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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雕欄玉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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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林紅沒有在食堂吃飯,十一點剛過就換了衣服回家。護士長跟在後頭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下午千萬別遲到了。林紅走到家門口的小巷邊上,又臨時改了主意,她不知道這會兒見到石西該跟他說什麽。林紅一個人去一家洋快餐店裏吃了午餐,剩下的時間就在街上四處轉悠。

這座城市這兩年發展迅速,滿街的高樓跟發豆芽似的,眼一瞇的工夫就豎起來了。林紅以前來過好多次,大多是走馬觀花,這次在城裏已經呆了將近五個月,但平時也就在醫院與石西家兩點徘徊,這城市給她的陌生感仍然常常讓她覺得無所適從。

走在街道上的林紅穿著藍底黃碎花的吊帶裙,露在外面的肌膚玉一樣晶瀅雪白,再加上她漂亮的臉蛋和凸凹有致的身材,到哪兒身上都落滿眼球。大家誰都不會把這麽一個漂亮新潮的女子跟印象裏的鄉下人聯系起來,但是林紅自己卻知道,無論她的模樣打扮得再光鮮照人,但是,她與真正的城市人之間仍然橫亙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後來林紅停在了城市最大的一座購物中心門前的廣場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忽然落了淚。她想到她可以輕松跨越那道鴻溝了,甚至,這一步她可以跨得很遠,把大多數人都拋在身後。這時候,林紅就知道自己很難拒絕這樣一個誘惑了。

廣場上還有很多孩子,他們牽著媽媽的手,或者獨自歡快地跑動。看著他們,林紅臉上的表情舒展開來,她想到林林從此就可以過上幸福生活了,一張熟悉且模糊的孩子臉便在腦中清晰起來。她的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感覺到了另一個生命輕微且迫且的顫動。林紅不再猶豫,她到路邊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回醫院。

羅書記的家並不像林紅想象中那麽金碧輝煌,但房間卻大且空曠,空氣裏飄蕩著尋常人家沒有的威嚴氣息。小保姆把護士長與林紅讓到客廳裏,接待她們的是羅書記的老伴,護士長便跟著小保姆一塊兒叫她金阿姨。金阿姨五十多歲的年紀,但保養得很好,身子微微有些發福,卻不變形,典型的官太太型象,又不像一般官太太那麽世俗與冷傲。金阿姨對護士長與林紅很熱情,並且在一些簡單的寒喧中不斷偷偷打量林紅。護士長這會兒嗲得厲害,只半邊屁股落在沙發上,一說話聲音就發顫,一副恨不得趴下來舔人腳趾頭的奴才相。而林紅卻很鎮定,仍然冷著臉兒,目光隨意落在房間的角落。金阿姨不主動跟她說話,她便抿著嘴唇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很好地將羞澀與寵辱不驚表露在女主人的眼睛裏。

大約半小時之後,羅書記趕回來了,他擺擺手,阻住護士長熱情得過火的問候。市委書記就是與眾不同,在處理家庭事物上也表現出了一個大人物的果斷與堅決。他端詳了此刻目光停留在自己腳尖上的林紅,微一沈吟,便直奔主題。

羅書記沖著護士長說:“你是不是把情況都跟小林說了?”

護士長那半邊屁股都離開了沙發,站起來曲著腿一疊聲說我都說了都說了。羅書記目光變得柔軟起來,邊上的金阿姨這時也垂下了頭,露出傷心的表情。羅書記對著林紅說:“既然護士長已經把情況跟你說了,那我也在這裏表個態。這件事情你一定得出於自願,我們不會難為你,我會給你時間讓你考慮清楚。”

林紅還沒說話,護士長又搶著說:“我們小林既然來了就是已經想清楚了,羅書記從今天起就把小林當自家人吧。”

羅書記不理她,卻把質詢的目光投到林紅身上。林紅猶豫了一下,面上雖然還是不動聲色,但其實剛才一進這家門,她心裏就已經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了。羅書記說:“小林你也說句話,否則我們心裏不踏實。這件事,說起來真是難為了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志了,可是,我請你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情。”

林紅望望護士長,覺出了羅書記話裏有話。護士長目光局促起來,不敢與林紅的對視,林紅便知道她一定隱瞞了自己什麽。羅書記是老姜了,目光多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林紅心裏的疑惑。他再看護士長時眼裏便多了幾分嚴厲。他說:“護士長你沒把咱們家羅成的情況跟小林說嗎?”

護士長脹紅了臉,低頭說:“我給小林看了羅成的照片。”

羅書記厲聲說:“還有呢?”護士長這回連大氣都不敢喘了:“其它的事情都是小事,我想反正小林答應了,那些事就留著以後慢慢跟她說也不遲。”

羅書記一拍桌子,臉上已有了怒意,他大聲道:“胡鬧,真是胡鬧!”

羅書記說:“小林同志,這件事情你還不了解情況,我們老倆口不想騙你,我們有責任把事情跟你說清楚……”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羅書記的獨子羅成,三年前在一家夜總會裏跟人結了怨,還讓人打了。他咽不下這口氣,便找了幾個公安局的哥們,連續幾天守在夜總會裏,總算把仇家給等來了。能跟市委書記的公子結仇的人當然也不是尋常角色,兩邊人拉拉扯扯後來就動了手。羅公子情急之下,加上之前又喝了不少酒,一時沖動從一個哥們的胳肢窩裏掏出一把槍來,連續扣動板機,不僅打死了仇家,還打殘了兩個無辜的群眾。這事情在市裏鬧得沸沸揚揚的,後來還驚動了省公安廳。最後羅書記大義滅親,親自送子去自首,這才把民心給平撫下來。半年後,羅成一審叛處死刑緩期執行,上訴後維持原判。羅書記在這件事一開始就擺明了姿態,後來雖然心痛,但也不好插手過問。唯一的兒子給判了死緩,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是致命的打擊。那段日子羅書記與老伴怎麽熬過來的沒有人知道,但老倆口相繼大病一場卻是有目共睹的。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傷口似乎已經愈合了許多,羅書記常安慰老伴說:“只要兒子還活著,便還有希望。死緩一般死不了人,表現好一點就無期,過個十年八載的再活動活動,人就能出來。”老伴還是想不開,老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等得了十年八年,“再說,現在你還是這市裏的一把手都救不了兒子,十年八年之後退休了,那會兒更沒法子了。”羅書記知道女人心氣兒窄,所以也不跟老伴爭辯,何況老伴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後來有一天,老伴上街買菜經過一家幼兒園,癡癡呆呆在門口呆了一個多小時,回來後便長籲短嘆說兒子如果在家這會兒也差不多能給我們生個孫子了。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再也趕不走了,老太太沒事就在羅書記耳邊嘮叨,羅書記開始還勸慰老伴,到後來聽得多了,連他自己都沈迷到對孫子的渴望中了。最後,老伴說:“兒子如果這輩子出不來,我們就斷子絕孫了。我們前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要讓我們遭這種報應呢。”羅書記聽這話後脊發涼,便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

這天,羅書記說:“我們給兒子找媳婦,其實主要是為了想抱孫子。羅成哪天出來我們現在也說不清楚,所以,我們也不要求兒媳婦能等到羅成出來。孩子生下來後,如果兒媳婦要離婚,我們不會反對。”

最後,他又補充一句,“我們這樣做當然有點太自私了些,但是,我們會做出補償的,無論誰做了我們的兒媳婦,我們都會盡我們所能,滿足她一切的願望。”

話說完,羅書記與老伴殷切地盯著林紅,目光裏甚至還露出了些乞求的味道。林紅這時候看他們,就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像當官的和官太太了,他們和普通的老人沒什麽區別,甚至,他們比普通的老人還要可憐。知道護士長有事瞞著自己,初時林紅只當那羅公子是個殘廢或者生了什麽重病,知道原委後她心裏徹底平靜下來,覺得自己和羅書記老倆口已經站在了一個平等的位置上。這樣,林紅就消去了所有的顧慮,她沒有讓羅書記失望,雖然說話時還是冷著臉兒,但那話裏的溫暖卻已經暖到了對面兩個老人的心窩窩裏。

林紅說:“我願意做你們的兒媳婦,我也沒有什麽心願要你們完成,而且,我向你們保證,我也不會和你們的兒子離婚。”

對面的老頭老太這時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金阿姨還哭出了聲,撲過來抱住林紅,抽泣個不停。事情圓滿到這個程度是羅書記想不到的,他心裏當然也有過疑惑,但後來很輕易便打消了僅有的顧慮。林紅是個鄉下女孩,這輩子她能嫁給市委書記的公子也算是她的福氣了。所以,他絕沒有想到,林紅在滿足他們的同時,其實他們也滿足了林紅對於婚姻最美好的想象。

晚上,林紅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披了衣服到西屋石西的工作室去。石西晚上見到林紅總有些慌張,他僵硬地笑笑,說時間不早了,勸林紅回去休息。林紅在這瞬間腦子裏突然轉過一個念頭,便想到該如何解決自己和石西之間的事了。

林紅說:“石西這倆天你有空嗎,我要回家一趟。”

石西說:“你知道我哪天都有空的。”

林紅說:“那你準備一下,我們可能要在鄉下多呆兩天。”

石西笑了:“我一年裏倒有一半時間在鄉下,你還怕我不適應嗎。”

林紅看石西笑得單純,心裏酸酸的,有些柔情生上來,眼前就蒙上了層霧氣。林紅怕石西看出來,拍拍他的腦門,取了那個花蛇玩具,說聲晚安便回屋去了。

當林紅再次帶著石西爬上鳳凰山的南坡時,石西心裏已經隱隱有了些不安,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次林紅是要真正離開他了。從城裏出來後,坐在車上的林紅心裏便沈得像揣了兩塊石頭,她不能跟石西提起她即將成為市委書記兒媳婦的事兒,但離開石西,這對於她已經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而是心裏那份濃重的歉疚,讓她依偎在石西身邊時,真實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劣。

黃昏的鳳凰山上沒有了烈日的烘烤,那些清爽的風兒帶著些綠色的氣息四處飄蕩。倆人在山道上行走俱都無言,林紅冷著臉兒,走得很慢,仿佛前面是一個她極不願去的所在。石西被她這一刻的冷漠感染,那些不安便時不時地跳出來,讓他心裏空落落的有了些慌亂。

林紅在行走中,隨手采下路邊的一些野花野草,石西陪著她折了些低垂的柳枝,林紅便用這些柳枝野花編了個小小的花環。手上有些事做可以略微打破無言的尷尬,所以石西在林紅開始編花環時,更賣力地上躥下跳去尋一些顏色鮮艷的野花,林紅偷看他的背影,已不知在心裏發出多少聲幽幽的嘆息。

南坡的松林已在眼前,林紅一溜小跑向前跑去,石西為討林紅歡心,還停在一處野花叢中采集紫色的蝴蝶花。蝴蝶花有兩片對襯的心形花瓣,看起來真的酷似蝴蝶兩片美麗的翅膀。

石西采完了蝴蝶花剛直起腰來,便聽到松林深處傳來林紅撕心裂肺般的一聲尖叫。石西大驚,撒腿往松林裏跑,很快就看到了林紅蹲在前方空地上的背影。石西奔過去,看到林紅前面那小小的墳盈已經支離破碎了。那小小的隆起的土包,此刻像被五馬分屍般已經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裏有個土包,一眼望去根本不會想到這裏會是一座小小的墳盈。

林紅蹲那兒捂著臉嗚嗚地哭,石西想安慰她又不知說什麽好,只能也蹲下來抱住林紅,不斷地拿手去抹她臉上的淚。

林紅哭了一會兒平靜下來,抓住石西的手捂到自己的小腹上。隔著薄薄的連衣裙,溫軟的膚質讓石西脹紅了臉,並且在瞬間有了些久違的沖動。林紅說:“你聽到了嗎,林林在叫我了。”

當晚,在鳳凰鎮衛生院的宿舍裏,林紅像個真正的蕩婦樣騎在石西的身上,石西用枕頭埋住自己的腦袋一任林紅動作。黃昏時在鳳凰山上生出的那微許的沖動,這時早已煙消雲散了,石西在稍微努力之後便徹底放棄了自己。而今夜的林紅,似乎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了以前的寬容和矜持,她不斷地折磨著石西,用盡了石西所能想到最淫蕩的辦法。

最後林紅一無所獲地從石西身上起來時,大力掀開遮住石西腦袋的枕頭,看到石西已是淚流滿面了。林紅無視石西這一刻的哭泣,她用種石西聽起來非常漠生的語氣一字一頓地道:“你是個沒用的男人,你只會哭!”

那一刻,石西後脊發涼,心上有種失去的痛。那一夜,林紅奪門而出,不知道去了哪裏。石西在鳳凰鎮上找了一夜,去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最後在土地廟的圍墻外面找到了蹲在黑暗裏的林紅。土地廟的夜晚仍然散發出不食人間煙火的煙香,風從不遠處的曠野裏掠過來,黑暗裏的林紅一動不動,有些像在塵世中游蕩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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