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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的江山我裝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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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地球人都知道,精力過剩的男人絕對沒法安生過日子,尤其是好幾萬精力過剩的男人紮堆聚在一起。在被李重進一把火燒得焦黑一片的揚州城裏就是這樣,趙匡胤和宋朝的大兵們怎麽想怎麽沒勁,就這麽回去?對得起半年多的準備,還有眼前的大好機會嗎?

眼前就是長江了,長江對岸就是既肥又軟的南唐了……還用再說什麽嗎?幹掉李重進出人意料的輕松,還沒熱身就運動結束了,李璟,只能算你命苦吧。

趙匡胤命令把能找到的船都放到水裏去,把柴榮當年就組建的水軍再次操練起來。南唐、長江,有什麽了不起的?趙匡胤站在江邊向對岸眺望,風高浪急,古今天險,但似曾相識。時間過得好快啊,就在兩年前,他還是柴榮手下的一員戰將的時候,就曾經率領自己的本部人馬沖過長江,到對岸殺人放火,而且全軍而退,一切都是那麽的輕松容易。

但是,這就真的代表李璟的南唐不堪一擊,可以隨意征服嗎?哼哼,趙匡胤不為人知地笑了笑,他很清楚,長江在中國的歷史裏是條多麽邪門的大河,多少朝代以它來分割彼此的疆界難道都是偶然嗎?

有多少曾經不可一世的英雄豪傑帶著千軍萬馬來到這裏,只要邁過這片去,就可以統一江山,萬古流芳。可是最後都灰頭土臉,有的輸光了家當就此完蛋,像苻堅、劉備;有的就此劃江而治,終生難進一步,比如曹操……那麽他趙匡胤呢?

人沒法預知自己的將來,這時三十五歲的趙匡胤要是能自信一定能比前面提到的那三位古人都強的話,那麽他也就離失敗不遠了。自信和狂妄就差那麽一步之遙。

但歷史證明,趙匡胤生性謹慎,甚至過於謹慎。就像這時,他沒有像曹操那樣,寫一封信送過長江,約李璟在江南一起打獵,來進行恐嚇和敲詐。他只是率領人馬在長江邊上運動一番,這非常正常吧,可是,就這樣李璟坐不住了,他派人過江,送來了大量的犒軍物質,就為了探聽一下趙匡胤的虛實口風。

真是沒辦法,心虛有時比腎虛還要命。

來的人是南唐左仆射嚴續、李璟的兒子蔣國公李從鑒以及戶部尚書馮延魯,一見面趙匡胤就像對付李守節那樣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說!你們國主為什麽和我的叛臣私通?(汝國主何故與吾叛臣交通?)

“私通?”這一句,把嚴續和李從鑒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反正一口氣憋住,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因為想想也對啊,私下裏的交通啊,為什麽不能簡稱一下呢?可是剩下的那位馮延魯卻面不改色,他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話,讓趙匡胤差點跳了起來。

——陛下只是知道他們私下裏交通,可是,你不知道我們還曾經參與謀反呢。(陛下徒知其交通,不知預其謀反。)

真是火上澆油,趙匡胤怒不可遏,這個馮延魯他認識,當年曾經是柴榮的俘虜。好啊,看來還是罪沒受夠,竟然敢這麽氣他!但是就算是在火頭上,趙匡胤仍然問了一下,這麽說是怎麽回事。

馮延魯回答得很平淡。

——李重進當初派過來的使者就住在我家裏,我們國主的話都是通過我傳給使者的。國主說“造反可以理解,但是你失去時機了,當潞州李筠造反時,你就應該一起造反。現在你單獨面對整個朝廷,我南唐就算有兵有糧,也不敢幫你。”就是這樣,李重進才失敗的。我們南唐有什麽錯?

請留意,這是南唐人第一次問趙匡胤南唐有什麽錯。趙匡胤明顯沒有準備,不能像後來那樣理直氣壯地叫出來那句傳世之語。這時他拉下了臉,骨子裏的軍人本色突然爆發。

——就算是吧,可是諸將都勸我乘勝渡江,奪取南唐,你看怎樣?

答案是不怎麽樣,這樣的氣勢能壓倒嚴續和李璟的兒子,卻對曾經進過戰俘營的馮延魯無效。面對赤祼祼的恐嚇,馮延魯冷冷地回答說:

——李重進是無敵的英雄,可是在您的面前也不堪一擊,何況我們南唐?不過我們先王(李昪)也為我們國主留下了數萬精兵,如果您舍得將士與他們血戰,那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不過長江天險,波高浪急,萬一有什麽閃失,您自己想結果吧。

好了,話說到這個份上,似乎就要輪到趙匡胤問他,知道什麽叫天子之怒嗎?而馮延魯就算真的是唐雎先生轉世,想給趙匡胤來個血流五步,伏屍二具都不可能,趙匡胤的單打獨鬥能力會讓他絕望。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趙匡胤的反應卻是微微一笑——哈哈,你真逗啊,跟你開個玩笑,你就當了把說客。累不累啊?

當天大夥兒就此打住,除了喝酒吃肉,再不提什麽長江南唐,然後幾天之後趙匡胤就宣布班師回朝。

大隊人馬回京城,一路之上,除了皇帝本人臉上還帶著微笑之外,所有的將士們都一臉的郁悶。他們不解、憤怒、想殺人!那個前戰俘馮延魯想必這時正在南唐受到英雄般的歡呼了吧?就因為他敢梗著脖子跟大宋的開國皇帝頂嘴,而且大宋的皇帝竟然突然之間軟了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在這些大兵的心裏,他們戰無不勝的皇帝跟這種沒用的文人多說句話都是浪費,直接殺過長江去,把南唐那幫軟柿子一把捏碎,那該多麽痛快,而且一了百了!可現在倒好,被這個不知死活的混賬老文人幾句話就崩了一臉的屁,灰溜溜地往老家跑,這算怎麽回事嘛!

這只有趙匡胤本人知道。的確,打過長江去並不是不可能,而且一旦他下定了決心,別說是馮延魯,就算真是唐雎覆生,也不過就是伸手拔刀再砍過去這麽簡單而已。可是趙匡胤自己清楚,他的底子有多薄,好不容易把李筠和李重進都摁倒了,這時候要是在長江邊上稍有閃失,大後方那些剛剛稍停下去的大小節度使們就又會一個個地蹦出來。那時就真的大勢去矣。

現在有什麽不好嗎?李重進死了,揚州奪回來了,此行的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全須全尾地回到老巢去,休息幾天,然後把自己的內部徹底理順。

第一件事,就是再次確立趙普的身份地位。

在平定李筠之後,趙匡胤因功提升他為兵部侍郎,充任樞密副使,作為樞密院的二把手,名正言順地接管全國的軍務大事。從這個時候起,趙普就開始在北宋初年的十年裏大權獨攬。

這裏要提一下樞密院。這個詞最早出現在唐朝的唐代宗時候,標準名稱叫“內”樞密院,很遺憾,這個在後來威名赫赫,統率全國軍隊的部門,最初的領導人是……太監。而且只是負責朝廷的機密文書。就是這麽的簡單。到了五代的時候,國家動亂,百業雕零,連太監都成了稀有動物,於是才用了文人謀士來當樞密使,進而參與國家的軍國大事。

針對於趙普,他在樞密院一幹就是兩年,這讓後來的元朝人都非常佩服,編宋史的脫脫先生在修《趙普傳》中,大為稱讚趙普作為趙匡胤的首席心腹,兵變成功之後趙匡胤不急於酬其功,他也不急於攬權,君臣相安,同心同德,非常罕見。

但是,這都是見皮不見骨的表相說法。元朝的仁兄們對漢族的歷史研究得不到位。因為在五代時候,以及北宋初年時期,政府的權力中樞就在樞密院,而不是宰相那裏。道理極簡單——樞密院握著全國的刀把子,這是當年最重要的國計民生保證。宰相,不過是擺設。至於後來宰相的位置又稍高於樞密使,那是一來因為趙匡胤所立的祖宗家法,不許武人當政;二來,也是因為趙普後來被提升為宰相。他以他的影響力和長期造成的權力重心的慣力,把實權都硬生生地轉移到了宰相一邊。

關於趙普,是個讓人頭疼的話題,翻遍宋史,他的資料少得可憐,就連被人們廣為傳誦的趙普因為某人當用,而趙匡胤就是不用,那麽趙普就一次上奏、兩次上奏、三次上奏,把趙匡胤惹火,把他的奏章撕得粉碎,他都一一撿起來粘好再送去,直到趙匡胤答應為止,這樣的事情,都查不出他具體是為了哪個人做的。

歷史上就稱為“某人”。

《趙普傳》中所記載的事,要麽極大,像趙匡胤雪夜問國策,要麽就極小,用趙普當年的某一份奏章來充數。極少有他某年做過某事的具體記載。這種反常讓我想起來一個人,當年納粹德國的二號人物馬丁·鮑曼。

鮑曼是納粹第三帝國裏最神秘也最狡詐的人,人稱“元首的影子”。當時全世界都知道納粹的外交官是裏賓特洛普,空軍司令是戈林,宣傳是戈培爾,甚至陸軍方面有隆美爾、凱特爾等等等等,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位馬丁·鮑曼做過些什麽,但是他卻無處不在。

或許就是因為參與的隱秘事太多了,馬丁·鮑曼才不願留下哪怕一張照片,而趙普想必也是如此,有太多的事沒法擺到桌面上來。而從留下的那些蛛絲馬跡裏,我們可以隱約地看見些趙普的真實面目。

趙普面色陰沈,目光炯炯地站在陽光和陰影的交界處,他冷冷地看著每一個人,包括趙匡胤兄弟二人,他一方面以天下事為己任,史稱剛毅果斷、未有其比,一方面他生性深沈克忌,需要狠毒的時候他殺人都不見血,等到需要無恥的時候,他會比誰都無恥。但這些一點都不會影響他在歷史上的意義。

他就是一位權臣,一位能臣,一位不屑於文字之間,所謂僅僅稍通半部《論語》的半吊子書生。可是他有真才實學,就從這時開始,宋朝開始了它的內部權力設置,這些具體翔實別出心裁的巧妙構思,保證了北宋在此後一百多年間,沒有武將作亂,沒有藩王造反,更沒有內廷太監作怪,就連後族方面也沒有所謂的女禍發生。

歷史把這些功勞記在了宋太祖趙匡胤的頭上。這似乎無可厚非,但是,就像一座摩天高樓的建起一樣,人們記住了投資商和奠基者的名字,但是那一磚一瓦是什麽人砌起來的呢?大廈的藍圖是什麽人設計的呢?

人們似乎更應該記住他們,他們才是那座高樓真正的建設者。

公元960年12月,趙匡胤從揚州凱旋,回到了都城開封。每個人都為他高興,但是他本人卻一反常態,變得整天無精打采。有人問他怎麽了,趙匡胤就搖頭嘆氣,顯得非常的苦惱——你們覺得當皇上挺好玩是不是?唉……比我當節度使的時候差得太遠了。

有點嚇人,這讓別人怎麽安慰他呢?難道滿足他的願望,大夥兒齊心合力造他的反,把他再打壓回節度使原形?開玩笑,於是趙匡胤就只能繼續郁悶,直到他的心理變得非常惡劣。

煩啊,他只能自己找樂,在自己的後花園裏拿彈弓打鳥玩(情趣不太高),但不管怎樣心情總算好了些,不料就在這時突然有個官緊急求見。趙匡胤以為出了大事,不敢怠慢,立即接見。結果,這位仁兄說來說去卻都是些平常小事。趙匡胤火了,問他到底搞什麽。可這位官一點都不在乎,一句話就頂了回來——臣以為再怎麽的,也比打鳥玩急些。

下面發生的一幕,應該是歷史上第一次有關趙匡胤習慣隨時在手邊提著一把斧子的記載。就見趙匡胤武人習性再次爆發,沒有二話,舉起斧子就砸了過去,幹掉對方兩顆大門牙。

這個官真是有種,沒哭沒罵,慢慢彎下了腰,把自己的牙一顆一顆都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懷裏。

趙匡胤火還沒消,繼續大罵——搞什麽?你把牙藏起來,要到哪兒去告我啊?!

但這個觸了晦頭的官卻似乎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倔頭,要頂就下定決心把你頂到底——我是告不了你,可是自然有人都記在史書裏!

好了,趙匡胤再一次洩氣,歷史再一次證明,有了利的人就會要名,尤其是像趙匡胤這樣得了天下最大之利的人,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因為這種小事給後人天天念叨。於是他只好笑嘻嘻地掏錢包,拿出大筆鈔票跟人家私了。

這些都被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的趙普看得清清楚楚,等到沒人的時候,他慢慢走近了趙匡胤,您到底怎麽了?

趙匡胤這才說出了心裏話——我在想一件事,你說為什麽從唐朝末年到現在,五十多年過去了,當過皇上的有八家,一共都十二個了,這還不算那些稱國主之類的二皇帝。這都是怎麽回事?這麽亂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他說著,深深地凝望趙普,下面的話還用再說嗎?我,我趙匡胤是第九家了,要怎麽辦才能不讓第十家出現?這難道還不是個值得鬧一次心的事嗎?

卻不料趙普馬上就向他深深地祝福——陛下,您能想到這些,真是天地神人之福,真是社稷百姓幸甚啊!這個問題一點都不難辦,只要您能定下一個合適的制度……

就從這一刻起,趙宋三百餘年的治國精神就此定下了。由此,百十餘年的安定富足從此開始,而之後千百餘年來的痛苦衰落,幾度淪喪,幾次瀕臨亡國滅種的病根也都從這一刻深深地種下了。

那天趙普說——唐朝的崩潰,以及五代十一國的紛亂,都只有一個癥結,那就是方鎮權重、君弱臣強。要想根治,只有削奪兵權、制約錢谷、收其精兵,從根本上打消所有人的妄想,之後天下才能自然安定。具體的辦法就是所謂“強幹弱枝”……

一語道破天機,史稱趙匡胤恍然大悟,沒等趙普說完就打斷了他——愛卿可以閉嘴了,朕都明白了。

歷史可以證明,趙匡胤真的明白了,幾十天之後,他就開始了實踐。但是非常遺憾,他明白的是眼前這五十餘年裏問題的癥結所在,以這個病癥,那麽用趙普的藥方就的確是藥到病除。而且治得幹凈利落,不留病根。但是再往遠處看呢?

無論是往身後的遠處看,還是往遙遠的未來看,這樣的解決方式都對嗎?

讓我們回憶唐,或者再往前推想一下隋,又或者再遠一些,越過五胡亂中華,直接到三國之後的晉。它們的動亂之源是什麽?病根是什麽?他們都是怎麽總結前人的得失,進而處置本朝國策的?

晉之衰亡,在八王之亂,之所以會亂到讓胡人前所未有地侵入漢家江山,完全就是司馬家的藩王都有極強的兵力,可以無視皇帝大殺四方;那麽藩鎮之害就已經天下皆知了吧?可是隋唐兩代,明君能臣數不勝數,他們為什麽就沒有吸取兩晉的教訓,嚴格地限制藩鎮,不管是親王發展成的藩王,還是後來作大的節度使?

有客觀的原因,因為他們無法知道後來的節度使們會囂張到那步田地,而且節度使們之所作大,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形成,所謂的積重難返,到了火候誰也扳不回來;但更重要的,還是隋唐天子的主觀意識。因為他們的自信與強悍。

天可汗李世民登極之後還和士兵們一起較量箭法,有臣子勸他,唐朝的士兵籍貫雜亂,異族人太多,小心有人暗箭弒君。可李世民哈哈大笑——朕視天下萬民皆如赤子,無所分別,何來提防?

趙匡胤自然不是平常人,可是他和李世民沒法比,他在先天上就輸了。他的國家不是在戰場一刀一槍殺聘為的,讓他從開始就提防著反叛和各種不穩定的因素。這讓他全體保留了後周的官員,來保證官場的穩定,但是又不能給他們實權,小心他們會造反。那麽活兒要交給誰去辦呢?只能交給趙普、李處耘甚至親弟弟趙光義這些親信來擔當,但是對他們也要限制,即不給他們高官位置,哪怕只是暫時。

這就是未來的趙宋天下,官、職、差各立名目,層層設防的雛形。說來冗官、冗兵等等都是不得已的,誰願意那樣呢?

但是千年之後,我們活在衣食無憂,連被人打個耳光都可以隨時報警的今天,說實話也沒什麽權力笑話趙匡胤的膽量魄力。而且再深一步想,難道趙匡胤和趙普就想不到強幹弱枝的弊病所在嗎?

也許他們早就想到了,選擇削奪兵權、制約錢谷、收其精兵,就會從根本上把國家活力和民族的精氣神都壓抑住,最後每況愈下精盡而亡。可是選擇強悍呢?即放心大膽地任用臣子藩王,把國家做強做大,那麽後果就是覆制了晉、唐王朝,到最後一樣死得非常難看……人類發展到了宋朝,就算再歌功頌德的人都會承認家天下遲早必亡的吧,怎樣都是個死,那麽為什麽不選擇家裏平安,沒有內亂的死法呢?

就像俗語所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哈哈,不管怎樣,我活了三百一十九年,晉、隋、唐、元、明、清、你們誰活得過我啊?屈指算來,只有漢朝,兩漢加在一起才比我長了幾十年……那麽,你們為什麽還要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

說幹就幹,當年3月,除宋太祖趙匡胤本人之外,宋朝最強的軍事人物慕容延釗以及韓令坤一道進京述職。這兩人來時滿心歡喜。鮮花、美酒、獎金、升職……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但是一切別急,趙匡胤永遠都有驚喜給他們。

令——罷免慕容延釗禁軍殿前都點檢一職,出任山南東道節度使;罷免韓令坤禁軍侍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出任成德節度使。

一盆冷水劈頭澆了下來,慕容延釗和韓令坤傻了,做錯了什麽嗎?真的做錯了什麽嗎?前思後想,兩人相對苦笑了。高啊,到頭來還是趙匡胤高明,這樣的命令在兩人進京之後才當面頒發。多麽的坦誠,有話當面說個明白,非常方便你們就近提出抗議,可以由皇帝親自對你們解答……

等狗自己進了門裏,似乎抓起來就更加容易些,是吧?

等他們再次出京,去新地點當新官時,才知道韓令坤的侍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一職,由更貼近皇帝的石守信來接任,而國家第一軍銜殿前都點檢已經收入了宋朝的歷史博物館裏,由老東家趙匡胤再次獨家珍藏,誰也不給了。

還能再說什麽呢?慶幸吧,還活著。至於石守信,只有羨慕……誰讓人家從開始就是部下,而不像我們以前曾和皇帝平起平坐過呢?

但是歷史證明,石守信的快樂是多麽的短暫,侍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這個之前由強悍無敵的李重進所把持的高官,他只擔任了不到一百多天,就是這可憐的一百多天,還是在趙匡胤的人生突然遭遇重大不幸的情況下,才被忽視一樣地延續下來的。

趙匡胤的媽媽杜太後突然生病了,趙匡胤動用人間一切的物資人力,也僅僅拖到了當年的6月份。不到一百天,趙匡胤的人生就跌入了谷底。

趙匡胤是公認的孝子,生母的去世讓他極度悲傷。但是事實上這位貴婦人的死,絕不僅僅是趙匡胤一人的不幸,隨著這位在宋史中只有五百四十五個字記載的老太太的去世,北宋初年兩件最大的、也是從來沒有正解的疑案——金匱之盟、燭光斧影中的前者,就此發生了。

古今第一老太太

話說龍鳳生龍鳳,耗子生兒會打洞。可惜的是這種事沒法反過來說,即生出第一條龍的媽一定也是龍嗎?不過這也得兩說,比如朱元璋他媽就有些遺憾,而趙匡胤的媽就真的非同凡響。

這位嫁給職業軍人趙弘殷先生的杜氏夫人,其言行真的是女中豪傑。比如說當趙匡胤陳橋兵變造反當上皇帝時,消息傳進開封,趙匡胤的老婆嚇壞了,可杜老夫人卻泰然自若——“吾兒生平奇異,今日果然,何憂也?”

等到趙匡胤正式登極坐殿,成為名副其實的皇上,眾臣依禮向太後道賀時,她老人家卻又“愀然不樂”。趙匡胤親自詢問,新任太後才說——“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茍或失馭,求為匹夫而不可得!”

危之不促憂,得之不妄喜。這樣的人臨死的時候,除非是得了腦溢血之類的急癥,不然她是不會就此輕易撒手,什麽都不管不問的。果然,據宋朝的官方歷史記載,杜太後臨死的時候突然問了趙匡胤一句話

——兒子,你說說你是怎麽當上皇帝的?

當時趙匡胤都哭傻了,啥也答不上來。可杜太後就是不閉眼,一定要他回答。

趙匡胤只好說——這是祖宗積德,以及您的福分。

杜太後搖頭,兒子說得很有禮貌,可是她快死了,不想再聽喜歌,她必須得把不放心的話都交代清楚才成。她說——不對,你能當上皇帝,唯一的原因就是周世宗的兒子太小,要是後周有成年的皇上,這個天下怎麽能輪得到你?所以你死之後,要立你的弟弟當皇上,這樣才能把這片江山坐穩。

史稱趙匡胤馬上就答應了(唉,不知道是出於安慰臨死的老媽還是什麽別的心理)。可是沒想到他老媽真的是個厲害無比的人物,臨死都毫不放松。她趁熱打鐵,馬上說——去把趙普叫來,當著我的面,立即把這份誓書寫出來。立字畫押,不得反悔!

趙普被火速召來,他寫好誓書,並在紙尾處簽上“臣普記”三字,然後裝在皇宮專用的盒子——“金匱”裏,由謹慎可靠的宮裏人收好保管(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以上就是北宋之初,兩大疑案中“金匱之盟”的官方記載。根據以上記載,我們可以知道,當時知道這件事的,活下來的大概只有三個人——即趙匡胤本人、趙普以及那位專用掌管金匱的謹密宮人(保守估計,只有一個宮人)。

關於“金匱”的真假之謎,甚至到底有沒有“金匱”的存在,都因為在公元961年6月份宋太祖趙匡胤的生母杜太後的去世而無從考證了。流傳到今天,它的起源出處至少還有另外一個版本,那是取材於宋初名臣王禹偁所著的《建隆遺事》中的記載,但是不必細究,隨便讀一下都覺得那簡直就是在惡搞。

這本宋人筆記裏記載,皇位傳遞這樣的大事,竟然是在一次舉族歡慶的家宴上公開決定的。而且提出這個決定的,竟然是趙匡胤本人。

他向他媽媽敬酒,當眾宣布,當他死之後,就會傳位於晉王光義,光義死後,就傳位於三弟光美。他媽媽大喜,這完全成就了一個女人的最高願望——讓他老媽杜太後不僅是一代開國之君的母親,還要讓她空前絕後地成為三位天子的母親!

而太後大喜之下,再要求趙光美死後覆歸皇權於匡胤之長子德昭……真是一家和睦,雍容揖讓,古今之典範大成!

我們把目光向南轉吧,一直越過長江,再越過南唐的都城金陵,溯江直上,來到古代的洪州,也就是今天的南昌。在那裏,也是在公元961年的6月,發生了一件真正對當時的中國影響巨大,且史實準確的大事。

李璟死了。而且非常遺憾,這時他已經叫李景。與他最初的本名李景通只有一字之差。因為他已經不再是皇帝,而是“南唐國主。”

李景,當他死的時候,或許會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他生命最初時的印跡吧。他生於安樂,父親為他準備好了一切,但是卻無奈地死於憂患,他應該會想起,父親臨死時仍然對他不放心。那時李昪掙紮著說出了人生的最後一個要求

——兒子,把你的手指放進我的嘴裏。

李景不明所以,但還是遵命執行。只見李昪狠狠地咬了下去,把兒子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這時,才說出了心裏最不放心的事

——兒子,疼嗎?要記住你要善交鄰國,守住祖業,保住社稷,不要像隋煬帝楊廣那樣自侍強大隨便出兵,最後自取滅亡。要記住我的話,你才是孝子……才不會疼啊!

可是李景都忘了,在治國用兵這些國家根本大政上沒有一件是按照他父皇最後的囑托而做的。到他死的時候,他的國家已經少了一半的國土,而且四鄰交惡,民生貧困,能暫時保住江山的,只有一條上天賜予他的長江。

但就是這條長江,還差點讓他落入北岸的宋軍手裏。那是在當年的三月,李景覺得金陵與長江北岸的敵營離得太近,太不安全了,執意要遷都到洪都(今南昌)。可是在遷都的過程中,他的龍舟在長江中突遇大風,直接被吹向北岸,差一點就讓宋朝的水軍不勞而獲。

歷盡周折到了洪都,李景卻病倒了,真是生有地死有處,他千裏迢迢擔驚受怕地來到了洪都,竟然就是為了死在這裏。他死的時候萬念俱灰,給留在金陵的太子李從嘉的遺命是——再也不要為我奢靡浪費了,別修什麽陵寢,只要有一個幾尺高的墳頭就好。我只求在地底下能夠重獲安寧。

這是平民一樣的臨終要求了,可惜他二十五歲的兒子李從嘉無論如何都不能滿足父親這樣的要求。他一邊大修陵墓,一邊上表請求北方的趙匡胤,請求給予自己的父親以皇帝的禮儀安葬。

也許是同樣剛剛死了親人的緣故,趙匡胤答應了。李景的屍體被隆重地迎回了南唐的京城金陵,追覆帝號,定謚號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下葬於順陵。

當年的7月29日,他的兒子,準確地說是六兒子李從嘉,在金陵襲位為第三代南唐國主,從此改名為李煜。

杯酒釋兵權

公元961年的7月間,註定了是一個動蕩的年月,在長江之南,第一大國南唐換了新的國主,在江北的中原第一強國宋,也同樣發生了一次震動全國的政令改動。

沒有任何的預兆,宋朝在亂世中國家安危的根本支柱——都城禁軍裏的高級主官們突然間被大面積地罷免。這些人包括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人,一個個威名赫赫、忠心耿耿,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他們有過什麽反叛的跡象,但是一夕之間,全都丟官棄職。

能夠想象當時外界有什麽樣的反響嗎?嚴格地說,當時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擺脫了血腥殺戮的五代十一國時期,就算趙匡胤本人都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因為南唐、後蜀、北漢、吳越等等等等國家畢竟都還與宋朝並存,雖有強弱之分,可是誰敢說最後的勝負?而在五代時期,國王與自己的統兵大將之間幾乎從來沒有過真正的誠信關系。像現在這樣,突然之間禁軍首領幾乎全部罷免,在人們的記憶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天翻地覆的血腥政變。

但是實際上,至少在史書文獻的記載裏,事情進行得波瀾不驚,一切都像是微風細雨一樣。和平、輕松,贏的人如釋重負,而所謂失去了什麽的人,也同樣的額手相慶。

似乎是雙贏。

這件事是這樣記載的——當年7月的某一天晚上,趙匡胤下了晚朝,把石守信等親信都留下,邀他們到內宮喝酒。喝到興頭上時,趙匡胤突然非常不快樂,說——要不是你們,我做不了皇帝。可是我現在難受,沒一個晚上能睡好覺。

石守信等人問怎麽回事。

趙匡胤的回答直指要害——“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

以後的事就誰都知道了。石守信等人伏地請罪,發誓絕無二心,趙匡胤寬大為懷,給他們指出條活路,即“釋去兵權,出守大藩”,並賜予大批金錢田產、歌兒舞女,使彼等“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到第二天,石守信等人就都因病退休了(稱疾請罷)。

趙匡胤遵守諾言給他們一一安排了新的工作——石守信為天平節度使,高懷德為歸德節度使,王審琦為忠正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寧節度使,除石守信本人還保留了侍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這個虛銜外,其餘所有人的禁軍官職一起罷免,尤其是繼慕容延釗的殿前都點檢這個極為敏感的職位之後,殿前副都點檢一職也被永久取消。

而且在各種史書中,如《宋史紀事本末》及《續資治通鑒》,都在石守信的仍舊兼職之後附加了一句——“其實兵權不在也”。

誰也沒逃了。

以上就是被世人大肆稱道的宋太祖仁政之一,“杯酒釋兵權”。千年之間,無論怎樣細查,怎樣懷疑,至今也沒有誰能發現並證明這件事是假的。於是就沒法不稱道趙匡胤是真的仁義了,比之劉邦、朱元璋那樣大殺開國功臣,他真是好得太多了。

但是細想一下,我沒法不擺出這樣的疑問:

一.即石守信等人是開國之功臣嗎?

二.趙匡胤是不能殺,或是不敢殺,還是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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