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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溫暖貼心王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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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變幻,再不是開國創業時了,治理這樣一個超級龐大、內蘊豐富的帝國,需要一個怎樣的帝王呢?

內蘊更加豐富、心智超級龐大……

趙宋的第三位帝王是一位非常與眾不同的人。看他,絕對不能只表面化。比如說從他最初發布的幾個命令裏。

照例他先封賞。

從他最親愛的“媽媽”開始,他選擇完全失憶,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轉眼就忘。原李皇後的身份被正式確認為太後,同時為了尊敬,讓她老人家仍然居住在原來的西宮嘉慶殿;之後他才給自己的親生母親,早已去世的李氏追尊為賢妃。有了這個基礎封號,才能再進一步追封為元德皇太後。

之後大面積封賞親族,他的四個弟弟一齊封王。元份、元傑本來就是越王和吳王,這時改封為壅王和兗王,實際待遇提高。元偓和元偁之前不過是節度使,現在一個是彭城郡王,一個是安定郡王。而且來日方長,親王指日可待。

幽禁深宮的元佐這次成了他的政敵,不管是否有意,都真實地威脅到了他的皇位。但是趙恒毫不介意,他封親哥哥為楚王,並且要進宮去探望。可是元佐拒絕了,說就算你來了,我也不見。

這一年,趙恒二十九歲,元佐只有三十一歲。他們真的從此終生再未見面。

這是為什麽呢?也許當年主動放棄皇位的哥哥,認為弟弟不應該、也不配當這個皇帝吧!無聲的抗議,就像當年裝瘋讓父親失望,不得不拋棄他……

以上是對內,對外也像是照本宣科,完全重覆新皇帝登基的程序。比如說大赦天下,宋朝的官兒們都晉升一級,首輔宰相呂端加封為右仆射,身份更加尊崇。自己當太子時的賓客李至、李沆提升為參知政事,馬上開始辦工……

毫無新意,並且最沒勁的是,他對自己的死敵都過於溫柔客氣了。原參知政事李昌齡僅僅是調動了一下工作,當年的調令原文是“責授忠武節度行軍司馬”,只是責備了一通之後就封了節度使的高官,並且還是行軍司馬。雖然很遺憾,這都是虛職了,再沒了實權。

看王繼恩,是“責授右監門衛將軍”,然後均州安置。註意“安置”,這在宋朝的犯官條例中,是說“指定地點居住,行動有一定限制。”它比“編管”輕(編管相當於雙規),比“居住”重。完全就是個呵護型的處分——請你到外地去養老,只是別離開我的視線!

最倒黴的是原知制誥胡旦,此人被註銷戶口,流放去了潯州,徹底被打入下水道。

總體來看很明顯,造反的行情變了,新皇帝心慈手軟,是個見不得血的軟蛋。

真是這樣嗎?

一點都不,只要換個角度,就會看到趙恒的另一面,他做事非常突然,說得嚴重些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從他即位開始時的名位大贈送說起。活著的親戚都有份了,死去的呢?除了他的親媽以外,他還記起了親叔叔和兩個叔伯哥哥。

趙廷美、趙德昭、趙德芳。

德昭、德芳也就算了,畢竟他倆是“意外”死亡。可是趙廷美卻是犯了大逆謀反之罪才貶官流放的,這是遇赦不赦的重罪,不能再大了。何況孝道講究的就是“父死子不改其規三年”。三年?兩個月之後趙恒就追封德昭、德芳為太傅、太保。三叔的追封更離譜,是直接恢覆其生前最顯赫的爵位——“秦王”。

“秦、晉、楚、壅、兗、襄”這些都是王爵裏的頭等大位,是絕不輕易授予的。他這樣迫不及待地加封,不僅是下官雨,降低了國家封賞的規格,更加是明顯地抽了他父親一記耳光。

當初是有大罪才貶的,現在突然恢覆,到底當初是有罪沒罪?如果真的沒罪,他老爸逼死親弟弟的名聲是不是很動聽呢?

很刺激,但是比起下一個,這個就顯得太人文,太溫馨了。

話說四年前,有一位叫武程的仁兄,本是雍邱縣的縣尉,官兒很小,可是肯定大有來頭,因為他給當時的皇帝趙光義上了一奏,說“願減後宮嬪嬙”。也就是說,皇帝老兒你屋子裏的女人太多了,希望你放出來點。

是不是很詭異?一個縣尉居然能知道皇宮裏現役女人的數目有多少,而且敢於以正式的公文方式傳達。但是更詭異的是,連當時的宰相、著名的良善老人李昉都看不過去了,大罵武程是個不入流的賤種(微賤)、突然說胡話又瘋又瞎(輒陳狂瞽)、給他點厲害降職查辦(宜黜削以懲妄言)。可是皇帝本人卻不生氣,他很正式地回覆了武程,說皇宮裏啊,現在只有三百個女人,都是後宮裏管事的,離了哪個也不成,所以不能放……

這裏要註意,三百個,這個數字可真是不多。趙匡胤以節儉、不好色著稱,他晚期的皇宮裏的宮女、太監加起來大約是二百三十人,多了七十個,很大的事嗎?而且那天趙光義鄭重保證,說自己絕對不會像秦始皇和漢武帝那樣強搶良家女子,去做離宮別館的嬪妃,一切請放心,我也很不好色。

事情就過去了,武程平安無事,趙光義表現得非常仁君。但是趙恒小同志剛剛上任,就突然有一天,對大臣們當眾說:“宮中嬪禦頗多,幽閉可閔,朕已令擇給事歲深者放出之。”

好多的嬪妃宮女,一直關著好可憐,我已經給放出去了……前後只有四年,不會是趙光義臨死前發春,強搶了那麽那麽多的美女吧!

爺倆肯定是有一個說謊的,是誰呢?

但是這都不重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趙恒這樣做的內核就是六個字——“安反側、釋宿怨。”誰都不要再擔心什麽了,一切的陳欠,都已經隨著我老爸的死亡而消散。

讓我們從頭再來。

同樣,透過事物的表象,去深挖一下這時宋朝的本質,就會發現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已經生成。皇帝再不是以前的皇帝,宰相也不再是以前的宰相了。

記得剛剛有宋朝的時候,第一代皇帝趙匡胤把宰相的軍權、財權分離,使軍、政、財三權鼎立,把宰相專權的隱患一舉清除;到第二位皇帝趙光義當政,他更徹底,換宰相的頻率就像換家具,不僅權力小了,而且連業務都別想熟悉。

這樣就造成了一個事實——宋朝的宰相無論如何都別想對皇帝說個“不”字。別看趙普和呂蒙正都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迫皇帝聽自己的話,使喚自己推薦的人。但反駁權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裏。

畢竟他們只強迫了皇帝一次,皇帝卻天天都在強迫著他們。

但是到了趙恒時,情況變了。看上面的記載,大恩人呂端首相位置不變,加封右仆射,並且歷史記載,趙恒對他始終畢恭畢敬,兩人每次見面,就算在大殿上,皇帝都會站起來,對宰相大人“肅然拱揖”。並且為了能讓滿身贅肉、行動遲緩的呂端上殿,皇帝還特意命人把大殿的臺階都改造了……這僅僅只是恩寵和禮遇嗎?

再看看兩位參知政事副宰相,李至和李沆。兩人都是老資格並且都是他當太子時的賓客,說白了就是老師加謀士。就是從這時起,宋朝的宰相大人們變得尊貴無比,他們挺直了腰,板硬了臉,對自己的皇帝上下打量,左右端詳,不僅僅是國家大事,就連私生活都會每時每刻地關心指點,稍不如意就會上綱上線!

而且隨著時間的增加,這種趨勢變本加厲,直到宋朝覆沒在時間的長河裏……

之所以造成了這樣的後果,一般性質的史書上解釋,是說趙恒小朋友天性就是善良型的乖寶寶,他沒脾氣,喜歡聽不同的意見,所以慣得大家都沒了大小。可事實上呢?非常簡單,他倒是想威嚴(註意他的後半生),不過他沒法像他伯父那樣頂天立地,自己打出來的江山,誰敢不服?也沒法學習自己的父親,他老爸當開封府尹好多年,早就是宋朝當時的天下第一能吏。

他從當皇子起就是個沒法與人競爭的人,上面的兩個哥哥,一個是文武雙全的嫡長子,另一個計謀深沈,連老婆都劇毒無比,他從小就習慣了低頭做人。到了長大,完全是命運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就像當年的李煜一樣,是被強迫著當了皇帝。

這就是趙恒的本相,先天不足的軟坯子,全世界都等著看他出洋相。

不過那就真得等了,趙恒的一生幾乎每一次都是硬生生地把全世界的盼望都擰彎--東邊好是嗎?我偏西;失敗好是吧,我偏成功;至於盼著我成功嘛,“知其白而守其黑,知其雄而守其雌,損之又損,知足而不辱……”

不明白是嗎?沒關系,很多事趙恒自己也不明白,並且老天作證,這世上絕對就沒人明白!但他也都做出來了。所以,我們只能像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人一樣,安靜地旁觀,看著他走上舞臺,把世界變得加倍的多彩絢爛。

趙恒走上了舞臺,這時他非常清醒,近三十年來不斷由最正統、最出色的私人教師給他上這世上最正統、最仁德的課本,讓他明白除了把好處分給親族和大臣們之外,更要讓他的老百姓們得到實惠。於是,他就開始了苦悶。

打賞得給錢,可是上哪兒去弄錢呢?

他和他老爸一樣地發愁。打開遺產證書,裏面的東西實在是寒酸,堂堂的大宋朝在趙光義晚年時財政已經瀕臨破產,北邊、西邊、國內、國外同時打仗要錢,已經入不敷出了,這時還要再給老百姓點甜頭,真是談何容易,從哪兒去變錢呢?

這時幸福突然出現,人才自己找上了門來。準確地說,是他沒向任何人說起,他要辦這件事,就有人替他想起來了。

王欽若。

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先一步明白領導最盼望什麽,這就是王欽若最強的地方。事實上就在趙恒還是開封府尹、皇太子時,王欽若就救過他一次。

那是在至道二年時,趙恒剛剛當皇太子多半年,他的開封府下屬十七個縣都報告發生嚴重旱災,糧食顆粒無收。於是他下令,免稅。很仁德,但是突然有人上報給他父親,說開封府誇大的災情,免稅是因為皇太子要收買人心!

趙光義立即警覺,他下令馬上調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趙恒開始發抖,他老爸就在半年前還在叫喚“四海心屬太子,欲置我何地?”他就來了個收買人心,成心逼著老爸抓狂下狠手吧?!

但是天可憐見,趙恒的運氣非常好(他一生都很好),派下去調查的官員們回報,災情基本屬實,尤其是其中有一位是這樣說的——陛下,災情非常嚴重,開封府對這些縣減免的稅賦還不夠。

趙恒的眼淚差點流下來,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人——王欽若。再看看這時,王愛卿再次出現,又給他帶來了急需的好東西。貴而不費,一點不費,但是黎民百姓和他本人,都因為王欽若的一個小念頭而受到了極大的恩惠。

王愛卿,讓我怎能不愛你,你真是我的貼心人!

這一次,王愛卿是帶著一張嶄新的統計表格進殿的。這張表格之新,可以說連紙張上的墨跡都還沒有幹透。但是要透過它看它背後的原始資料,那麽就會被陳年積累下來的灰塵給嗆死。

最早的都有幾十年的歷史了。

那是從宋朝開國時就算起,全國各地的州縣每年積壓下來的沒交足的田賦。這個數字逐年積累,利上加利,超級龐大。看到它,一個無情的事實就擺在了我們的面前。都說宋朝是富足安樂的人間天堂,那麽截止到這時候,趙匡胤、趙光義時代是嗎?拋開趙匡胤的赫赫武功,也別再去追捧趙光義的文治社會,就看老百姓的實際生活。

王小波起義是真實的,呂蒙正說過的話也是真實的——“臣嘗見都城外不數裏,饑寒而死都甚眾……”這就是趙恒當時所面臨的局面,老百姓連溫飽都達不到,皇帝登基想封賞百姓都拿不出錢來!

而且這些數字還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下面的更加龐大惡劣。因為有陳欠就有追討,自古以來“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宋朝國家部門的討債英雄們每年到了收稅的季節就四下裏散開,打開賬本撲向每一扇平民家的大門,四個字:“敲詐勒索。”要是再形象些,就換另外四個字:“敲骨吸髓。”

不僅搬空你的家,還把你家裏人抓去坐牢,什麽叫家破人亡,概念清晰了吧。並且這樣的苦日子根本就沒有個頭,你掙的每一分錢都不是你的,因為有債!還不完的債!

針對這些弊病,王欽若給新皇帝呈上了這份表格。趙恒立即就懂了,喜從天降,還有什麽恩惠比這個更好呢?所有人都皆大歡喜:在老百姓們是無債一身輕,從此人心安定,在心底裏覺得人生有了盼頭。在朝廷方面,一文銅錢都不花,這些陳欠本來就是絕對收不上來的,一筆勾銷了對他也沒有半點損失,卻已經達到了施恩於民的效果!

絕妙的創意,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但是太好太突然了,趙恒反而不敢相信。他問:“王愛卿,這麽好的事,先帝怎麽就沒做呢?是不知道嗎?”

王欽若鄭重回答:“不,先帝什麽都知道,這正是專門留給您向天下臣民施恩的。”

這樣的回答讓趙恒非常溫暖,有功卻不居功,完全歸功於皇帝,而且是上一任的皇帝,讓天下的子民們不僅稱讚現任皇帝的賢德,更感念皇帝父親的仁慈。這是多麽好的臣子!

趙恒下令,全國立即把這項債務完全蠲免,並且把因為這種債務被關押的犯人全部釋放。最後的統計數字是共蠲免陳欠的田賦一千萬貫,釋放的囚犯人數是三千多人。

龐大的數字,有多少人因此而受惠。王欽若就是這樣走上了歷史舞臺,他這件事做得利君、利國、利民,無可挑剔,只是走出皇宮之後,他的笑容一定很是得意,又有些狡獪。

那份表格為什麽會墨跡未幹,是剛剛弄好的嗎?這裏面有個不起眼的小秘密。

三司省判官毋賓古。這人是王欽若的同事,都是給宋朝管錢糧的。只不過王欽若是個新手,趙恒登基之後,感激他當年拉過一把,所以把他從開封府升到了三司省。這一天新老兩位同事閑聊,毋賓古說,唉,百姓們苦啊,皇帝也難,小王你新來,不知道那麽多的陳欠根本沒法還,我明天準備上奏皇帝,把陳欠免了吧……

王欽若當天晚上召集親信連夜加班,把陳欠的數目核實清楚,第二天清早就趕進了皇宮,把表格上交。就是這樣,一切都很好,就是有點不地道。

但是天下人都知道,“結果好,就一切都好。”不管王欽若以後的名聲是怎樣的,就算是個奸臣吧,這裏都有個問題——所謂的奸臣是什麽啊?不管對別人怎樣,對皇帝永遠忠誠的,算不算奸臣呢?

有點覆雜,以後再說。

事情按部就班,給天下百姓一個見面禮之後,趙恒開始細化自己的領導班子,以及施政綱領。有人勸他要穩,說的話極其的經典——“利不百,不變法。”並且“不用浮薄新進喜事之人,此最為先。”

一句話,沒有一百倍的好處,就一丁點的規矩都不要變。並且把敏銳迅捷(浮薄)、沒有資歷(新進)、積極工作(喜事)的人等都趕到一邊,一律不用。這才是最重要的。

說這些話的人,以呂端、李至、李沆等新任大佬為首。

另一些人正相反,他們給新皇帝總結了一句十六字真言——“若守舊規,斯未盡善,能立新法,乃顯神機。”就是告訴皇帝,你老爸的那套不怎麽樣(斯未盡善),你得自己立點新規矩,才能把事兒辦得漂亮。

這十六個字,出自前宰相張齊賢、兩位太宗朝最顯赫的言官王禹偁、田錫。

聽誰的呢?兩邊的人物都非同小可,更何況趙恒從登基開始,就對臣子們說過,從他開始,就算是皇帝犯錯(人君有過)、政策昏頭(時政或虧)、軍事銹鬥(軍事臧否)、民間利害,你們都隨便說,盡情地說(直言極諫),就算寫成正式公文,口氣囂張、忤逆皇帝(抗疏以聞),都一切沒關系。

那好,難題出現,聽誰的,不聽誰的?這可是完全滿擰的意見,南轅北轍,沒法調和。

但趙恒自有辦法,我誰的都聽,但也誰的都不全聽。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看著是一團棉花,白白的,軟軟的,感覺手感就是舒服,不過小心了,別真的往下使勁按,裏邊有根針,紮上了會很疼的!

趙恒端坐在皇帝寶座上,腦子非常清醒。

天下事無非軍、政、民、財。頭兩樣必須穩,他聽宰相和參知政事的;後兩樣明擺著,按以前的方法過日子,都快窮死了,還不變嗎?

趙恒說變就變,變得舉國上下高興得欣喜若狂,難受得痛不欲生。但還是從頭來,先說一下必須穩的。

政治,已經交接完畢了,走上前臺的呂端、李至、李沆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穩得不能再穩。更何況以呂端為例,此人為官四十多年,從知縣、知州、知府的地方官做起,到中央部門的國子主簿、秘書郎,直弘文館的著作佐郎、直史館,再判太常寺事,考功員外郎兼禦史知雜事,歷兩任開封府判官,再判太常寺兼禮院,為大理少卿,最後為樞密直學士,再一躍攀升到國家首輔宰相。這樣一大堆的啰唆官名,幾乎是大宋的官從低到高做了個遍,沒有任何事他不懂,誰也別想瞞住他什麽。說到底一句話,他僅比大宋史上號稱最兇殘最恐怖的“官吏克星”杜衍差了那麽一點點。

這樣的人坐鎮,足以安定天下。更何況還有二李。其中李至也就算了,李沆絕對非同小可。別的官是被下屬稱頌,被後代敬仰,他是被同僚稱頌,被寇準、王旦甚至皇帝本人敬仰!

再說軍隊,趙恒請出了宋朝軍中最大的那尊神——原樞密使曹彬。讓他官覆原職,重新成為第一軍人。對於他,別提什麽功什麽罪了,憑著他獨一無二的資歷,以及他的仁慈寬厚的威望,就應該能把後趙光義時期的軍隊安撫住。

尤其是邊疆,別忘了曹彬當初是因為什麽才丟的樞密使的頭銜,那就是私下裏以自己的俸祿給邊關將士發放“月頭錢”。軍中恩怨分明,趙恒的選擇絕對正確。

但遺憾的是,這絕對只是第二選擇,真正最合適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潘美。戰士的眼睛雪亮,皇帝的好惡與他們無關,最強的英雄才是他們的偶像。並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潘美是新皇帝的元配老丈人,趙恒的第一位正妻就是潘美的女兒。

可惜的是,女兒竟然死在了父親的前面,並且沒有留下任何子女,煙消雲散了,或許這就是命運,如果潘美多活三年又是怎樣的局面?!

畢竟歷史馬上就要證明,軍隊對於趙恒是多麽的重要。

但最重要的還是民與財。早在三國時,孫權就曾經說過,金珠寶貝都是垃圾,對平民百姓以及官兒們才有用,對君來說,都是廢銅爛鐵。

所以他可以給曹丕一大堆一大堆的珍珠象牙,可是長江以南的土地以及子民,半點都不給!

趙恒這時也是這樣。先說為民,他即位不到兩個月,就特意下了一道聖旨,說:“國家大事,足食為先。”先讓老百姓吃飽飯。

口號很響,做起來就太煩。首先,他得把天下重新劃定,總體分為十五路,然後再把其中的蜀川單獨細分成四路,全國定為十八路。之後把所有的“路”一級長官,即轉運使,逐個召回京城,親自告訴他們:第一,從此減免各種無名力役,暫緩土木建築,讓農民有點空閑;第二,再把農民的空閑沒收,讓他們去開墾荒地,外加種桑養蠶,國家全力支持,開出的土地直到第5年起,才收賦稅。

但是遠水不解近渴,政策再好,老百姓等不了,眼見就餓死人了。那麽再想辦法。辦法名叫“預買絹”。簡單點說,就是在每年春天播種之前,農民們經過一冬天的消耗,連種子糧都吃幹凈時,國家先給他們貸點款,然後秋收時再還。

辦法很好,農民們歡迎。但是註意,這是最開始的時候,什麽都會變的,只要跟錢有關系。

那麽說錢。

國家來管錢,就得先管一下制度。宋朝的錢糧大管家名叫“三司使”。相信大家不陌生,不過這個“三”字是大有講究。兩種解釋,第一,是說鹽鐵司、度支司、戶部司等三個部門的總長,那麽就是一個人,叫三司使;第二,就是指這三個司每司都有一個長官,於是就有了鹽鐵使、度支使、戶部使。說的就是三位使。

很亂嗎?政策就是浮動的,根據需要,趙匡胤需要統一,那麽就是一個人的“三司使”;趙光義討厭臣子們專權,那麽就分開,變成三位使。

趙恒現在一切都給經濟民生讓路,只要統一指揮,盡快見效,所以重新把三司歸權到一人。從此靈活調動,並且三司的地位回歸到了它最初時的地位,僅比東西兩府小半級,無論是宰相還是樞密,都無權幹涉過問它的職能。

但這只相當於開源,還必須節流!趙光義時期那麽多次的考試,那麽多的進士都在當官,有用沒用的衙門都在要錢,宋朝亡國的絕癥——“冗兵、冗吏、冗費”的局面已經形成。

怎麽辦?兵現在是必需的,多少都不夠,可是冗吏有什麽必要?何況有冗吏就必有冗費,趙恒的反應只有一個字——裁!

從這時開始,一連三四年,宋朝裁撤冗吏計十九萬五千八百人。

以上種種,不過是治理一個超級大國的最宏觀的幾項任務而已,新登基的皇帝趙恒忙得沒有一點空閑。歷史上遺留了他當年的一份作息時間表,上面寫著——每天清晨在前殿接見中書、樞密、三司、開封府、審刑院等各大部門的請對官員,聽聞奏事,能決定的立即答覆;

早飯後處理各司奏事,批閱奏章,直至中午;

下午看書,並且安排各項例常活動,他不可能一天到晚坐在皇宮裏;

到了晚上,真正緊張的時刻到來了。他得像當皇子、太子時那樣,恭嚴整肅地聽當世最著名的儒學大師們給他講學,研討經史並咨詢政事得失,直到深夜。

直到夜靜更深時,他才能回到自己的寢宮裏……只有這時,才是他個人的時間。但是非常遺憾,想來他最神秘、最愉悅的那份享受已經消失不見了。

在他做皇子、太子的時候,每天夜色降臨,他都能輕裝簡從,悄悄地走出堂皇的王府,去到一個叫張旻的臣子的家中。那裏有一間典籍滿室燭影暗香的書房,一個俏麗動人的女子在等著他,不管多少年過去,仍然像是最初時的情人。

可是這時不行了,人是物非,佳人已經名正言順地進駐皇宮。寵愛依舊,只不過,再不是當年那個純樸靈黠的蜀川妹子了。

日覆一日,趙恒就這樣兢兢業業地工作著,從不敢偷懶懈怠。因為他清楚一個事實,家道中落了。這時往前邁步,那麽海闊天空,可是後退了,他身後就是萬丈懸崖,摔下去這世界上就再沒有了宋朝。

翻閱歷史,至少在中國有個規律,幾乎每一個王朝,在它建立之後的二到三代的君主時,都有一個極其危險困難的時期。半信史時代的夏、商、周是這樣,信史階段的秦、隋是這樣,甚至就連唐朝這樣輝煌強盛不可一世的超級王朝也一樣。

三代之後,就出了武則天。

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呢?僅僅是巧合嗎?還是說,每一個王朝到了這個時期都是從開國創業時的興奮中開始平靜,最初的強勢君王、開國重臣都已經死去,弊端出現,臣民們開始懷疑,內部、外邦都開始了反叛,所以才會一敗塗地不可收拾?

這太覆雜,而且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具體問題。但無論怎樣,現在宋朝輪到了趙恒來承受這一切,而他面臨的局面的覆雜危險程度,遠遠超過了當年的秦二世胡亥、隋二世楊廣、唐三世李治……不管他怎樣祈求平靜,想關起門來過幾天消停日子都辦不到。

因為他有惡鄰居。

在契丹、黨項人的眼裏,未滿三十歲的趙恒就是一個捧著巨大的金元寶,走進了龍蛇混雜、無法無天的鬧市裏的小毛孩子,富饒遼闊的中原大地不是他的家業,而是給他招災惹禍的禍根!

他不是他的父親,趙光義就算到了生命裏最後的日子,都是一只牙碎爪裂卻仍然猙獰可怖不停咆哮攻擊的猛虎,不僅打得李繼遷像兔子一樣滿戈壁灘地逃命,就連遼國,也被他漸漸地扳回了劣勢,軍事上最後幾年勝敗基本持平。

考驗馬上就來了,最初的,是一道智力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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