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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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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杜少傅來了,奴婢該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聲提醒說著。

杜少傅?眼前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從前的夏和愛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沒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連姓氏都相同。

她記得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滿腹經綸,看上去仿佛胸有丘壑,沈穩大氣。

學堂裏一片寂靜,貴女們都正襟危坐地凝視著杜阡陌,滿臉仰慕之情,看來這杜阡陌還真是大眾情人。

杜阡陌站到講席前,朗聲道:「今天我們來學習《通樂》裏的〈澤歌〉一章。」

方才那張飄落在他靴上的小簽,也不知他看仔細了沒有,那上面畫的分明是他的容顏,想必是從前的夏和在上課時偷偷畫的吧,之後夾在課本裏。

他念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咦,這聽上去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為何卻說是《通樂》?哦,對了,這裏是蕭國,在歷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許是另一個時空,所以這裏的一切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仿佛一樣,又仿佛不太一樣。

「昨日已請各位回去背誦此篇,」杜阡陌詢問,「請問有誰已經背熟?」

四下鴉雀無聲,很顯然,這些好逸惡勞的貴女們都偷了懶。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她記得,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歡《詩經》。假如這真的與《詩經》相同,那她這樣接就不會有錯。

杜阡陌側目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夏和公主背誦得不錯,」又道:「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剛覆學,沒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過獎,只是正巧從前讀過,便記下了。」她細聲回應。

他接著問:「那麽公主可否解釋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說的……是愛戀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這樣形容是否妥當,畢竟這裏是古代,保守得很,將愛戀掛在嘴邊,或許不太好。

四下貴女們果然竊竊私語起來,看來她這樣直白的解釋,讓她們吃了一驚。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詩的意義若如此清淺,也不值得讀了。」

「那麽少傅覺得應該如何解釋?」安夏道:「難道是說後妃之德?」她記得書上提過,從前的老學究們談到《詩經》,總是喜歡扯這些政治之類有的沒有的。

杜阡陌道:「或許應該是表述後妃對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認為的?」

「後宮嬪妃三千,能面聖者寥寥可數,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講述著,「有美一人,傷如之何,表述了後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語,本想反駁他一二,但不知為什麽,忽然之間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見慣了後宮之事,」杜阡陌溫聲道:「他日出閣,與夫君、妾室之間相處,想必會有類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讀一讀這首詩,體會其中韻味,他日若獨得夫君寵愛,要憶及他人之傷;若不得夫君獨寵,也要心下釋然。」

一眾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發出細碎的唏噓聲,紛紛對杜阡陌投以青睞的目光。

安夏的心裏忽然明了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杜阡陌呢,一首小詩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學究,沒有強制教育,反而是溫和勸慰人心,雖然聽上去是要教授婦德,但重在「釋然」二字,要教大家在體諒他人的同時,也要想得開,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爾,仔細聽他授課。杜阡陌講了幾個關於後妃的小故事,比如呂後把戚夫人砍去手腳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寵愛後做了《樓東賦》,都是安夏從前聽過的故事,不過是朝代與人名不同而已。

貴女們聽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隨著故事而情緒起伏,可見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講述更吸引人。

一個時辰過去,仿佛只過了幾分鐘,聽到窗外鐘磬之聲,安夏才察覺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

貴女們對杜阡陌依依不舍,圍著講席嘰嘰喳喳地問了好些看似與學業有關的問題,這才紛紛散去。

趁著杜阡陌收拾書卷的空檔,安夏屏息片刻,這才鼓起勇氣步上前去。她低聲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擡眸看到她,眼中閃現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隱去,施禮道:「公主是否對今日所學尚有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東西……可否歸還給我呢?」

「公主是指這個嗎?」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小簽。

她雙頰不由有些微紅,攤開手來,看著他把小簽擱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沒道理,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畫像不是她畫的,她又不曾對他有過什麽非分之想……

只是他長得太像杜澈,她又離他僅咫尺之遙,心頭不由自主地發熱。

他忽然問道:「公主是嫌棄在下的課講得不好嗎?」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則為何在課上分神繪畫?」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課講不夠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課講得引人入勝……」她連忙解釋,生怕他不高興。「這不過是我課餘之時的閑暇之作罷了……」

天啊,她居然結巴了。

所以他看出這畫像上的是他嗎?應該沒看出來吧?希望他沒看出來,否則簡直要尷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聲地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適齡之時,何況每日讀的《通樂》裏,有不少篇章名為講後妃之德,實則不過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響,繪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說話真夠直接的,她還以為他會委婉一點呢,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畫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猶能自重,」他繼續道:「畢竟宮廷之中人多口雜,若是玷汙了公主的清譽便不好了。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別人手裏,恐怕會被大作文章。」

「反正這畫上的人與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別人看到,我就說其實是在畫您。身為學生,仰慕老師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懶得跟他兜來繞去,不如就此試探他一二,看看他對她……不,是對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嗎?」他輕輕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說什麽?分明是一眼望過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嗎?或者是太遲鈍了?

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楞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禦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你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你答應過我什麽?這麽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麽?」安夏不解。

「你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才你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麽意思?課堂上你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註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你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聽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你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你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你。」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麽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麽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麽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幹?反正我便是如此,你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你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系,就等同於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麽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後娘娘宮裏請安的,你們怎麽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後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麽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後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罵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後,不過李尚宮是皇後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後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後宮中而去。

皇後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後,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後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皇後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後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後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你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後的身邊。

「皇後娘娘宮裏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裏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你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後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禦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你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裏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麽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後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後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你,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麽?」皇後沈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你受罪,你可知曉?」

騎馬?

對了,聽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裏。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皇後又要說什麽,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後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擡起頭來。

衣著素凈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後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後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你靜心思過而已,如今你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後盯著安夏,「你也聽見了,你任性胡為,使你母妃替你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聽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擡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你……聽說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裏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沖動,連忙道:「我怎麽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於有皇後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你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後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你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糊塗。」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裏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後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聽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後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麽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你何必替母妃開脫,明明是母妃提議——」

「皇後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裏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聽嘮叨,哪裏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楞,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你……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後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麽說,是你有事要出宮?」皇後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

何事?她哪裏曉得……

依著夏和的脾氣,應該就是貪玩吧?安夏不敢胡亂猜測,許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記得了。」當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謊時,就謊稱失憶,這個方法最好。

「不記得了?」皇後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你日後憶起再對本宮說吧,今日本宮不再責罰你母妃。」

「多謝娘娘。」安夏如釋重負。

「不過還是要罰罰你。」皇後道:「你們今日在禦學堂學了些什麽?就罰你把功課抄寫一百遍。」

一首小詩抄個一千遍也不算什麽,對於這樣的結果,安夏心中悅然。

不過她發現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棄宋婕妤太過嘮叨,讓這位母親傷了心。

先渡此劫要緊,待她回去再慢慢彌補吧,她一定有辦法讓宋婕妤高興起來的。

在皇後處用完了點心,安夏隨宋婕妤來到她的央蘭宮。

聽說央蘭宮裏種滿了蘭花,初春的時候特別美麗,可惜現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見,但這裏的確布置得很清雅,雖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卻不顯寒酸。

宋婕妤一臉憂心地道:「夏和,你早點回宮去吧,今日不是還要抄寫《通樂》嗎?」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說說話。」聊聊宮中之人,免得她什麽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母妃愛嘮叨嗎……」宋婕妤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你在這坐得煩……」

果然,她是在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著解釋,「母妃,女兒那樣說是為了搪塞皇後娘娘。說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兒都不太記得了,從前若是真的說過什麽話傷了母妃的心,母妃還要原諒女兒才是。」

「真的都不記得了?」宋婕妤吃了一驚,「怎會如此嚴重?方才聽你所言,母妃還以為你大好了。」

「女兒或許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奪了魂。」安夏搖搖頭,「也不知為何,腦子裏空空蕩蕩的。」

「我的兒,」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閣,皇後娘娘不讓我們娘倆見面,我還以為你其實沒什麽大礙,若知道如此嚴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見你。」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兒沒事,身子已經無恙了,就算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

安夏沈默地依著宋婕妤坐了一會兒,心境無比平和,好似在這個世間終於找到了依靠。其實宋婕妤身分低微,哪裏算得什麽依靠,只是這種溫暖的母愛,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蘭宮的掌事許尚宮忽然在簾外傳話道:「陳公公來了,求見娘娘。」

「請他進來。」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時緊張了起來。

「陳公公是誰?」安夏有些好奇。

「怎麽,你連陳公公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擔憂地看著她,「那是你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

蕭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居然會來看望宋婕妤?不是說宋婕妤最不得寵嗎?

安夏正疑惑著,陳公公已經捧著一個碩大的錦匣走了進來。

他施禮道:「給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公公不必多禮。」宋婕妤微笑著問:「可是皇上傳什麽話來?」

「天熱了,皇上記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這冰絲枕頭來。」陳公公將錦匣打開,讓宋婕妤過目。

「這冰絲……可是稀罕的東西呢。」宋婕妤一臉受寵若驚,「聽說觸手生涼,我從來沒有見過。」

「娘娘可以試一試。」

宋婕妤撫了撫匣中的枕頭,只覺無比新奇,讚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神奇。」

他道:「這冰絲枕頭是前兩天江南進貢的,只有兩個而已,皇上留了一個,另一個就在這裏。」

這枕頭只有兩個嗎?安夏不由詫異。按說,稀罕的東西不是應該先送到皇後宮裏嗎?

他笑著道:「皇上說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涼、太硬,恐怕會傷了脖子。這冰絲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裏擔得起呢……」

「因為公主摔傷之事,娘娘受了責罰,這些日子也委屈了,」陳公公道:「皇上不能來探望娘娘,只能用一點東西表達慰藉之情。」

聽起來蕭皇對宋婕妤也沒那麽壞啊,有好東西先想著她,雖不知是否出於補償,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陳公公對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傳一句話給公主,日後還請您不要任性為是,否則傷了身子也連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應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會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陳公公躬身施了一禮。

宋婕妤點頭又說了些客氣話,由許尚宮送陳公公離去。

「父皇看來對母妃牽掛得緊,」安夏趁機道:「我還以為母妃真不受寵,看來也是錯怪了父皇。」

「不過是看你的面上,」宋婕妤抱著那冰枕舍不得放手,「你父皇最疼你。」

「是嗎?」安夏錯愕地道:「我還以為父皇最疼長姊。」

夏和公主的長姊是聞遂公主,先皇後的女兒,出身高貴又嫁得如意附馬,按理應該最受蕭皇青睞才是。

「你父皇常說,大公主已經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擔心的就是你。」宋婕妤嘆了一口氣,「你這般任性又剛烈,也不知將來要到哪裏為你挑一個合適的駙馬。」

「母妃,好端端的幹麽說這個。」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寵愛公主呢。」送走陳公公的許尚宮折返,正巧聽到這一番話,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寵愛我們家娘娘,所以愛屋及烏。」

「別胡說,」宋婕妤否認道:「是我靠著女兒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愛屋及烏該用來形容夏和才對。」

「皇上本來就疼愛娘娘,」許尚宮似有不平,「只是皇後那邊不好應付,皇上不想後宮生事,所以才假裝冷著娘娘。」

「是嗎?」安夏聽得頗感興趣,「父皇對母妃竟如此真心?」

「這冰絲枕頭便是明證。」許尚宮信誓旦旦地道:「還有這央蘭宮,可是前朝宸妃的住處,皇上說這裏風景最清雅,特意賜給我們娘娘。」

「越說越不像話了!」宋婕妤皺眉,「央蘭宮雖好,但也不至於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聽來父皇對母妃確實不錯,」安夏笑道:「我本來以為父皇冷落母妃,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一場。」

「這話只能在我們這裏說說,」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別亂傳,皇後娘娘若是聽見,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後鬧呢。」許尚宮打抱不平地道:「所以這些年來皇上才假裝冷著咱們娘娘,但私下裏派陳公公送的東西一點也不少。」

深宮之事真是隱晦覆雜,安夏發現自己往後得留神觀察,處處小心。

「夏和,你也聽母妃一句勸,別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兒不會再騎馬了。」她本來就不會騎,也不感興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沈下臉來,低聲道:「別再去見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時間沒聽清。

「那日你為了出宮見他,摔了馬,還好有母妃替你遮掩。」宋婕妤嚴肅地看著她,「若再犯,母妃也幫不了你。」

「我那日是為了去見杜少傅?!為什麽?我為什麽要去見他?」天啊,這是真的嗎?她不由嚇了一跳。

「看來你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撫了撫她的長發,「也好,不記得最好。」

她該繼續追問嗎?看來夏和跟杜阡陌從前的關系非同一般,她該不該揭開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說,反正日子還長,她被囚在這個空間裏不得脫身,還有漫長的歲月待她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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