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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太後的幸與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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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太後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往前數,漢朝的呂太後最大的不幸是自己的兒子不像她那樣狠毒,而她的呂氏家族也沒超強的人物來安排她的後事。結果她的墳幾十年後就被挖了,屍體也被拖了出來再見天日。

往後看,清朝的慈禧太後的遺憾是沒法長生不老,享受的時間實在還是太短了!相比於她們,宋朝的劉太後就顯得瑣碎了點,她的生活裏充滿了點點滴滴的不如意,不太疼,但實在太煩了。

其中就有樞密使曹利用大人對她的不尊重。

話說真宗趙恒死後,曹利用的地位更加上升,尤其是丁謂倒臺、李迪被貶、寇準死亡之後,他就是宋朝當時資歷最老、威信最高的超級重臣,地位尊崇到了連劉娥本人都不直呼他的姓名,而是叫“侍中”,並且宋史特意強調是每次都這麽叫。

可曹利用的反應是——心不在焉。他在垂簾前與太後應答時,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敲打自己的帶鞓。這就是個行為藝術了,前面說過,朝堂之上打個噴嚏都是“私罪”,那麽現在這個有意識的行為怎麽論呢?當時曹大佬在簾外隨心所欲,簾裏的事情他半點都不知道。

有內侍手指簾外,輕聲說:“太後,先帝在時,曹利用怎敢這樣無禮?”劉娥默默地看著,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

但這只是在領導心中的印象分被扣了,遠不至於讓劉娥當場跳起來抓狂,據說真正讓太後陛下無法忍受的是她在發現曹利用不恭之後,又發現了此人還對她不忠。

當然,也是在她的忠實、勤勞、積極要求向上的太監群落的幫助下。

話說人人都有欲望,太監也一樣,具體的東西就不說了,因為相對來講,宋朝的後宮已經相當的幹凈。太監的主要癖好只剩——愛錢、愛權。

他們也只能愛這些了。

於是劉太後就時刻被討職、要錢的呼聲所淹沒。但是非常的遺憾,宋朝的規矩實在太嚴密了,別說是太後,就算是皇帝想要點什麽,都極其的費勁,從第一代皇帝趙匡胤開始,就已經被趙普惡搞過了。

那時趙匡胤心血來潮,命令內侍給他做個竹編的小筐子,感覺就是金銀玉器看煩了,回憶一下以前的純樸歲月。但是命令發布下去了,一天天甚至一個月都過去,堂堂的大宋國王就是等不來一個小竹筐子!

趙匡胤大怒,叫來內侍大罵,就差幹掉對方大門牙,可內侍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制度上,然後就順藤摸瓜抓到了宰相趙普。都是他定的臭規矩,宮裏要什麽,都得經過超多個部門來審查!於是換趙匡胤怒視大管家。可趙普很放松。

他說,這不是針對您的,是防備您的後世子孫變操蛋。比如說,隋為什麽亡國?窮奢極侈。那麽皇宮之內無論要什麽都得層層審批,而且耗時超長,請問皇帝的興致還會那麽高嗎?

趙匡胤大喜,高,實在是高!於是此規矩成立。這時就換成劉娥受罪。無論她想升誰的官,給誰發錢,都得經過N多道部門審批,政事堂或者樞密院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具體到個人,就是王曾和曹利用。

這時就出現了些小區別。劉娥發過來的條子,只要是亂升官亂發錢的,他倆基本都不批,一律駁回。其中王曾特別狠,百分之百沒商量,最後逼得劉娥都搞小動作,得趁著王曾請病假沒在班上,才緊急命令中書省簽署她前夫劉美的女婿馬季良提成龍圖閣待制的詔書。

但是曹利用就不同,一樣的鐵臉對白條,可是漸漸的太監們發現了個小秘密。就是條子被駁回來後,偶爾再送去一次,曹利用也會發善心,批上那麽一次兩次的。好了,坑就是這樣挖出來的,曹利用噩運臨頭,請看太監們的智慧是多麽的細膩動人。

太監們悄悄地對劉太後說,太後請專心看個小戲法。於是像平常一樣送白條進樞密院,結果被曹利用照例踢出,接著就稍等了一兩天,再送去,奇跡發生了,曹利用批準。

劉娥大為驚奇。可是太監們的神奇還在後面,他們講了個內幕——太後,您知道曹相公為什麽又批了嗎?是俺們走了個後門,先去他府上,拜托了他家老太太,這事兒就辦下來了……劉娥大怒!

以前顯得有多忠,這時就感覺有多奸。曹利用形象盡毀,可自己仍然蒙在鼓裏。他對太監更狠了,最嚴重的一次就是把太後的紅人,大太監羅崇勳除去冠巾,痛罵一頓,讓皇宮內外都震懾在樞密使大人的雷霆之下。按說這樣就足夠了,但曹利用的威風還不止這些,他在某些公開、經典的場合裏,甚至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每年春天,宋朝皇宮內院都要舉行賞花釣魚宴,君臣同樂,大家在禦苑水池邊垂釣,就以各人釣上來的魚入席,既風雅又有趣。但是更有規矩。比如說,皇上還沒有釣到魚,臣子雖然得魚但不得起竿,皇上起竿時左右人等以紅絲網兜魚,然後臣子們才一切隨意,釣到即起。

可這一次,小皇帝趙禎起竿後,某位新提升的翰林學士緊跟著就要起竿,突然身後有人呵斥:“侍中未得魚,學士竿未可舉。”於是大家只好等。只見滿場人等註視,曹利用悠然自得,好半天終於釣到了魚,就見內侍們居然也用紅絲網兜起!

綜上所述,宋史中不厭其煩林林總總,大小事件完全記錄,中心思想就一個——曹利用該死,完全是他自己找死。朝廷怎樣對待他,都是罪有應得。

於是他侄子喝酒鬧事的小勾當就讓他全家丟官流放,他本人的流放地超級經典——房州。這時宋朝最著名、最悠久,也保險的流放地,什麽人最危險、最敏感,才會被扔到那兒去。比如柴榮的兒子柴宗訓,趙匡胤的三弟趙廷美,都死在那兒,曹利用比他倆差點,沒活著到達房州,他在途中就自殺了。

誰讓押送他的人是太監楊懷敏,審他案子的人就是大太監羅崇勳呢?

回顧一下他的罪名吧,這也有利於我們認清給他定罪的人。比如說劉娥的本來面目。

他的罪沒有一項是拿得出手的,都是些私罪(與太後對話時手敲帶鞓)、陷害(太監版曹府批條子)、不謹慎(罵太監。有個內幕,是羅崇勳犯了事,劉娥下令把他送到曹利用面前,要侍中大人教訓一下的),只有他在賞花釣魚宴上的表現才稍微算得上是個罪名——偕越。他非臣子之禮。

不過那不是正規的場合,是宴會,尤其宋朝的宴會往往就是不講君臣之禮的。

一切很明了,曹利用是個政治犧牲品,一個沒有心去爭什麽,但心太粗,讓有心爭的人受不了的人。以宋史的官方評價,就是他的列傳中最後的四個字——“天下冤之。”他是冤枉的;以一般史評者的論調,就是曹利用真傻,寇準當年罵對了,真是個傻大兵。在他之前,有那麽多比他牛得多的人都死在這上面,就比如,寇準、丁謂,他還是要犯,智商啊,真是人傻沒辦法!

說得都對,但都片面。他的死與歷史進程有關,要把天聖七年裏發生的另一些事結合起來看,才能真正明白他的死因所在,還有那個歷史進程是指什麽。

一月份曹利用死,六月份王曾罷相,其理由更加惡搞,居然是“天意”。

宋天聖七年(公元1029年)六月二十日,開封城電閃雷鳴,暴雨如註,那座“自開辟以來未曾有之”的超級宮殿,傾宋朝全國之力,晝夜施工,不計成本,前後共歷時6年才營造出來的“玉清昭應宮”突然被雷擊起火。3610楹宮殿,連同著裏面存放著的“天書”副本,都一火焚之,最後僅剩下了兩座小殿,其餘的全部燒成一片白地。

這是地道的天災,可是在中國古代就沒那麽簡單。在自古以來深信不疑的“天人合一”理論的籠罩下,宰相罪責難逃。王曾負有“管理不謹”之罪,被罷相出京,到兗州任職。

這才是玉清昭應宮被燒事件的真正災難式的後果,可笑一般的史書裏卻在強調著另一件事。即劉娥事後對大臣們哭訴,說“先帝力成此宮,一夕延播殆盡。”意思就是要重修。然後樞密副使範雍先生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不如全燒盡了。”劉娥一臉愕然,範雍再火上澆油,說這完全是天意,當初修它就把國力耗盡了,現在再修,小心百姓承受不起,會出大亂子。

然後劉娥就知錯了,顯得範大人高風亮節,忠於社稷,真是忠臣啊君子啊,要萬代歌頌他……哪兒跟哪兒?與那個歷史進程比起來,玉清昭應宮算根毛?它頂多是座宮殿,可不是老趙家的萬裏江山!

天聖七年,劉娥要篡位。

要做到這一點,她就必須得拔掉兩根最大的釘子——大宋朝東西二府的首席長官。這兩個人一個資格太老、性子太傲(曹利用),根本不可駕馭;一個陽奉陰違,表面上和劉娥一條心,從開始時就一起合作扳倒了丁謂,再替她打理國家,井井有條。但只要劉娥稍微有一個越軌的跡象,他就會立即變臉,從同盟變成冤家,在7年裏攪了劉娥太多的好事(王曾)。

被攪的好事如下:

劉娥在天聖元年時立下了個規矩,每年的一月八日,她的生日被定為長寧節,慶賀的儀制規格和皇帝的生日乾元節幾乎相當。並且以此為例,每年舉行;再過4個月,她命令禮儀院特制了太後的行輦,名為“大安輦”。大安輦出行,護衛儀仗人員達到了1008人,完全向皇帝看齊。這些都不算,她做了更出格的事。

天聖二年的九月份,真宗趙恒的謚號、皇太後劉娥、皇帝趙禎的尊號都要舉行冊命大禮。幾經反覆,真宗、劉娥所用的是純金,小皇帝因為是第一次受冊命,才勉強用了純金,明文規定,以後都用塗金。

更離譜的是,劉娥要求在天安殿進行她的冊命禮。

天安殿是只有頂級大典才能使用的,只有皇帝才享有的特權。劉娥這樣要求,完全可以視為逾禮篡位。王曾不幹了,他站出來反對,爭執的結果是雙方各讓一步,劉娥的尊號在天安殿發冊,在文德殿受冊。總算打了點折扣。

這不過是開始。到了天聖四年的年底十二月時,她又有了新的招數。

這一次是小皇帝出面,趙禎對宰執大臣們說:“朕打算在明年的元日朝會時先率領百官為皇太後上壽,然後再去天安殿受朝賀。”

王曾等人立即急怒攻心,忍無可忍,劉娥這個老女人沒完沒了,一定要事事都搶在皇上的前頭,無論如何都要取而代之!

可事情被劉娥自己給攪黃了。沒等王曾等人說話,她搶先回覆了一下自己的乖兒子。“陛下,怎麽可以因為我的緣故使大朝會拖後舉行呢?”

王曾喜從天降,立即跟上:“太後您說得太對了。陛下,您以孝奉母儀,提出了這個超級棒的建議,但是您的媽媽不忍心破壞國體,您還是聽她的吧。”

劉娥瞬間凍僵,該死的謙虛,別看60多歲了,政治上還是不成熟!都選擇打劫兒子了,還裝什麽偉大母親?但是話已出口,實在沒法挽回。眼看著這一年的機會又要白白地溜走……但別忙,她的名字叫劉娥,她有各種各樣的上不得臺面,但絕對有效的辦法。

就像當年讓宰執大臣們把親人圖譜都交上來一樣,她私下裏又耍了個小手腕。很簡單,回宮之後對兒子一頓暴力,不是我亂想,宋史裏說了,她從來沒給過兒子好臉,隨後仁宗陛下就頒出了聖旨,上面寫的還是先為她上壽,然後再舉行元日朝會大典。

舉朝無奈,這一次,她真的得逞了,比皇帝還皇帝了。

那天的上壽儀式是宋朝所有忠於王室的臣子們的噩夢。趙禎身穿兗袍,沒戴帽子(未加冕),在文武百官還有契丹使者的面前,向劉娥行二拜之禮,向她跪獻兩杯酒,接著再由百官的代表,註意,不是宰相,是樞密使。強大的曹大人那時還在位。向太後上壽,一切都結束之後,趙禎才能戴上兗冕,到天安殿去接受百官的朝拜。

綜上所述,劉娥距大宋皇位僅有一步之遙,即她是在會慶殿中行使的人君之禮,不是天安殿這個最正規的場合。而在實際上,她更是早就行使了百分之百的皇帝職權,趙禎只是個擺設。之所以不能如願以償,就是王曾在擋道。

半年之內,兩位頂級大臣被清洗。一死一貶,層次井然。時間進入七月份,劉娥的快樂日子到了,一切跡象都表明,她可以為所欲為,就連上天都站在了她一邊。因為那個比王、曹加起來都讓她頭疼的宋朝倫理總護法也死了。

魚頭參政魯宗道,他僅比曹利用晚死了一個月。新年伊始,二月份,魯宗道就因病逝世。這實在是去了劉娥的心頭大患。回顧他的生平,有些事必須得單獨提出來論述。那就是關於劉娥怎樣伸手要待遇時的最經典一幕。

話說有一天,劉娥突然問了魯宗道一句話:“愛卿,你說唐武後是什麽樣的人啊?”

這句話太有講究了。第一,唐武後,武則天,據考證這應該是劉娥的心中偶像,她念念不忘這位女人中的神祇。而她自己現在所處的地位,和武則天當年稱帝之前是多麽的像啊——丈夫多病早死,死前就已經參與政事;兒子太小,自己手掌大權,天下事隨她予取予奪。既然如此,那麽為什麽就不能再覆制一下女人的輝煌呢?!

可是要覆制,就少不了一樣東西。支持者。唐武曌陛下當年篡位成功,是有一大批忠實追隨者的,其中文武皆備,如名將李世勣、宰相許敬宗、名臣王孝傑等等等等,那麽她劉娥有誰呢?

所以才有了第二,即詢問魯宗道。

魯宗道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在真宗朝,他只是戶部員外郎兼右諭德,辛勤工作,忠心耿耿,讓皇帝都親自手書“魯直”二字在墻壁上,也不過就是提升到了左諭德、直龍圖閣。

右變左而已,可在仁宗朝,他一躍升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直接就變成了副宰相!這是怎樣的知遇之恩哪,按說他應該為知己者死,劉娥讓他怎樣死他就怎樣死了。尤其是這時面對太後的關於“武後本質”的詢問,這是赤裸裸的暗示,我要當武後了,請問魯參政,您想做許敬宗嗎?

不料熱臉貼上了冷屁股,魯宗道冷冷地回答:“武後乃唐之罪人,幾危社稷!”唐朝的天下差一點就毀在她的手裏!

劉娥頓時默不作聲,她搞不懂她的死鬼老公、瘸腿的公公、暴死的大伯父都給了這些人什麽好處,她都為宋朝操勞近20年了(趙恒晚期她當家),居然還是養不熟他們。

但是不急,細節決定成敗,地方往往會影響中央。突然有個叫方仲弓的小臣上書朝廷,提出要為太後建劉氏七廟。

這才是真正威脅到了趙宋王朝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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