軟地癱倒地在。她昏了過去。

鳳凰鎮的大部分民居都是那種青石為墻,黑瓦作頂的傳統建築,小巷幽長狹窄,路面的青石路面大多已破裂,顯得坑窪不平。林紅杜蘭和石西對此並不陌生,只有趙飛從來沒來過這地方,邊走邊咧嘴。他生在海城長在海城,鳳凰鎮這種地方對他來說就應該屬於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了。

他們中午在一家小餐館裏簡單吃了點飯,按照事先約定的,立刻便去找那個酒鬼醫生。酒鬼醫生的酒壺至少說明他跟發生的事情脫不了關系。那一系列事件不像是酒鬼醫生能做得出來的,但鏡子上的留言指向了鳳凰鎮,床上的酒壺又留下酒鬼醫生這條線索。林紅推測,這一定是穿雨衣的男人在暗示他們什麽,他們只要循著這些線索找下去,就一定可以揭開事情的真相。

至於其中的危險,林紅倒沒有想過。那個男人在夢中與她的纏綿,讓她不相信他會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來。而且,現在她知道,那並不是夢。這現在成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不能以此來消除杜蘭等三人心中的擔憂。

石西擔心的還有一件事,就是林紅的身體。她剛從醫院裏出來,而且還懷有身孕。他忍住不說,因為他知道現在的林紅已經跟以前大不相同,她想做什麽事,便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四個人走在雨巷裏,只有石西穿著兩件套的軍用雨衣,其它三人都穿著市面上可以買到的塑料雨披。小巷裏只有他們四個人,他們一路行來,俱都沈默不語。幽深的小巷異常昏暗,兩邊高大的青石墻壁遮住了僅有的光亮,雨聲連成一片,視覺與聽覺在這裏都好像變成了無用的東西。他們每個人心底都覺出了一點畏懼,他們想到,在這雨中發生任何事,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杜蘭仔細辯認了一下,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房門道:“那就是酒鬼醫生的家了。”

大家加快了腳步,片刻後停在門前。兩扇烏黑的木門不知用了多少年,表面的漆早已脫落,剩下的黑色完全是腐朽後留下的痕跡。

趙飛搶先敲門。屋裏沒有動靜。

趙飛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然後沮喪地搖頭。

大家一下子沒了主意,就連林紅都猶豫起來。在這麽大的雨中等待顯然不是辦法,但他們現在只有酒鬼醫生這一條線索,離開這裏,他們還能到哪裏去?

“實在不行,我到衛生院去看看吧。”石西說。他見林紅杜蘭都怔了一下,知道鳳凰鎮衛生院是她們不願面對的,便又加了一句,“你們找家旅店住下,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林紅與杜蘭還是怔怔地沒有說話,邊上的趙飛道:“我跟你去。”

“等等。”林紅忽然面色沈凝地盯著地上,大家不約而同地一起往地上看,只見他們腳下的雨水裏泛著絲絲縷縷的紅色。

——血水。

不斷有新的雨水落下來,但地上依舊保持淡淡的紅色,仔細看去,像是有絲絲縷縷的紅絲在水裏慢慢擴散。這種現象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不斷地有血補充到雨水裏,地上的水才會保持這種顏色。

眾人心裏都生出些寒意,齊齊把目光再次投到烏黑的木門之上。

在木門的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屋裏流出的鮮血,難道預示酒鬼醫生已經遭逢了不測?酒鬼醫生是大家在鳳凰鎮的惟一線索,沒有了他,大家實在不知道到哪裏去找那個穿雨衣的男人。

石西腦門上又堆起三道褶子:“報警吧,出了人命,就不是小事了。”

“你怎麽知道屋裏出了人命?”林紅忽然道,“也許只是我們疑神疑鬼,屋裏流出來的根本不是血呢?”

石西沈默了。他看出林紅是在給自己找理由,她為什麽不願報警呢?

杜蘭在一邊沒主意,趙飛瞅瞅林紅和石西,上前試探著扭住鐵鎖,他只輕輕拉了拉,甚至沒使多大勁,門環便掉了下來。趙飛手裏拿著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轉頭,看到三人都在瞪著他,便連忙解釋:“我沒使勁,我真沒使勁。”

門“嘎吱嘎吱”地被推開,屋裏光線昏暗,只能看到一進門是一個封閉的過道。過道裏推了些雜物,正屋的門虛掩著。雖然看不清楚,但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卻讓大家心底的寒意更濃。

“我看,我看我們還是報警吧。”杜蘭畏縮地看了一眼林紅,說。

“真出人命了,再不報警警察就要把我們當兇手了。”趙飛也在邊上附和。

林紅沒有說話,卻已經大步向屋裏邁去。腳下粘粘的,林紅止步,擡起腳,看到自己的涼鞋鞋底已變得殷紅。這時候眼睛稍微適應了些過道裏的昏暗,大家都看到一些紫黑的液體順著正屋緩緩流出,再從過道裏慢慢流到外面。

林紅沒有猶豫,大步向著正屋走去。

杜蘭躲在趙飛的身後,趙飛寬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站住別動,然後自己跟在石西的後頭,也走了過去。

正屋的門完全被推開,屋裏更見昏暗,但那股血腥味也愈發濃烈。林紅伸手在門邊摸索了一下,打開了燈。昏黃的燈光一下子驅散昏暗,屋裏的情景讓林紅隨即便轉身奔去,奔到門邊彎腰嘔吐。

石西與趙飛面面相覷,心頭俱是大駭。

屋子的橫梁上垂下一根繩子,一個赤裸的女人脖子被繩索套住,高高吊起。那女人顯然已經死去,雙目圓睜,舌頭外伸,赤裸的身上層層贅肉泛著種死灰的顏色。沒有人懷疑這個女人是被勒死的,但她的小腹已還被切了一道豎形的口子,血水便是源源不斷地從那裏湧出,順著雙腿流到地上。而在切開的小腹處,好像還有一團異物,石西與趙飛定睛看去,頓時頭皮發麻,汗毛倒豎,那瞬間也有了想嘔吐的欲望。

那女人腹中露出的異物,赫然是一個嬰兒的頭顱。

嬰兒好像剛從美夢中醒來,伸手扒開母親的肚子探頭查看外面的世界。

石西和趙飛終於還是忍不住一齊轉身逃開,退到門口時,看到林紅正任由杜蘭挽著,倚墻而站。她的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呆滯,竟似已經被嚇得傻了。但當趙飛掏出電話要報警時,她卻突然又向正屋走去。

石西慌忙趕過去抱住她:“你還要幹什麽呢,屋裏的死人你也看到了,除了報警,我們現在根本不應該做任何事。”

“穿雨衣的男人既引我們到這裏來,一定會給我們再次留下線索。”

“就算你找到穿雨衣的男人又能怎麽樣!”石西第一次這麽大聲說話。

林紅怔住了,這是個她從未想過的問題。找到那男人又能怎麽樣呢?為羅成報仇,那顯然不是她的本意。那男人從未傷害過她,只是他在她生活中出現一定有什麽目的,要說林紅只是為了好奇便甘願冒險,這樣的理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低低喘息了一聲,心裏已經飛快想到了自己這麽執著的原因。

只有她知道,那穿雨衣的男人是她腹中胎兒的父親。

如果連自己孩子的父親是什麽人都不知道,豈非是件很遺憾的事?

她用力掙脫了石西,又開始向前走去了。石西怔一下,飛奔上前,搶在林紅之前進到屋裏。他扯下床上的被單,閉著眼睛上前將梁上女屍給遮起來。

林紅在屋裏簡單地巡視,立刻便從西墻的墻壁上發現了那兩行熟悉的文字,字跡殷紅,顯然是用酒鬼醫生老婆的鮮血寫成:在孩子們出發的地方

父親在永遠地守望

她呆呆地面墻而立,心中已再無懷疑穿雨衣的男人就是兇手。

她轉過身的時候,發現床邊的衣架上有一件黃氈布的雨衣。她走過去,細細端詳,確定這雨衣正是她家樓下那男人穿過的那種款式,只是她不能確定,是否就是那男人穿的那一件。

接著,她在地上又發現了一個奶嘴,哺乳期的嬰兒使用的工具。她想了想,把奶嘴取在手上,出門去找杜蘭。趙飛顯然已經報了警,正把手機合上。邊上的杜蘭眼尖,看到林紅舉在手中的奶嘴,神色大變。她搶上前一步,將奶嘴取在手中,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

“小天用過的,我認識它。”她哽咽地說。

忽然間,雨聲裏有了些別的聲音,它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但卻可以讓屋裏的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林紅趙飛與剛出門的石西凝神細聽,那邊的杜蘭卻已經失聲尖叫了。

“小天!小天!那是小天的聲音!”

這時大家都聽到了混雜在雨聲中嬰兒的啼哭。但那哭聲若有若無,能聽見已經不錯了,杜蘭怎麽會聽出來那是小天的聲音?

林紅正想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但杜蘭已經舍了眾人,拔足狂奔。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奪門而出,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趙飛擔心杜蘭,也顧不上說話,隨後跟了出去。林紅石西走到門邊,只看到倆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裏。

“我們這個時候不應該分開的。”石西擔憂地說。

“那麽我們現在怎麽辦?”林紅問。

“追上他們。”石西看了看雨幕中的小巷,停頓一下,再低低地道,“但願他們不要出什麽意外。”

林紅將雨帽拉上來,石西挽著她的胳膊,剛邁出大門,倆人忽然都怔住了。

在狹長的小巷盡頭,正有一個穿雨衣的男人慢慢走來。

林紅的身子立刻就軟了,如果不是石西及時攬住她的腰,她立刻便能摔倒在地。石西此刻亦是滿心恐懼,如果是他一個人,他早就撒腿跑了,但現在,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就在他身邊,他絕不能丟下她。

那男人漸行漸近,他身上的雨衣,正是那種黃氈布的老式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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