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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冠絕天下、夢回萬歲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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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江之戰後,偽齊在淮河區域的軍力基本被打殘了。劉豫向金國緊急求援。金國以大將劉合孛堇為首,集結數萬精騎南下。

金國的想法很簡單,女真自從立國以來,野戰從未失敗過。和尚原、仙人關等處,只是沒能攻下天險,被宋軍趁勢追殺而已。這時,岳飛帶三萬人馬北伐,金軍以同等規模甚至更多一些的精銳對敵,戰則必勝,絕對沒有別的結果。

劉合孛堇在鄧州西北下寨,以觀岳飛行止。孛堇並不是名字,而是金軍裏的一種尊稱,類似於宋軍裏的太尉。他在想,應該在什麽地方和岳飛決戰呢。從以往戰績上看,岳飛善於利用地形,所以不能讓岳飛來選……

不用他操心,決戰地就在他的營地裏,岳飛直接殺過來了。

岳家軍以張憲、王貴、董先、王萬為主力,分別從光化、橫林兩地實施夾擊,速度之快,讓金軍騎兵猝不及防,只好倉促應戰。鄧州的西北是岳家軍真正成名的地方,在這裏,岳飛首次在公平對陣的情況下打破了金軍騎兵野戰無敵的紀錄。

沒有埋伏,沒有計策,只有兩軍瘋狂的廝殺。戰鬥直到沒法再進行時才停止了,因為沒有敵人了,劉合孛堇單騎逃遁!

此戰過後,世界安靜了,淮河區域內再也沒有敢與岳飛叫板的人了。鄧州、唐州、信陽軍幾乎是不戰而降。岳飛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光覆了襄陽六郡。

這是宋、金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輝煌戰績,尤其是交戰過程中,岳飛的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連敗偽齊與金軍。根據局勢,岳飛給宋廷寫了一份戰報:“……臣竊觀金賊、劉豫皆有可取之理。”他要進一步北伐,把戰火燒到河南去,他完全可以趁勢發動攻擊,收覆開封,奪取黃河!

可趙構的回信是:“愛卿打得很好,朕很欣慰,但有點擔心,戰勝之後怎樣固守?如果留守兵少,會被反攻;如果兵多,耗費的物資要怎樣籌措?”

“……不知李成在彼,如何措置糧食,修治壁壘?萬無劉豫肯為運糧之理。”趙構的意思是讓岳飛自己想辦法,朝廷是不會出錢的。

錢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兵力。得有足夠的兵力才能守住城,之後才能談到軍糧之類的給養。之後,宋朝官方的信使帶著岳飛和趙構的通信在長江兩岸來回跑,直到一個數字產生了。

趙構答應給岳飛增兵六萬。

這讓岳飛滿心歡喜,這足以讓他保證襄陽六郡的安全了。可是,等了又等,他的各項嘉獎令都下來了,比如南宋把襄陽六郡統劃為襄陽路,升岳飛為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襄陽路內所有軍政事宜,無論大小,全部由岳飛一人負責。

等於承認了岳飛是襄陽路的藩鎮,可就是不撥兵過來,尤其是沒有獎金。

現實逼著岳飛自己想辦法,他只好把主力撤回駐地鄂州、德安府(今湖北安陸縣),在襄陽路留下了一小部分駐軍。

周識、李旦率一百五十名士兵守郢州,孫翚和蔣廷俊率兩百名軍士守隨州,信陽軍、唐州、鄧州的兵力與之相近,襄陽府作為重鎮駐軍兩千名。

這些兵要自己種田吃飯。每年能按季節從江南換來軍裝,都已經成為一種奢望了。但是,他們在以後的幾年裏沒有讓偽齊、金軍越雷池半步。

岳飛的第一次北伐就這樣結束了。他獲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功,可成功的代價是兵力被削弱分散。下一步,他必須要考慮怎樣迅速擴充自己的隊伍。

好在,不久之後,機會就會到來。

回到另一邊,趙構為什麽如此吝嗇,如此神經錯亂呢?襄陽難道不是他的土地嗎?他真的拿不出所需的給養和那六萬援軍嗎?

當然不是,他手裏有大把大把的錢,可是要用在“正道”上。岳飛打下了襄陽六郡,他之所以不給錢,不派兵,不許深入,更不許提收覆開封的事兒,都是因為他正在跟金國談判呢。

趙構先是派人去見完顏宗翰,問他如果想要江南和平的話,金國的條件是什麽。完顏宗翰正被岳飛氣得頭暈,隨口說了一句:

“在淮南地區,不許出現宋朝的任何士兵!”

這有點難,趙構想要和平不假,但也知道戰場上打得爽,談判桌上才有資格開腔的基本常識。其實,這也正是他派岳飛北伐的原因所在。現在也好,金國頭疼了,對後面的事情有利。

完顏宗翰一看趙構沒了下文,並沒有像人們印象中的那樣痛哭流涕、渾身發抖、承認錯誤、賠償損失,而是大怒,決定徹底解決趙構。

大太子從歷次戰爭中得出了一個結論,即金軍在陸地上打得再漂亮,也沒法抓住趙構,這人會下海。那麽,索性就不走陸路,而是從海道南下,先攻打昌國縣,再轉攻明州,奪取趙構一直停放在那兒的禦船,之後直奔錢塘江口,把趙構堵在杭州城。

一旦成功,將徹底解決南宋。

必須得承認,完顏宗翰的想法非常獨到、非常狠辣。這一招不僅出其不意地斷其後路,更重要的是繞過了所有宋軍的防線,把吳玠、韓世忠、岳飛等人的威脅都拋到了一邊。

令人驚嘆的創造性思維!

可是卻胎死腹中,在金國內部的軍事會議上就被槍斃了。這簡直不可思議,完顏宗翰是誰,金國的創始人之一,金國軍方十幾年來無可爭議的第一人,其權柄比金國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麽牛,為什麽被斃了呢?

因為完顏吳乞買再也不想忍了。這些年來,他被別人欺負得快成一個笑話了,混得比在押的遼國皇帝、宋朝皇帝強那麽一點,永無止境的憋屈把他的身體折磨得越來越差。最近,他感覺到死亡在臨近。這是什麽樣的人生啊?為什麽就不能反抗呢?

難道完顏宗翰敢謀朝篡位不成?

還真有可能,知道完顏吳乞買病了之後,完顏宗翰就準備替他確定接班人。也就是說,大王子殿下未經討論,直接剝奪了他兒子的繼承權!

你敢動我家的世襲寶座,我就動你最寶貴的東西。

抱著這個怨念,金國皇帝在老家黃龍府阻止了金國總司令在山西大同的海上進攻計劃。總司令很驚訝,看來之前的二十棍子打得太輕了,二叔沒記性。

緊接著傳來下一條消息。

皇帝陛下沒跟總司令通氣,直接下達了一個新的軍事命令。滅南宋不走海路,由金軍、偽齊軍組成聯軍,由陸路跨長江直接掃平江南。

完顏宗翰大怒,這是明顯的政治掛帥,公報私仇,拿國家命運開玩笑。這個在開國期間啥用也沒有的二公子真的要敗壞祖業了!

可他向完顏吳乞買的身邊看了一眼,立即又安靜了。吳乞買的身邊站著完顏昌,這在意料之中。還有完顏宗弼,這有點意外。四弟弟開始還是很乖的,無奈總打敗仗,還把大哥的女婿、侄兒都扔在戰場上當了俘虜。大哥狂怒之下,狠心毒打,生生地把四弟逼成了冤家。

這時,後悔也晚了。這小四兒以後會變成啥樣,他想了很多,可怎麽也沒料到小四兒會是皇室的一把屠刀!

還有兩個人,先是完顏訛裏朵。這人曾在富平之戰中亮過相,沒啥戲份兒,身份卻在完顏婁室、完顏宗弼這些名人之上。

為什麽呢?因為他是金國的三太子!

三太子又叫完顏宗輔,叫宗輔時,他很低調,低調到履歷表裏只寫著他有威嚴,性格很寬厚……第一代金國人的特征是寬厚,這應該是當面罵人。

可這之後,他又改名叫完顏宗堯。

每個字都不是白取的,翰、望、弼,哪一個都是臣子的符號,而堯是帝皇,是傳奇偉大的帝皇。他做了什麽呢?這時只是開始,他靜靜地站著,像是啥事都與他無關。

最後一個人是齊國皇帝劉豫。

這人本是個奴才,沒人會註意他,更懶得搭理他。然而,他卻極度囂張,因為他有土地,從開封到淮邊;他有兵,不管精銳與否,三十幾萬不在話下。他倒向誰,誰都會有主動權。就連趙構都對他很客氣。

要命的是,倒歸倒,不能隨時隨地亂倒,從政人員雖然很圓滑、很覆雜、很荒謬、很隨性,可必要的節制也得有一點點。

劉豫“倒”起來卻完全沒有節制。

他先是完顏昌的人,這沒辦法,他在山東當官,完顏昌是金國山東戰區的總司令,他只能認這個爹。後來好運臨頭,完顏昌想立他當傀儡皇帝。

這真令人興奮!

沒想到,卻被完顏宗翰搶了先,搞了個民意測試,把劉豫強推上臺。劉豫瞬間就從了,說:“大殿下,我從此就是你的人了!”這也沒什麽,但能不能對以前的爹保持最起碼的敬意呢?

不能。之後,完顏昌親自上門視察工作,劉豫居然只派兒子出去迎接,自己穩穩當當地坐著,把完顏昌晾到一邊去了。

這時,岳飛收覆襄陽六郡,劉豫慌了,向金國緊急求援。第一人選自然是“更親的爹”大殿下。大殿下很上心,決定從海上出擊,很快被否決了。“從前的爹”完顏昌告訴劉豫,金國對這事兒有了最高指示。劉豫轉身就趴在完顏昌腳下,喊了聲“最親的爹”。

轉臉又開始鄙視完顏宗翰……這人的心理疾病有多嚴重啊!

不管怎麽說,南宋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情報,金、偽齊聯軍將在九月發動強大攻勢,劉豫已經放出話了,掃平江南,使“六合混一”。

趙構知道火候到了,立即派人帶著巨大的“誠意”去金國談條件。這回,宋朝使者越過了完顏宗翰,直接找金國皇帝,問他要怎樣才能放過江南。

臨行前,趙構鄭重強調,一定要親切友好,“卑辭厚禮,朕且不憚”,連俺這個皇帝都不在乎臉面,你們也別太計較了。

眾使者請示最高價格是多少,一位直學士走上前來,像澶淵之盟裏那樣,在胸前豎起了五根手指頭。宋朝的官員們心領神會,五十萬。

這個價比當年給蕭太後的多多了。

可金國的回應是,價格勉強湊合,帝號是沒有的,最多給個王位。地盤嘛,你們繼續向前,福建、兩廣足夠你們生活了!

比完顏宗翰還狠,之前還只是要求淮南不得有宋軍呢。

宋使們絕望了,突然又聽見金國人說了一句話,“秦中丞安樂嗎?此人元在自家軍中,煞是好人”。

消息傳回,宋廷舉朝震恐。百官異口同聲,要求趙構“散百司而他幸”。說白了就是,你老兄要死要活自己想辦法,離開杭州,閃得遠遠的。俺們這些當官的也要自謀生路,休想大家陪你一起死。

樹還沒倒,猢猻先散。

趙構沈默不語,成熟的皇帝從來都不會被臣子們煽動,他在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使者們帶回來的消息誠然很糟糕,看來金、偽齊聯軍必將進犯,可裏面又夾雜著一絲微妙的轉機……秦檜是金人的好朋友嗎?時隔這麽久,仍然保持著友誼?

當初,趙構隱約覺察到了這一點,卻從沒在金國一方得到證實。

他繼續安靜地等待著,任憑朝堂之上一片混亂。仿佛無論出現什麽,都跟他沒有關系。不久,他終於等到了一個不同的聲音。

首相趙鼎力主迎戰,並且提議把戰爭直接提升到最高規格,由皇帝趙構親征!淮河區域即是決戰地,長江防線是生命線,絕不允許戰火再次燒進江南腹地。

宰相為百僚之首,一言九鼎,他這樣說,沒人敢有異議。其他人只是合夥提出了一個貌似很實際的難題,請問首相,想打可以,由誰去打,難道要皇帝既親征又自將嗎?

這話很刁鉆,南宋自從富平之戰以後,就再也沒有一個軍事上的總統帥了,每個敏感地區都是由某位大將全權負責、自負盈虧的。實際上,南宋已經失去了對各大戰區的控制,只能坐視成敗。

這時,想找個人出來當總司令,談何容易。

趙鼎卻直接點將——張浚。他是富平大敗的主要責任人,還把西軍百年榮耀的牌子給毀掉了,甚至搞得西北、西南同時危險,差點波及江南,覆滅宋室,可這時只有他才能承擔重任,因為他畢竟是有經驗的。

張浚覆出,重新成了軍事一把手。這時,他無限感激趙鼎,如果沒有這個人,他不知要熬多久才能重回權力中心。

這位首相真好!

這時,怎麽也得介紹一下趙鼎吧,卻沒什麽好說的。他生於公元1085年,解州聞喜(今屬山西)人。四歲喪父,由母親撫養長大。進士出身,在升任首相之前沒有任何可以記錄的政績。

在如此風起雲湧的大時代裏,他跟著大隊人馬從開封逃過長江,居然啥事也沒有參與,這人得低調到什麽程度,或者說懶惰到什麽程度呢?

這樣一個人,居然成了首相,並且是獨相。發生這種狀況,只能說他是一個幸運的替代品。到趙構時,宋朝已有十位皇帝,論帝位之不穩,他高居第一位。他比非嫡出的宋英宗、篡位自立的趙光義還要“飄搖”,這就導致了他換宰相的頻率也高居第一位。

據實而論,趙鼎只是他隨意挑選的一個棋子。以上是站在官場的角度看趙鼎的。

如果以趙鼎本身看事情,就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他是建炎南渡以來最強硬的一位首相。之前的每一位宰相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智慧。無可否認,連黃潛善、汪伯彥之流都能算得上有高深智慧的人,更不用說朱勝非有一種能把敵人玩殘的鬥爭智慧。

可有勇氣對付外敵的人卻只有趙鼎一人。由此而論,他是才、德、智、勇兼備,以前之所以沈默,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很可能是他不想露臉。

這時,趙鼎以首相之權力壓官場,第一,決策抗戰;第二,給張浚覆職;第三……請太監吃飯。太監集團在苗、劉事變中大受摧殘,可底氣還在,趙構仍然是那麽愛他們、信他們,搞得是否親征都得和太監們協商之後才能決定。

趙鼎在都堂擺了一大桌,和十幾個頂級太監聊了好半天,才終於讓太監們點頭答應在某些問題上閉嘴。之後,趙構大振神威,發表親征宣言:

“朕為二聖在遠,生靈久罹塗炭,屈己請和,而虜覆肆侵淩。朕當親總六軍,往臨大江,決於一戰!”

說得非常好,既孝順,把之前所有的妥協退讓、懦弱無恥都歸於怕囚在遠方北國的父母、兄長等親人受苦,又彰顯了自己的決戰氣度。

這是他百試百靈,可以向當時、向後世、向所有崇尚孝道的中國人交代的理由,無論遇到什麽,他都在這個大前提下說事。

接著,他下令全軍向北移動至平江府,他要親自指揮,與仇敵決一死戰。後宮家眷們從陸路到溫州,再坐船去泉州避難。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他緩緩地坐了下來,恢覆到最舒服、最平穩的狀態,他覺得這樣很好。

戰爭的事,由首相大人負責。

這回,金、偽齊聯軍的目標是淮南。淮是一個很大的區域,在宋朝時劃分為淮北、淮南,其中,淮南分為東、西兩路。

金、偽齊聯軍計劃先從開封的汴河直趨泗州,渡過淮河。入淮南之後,分兵三路攻打滁州、和州、揚州,再向西從采石礬渡長江攻建康府。

從這個計劃上看,首攻方向是淮東,這在南宋一方是韓世忠的防區。這很好,韓世忠不拒絕任何挑戰,他接到戰報之後,直接帶人過江進駐揚州城,厲兵秣馬,只待廝殺。

可身邊突然間空了。

在淮南一帶,也就是長江中下游區域裏,南宋集結了三大將和十五萬以上的兵力。在這次戰爭來臨前,趙構甚至把自己的宿衛、最親信的私人將領楊沂中都派了過來,可以說這是自富平之戰後,宋軍集結兵力最多的一次。可敵兵將近,韓世忠卻發現自己身邊沒有一個友軍!

大衙內劉光世按照他的老傳統,臨戰先退,遠遠地躲回長江南岸,去建康城裏享受高檔人生了。

張俊沒說不進軍,只是給中央寫了封信,向首相報告,說“我先到平江府去給皇帝打前站了”,並且向全軍提出了抗戰倡議,說“躲有什麽用呢,只有向前一步,才有生存的轉機。現在應該聚集天下精兵於平江府,保衛此城”。

全天下道了聲“好”,張將軍赤膽忠心!

張俊說到做到,他帶著大隊人馬趕赴平江府,速度那叫一個快。在他進城耀兵提升民心士氣的緊要關頭,意外發生了。

久經戰陣,騎馬技術非常好的張將軍突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當時,場面驚悚,讓無數目擊者震驚。

張俊站起來時,一條胳膊明顯斷了……於是,他很抱歉地再次給首相寫了封信,報告他的傷情,說他真的很疼,請求就地休養。

趙鼎差點氣歪了鼻子,平江府是現代的蘇州市,離杭州很近,離長江還很遠,在那兒忍著,對戰爭有什麽用?聯想張俊之前所提的聚天下之兵守平江的計策,趙鼎這時才品出其中的真正意思,明明是想聚天下之兵守衛他自己!

趙鼎的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發公文把張俊的伎倆一一戳穿,讓全天下人看清了這位中興名將的嘴臉。接著,他命令張俊立即率軍渡江,到北岸去打仗,盡一個軍人起碼的本分。

奈何首相言辭如刀,將軍臉皮似鐵,張俊啥反應也沒有。胳膊就是疼,沒法辦公。首相的命令很重要是嗎?要麽你撤我的職吧。

於是,在開戰之初,淮南的淮西部分一下子空了,只有韓世忠頂在了淮東揚州一帶,面對三十餘萬金、偽齊聯軍。

韓王臨陣,勇悍絕倫。論作戰風格,他是南渡名將之中最鋒銳難擋的,尤其是在開戰的最初階段,他所過之處完全是一片屍山血海。

首先,他在自己的後方修築了一大片柵欄路障,把自己的退路切斷了。之後,他給金軍的前鋒部隊設了一個埋伏,這個埋伏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把敵人引誘到一個利於圍攻的包圍圈裏,而是把兵力分散在這個圈子裏,等敵軍進入之後,悄悄插進敵軍的各個部分,一聲令下,自己打自己的,誰強誰殺人,弱的就去死!

那一天,在江北的大儀鎮一帶,戰爭突然爆發,金、偽齊聯軍幾乎是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血肉橫飛,等他們反應過來之後,眼前的情景已經不適合人類觀看了,這幫人只知道逃跑。

這樣的事在鴉口橋、承信等地又發生了好幾次,金、偽齊聯軍的前鋒部隊真的被嚇著了,導致行軍速度嚴重受阻。

但是要註意,只是前鋒部隊。實事求是地說,韓世忠不是帥才,而是一位極強的將領,他可以突擊,可以埋伏,可以頑強地防守,卻始終沒有展示出縱橫捭闔、睥睨當世,在廣闊戰場上控制一切的實力。

這是他個人的短板,其實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條鐵律。幾乎在每個民族的危亡時期,能獨撐大廈的人,只有一個。

從來沒有實力、戰績可以相捋的“雙子星”。

這時,他搞垮了敵方的前鋒部隊,等後面的大兵團接近後,明智地選擇了後撤。他渡江回南岸,在鎮江府駐紮。

如此一來,南宋三大將全部回到南岸,劉光世在建康府,韓世忠在鎮江府,至於張俊,他牢牢地“防守”在平江府,忠實地、長時期地給皇帝打前站。

淮南兩路全部空空蕩蕩。

此時,趙構在深宮裏察看地圖,長江北岸只有岳飛的襄陽六郡兵馬,太少,但是岳飛的駐地在鄂州,也就是現在的湖北一帶,那片土地上沒有金、偽齊聯軍。

岳飛……他提起筆來,親自給岳飛寫信,要他立即火速增援,親自率軍趕赴淮西。信裏寫道:“……卿夙有憂國愛君之心,可即日引道,兼程前來。朕非卿到,終不安心。”

此時,倚飛何重!

這條命令迅速產生了效果,很多人表示讚同,畢竟慷他人之慨,救朝廷以及自己之危,有何不好?持不同意見的是前首相李綱。

李綱說,這是個前所未有的機遇,不僅宋朝有危險,實際上偽齊的風險更大。讓岳飛直接去淮西與金、偽齊聯軍死磕,是揚湯止沸,說白了是一種添油戰術,拿己方珍貴的有生力量去和敵軍對耗,讓敵軍無力渡江,從而保證安全。

與其這樣,為什麽不讓岳飛趁偽齊軍傾巢出動之機發動突襲,去攻打其後方。以岳飛的野戰實力,他很有可能會一路突進,收覆開封!

哪怕攻不下來,也是圍魏救趙之策,比在淮西添油好得多。

此計一出,震動朝野,趙構也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公開聲明支持李綱這個想法。可是,岳飛在鄂州接到的命令仍然是“援淮西”。

岳飛聞命即動,一邊集結兵力渡江,一邊派徐慶、牛臯率領兩千人去援救最危急的廬州。此時的廬州已經成了一個標志,它孤立在一片金、偽齊聯軍的汪洋裏,不僅不倒,反而敢於派兵出城阻擊,盡管出城的人都戰死了……

十二月十八日,徐慶和牛臯率領一部分騎兵搶先抵達廬州,還沒坐穩,就得知五千名金國騎兵正在逼近。兩人立即出城迎戰。

這把一直抗戰的廬州人都嚇了一跳,兵力嚴重不對等,岳飛的部下都是些什麽人,這是勇敢還是狂妄?在城外,淮西深冬的寒風裏,敵騎逼近。牛臯單騎出陣,他身後立起了一面繡有他姓氏的大旗,他大呼自己的姓名,沖了過去。

這有點像小說演義裏的牛將軍,很多人一定在笑他莽撞,可五千名金騎居然轉頭就跑,根本不敢跟他交鋒,這是怎麽回事呢?

牛臯是個聰明的人,他在江淮一帶征戰多年,威名顯赫,誰信他會冒險?這種找死行為怎麽也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光是這個思維誤區,就足以嚇跑敵人。

岳家軍迅速接近淮西,金軍方面的統帥還是完顏宗弼。眼看這對老冤家要大打出手,金軍卻突然間撤退了。

這是毫無預兆的,金軍退卻的速度非常快,連一生善於逃跑的偽齊軍都被拋在了身後。搞得岳飛很納悶,這不是個陷阱吧?這個憂慮成了南宋在這段時間裏的主旋律。宋廷動用了一切手段去探聽虛實,沒多久,終於搞清了內幕。

金國內部出事了,金太宗完顏吳乞買病危,金國面臨再一次的權力重組。這一次遠比完顏阿骨打死時更激烈。那時是要保持平衡,保住金國急劇擴張的勢頭,所以,各方面的大佬都選擇了退讓。可這回狠了。首先,大殿下完顏宗翰要借題發揮。

上次,他從海路進攻南宋的計劃被否決,嚴重動搖了他軍方第一人的地位。這次侵宋戰爭又把他拋在一邊,將他徹底擠出了決策層,這讓他忍無可忍。

老天照應,吳乞買病危,簡直是送給了他出手的機會。

完顏吳乞買還是死了,死時郁悶悲涼,像他生前一樣身不由己。回顧他的一生,從即位成為金國第二位皇帝開始,就是個政治犧牲品。

用來搞平衡的。

奈何他心比天高,總想在各個漩渦之中火中取栗,當個名副其實的皇帝。可是他錯了,實力決定一切。女真建國初期,民族內核還是野蠻至上,根本沒有政治家施展手段的土壤。在這個大前提下,他就註定了混不成趙光義第二。

臨死前,他輸掉了最後一點點籌碼。他兒子完顏宗磐的繼承權被剝奪了,皇位回到了完顏阿骨打的直系血脈手裏。

上位者名叫完顏亶,本名完顏合剌,父親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長子完顏宗峻。這位一直很沈默的人在低調中贏得了他一生中最偉大的勝利。

這時,每個女真人都把完顏亶當成了完顏吳乞買第二。他也不過就是個平衡器,之所以選他當皇帝,看中的就是他家太無能!

連同完顏宗翰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上位者是什麽變的。這人……不對,是這孩子,完顏亶這一年才十五歲,這孩子會改變金國的一切,比如金國人從上到下都會玩政治了。

這是淮西之戰對金國的影響。這次戰爭從表面上看幾乎是一個兒戲。怎麽看,它都會造成宋、金兩國之間決定國運的大決戰,卻不料雷聲大雨點小,啥事也沒有,突然間就熄火了。

這不準確,淮西之戰是一道分水嶺,兩個民族之間,尤其是南宋這邊,因為這次戰爭而引起的變數一點不比金國的小。

首先是張浚,這人瞬間飛黃騰達,從一個戰敗罷職的罪人一躍成了視師江上的軍方代表。其實看過程,他沒去前線,沒有督戰,沒有訓人,什麽事也沒辦,比首相趙鼎做的事少多了,可戰後論功行賞,他成了副相。

這人真的回到權力中樞了。

從這一刻起,張浚又可以在南宋搞風攪雨了,以自己的赤膽忠心來給宋朝挖坑,給岳飛挖墳,給他自己留下剛毅的美名。

之後是趙構,他在金軍後撤時迅速起身,從杭州趕到平江府,親臨前線,展示出一代中興雄主的風采!這讓全天下人驚訝,他……不萎了。

最後是將軍們。

劉、張、韓三大將各擁重兵,各有表現,本來是問心無愧的。比如劉光世,他的確是按照本心做事,何愧之有?

可岳飛這個該死的小兵兵,前幾年還是個提不起的小裨將,現在居然敢掃我們大將的顏面!劉、張兩人不必說了,未戰先逃,發揮想象搞各種創意,既避戰,又很“光榮”地逃跑,本身是很無恥的,可岳飛為什麽那麽耀眼?怎麽敢在我們退回來時過江?

簡直是打我們的臉嘛。

韓世忠臉上一直熱辣辣的。這麽多年以來,自從開封失守、宋室南逃以後,他一路征戰,是公認的軍中霸王,是人見人怕、無人敢挑釁的軍中第一強者!這次,他在淮南東路殺得敵軍血流成河,本來很符合形象,很激動人心,很楷模,可天殺的岳飛突然間搞事……岳飛手裏的兵力還不如他多,岳飛能帶著這點人馬殺過江去趕跑金軍,而他卻帶著人被金軍趕回南岸,這一出一進的反差也太大了吧,讓人怎麽看他?

嫉恨之火在三大將的心裏熊熊燃燒,搞得岳飛不知怎麽辦才好。

其實,岳飛對這股無名嫉火是有所提防的。軍隊裏論資排輩的現象比官場還要嚴重,他從一個大兵一路登上巔峰,擁有屬於自己的強大部隊,這期間什麽沒見過。他知道自己招人嫉恨了,所以一直在找機會彌補。

平時太忙,沒法見面吃飯,更沒法打電話溝通感情。岳飛只好頻繁地給張、韓兩人寫信。在信裏,他把姿態擺得很低,這也是現實,在這個階段裏,他的軍銜比兩人低,年歲比兩人小,既是下級又是弟弟,姿態低點才有利於團結。

卻不料這樣也會出事。

寫信就要寫字,提到這事,就讓人沮喪,三大將都是老粗出身。韓世忠要到晚年才會突然爆發出文采,詩詞翰墨獨具一格。至於張俊,某次,他和劉光世陪著趙構到一座廟裏玩,方丈湊趣請他題字,只見張俊的老臉憋得通紅,半天不落筆。這哥們兒根本不會寫。劉大衙內還算好點,拿筆跟拿刀似的,彎彎曲曲地留下了自己的簽名。

岳飛的字體風骨淩然,結字效仿北宋第一大家蘇軾,單以書法論,都是一代高手。這樣的字擺在三位老粗的面前,會是啥效果?

直娘賊,這廝寫的到底是什麽,為啥俺看不懂!

這些信給三大將的妒火中加入了新燃料。他們自卑了。雙方的矛盾在加深,淮西之戰後,矛盾在趙構的幹涉下變得更深了。

實戰得出結論,岳飛的軍隊是宋軍中最強的,也是最聽命令的。趙構考慮到以後的安全問題,決定給岳飛一個新任務。

去剿滅洞庭湖匪患。

三大將一聽這事,立即火冒三丈。說實話,在收覆襄陽之前,宋廷如果派岳飛去辦這事兒,他們肯定會笑嘻嘻地等著看熱鬧,讓岳飛去栽跟頭。可這時不行,八百裏洞庭湖裏的楊幺、鐘子儀勢力龐大,不僅讓南宋灰頭土臉、難以收場,還讓偽齊那邊把他們當盟友看。

如果岳飛真的成功了,其實力立即會上升到與他們相當的水平,甚至超過他們。

洞庭湖的事要從靖康之難說起。在開封陷落時,趙構外逃到南京應天府稱帝。他曾經下令天下兵馬勤王。真是驚喜啊!當時,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小部隊,從遙遠的長江邊穿越重重困難,來到了他身邊。他查了一下這些人的階級成分,立即失望了。

領頭的人叫鐘子昂,荊湖北路鼎州(今湖南常德市)人,政治上是一介白丁,他爹鐘相是一位資深的鄉村巫師。

搞什麽嘛,政治是少數上層人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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