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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一團亂麻。

為何偏偏發生在前線?

真的是一場暴亂嗎?

想想當初西南邊陲,左雲引著的,不也是所謂的‘暴亂’?

思量間,不知不覺已經咬緊了牙關,咬得自己口中酸澀發痛。

卻比之前的自己清醒了幾分——我知道如今失態或者質問皇叔,無異於飛蛾撲火。

於是我楞了一瞬之後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在桌案下狠狠捏緊了拳頭。

而不知為何,我座位旁的侍從,卻遲遲不動彈。

我算計著,自己最初裝作是行動不便,如今就算想走,也不能自己站起來,否則,豈不是要當著這整整一殿的人被皇叔尋了把柄?

更何況……

我還、真的不大想一走了之,真的想問問皇叔,究竟是不是他所為!

於是,大殿從最開始的賓客滿座,到最後,臨風等人也被支走,只剩下我和霜橋兩人。

——不、還有皇叔,那高高在上立在龍椅旁的皇叔。

大殿的門合上,我擡起眼來,恰恰好撞上他的目光。

皇叔一對眼睛盯著我,我便也盯著他。

桌案下的拳頭捏得很緊,還在發抖,可是面色上,我一分一毫也不肯動搖!

直到皇叔冷哼出聲:“洛伏波,你要知道,如今你的聰明,是捅向你自己的利刃,它只會害了你,還有你身邊的人。”

我咬著牙:“如若無人有歹心,無人捏住這把刀,這刀又豈會傷人呢!”

皇叔瞇了瞇眼睛,冷笑:“不錯,不錯。”

“公主既然如此說,本王也無需拐彎抹角了,不錯,這一切都是本王算計的,本王要借此機會殺了顧君則,他遲早要死!本王現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洛伏波,你能做什麽?”

我咬著牙,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皇叔仰頭而笑:“廢物!”

“洛伏波,醒醒吧!”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高高在上,備受寵愛,武功卓絕的長公主了!如今的你,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現如今,你連路都走不了!”

“所能做的,不過是害人害己罷了。”

我只覺得自己顫得愈發厲害了。

皇叔看著我,繼續道:

“洛伏波,你可知道大將袁末?”

我一哆嗦。

皇叔笑,又道:“我今天就告訴你,袁末早已被我收歸麾下,也是我極有把握的、能夠打敗顧君則的人,這一次,我會好好地讓其有用武之地——他會趁著顧君則兵力吃緊供應斷絕的時候從後包抄。”

“怎麽樣,我說的足夠詳細了吧?聰明如公主,肯定也明白了吧?”

他挑起嘴角微笑,一對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可是裏面卻依舊閃爍著冷冽而殘忍的光。

我卻已顧不及憤怒,滿心都是憂慮和害怕……

袁末……

我自然知道這個人,年過四十,但是身形高大無比,遙遙一看就是個壯碩的漢子。

但是他並不僅僅是身形高大,更重要的事知兵事,懂謀略。

因此戰功赫赫,更是成為父皇欽封的‘虎狼將’,乃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將。

想當年……他曾在大殿之上,不費吹灰之力舉起大鼎,足足繞殿一圈,下來卻是大氣不喘!

謀略上,他和顧君則誰更勝一籌我不知曉。

我只是想著袁末那身形,又想著顧君則。

就像秋狩之前我看他,之前大殿之上我看他,顧君則更像一個遠離俗世的佳公子、謫仙人。

哪怕他的確結實有力,但是袁末已經強壯到了恐怖的地步,這根本是沒法比的。

除此之外,還有皇叔的策略……

顧君則贏下來、活下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倏地眼眶一紅,隨後低頭下去。

皇叔冷笑覆冷笑。

“洛伏波,我再說一遍,醒醒吧。”

“我剛剛說的那些,便是前線的軍情,隨著你的那位侍從,應當是一清二楚的,但他卻知道他做不了什麽,而你不過是個廢物,你覺得……你能做來什麽嗎?”

“記住,安安生生的,比什麽都強!”

我咬緊了牙關。

誰知此時此刻,卻忽而聽見門外傳來一聲:“父王……”

我心中一個激靈。

——是洛伏苓的聲音!

洛伏苓不是歡喜顧君則嗎?她當初甚至願意動用她的力量幫助他。

也許,也許我可以利用她……

之前和洛伏苓的種種過節瞬間被我拋到腦後,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喊出聲來:

“洛……”

‘啪!’

陡然間,我只覺得臉頰一痛,隨後身子猛地向後墜去!

霜橋飛快地從後面扶住我,我才沒有跌落在地。

頭腦清醒一二,我擡眼看著皇叔,他那只手依舊擡著。

——方才,就是他,毫不留情地打下這一掌!

“公主,公主……”

霜橋小心翼翼地喚著我,扶起我來,隨後她幾步上前,瘦弱的身軀擋在我和皇叔之間。

皇叔對著門外喚一聲:“在主臥等我。”

洛伏苓應下,隨後便再沒聲音了。

皇叔又看向我,聲音倏地又冷硬起來:

“困獸猶鬥。”

“洛伏波,你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口中盡是血腥味,我咬不住自己的牙關,只能顫著手攥拳,拼命地咬住唇角。

卻是一句話都不肯答。

我知道……

他不會讓我現在死掉的,不然他要的‘好名聲’,不僅僅是站不穩,甚至會讓有心人懷疑。

於是我耿著脾氣一聲不吭。

就這麽死死地盯著他。

末了皇叔卻笑了,這笑意詭異而又猙獰:“好,好。”

“洛伏波,算你有骨氣。”

“作為獎勵,我便告訴你更多的事情,如何?”

他停了一瞬,隨後繼續道:

“你可知道,他為何會領兵上前線?”

我一楞。

皇叔笑道:“當時你中毒,性命危在旦夕,這毒藥的解藥只有我那裏有。”

“顧君則是個聰明人,知道來尋我要解藥。”

“作為交換,我便讓他領兵外出。”

作為交換?

可是顧君則,你……你何必遵守和他的約定?

拿到解藥,然後就跑啊。

皇叔又笑:“公主是不是在想,他為何要遵守?”

079你不是覺得你的命很有用嗎?

“那我便告訴你,我之前特地擇了這一種毒藥,解藥要分一個月,日日養著,方能全然解毒。”

“我讓他在你醒後立即出征,如此才會繼續把解藥給,於是他便答應了,領兵走了。”

“更妙的是,此毒是皇室密毒,原是用來處理背叛之人的,公主生而為女,因此你不可能知曉此事。不過顧君則是個明事理的人,他不會想著自己尋解藥,這一點,他比公主聰明太多,不似公主,心裏永遠也沒個數。”

他一字一句緩緩說著,仿佛行淩遲之刑的劊子手,偏偏要一刀一刀慢慢的來。

我心裏晃得愈發厲害,想著之前種種,想著顧君則那日的烏青的眼眶,想著他義無反顧離開的背影,想著遲遲未到的第三封信……

我想殺了面前這個老男人,可我知道,我沒這個能力……

我惡狠狠地盯著他,孰知皇叔面上笑意更甚:

“哼,到底還是心裏沒數。”

“洛伏波,記住,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次勸告了。”

“當然,你不聽,也無所謂,於我無妨。”

“就像之前一樣——東西兩國使臣前來的宴會上,你不是覺得你的命很有用嗎?”

“如今我便讓你的性命更有用一點,有用到足以害死你的丈夫,洛伏波,你看,是不是?”

我咬著唇角,強忍著滿心地屈辱、痛恨和記掛,可是聽著聽著,‘啪嗒’一聲,眼淚終究是不受控制地砸了下來。

皇叔冷笑依舊,末了一揮手:“走吧,別再礙我的眼。”

“也少招惹是非,不然……他只會死的更快。”

一旁的霜橋似是早就等不及要走了,皇叔的話如此不客氣,她卻是飛快地走到我身邊,攙起我來便扶著我往外走。

我一搖三晃,完全靠她拖著走。

如果說來的時候,我是裝的搖搖晃晃,那這次回去的時候,就是真的搖搖晃晃、踉蹌不堪。

直到我出了門,身後的門沈沈合上,我重重松了口氣,卻是身形近乎癱軟。

霜橋飛快地扶住我,隨後卻是驚叫道:

“公主,你的手……”

我一驚,循著她的目光略略低頭一瞧。

——我的手心,已被自己方才一番攥拳弄得血肉模糊。

霜橋便扶著我一步一步走到門邊,那裏,臨風等人在馬車前候著我。

許是我的模樣太過落魄,臨風瞧見我,楞了一瞬,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我可還無恙。

我咬了咬牙,頷首。

直到上了車去,我又喚來臨風,問他前線究竟如何。

臨風一楞,隨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最終擠出一句來:

“屬下這裏的消息……一切都好,只是事情繁多,交通不便。”

我知道這是假的,但是我也不多問。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多問,他便會認為我知道。

之後我便會手腳不便,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被他們圈在府裏。

我咬了咬牙,隨後又問:“那……臨風,如今咱們在這裏,還有兵力嗎?皇叔今日這番,我擔心……”

臨風又是一楞,隨即搖頭道:“公主,百位守軍,已足夠了,旁的兵力,這裏無法留的。”

於是我徹徹底底明白,讓臨風帶兵去營救,是不可能的。

那……我該怎麽辦?

依舊打算再搏一搏,哪怕皇叔屢屢警告。

但是我想著,此前我搏一搏,不是連左雲都能殺掉嗎?這一次,我為何不能再搏一搏?

萬一……萬一有轉機……

思量間,馬車旁傳來隆隆之音,有些響亮,馬車外還傳來了車夫互相喚著錯開車架的聲音。

我隨手一拂馬車的簾子。

卻一眼瞧見對面馬車上的東國標識……

於是,此時此刻,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漸漸成形。

五日後。

月黑風高。

顧府後院,這一處院子的人終於被調開,我躲在墻角下松了一口氣。

霜橋從一旁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一片漆黑裏我隱約能看到她閃爍的眸子,她的眼底不無擔心之意:

“公主,您已經決定要出去了嗎?”

我點頭:“決定了,兩日之前,我們出府之時,我就已經全然決定了。”

我要去前線,要調動力量救他。

霜橋安靜了一瞬,隨後又問:“公主,真的不要婢子隨您一同去嗎?婢子……”

我搖了搖頭:“我需要你在這裏幫我瞞他們一段時間,另外,如果遇上危險,我也能聯系你找人接應。”

霜橋半晌應下,她似是猶豫了一瞬,隨後小聲道:

“公主,現在、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我皺起眉頭。

她卻繼續道:“容、容婢子講句不當講的,公主,您的武功已經……已經……何況,即便武功尚在,一個人也敵不過千軍萬馬……”

“您要實在放心不下,我們可以同臨風大人講,讓他派一個人過去;實在不行,多少讓一個人陪著您一同去啊。”

我搖頭:“不,我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也必須只有我來做。”

不可能再同別人講了。

我知道我和臨風他們說的結果只能是被勸回,因為在都城等待應該是他們權衡已久的結果,甚至可能是顧君則的指示。

除此之外……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麽,要‘合作’的人是誰。

旁的人沒有我的身份,做不來此事,而如果他們隨著我去做,一旦事發,就難免會被扣上‘通敵叛國’之名,很可能順帶著牽連整個顧府,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一個全然無用的‘廢物’公主,就大大不同了,我有千百種方法,讓皇叔扣不下‘叛國’這頂帽子。

所以,讓我試一試,搏一搏吧。

一則是顧君則領兵是因為我,我要救他,一則也是不想再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了。

我突然在想,武功沒了,真的就是廢物了嗎?

時至今日,我覺得,讓我成為‘廢物’的,是自己的萎靡、懦弱和不作為。

霜橋沈了一口氣,忽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我信公主。”

“婢子會盡力替公主瞞著,公主路上千萬小心。”

她的花印落下,墻上便傳來‘咚、咚、咚’三聲輕響。

是他到了。

我向著霜橋點點頭,隨後扶著剛剛備好的梯子飛快地爬過了院墻……

080不打算履行的約定

“公主膽子可真夠大的。”

一片漆黑,撩開窗簾也只能隱隱瞧見些星光,馬車晃晃悠悠一路前行。

夜斂的聲音在馬車外幽幽傳來,隱隱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

我哼笑回去:“彼此彼此。”

不錯,東國使臣夜斂,就是這次我聯系的人。

那日宴後回府的路上,和我們的車架相向而行遇到的、我撩開簾子看見的,便是東國使臣的車架。

那日看到東國旗幟符號的一瞬,我的頭腦陡然一個激靈。

——我想起來,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父皇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便是廿鎮的玉璽。

廿鎮並非尋常的鎮,此鎮是不到三百年前,東國戰敗割予南國的。

此後弋氏傾頹,北國易主。

而史傳,弋氏女皇的鳳後恰恰是東國皇族之人,他平定東國,為夜氏謀得帝位,最終卻因為北國女皇而放棄東國重權,甘願歸於北宮,而北國女皇從那時起,宮中便只他一人,如此一人白頭。

因此北國易主之時,一支北國皇族後裔從北國逃至東國,這只後裔中有弋姓,也有夜姓,東國有意接納他們,但是為了避禍,最終將他們悉數賜姓為‘夜’。

而廿鎮,相傳是當年北國女帝和鳳後再會之處,換句話說,沒有這個廿鎮發生的一切,當年的北國女帝和夜氏的鳳後便不可能重逢,如此,那些後裔就沒有存在的機會。

因此在北國弋氏傾頹之後並入東國的夜氏之人,一直想要把這一塊兒對於他們老祖宗意義重大的地方取回來,奈何這麽多年,碰上了我們這個咬著地皮死不松口的南楚洛氏,無論他們怎麽折騰,都沒能得逞。

而夜斂,恰恰是北國後裔其中之一。

那日在路上碰見了馬車,兩輛車稍稍磕碰了一下,當時我計從心來,趁著兩方侍從還在交涉僵持,我馬上提筆寫了一個條子,然後取了一只鐲子,把霜橋喚過來,讓她幫我把鐲子遞到對面車上。

同時又交代她,不動聲色地幫我把這個條子傳給對面馬車裏面的人。

臨風猶豫了一瞬,我便道:“他們是外來之賓,此事無論對錯,我們都該大度一點,不然出了差池,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於是便說服了臨風,順順利利地把字條遞了出去。

幾日後東國登門回禮,於是我也收到了字條的回信,夜斂說他是東國剛剛派來處理事務的,再有幾日便返回,他答應同我合作,約定幾日後歸雲樓詳談。

於是那日,我便執意讓臨風答應我上街去。

最終在歸雲樓和夜斂達成了約定——

夜斂送我到前線一側,自東國予我四千兵力,而我則將我十歲時候的生日禮物——廿鎮玉璽押給他。

於是便有了今日,後墻接應一事。

我和夜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兩人都知禮得緊,又頗有默契地都不多問。

但是我相信,他同我一樣,心裏都有算計。

比如說,關於這個約定。

我料定夜斂有至少八成的可能——不會遵從這個約定,一則是借兵於敵國的事太過敏感,也基本不可能是他一個使臣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左右的,二則是放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和一個不會跑的玉璽,還守諾拿兵力換玉璽的人,只怕這世上早就絕跡了。

——所以夜斂很有可能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把我帶到邊疆,拿到玉璽後,趁亂忽悠我甚至挾持我去東國。

而我自然也沒有全全信他。

我真正的打算,只是讓他協助我,借東國的名義出都城,到達邊疆前線。

至於他之後可能會挾持我?

我算計過,泊州附近有衡州,當時父皇最為信任的大臣,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董知雲的父親——董應就被皇叔貶到衡州為官。

夜斂在南楚境內沒有兵力,我可以在衡州就讓知雲安排人將我劫走。

第二日天明,守城之人聽聞是東國使臣的馬車,簡單查了一查便放行了。

車架駛出城門,這一瞬間我知道,我擁有了自由,卻也擁有了危險。

夜斂在前面低低哼笑:“公主,你說,過上一段時間,明王會不會因為他對使臣的寬容而後悔?”

我笑:“我希望他後悔。”

夜斂的笑聲大了幾分,隨後我聽見他低聲交代車夫看好馬車,然後撩開馬車的簾子走進車架,在我對面坐下來,瞇起眼睛打量著我。

這個男人面容俊美,卻又隱隱流露出幾分危險的意味。

“既然出了都城,公主,大概也是時候仔細談談我們的約定了。”

夜斂說著,不緊不慢地給我和他倒好了茶水。

我頷首:“閣下說得對,我也正有此意。”

夜斂笑:“公主真是爽快人,如此,夜某便開門見山了。”

“夜某聽說廿鎮玉璽被南楚陛下送予公主當生日禮物,但是從未真正瞧見過廿鎮玉璽,不知今日可有眼福一瞧?”

我揚唇笑笑:“閣下不必心急,你我既是有約定,最後只要你履行約定,我勢必會將玉璽交予閣下的。”

“伏波一介女子,閣下定也聽說過,如今是武功盡失,又在閣下的馬車隊伍之中,是半分違背約定的能力都沒有的。”

夜斂又瞇了瞇眼睛,隨後略略頷首:“公主如此說,未免言重了,你我既是談約定,公主便不必如此小心。”

“夜某如此說,只是因為這玉璽是老祖宗惦念之地的,也是我們這一脈許多年的心病,如今讓夜某碰見了機會,未免有些好奇。”

我點點頭。

夜斂便又道:“不過,方才確是夜某唐突了,如今且容夜某換一個說法——公主打算什麽時候把玉璽予我?”

我笑答:“閣下絕頂聰明,心裏應當也明白,伏波記掛的是那四千的兵力,這一次的重頭是用玉璽換得兵力。”

“所以,伏波想著,在四千兵力,連同兵符,一同交予伏波手中之時,伏波自當將廿鎮玉璽雙手奉上。”

我說的冷靜而又平淡。

夜斂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既是公主心裏如此明了,夜某多問,就未免顯得太過失禮了。”

“那便到此為止。”

他揚唇笑著。

我回以微笑。

081不幸言中

既是‘所料不錯’,也是‘不幸言中’。

夜斂果真沒打算遵守承諾。

我就這麽搭著順風車,白吃白喝了好幾日,直到東國馬車駛過了雍州,這一天,雨季尚未來,天空一片湛藍,晴朗得緊。

我撩開馬車的窗簾子望了一晚車外又放下,這一瞬的功夫,夜斂從馬車外撩開簾子,走進來坐在我對面。

“公主,如今情況有些麻煩,夜某怕是要先和公主道一聲抱歉了。”

他緩緩講著,一對眼眸卻是沈靜如水。

我笑了笑:“閣下客氣了,請講吧。”

這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想著夜快到衡州了,我並不慌亂。

夜斂便開口:“那夜某便全全交代了——此前公主談的借兵一事,夜某一介使臣,實則是無法解決處理的,需要上報朝廷。”

“我得了公主的話,先是上報了夜封大人,他是我們這一脈的掌事大人,他給我的要求是,以玉璽為重。”

“而如今朝廷的話又下來,說借兵南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更何況是讓兵。”

他停了一瞬,隨後看著我道:“公主,情況如此,著實有些難辦。”

“夜某須得同公主道聲抱歉,但是……”

“恐怕必須要對不住公主了。”

我看著他笑了笑:“如何個對不住法呢?”

夜斂微微瞇起眼眸:

“公主若肯將玉璽交予夜某,等到了約定的地點,夜某雖不能借兵,但也自會將公主放下,不再為難分毫。”

“但如若公主不肯,便且恕在下扣留公主,直到公主將玉璽交出了。”

我看著他,忽的緩聲道:

“真的僅僅是這樣嗎?”

“夜閣下,據我所知,夜氏是數一數二的精明政客家族,而政客不會輕易放過到嘴邊的肉。”

夜斂楞了一瞬,隨後卻是笑道:

“公主當真是聰明人。”

“不錯,不論是夜某所想,還是上面的指令,都是……”

“挾持南楚長公主,謀得玉璽。”

“公主,抱歉,且恕夜某違約了。”

當真是狠啊。

我心下暗自想著。

這世間玩弄權術之人,都是一顆石頭心,卻又偏偏打磨成了針,見縫便插,唯利是圖。

我早就料到過如此,但是這件事真的發生了,我依舊心下惴惴,我知道自己是在進行一場豪賭。

我搖了搖頭:“閣下如此,我當真是心痛。”

“只可惜,閣下恐怕也算計漏了一環——”

夜斂在我對面挑挑眉睫:“公主請講。”

我笑道:“閣下算計漏的,便是我。”

“我明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又身陷東國車架之中,豈會毫無防備地任人宰割呢。”

夜斂哼笑:“公主請繼續講。”

我便道:“其實我原本是真心實意同閣下合作的,但是因為擔心閣下以政客的手段對待我,我並沒有將那玉璽帶出來。”

“這玉璽不在我身上,也不在都城顧府,它被我藏在了一個地方,這個地點只有我知曉,便是我的貼身婢女、府中的管家,甚至當權的明王,都不可能知曉。”

“我本是想著,如果閣下履行諾言,那我自然也要守諾,告知閣下這一處地點,讓閣下得償所願。”

“只可惜如今閣下違約了。”

夜斂在我對面瞇起眼眸,盯著我。

我卻不緊不慢繼續說著:

“所以,我想同閣下說,如果閣下對我嚴刑逼供,或者要挾持著我離開南楚境內,或者,待我不似待客之禮。我便幹脆自盡,就讓那玉璽藏在那一處,永遠見不得天日,至於你們……除非哪日你們能改了這天下規矩,不拿玉璽也能擁有土地,否則,便不要想收覆廿鎮了。”

“至於夜閣下得到的命令……伏波可顧不及管這麽多了。”

我忽的揚唇而笑:“夜閣下,你說……如果是因為你的緣故,讓你們再也得不到廿鎮,你那一脈的族人,會如何對待你?”

“如果南楚和東國都知道,南楚長公主死在了你這裏,你又會被如何對待?”

我的最後幾句話說出來,我能看到夜斂的眸子驟然一縮。

害怕了嗎?

我心下笑笑。

我心裏更怕,可是我知道,如今害怕和軟弱什麽用都沒有。

總有人說什麽‘吃軟不吃硬’,但實際上,如果這‘硬’真的有力又嚇人,這世上不會有一個人不妥協的。

比如,如今的夜斂。

他那一對墨色的眸子裏暗淵湧動,他一言不發地盯了我許久許久,而我毫不露怯地瞪了回去。

直到他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許多。

“也罷。”

“如此,夜某便索性違背一次旨意,回去領罰罷。”

我看著他不言。

他便繼續道:“如此可好,便依我最開始所講的。”

“公主若肯將玉璽交予夜某,等到了約定的地點,夜某便擔保,雖不能借兵,但也自會將公主放在一處穩妥的地點,不再為難分毫。”

“因為借兵一事,當真不是夜某能夠左右的。”

我沈思一二,隨後不緊不慢道:“容我思量一二。”

“勞煩閣下這些天,讓馬車繼續往前走。”

不錯,繼續往前走,再往前走,就到了衡州了……

夜斂在我對面瞇起眼眸,沈默了半晌,終於點頭:“好,繼續往前走。”

說著,他從袖中摸出地圖來,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比劃:

“但是,公主請看。”

“如今這是雍州,再往前是衡州,過了衡州便是泊州。”

“夜某和公主最初約定的地方,是衡州和泊州交界之處。”

“公主也知曉,如今泊州時局混亂,流寇四處,若是再向前便更甚,直接到了前線。而夜某如今領著的,只是一個使臣的隊伍,寥寥隨從,還有些錢財。”

“因此,且恕在下直言,此番送公主過去,最遠只能到原來約定的衡州泊州交界之處,斷不可能再向前了。”

我聽他說著,心下也不禁想著——

這東國夜大人倒也有些守信之處,比如他說能把我送到的地方,是真的能送到的。

我點點頭:“如此便足夠了。”

夜斂許是沒料到我剛剛一通逼迫,如今突然這麽好說話,聽我說完竟是楞了一下,隨後他頷首稱是,然後轉頭出去,似是去交代隨從了。

車架的簾子落下,他的身形消失,我總算是重重松了一口氣。

許是如今天氣轉暖的緣故,只覺得整個人都在發燙,雙手還有一些微微的顫抖。

——剛剛那一番,我真的忍下來太多的恐懼,強撐著和他對峙了太多太多。

但是同時我也又清楚著……

還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

我不能松下這口氣來,因為我不可能接受他的條件!

082緩兵之計

連滾帶爬、委曲求全地活到現在,我早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要往遠了看。

也許如他所言,我真的可以安然無恙地下車,也許碰了運氣還能救下顧君則。

但是之後呢?

父皇當年把廿鎮印璽給我的事,天下皆知。

而如今,一旦這印璽突然落入東國手裏,而我突然從都城出現在邊關,還安然無恙,那麽——把‘通敵叛國’的罪名安到我頭上,簡直就太順利、太容易了。

加上我很有可能還和顧君則在一起,正好能被皇叔一鍋端了。

所以,如今這位東國夜大人想要空手套白狼,於情於理,我都是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是我不能直接拒絕,我需要一則‘緩兵之計’——如我剛才所做。

我要利用我延緩出來的時間,趁著我和夜斂僵持的時候,想方設法讓董如雲救我出去。

如此,空手套白狼的人便是我,而不是他。

但是我頗有良心,也不貪心,不像他,想要空手套來一個鎮的玉璽,我套來的,頂多頂多只是這一段車程罷了。

夜斂真是個有耐心的人,或者說,也許他是真的害怕出事。

如果我是他,接連得到幾日含糊其詞不給明確說法,大概早就急了。

可是他卻一直嗯嗯啊啊地縱容我的拖延,直到再有一日的車程,便到衡州和泊州的邊境了。

當晚,使臣的車架停在了一處客棧前。

晚膳用畢,夜斂坐在桌案對面,眸光沈沈地看向我:

“公主,明日便要到達衡州和泊州交界之處了。”

“如果公主同意,明日夜某便將公主放在一處官府,此時公主告知在下玉璽的地點,之後我們便相安無事。”

“但是……如果公主還拿不定主意,恐怕就太晚了。”

我扯起唇角笑了笑:“我也想相安無事。”

“但是,夜大人,請你明白,這事情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對我而言,是關乎許多人、包括我自己性命的事,也很重要,我不能貿然做決定,我需要斟酌。”

夜斂皺了皺眉,隨後看向我:“公主請講。”

我答:“這玉璽是父皇給我的生日禮物,但是究其根本,哪怕是得到的禮物,它是南楚的一處地,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屬於我。”

“如果我將玉璽給了夜大人,天下人不可能不知。”

“但是天下人也早就知道,這玉璽是父皇予我的禮物。”

“如此一來,我就能被輕而易舉地安上‘叛國通敵’的罪名,不是嗎?”

夜斂皺了皺眉,隨後頷首:“確是不錯。”

我亦是頷首:“所以,我想要找到一個兩全之策。”

“夜大人既是等不及了,今日我便索性將這些事都講出來,只盼夜大人閑暇之時,也能幫著思量一二。”

夜斂沈默一二,隨後頷首:“也罷,此事的確繁覆,夜某便幫著公主思量。”

我笑:“多謝夜大人了。”

堂裏安靜了半晌,隨後,夜斂安排好了房間,我便回房休息。

收拾畢了,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我知道,這不是因為認床,而是因為心神不安。

末了等到半夜,我總算是咬咬牙坐起來,眼眶微微發漲,卻是整顆心連帶著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我小心翼翼下了床榻,披上衣裳打理好,隨後又把手探向自己的包裹。

我摸索了一陣子,終於從裏面取出了一只響炮。

——這是一種閃著紅色光的炮,響聲尖銳,且能飛到很高的地方。

它是小時候父皇特地給我做的,更是我和董如雲的約定。

那時母後管教我甚是嚴格,鮮少容許我和如雲玩耍,於是我便和她約定,如果母後不在管教我,我便將這炮點上天去,同見到天上的紅光,就知道能來尋我一起玩。

如此。

我盤算了這麽多天,今晚總算下定決心要用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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