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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知君此心如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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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知君此心如日月。

西門吹雪出門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個人。不過這一次,他們家的老管家忠叔聽說他是為了那日來家中的小姑娘而格外破例外出,所以任憑西門吹雪怎樣反對,他老人家還是跟著一道來了盛京。

萬一……那小姑娘忽然就想開了,同意改嫁他家莊主了呢?兩人三劍什麽的明明佩一臉有木有?想到這裏,老管家索性做主,將西門吹雪高價請來的那些伺候他沐浴更衣的頭牌們全部都遣了回去。

西門吹雪吹了一夜的寒風,心中又有十分沈重的心事,回到合芳齋只想安安靜靜的洗個澡,之後好好想一想葉且歌的病情。然後,他就看見了本該拿著精致的指甲剪和熏香澡豆的頭牌們,“縮水”變成了拿著大剪刀和大托盤的他家忠叔。

西門吹雪只覺得自己都要滿頭黑線了,好說歹說將忠叔請了出去,他一臉疲憊的躺進了浴桶裏。

偃刀脈啊。西門吹雪捏了捏眉心,開始細細思索起來這樣的脈象的病因。

太和殿上,葉孤城登基為帝。在此之前,白雲城的諸位已經準備好了全新的玉璽和龍袍,葉孤城沒有選擇一身明黃,而是一身玄色寬袍加身,上面還繡著或明或暗的銀色雲紋。此後長寧的數代帝王,一身明黃和一身玄衣的各占五成,這其中的原委,成為了後世難以解開的謎題。

葉孤城改國號“長寧”,而後接連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自然是國書。國書上將安慶與葉家先祖的約定昭告天下,更改國名,改換新的年號。

這一道聖旨其實並不稀奇,每一個開國的帝王,都必須要下這樣一道旨意。而之所以這道平平無奇的聖旨在此後的數百年間依舊會被人反覆提起,是因為在這道聖旨的後半段,葉孤城這個偉略雄才的鐵血君王,卻用了最溫柔與華麗的辭藻去形容一個小女孩,洋洋灑灑近乎千言,無非就是昭告了他的幼妹的封號而已。

長寧,永安。

相傳長寧開國之君元帝葉孤城極為疼愛他唯一的妹妹,而這份疼愛,在永安公主的封號上仿佛能夠窺見端倪。公主之封號與國號一道,永陳史冊,也仿佛是一個兄長對幼妹橫亙一生的守護,多年之後仍舊讓人唏噓。

而第二道聖旨,是一份任命書。這道聖旨冗長而精細,上至丞相,下至縣丞全部一一委任。沒有人知道葉孤城為此準備了多久,百姓們只知道,自己一覺醒來,世事已經翻了一個天地。

第三道聖旨,是賑災文書。只是寥寥數語,卻讓新上任的滿朝文武全部忙碌了起來。他們之中有人是白雲城的城民,有人是青衣樓中重點栽培的對象。唯一可以確認的一點是,他們對葉孤城絕對的忠心,葉孤城的長劍所指之處,便是舉朝上下鋒芒所向。

葉孤城不必去懷疑這份忠心的真偽,天下一盤玲瓏棋局,棋子不正是人心麽?他既然執掌天下,那麽掌控的便是人心。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運行了起來,天下的百姓後知後覺的發現天下易主,可是……易主就易主,只要他們能吃上飽飯,一切又和他們有什麽關系呢?於是,因為放糧的地點都是白雲城的商鋪,長寧的百姓們原本惴惴的心很快便安定下來,自然也對葉孤城這位曾經的白雲城主抱有了全然的好感。

葉孤城的登基大典從八月十六的清早一直到了傍晚,一步一步的按照預想的程序完成既定的步驟,分明一絲不差,不知怎的,葉孤城心中卻浮現出一抹不安來。

在顧惜朝一去不返,霍天青被拉出來宣讀聖旨的空檔,葉孤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對一旁的忠叔道:“忠叔,派人去南海接神醫過來。”

忠叔面色一變,應了一聲,很快便將這事吩咐了下去。腦海中一遍一遍的重現著自家小姐一臉蒼白的樣子,這一次,忠叔特地用了加急。這幾乎是白雲城中最緊要的命令了,白雲城的暗衛們片刻不敢耽誤,星夜兼程的向南海而去。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葉孤城散了朝,而後便快步向葉且歌歇著的太後偏殿走去。

葉孤城的五感比常人要敏銳,一到門口,屋中飄來的淡淡藥味便讓他心中的不安越盛。一把推開房門,葉孤城快步往宮殿之中走去。

屋中的兩人似乎被這忽如其來的開門聲嚇到,雙雙停下了手中的而動作。顧惜朝轉身一見是葉孤城,便放下了手中的銀針,對葉孤城道:“聖上這是散朝了?”

葉孤城掃了顧惜朝一眼,目光又落到了床上。太後偏殿的床極為寬大,葉且歌小小一只縮在上面,顯得又小又可憐。她的一頭長發披散著,遮住身子,餘下的便蜿蜒到了床上,更襯得她的一張小臉只有巴掌大小。

葉孤城的目光落在葉且歌小小的一雙腳上,白嫩嫩的一雙小腳,上面還依稀有三兩個血泡——方才顧惜朝便是幫著葉且歌挑破上面的血泡,還沒有來得及敷上生肌祛疤的藥膏。

顧惜朝對自家幼妹的心思,葉孤城是能看出來的。這其實是很奇怪的事情,情愛之事,原本已不在葉孤城心上。然而,一旦關乎了他唯一的妹妹,他總是特別的敏銳,那些男人對他家小姑娘的覬覦,哪怕深埋如顧惜朝者,都難免會被他識破。

世人要求女子從一而終,葉孤城也並沒有太多離經叛道的想法。不過到了他妹妹這裏,自然不能一概而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葉孤城甚至極端的希望自己幼妹是那種可以三夫四婿的女子。

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大概是出於葉孤城想要保護葉且歌的本能——他太了解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太執拗也太專一,將心盡數交付一人其實是一種冒險,人生之路漫長,之後之事不可預計,一旦對方有了什麽差錯,他的妹妹又該怎麽辦呢?所以如果有一絲一毫的可能,葉孤城也不希望自家幼妹去冒這個險。

葉孤城放任了顧惜朝待在他家且歌身邊,只是這種親昵之舉,實在是有些過了。所以他冷冷的瞥了顧惜朝一眼,道:“你新官上任,還是用心做出成績的好。”

顧惜朝自然明白葉孤城的意思,無奈的笑了笑,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葉且歌,而後便將手中的膏藥承給葉孤城:“小姐足上還需敷上消炎止痛的膏藥。”

葉孤城接過,揮手讓他出去。

坐在了床邊,葉孤城將葉且歌的一雙赤|足擱在自己膝頭,倒出膏藥給她細細的塗。

葉且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兄長的臉色,湊到他身邊用側臉蹭了蹭他的肩膀,撒嬌道:“哥哥,不抄書了好不好呀?”

葉孤城的手上還沾著膏藥,也不好去碰她。被幼妹歪纏得沒有辦法,葉孤城輕咳一聲,道:“小時候也沒有這麽膩人,越大越回去了。”

葉且歌就那樣笑著看著葉孤城,葉孤城取了一旁的素帕擦幹凈了手,起身對葉且歌道:“不許耍賴了,快些收拾停當,我們一道用晚膳。”

知道這是兄長妥協了的意思,葉且歌笑的更歡,偏生還要故作乖巧的點頭道:“恩,那哥哥先出去,我換一身衣服就出來。”

葉孤城忍了忍,終是沒有忍住的敲了敲葉且歌的腦袋,說了聲“快些”,而後便起身推門而出。

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出門以後,葉且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她壓下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強自從床上站起來,換了一件顧惜朝備下的白色常服,轉而將床榻裏側藏著的一方帕子翻了出來,轉而扔進了屋中的火盆裏。那一方青色的帕子上,赫然便是一口褐紅的鮮血。

方才她和顧惜朝做戲一場,為的就是用濃重的藥味壓下這帕子上的血腥——她哥哥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江山本就是風雨飄搖,她又如何能在這個時候讓他分心呢?

身體的破敗並非沒有端倪。

從去年的盛夏開始,從無緣無故的疲累到最後的時常心悸,再到後來隴西之行,急火攻心下的驟然昏倒,葉且歌並非是一無所覺。這幅身體的天賦跟她前世仿佛,卻遠不如葉且歌前世康健。若非早有暗疾,又何至於葉孤城和葉且歌乃是一母同胞,葉孤城能夠長成身量九尺的男兒,葉且歌卻只能勉強到他胸口呢?

從隴西歸來,葉且歌時常為自己號脈。這幅身體的脈象也是奇特,什麽偃刀脈,雀著脈,屋漏脈,十大絕脈她已經摸出了七個,可是終歸只是虛驚一場,日子久了,就連葉且歌自己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了。

只是回到了南海的時候,葉且歌還是會記得去找神醫爺爺開幾副藥吃。一來省了老爺子念叨,二來也是讓自己能夠稍稍心安。

葉且歌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劍道突破之後急速的衰弱下去,那種全身氣力都被一點一點抽空的感覺分外的清晰。她全部的力氣只夠在兄長面前粉飾太平,可是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哪裏還像是個能夠和西門吹雪平分秋色的絕世劍客,分明已經連閨中弱質都不如了。

不清楚自己還能撐多久,可是……師父。

心口又傳來一陣疼痛,葉且歌靠在床邊細細的喘息著。她不放心兄長,可是,可是,可是卻想要見一見師父啊。說好的“既許鴛盟,不死不休”,她這算不算是違約了呢?葉且歌苦笑一聲,卻有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消失在她衣領的繡紋之中。

西門吹雪預料的不錯,葉且歌是瞞不了多久的。她甚至沒有熬過和葉孤城一道用的這次晚膳,拿著羹匙的手便驟然一松,整個人眼見著便要向後摔去。葉孤城臉色一變,迅速伸手將人撈住。再不肯聽葉且歌多言,他直接將人打橫抱起。

宮中響起了一陣一陣“傳太醫”、“快去傳大夫”的雜亂聲音,隨著葉且歌的暈倒,原本井然有序的白雲城舊部們全部都亂了起來,宮中的太醫用著自然沒有自己人放心,可是白雲城中人還沒有抵至盛京,一時之間,眾人竟不知道該找誰為自家小姐診治才好。

葉孤城略作沈吟,直接道:“出宮,合芳齋。”

西門吹雪最後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到了現在,葉孤城徹底是明白了。他也明白了,他家且歌的情況絕不簡單,從來都是聽話至極的孩子,一旦不聽話起來,那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合芳齋的門外,白雲城的忠叔率先叩響了合芳齋的大門。萬梅山莊的忠叔身後帶著兩個小廝,打開了自家大門。

兩個年近七旬的老者四目相對,同類的氣息讓兩人不約而同的瞇了瞇眼睛,轉而卻各自端起了一副慈祥的笑意。

若是往日,白雲城的忠叔是樂意和人寒暄幾句的,只是如今小姐還在昏迷,所以他只是微微拱手,客氣道:“敢問西門莊主可在?我家主子姓葉,請見莊主。”

尤還記得葉小姐說她夫家也姓葉,萬梅山莊的忠叔面色微微變了變,心裏暗暗思忖著眼前情況——這是……他家莊主的情敵打上門來了?

還不待忠叔說話,西門吹雪已經從院內走了出來。看見門口的陣仗,他雖了然,面上卻還是有幾分難看,讓忠叔先退下,西門吹雪道:“葉且歌出事了?”

白雲城的忠叔撩開車門,葉孤城抱著懷裏被嚴嚴實實包好的小姑娘,匆匆跳下馬車。顧不上和西門吹雪寒暄,葉孤城只道:“且歌暈過去了。”

“西門。”葉孤城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的盯著西門吹雪,一字一句的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西門吹雪撩開葉孤城懷中包緊了葉且歌的披風,捏出葉且歌一只纖細的手腕,雙眸微閉,細細的號了起來。

指下脈搏如彈石,此為彈石脈,亦為死脈。

嘆了一口氣,西門吹雪收回了按在葉且歌手腕上的手。看了一眼葉孤城,他道:“此處風大,先帶她進來。”

葉且歌的情況比西門吹雪想象得更加糟糕。習武之人強身健體,縱然真有些病癥,按說也應該比尋常人強一些。然而葉且歌如今的情況,卻根本趕不上一個正常人。她的身體急速的衰敗下去,仿佛沒有任何可以挽回的餘地。

今晨方才號出一段絕脈,到了今天晚上,已然是死脈之相了。

面對葉且歌的境況,作為朋友,西門吹雪亦無法從容。所以他可想而知,當葉孤城知道自己妹妹到底如何的時候,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葉孤城的劍,給西門吹雪的感覺可以用一個字概括,那便是“穩”。他從來都是從容的,成竹在胸的。在西門吹雪閉關之後,他隱約明白了葉孤城為何會如此——因為,葉孤城的劍上,還系著更加重要的事,也還系著更加重要的人。

而這其中,最重要的,怕就是如今這個躺在他懷裏的人了吧。一個劍客的手怎麽能抖?然而西門吹雪分明已經看見,哪怕是抱著葉且歌,葉孤城的手也還是抖得厲害了。

一直走到內室,葉孤城將葉且歌放在床上,小心的為她掖好被角。西門吹雪家的老管家看著葉孤城的動作,心中對他隱隱的敵意忽然就消弭了。

這個男人,大概真的很愛葉小姐吧。只是可惜自家莊主來晚了一步。

兩位老者退了出去,將一室留給西門吹雪和葉孤城。

走到了門外,萬梅山莊的忠叔輕聲道:“你家主子好福氣。你家夫人的病也不要太擔心了啊,我家莊主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她的。”

忠叔心裏正是煩亂,聽見那位忠叔的話,險些一個趔趄,也知道對方是好意,他終還是耐著性子回道:“老哥哥誤會了,那是我家少主和小姐,親兄妹,可不能渾說。”

萬梅山莊的忠叔腳步一頓,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念叨了一句“哎,兄弟你早說啊。”,轉而來了精神,開始十分殷勤的調動下人——事關自家莊主的終身大事,小的們都給我動起來啊餵!

忠叔翻了個白眼,深深地覺得……此人大概有病。

屋內,西門吹雪低頭寫著方子,一邊寫一邊對葉孤城道:“之前給葉且歌調理身體的那人,醫術應當在我之上,城主速速將人找來,或許有回天之力。”

嘆了一口氣,西門吹雪緩緩道:“她心臟不全,出生之際有人施回天之術,才勉強到今日。如今她劍術有所突破,以心為劍,肺腑難以負荷,所以昏迷。”

“集你我二人之內力,輔以針灸湯藥,能拖延二十日。若再尋如陸小鳳、花滿樓之輩,能再續五日。只是終非長久之計,所以,一定要快!”

西門吹雪放下手中的筆,直直向葉孤城望去。

葉孤城的臉上褪去了最後一分血色,他撫上幼妹有些冰涼的臉,低聲道:“因修習心劍而至此……”

忽而,葉孤城擡起了頭,對西門吹雪問道:“西門,那廢了且歌的劍,她可會好?”

西門吹雪出門找人熬藥的腳步一頓。他回頭註視著葉孤城,又看了一樣躺在床上的葉且歌。許久,西門吹雪難得的說了長句:“作為兄長,我理解你的選擇。然而城主該明白,她不僅僅是被你捧著長大的無知少女,她是不弱於你我的絕世劍客。”

深吸了一口氣,西門吹雪緩緩道:“誰毀了葉且歌的劍,誰就是毀了葉且歌。”

葉孤城的臉色越發的慘白,他的指甲扣入了掌心,血沿著他的手掌低落,在地上開出一朵血花。葉孤城握緊了幼妹的手,喃喃道:“她活著就好,我寧願她恨我。”

從沒有人見過這樣的葉孤城,西門吹雪沈默的看著他,搖頭道:“無濟於事,她修數十年心劍,心劍早就融入骨血,貿然剝離,只會傷及內府了。”

屋內陷入了沈默。只是在西門吹雪走後,屋內隱約傳來男人如同受傷的野獸一樣的哽咽。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又虐了……

都把城主虐哭了……天啦嚕,叔寫城主是男主的時候都沒有這麽虐他啊啊啊啊啊,感覺好對不起城主啊餵!

頂鍋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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