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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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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聲音嘶啞,卻堂堂正正。

“左雲,你不要以為,天下人都如你一般,背信棄義,試氣節如草芥。”

“想帶走公主,便先過我寧嬴這一關!”

原來身後之人,便是左雲……

傳說中的‘主將’,恐怕真的是知道顧君則到來的。

甚至,他現在出現,也許真的是他設計出的這一場‘火’!

我心裏一緊。

可隨後……

‘籲——!’

只聽著馬兒一聲淒厲的嘶鳴!

再然後,是近乎瘋狂的顛簸!

“該死,射馬腿!”

寧副將低喝一聲,幾乎是同時,我只覺得身子一輕,天旋地轉。

再穩下神來,已經落在地上了。

一旁,地面一震。

載了我們一夜的、顧君則親手牽過來的馬,如土委地。

馬的右後腿,已經被利箭生生射斷,白骨盡裸,鮮血淋漓!

馬兒還在淒涼地哀嚎著……

而那一人一騎,也在緩緩地湊近我們……

左雲,一襲甲衣,方塊臉,左眼外有一處刀疤,就這麽不緊不慢地、一步一步迫近我們。

“如若公主是幾年前的長公主,你二人我真要怕上一怕。”

他哼笑著。

“只可惜,如今的,偏偏是現在的長公主。”

“所以,我想,便是連多叫些人來,都是不必要的。”

左雲如此說,對我,對寧副將,無疑都是一種羞辱。

寧副將只是回以冷哼。

而我心裏五味雜陳。

左雲很有可能就是當年湯山一事的附庸。

如今竟還有臉口口聲聲說出如此話來。

我只恨……

如今我是個廢人,無法手刃他,反倒要任人宰割。

恥辱而又無力。

“寧嬴,你既是執迷不悟,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話音落下,便只見冷光一閃。

‘呲楞——’一聲,長刀已出鞘。

一團黑影向面前飛襲而來,是那左雲從馬上直接飛劈而下。

寧副將手臂一回,驟然將我向後推出去數步。

我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卻只聽前方‘當!’的一聲巨響,那兩人的刀已經撞在了一起。

旋即僵持在一起,雙方都在用力,似是難分高下。

直到左雲陡然一躍而起,飛刀回撞。

寧副將反刀又是一擋,隨後回手便劈了過去。

‘當’‘當’‘當’,數下接連碰撞,只看見白光飛閃。

那二人便從前方不遠處,一路打到了又遠了一些的樹旁。

那樹上的枝葉許是受了幹擾與震顫,只聽一陣‘撲簌簌’,本就幹枯的敗葉淒涼而落。

而那二人身上也盡是草葉。

我在這邊瞧著,只覺得他二人打得難舍難分,根本無法得知最後誰勝誰負。

只能從方才左雲的話語間,大抵猜測,也許左雲的功夫比寧副將要高上些許。

所以如今,即便武功廢棄,我也絕不能白白在這裏等著!

我咬了牙,小心翼翼地將手摸入袖間,尋到了顧君則留給我的那一只輕弩。

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了看這玩意兒,覺得小時候似是碰過,略略有些印象,但是模模糊糊的。

我勉強沈下一口氣,趁著那邊依舊在廝打,仔仔細細地研究這東西……

倏忽間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

我猛地擡頭起來,卻只見寧副將整個人撞落在一棵枯樹上。

只聽‘撲簌簌’‘哢嚓’的聲音一同響了起來。

枯樹應聲而倒!

眼看著左雲一刀又劈了過去,我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喊出聲。

好在,我的話還未出口,寧副將身形一閃,便躲開了那襲來的刀。

我松了一口氣。

可旋即卻瞧見寧副將身形一顫,隨後單膝著地,‘噗——’的一聲,一口殷紅的血便噴了出來。

左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向著他走了過去。

“我早就說過……”

“若想活命,下馬留人。”

“寧嬴,是你自己自討苦吃!”

寧副將‘咳、咳咳’又是幾口血噴出來,隨後卻是強支著戰刀,有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勝負還未定。”

左雲冷笑:“不自量力!”

“事到如今了,自己受了什麽傷,自己心裏應當有數,還想自欺欺人?”

其實莫說是寧副將、左雲,便是我,看到如今的情況,也已經知道大抵情況了。

我心裏一顫。

手在抖,渾身上下都在抖。

我知道大局已定。

那邊左雲笑了笑卻忽而轉頭過來。

猙獰的一張臉,他瞇著眼睛看向我。

如同一只看著獵物的豺狼!

我兀自咬住了唇邊,藏在草後的手,死死地攥緊了輕弩。

“寧嬴,你先自己站穩了,再繼續你的困獸猶鬥吧。”

左雲輕描淡寫地冷笑道。

隨後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過來。

我甚至能感覺得到地面的顫動。

“公主,事到如今,便請隨末將走吧。”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的臉上綻放出笑意來,愈發顯得猙獰可憎。

腿不爭氣地有些發軟……

站不起來,加上擔心輕弩被他瞧見,我也不能站起。

我只能咬緊了牙關略略向後挪了一些……

那邊寧副將卻是突然一聲斷喝:“左賊!站住!”

左雲頭也不回,又是冷笑。

我心裏一沈。

如今大局已定。

不能讓寧副將再沖上來!

否則,也僅僅是讓他白白送命罷了!

“寧副將,不要!”我一聲喊了出去。

只見著寧副將身形一滯,而左雲楞了一瞬只是繼續獰笑。

“寧嬴啊寧嬴,你瞧瞧,多麽可笑。”

“公主都瞧出來了,只有你,執迷不悟,不自量力!”

我心裏又是一抖。

——不、我只是不想讓寧副將白白送命,絕沒有輕視他的意思!

這左雲,這左雲……

可是我沒有力量。

只能看著左雲獰笑著又朝我走過來,隨後他緩緩擡起手來,似是要一把將我抓住。

我下意識地想躲,卻忽而看見一團黑影飛撲而來……

053仁慈?

‘剎——!’

聲音淩厲得讓我心頭一震。

我眼睜睜看著左雲反手一刀,將撲上前來的寧副將一刀斬開!

‘噗通——’一聲,寧副將身形一晃,踉蹌著向後半步,隨後重重跌在地上。

胸膛前是一個近乎撕裂的大口子,右臂在肩頭處似是已經被斬得分離!鮮血四溢!

他就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隨後眼睛無神地瞪大,一動也不動了。

他死……死了嗎?

我心裏一緊,眼眶倏地一下發酸。

可是什麽都來不及做……

下一瞬間,我只覺得肩頭陡然一痛,已經被人單手拎了起來!

只需要一只手,左雲便輕輕巧巧地拎著我,冷哼一聲,向著他的馬走去。

我下意識地撲騰掙紮。

左雲卻哼笑著:“你也要困獸猶鬥?”

“公主,清楚一點,你早就不是當年一刀斬敵將的長公主了,武功盡廢,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廢物罷了。”

“再掙紮下去,只會害了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嘴角揚起嘲諷的笑意來。

心裏憤怒和無力感瘋狂地交疊在一起。

憑什麽?!憑什麽?!

這些人都是他親手而為!

為了他的官位和前程,營裏的火,如今的寧副將,我自己!

也許還有湯山時候,我的父皇母後……

可我偏偏無可奈何,任他宰割!

不,不僅僅是左雲,皇叔、明王妃、洛伏苓,哪個人對得起他們的良心?卻是一個個的,活得滋潤無比!沒人給他們半分報應!

蒼天可有眼?正邪真有報?

不知不覺間,口中一片鹹腥,竟是我生生將唇角咬出一個口子來。

渾身氣得發抖,眼淚也在打轉,眼看著就要被他帶上馬去,摻雜著憤怒和屈辱,一個瘋狂的想法卻突然撞入腦海——

反正被他帶走也是時日無多!

與其被他擒走,任人宰割,還讓他加官進爵,不若今日在這裏就和他拼命!

即便勢單力薄贏不了他,那就拼盡這條性命廢掉他!

天旋地轉。

左雲單手拎著我,翻身上馬去。

我猛地咬緊了牙關,攥緊了手中的輕弩,大抵選了個方向,猛地一按機關——

‘梭——’的一聲,伴隨著是馬兒瘋狂的嘶鳴和顛簸!

這一瞬間,我看見本來滿面得意的左雲,臉色陡變。

又豈能給他反應的時間!

我趁勢用盡全身力量,一腳向著馬腹踹了過去!

只聽‘嘶——’的一聲,緊接著是‘轟’的一聲,天旋地轉,塵土飛揚!

高大健壯的馬匹重重跌在了地上!

大抵是因為那一支弩箭已經射入了它腹腔之中,它依舊在拼命地空蹬著蹄子。

伴隨著的,還有左雲痛苦的悶哼之聲。

——他半個身子便被壓在了馬下!

而我,大抵是因為方才還被左雲單手拎著,加上那一腳踹過去,讓馬向著另一方倒下,得以整個人落在了上方的一面。

我一低頭,便瞧見左雲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伴隨著還有他口吐血沫,不知大聲地吼著什麽。

我只是揚起唇角來,獰笑。

於我而言,已經值了。

而顯然,如今我還有機會做更多的事……

我支著身子想立起來。

不料左肩頭卻是一片劇痛,仿佛撕裂一般。

——竟是左雲依舊死死地扣著我的左肩!

“松手!”我咬著牙盯著他嘶吼。

他冷笑,力氣不增反減。

仿佛要將我整條手臂活生生撕下來!

我掙紮,他用力,只聽‘撕拉——’的一聲,棉質的外袍竟是被硬生生扯了開來!白色的羽毛紛飛四散。

我和左雲同時一楞,我趁機想抽身而去,他卻飛快地一轉手,又死死扣住了我的肩膀。

——仿佛要將我的骨頭掰斷的力道!

我疼得直打哆嗦,頭腦也是一花,咬著半邊唇,不用弩箭,右手直接將箭矢抓起來,拼命地刺入了他的右手!

“呃——啊!!!!!”

鮮血濺出,左雲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那只手也終於、不得已地松開了。

我咬著牙,渾身都在抖,我只能撐著全身從馬上爬起來。

身上已經全是血了。

只是爬起來的一瞬……

我看見左雲在掙紮著、他似乎想從馬下鉆出來!

我心裏一緊。

我拿不準,如今他要是爬出來,我能不能鬥得過他!

很有可能……

還是會一敗塗地!

畢竟他一只手就能將我整個人拎起來。

雙腿在抖,走路直趔趄。

可我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在他爬出來之前,殺了他!

連滾帶爬。

我撲過去拾起來方才寧副將落下的長刀。

很沈。

我就一步、一步,踉踉蹌蹌,拖著這柄長刀往左雲那裏走去。

我能看出來,他一面掙紮,一面看向我。

本來滿是猙獰的眼裏,此時竟然滿滿是恐懼。

“公主,不要、不要……”

呵。

他也會害怕,也會懇求?

“公主,末將只是奉命行事……”

“公主仁慈,請留末將一命……末將上有老下有小,末將……”

我冷笑著,顫巍巍舉起刀來:

“仁慈?”

“我對你仁慈,誰對我仁慈?”

“奉命行事?當年你獻計算計父皇母後,如今你一刀劈死寧副將,這都是奉命行事?!”

左雲面色一變,隨後有些結巴道:

“什麽……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冷笑。

看來之前顧君則說的不確定,如今也已經確定了。

“公主……求求你,不要,不要!”

“我家還有……”

我只是笑。

陡然擡起刀來,拼盡全身的力量,一刀斬了下去!

只聽‘嚓——!’的一聲,刀落下去,猛地向下一震,似是直接刺穿了什麽東西。

穿肉透骨!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吼聲,鮮血自下而上,飛濺而起!

直接濺落在我的面頰上!

我渾身發顫,就這麽支著長槍低頭瞧下去——

左雲已然身首異處,依舊死死瞪著一雙眼睛。

死了。

他死了!

倏忽間想笑又想哭。

渾身發顫又沒了力氣,扶著長刀,整個人卻是搖搖曳曳地、仿佛要順著刀滑落下去。

耳畔馬蹄聲又起……

地面在顫,人馬恐怕還不少……

他們在迫近……

是左雲的人馬?那些原本跟隨著他的兵士尋來了?

遙遙的似是有人出現了,是一隊人。

我下意識地擡眼想看,可是眼前全是左雲的血,根本看不清楚。

心裏發緊,可隨後又釋然。

我這麽一個廢人,能自己手刃仇人,我已經盡力了。

結果如此,勉勉強強也算圓滿了。

如今……渾身都沒有力氣了,再也掙紮不動了。

那就這樣吧。

撐不下去了,我身子一顫滑落在地。

眼前模糊,只能聽著那隆隆的馬蹄聲迫近,停下,有人在不遠處下了馬,一步、一步地向這裏跑來……

054對不起

我咬著唇低下頭,自知不可能躲開了。

終究要徹徹底底毀在皇叔手裏,此事我雖不甘,但也早已是預料之中的了。

似乎碰到了左雲那一顆掉落的頭顱,仿佛在提醒我已經很值得了。

腳步聲停下。

隨後……

卻是被人猛地一把抱住,緊緊地摟在懷裏。

滿滿地、灌了一鼻腔的沈香味。

沈香味便和血腥味交疊在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

“我來晚了……”

顧君則就附在我耳畔低啞地說著。

來晚了嗎?

可我能聽出來他聲音裏強掩的疲憊、難掩的沙啞。

來晚了,怪不得他。

我咬著唇角搖了搖頭。

能感覺到顧君則抱起我來往回走去。

我拽住他的手臂,眼前什麽都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指個方向:

“寧副將,他……”

顧君則的身形停了一停,隨後卻是低聲道:

“還有一口氣,已經安排人過去了。”

我心裏生出幾絲希冀來,可是眼前還是紅糊糊的一片。

於是便只能點點頭。

旋即身子一輕,應是被人帶上了馬去。

顧君則好像是安排一隊人先帶著寧副將回去了,而他就帶著血淋淋的我,這一匹馬好像跑得並不快,反倒是晃晃悠悠的。

我渾身沒什麽力氣,只能歪靠在他懷裏,而他一動不動的,靠起來也的確是舒服,還讓人安心得很。

可是,許是剛剛殺了人,心裏亢奮的我,明知自己是一夜沒睡,明明覺得他懷裏溫暖舒服又可靠,也完全穩不下神來睡上一覺。

我無所事事地靠了一會兒,隨後迷迷糊糊擡起袖口來,想擦擦臉。

臉上都是血。

更慘的是,因為之前衣服破了,棉絮和羽毛飛出來,現在還有一些,粘在了臉上黏糊糊的血裏。

什麽都看不清,並且這麽回營裏去,也太狼狽了。

可是,我自己擦來擦去似乎也沒什麽作用,我而後才意識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血,袖口上自然也是血。

用染了血的東西擦帶血的臉,怎麽可能擦幹凈呢?

可是黏糊糊一臉,著實不舒服。

我停了手,隨後轉了轉頭。

有些惡劣地想著——顧君則身上應該沒有血的吧。

要不……用他的衣裳先擦擦我的臉?

大不了我回去幫他洗,或者幹脆賠他一身嘛。

如此想著,我轉過臉就蹭上了他的手臂。

只覺得抱著我的人身形一僵,隨後他低聲笑了笑,卻是回過手來鉗住我。

“這衣服上都是火裏的灰。”

“不能拿來擦臉的。”

我一楞,忽而覺得,臉上的確……有點糊味。

於是又把臉轉了回來。

孰知他低低笑了笑,隨後,一個溫軟的東西蹭上了我的眼皮,輕勾慢允。

旋即又游移到我的眉間、額頭、鬢角……

他的氣息就落在我四下。

再用唇吻去我臉頰上的血和灰塵嗎,顧君則。

莫名其妙地、並不排斥。

不知不覺地湊近他,我能感覺到他柔軟長發在我臉頰一側輕撓。

直到他的唇,緩緩地落在我的唇間……

寧副將沒有死,將將撿回了一條命來。

我心裏舒坦了不少,卻又始終有一個沒解開的結。

那便是那一天左雲說的話。

我擔心寧副將以為我是在輕視他,我知道,輕視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麽的可恨。

於是在顧君則告訴我寧副將醒過來之後,我下定決心,要去探看一二。

是顧君則陪著我進去的。

營帳之內,寧副將只剩下一條手臂了。

——他那條右臂,已經全全沒有了,整個人也羸弱得緊,隨軍的醫者說,需要好好養身體。

他瞧見我咧嘴笑了笑:“公主,君則。”

顧君則在一旁點了點頭,他瞧著寧副將,卻並未多講。

我便頷首,聲音有些低:“寧副將,謝謝。”

寧副將笑了笑:“怎能這般說,保護公主是末將等應當做的。”

“是君則信任方將將此事交予末將,末將感覺榮幸還來不及。”

在體格上已不是之前那個血氣方剛的漢子了,可是在心裏,卻豪爽血性依舊。

可哪怕他說得大大咧咧,我瞧著他空空如也的袖管,心裏也頗不是個滋味。

想多問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不應該再讓他感覺到自己是殘缺的,也不應該緘默。

頭腦裏一遍遍想著。

如果他此時返鄉,他五年未見的妻子,還有他不曾見過的孩子,盼了這麽多年,卻發現他已是獨臂……

不知不覺間一聲‘對不起’就已經說了出來。

營帳裏安靜了一瞬,再然後寧副將擡頭看著我,突然道:

“是末將武藝不精,確是比不及那左雲。”

我楞了楞,隨後低聲道:“寧副將,我當時喊你不要上前,並不是他說的意思,我是看你受傷了,我不想……”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的,公主。”

“公主多慮了,左雲的話,哪裏能信?”

說著卻是朝我笑了:“此番是公主救了末將,按理說該是末將說聲謝謝。”

“當時末將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但是模模糊糊有個印象,知道公主是怎麽殺死左雲的。”

“公主沒了武功,膽識卻是分毫未改,還是當年那個揮刀斬敵將的長公主,此前末將聽著傳言,還險些誤會了公主,如今,打心眼裏佩服得緊。”

我有些僵滯地楞了楞。

膽識未改嗎?

我早已在心裏、把自己看成了一個懦弱的人。

如果我真的有膽有識,也許我可以趕在寧副將輸掉之前用輕弩射向左雲,如此也許寧副將也不會受這樣的傷……

可是那時候我根本拿不準輕弩的用法,雖說有幫忙的想法,卻又膽怯地不敢貿然嘗試,總是在想,如果我射反了怎麽辦,如果我力道不夠怎麽辦?豈不是要白白被發現,然後失去保命之機?更或者,如果我失手射到了寧副將,又該如何?

於是,在變故面前,本是有些想法的我,很沒出息地楞住了。

至於之後斬殺左雲,也不過是走投無路,狠心拿性命打了一個賭,然後擦著邊邊角角贏了罷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

只能澀然笑了笑道:“如何算是……救了寧副將呢。”

“你同左雲交戰之時,我卻是動都不敢動的。”

寧副將笑了笑:“公主莫要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本就不是公主的錯。”

“末將知道公主沒了武功,那般遠的距離,恐怕是射不準的,不射出並不是錯的。”

“但是之後,若不是公主和左雲打鬥,沒有讓他從馬下出來,同時又因為響動讓君則能夠找過來,末將怕是已不在人世了。”

055公主若是想要,就自己來取

寧副將把一切事情都說得順順當當。

仿佛我真的沒有錯誤也沒有懦弱,有的只是審時度勢。

可是我心裏,對自己一清二楚。

膽小、懦弱,不到生死關頭便不敢一搏。

就像我這麽多年在楚長宮裏,早就做不到有膽有識,天不怕地不怕,我活下來,都是靠得忍氣吞聲,一次又一次對皇叔屈服。

出了帳子,心裏松了幾分,可歸根結底還是沈甸甸的。

顧君則和寧副將又多談了幾句話,也撩開簾子走了出來。

我回眼瞧了瞧他,猶豫了一瞬,終於向他低低念叨一句:

“那天晚上我和寧副將隨口聊著,才知道他已經五年沒有回家了,家裏的妻子五年不見,而孩子連瞧都不曾瞧過。”

“現如今這幅樣子,也許……他終於能回家了。”

“可是我總是在想,等他回去了,卻已經沒了右臂……”

在光影裏,顧君則墨色的眸子裏的光彩黯了一黯。

隨後他轉頭又望了一眼緊閉的營帳。

“是我疏忽了。”

“當年只想著尋一個信任的人,幫我守著這一邊。”

“他確確實實守住了,是我太疏忽,混亂之中未顧及調度,事到如今,卻是全全委屈了他五年。”

我在他身後咬了唇角,心裏亂糟糟一片,卻是講不出話來。

直到顧君則沈沈的又一句:

“就算如今把一切都安頓好……大抵也還是對不起他。”

我隨著顧君則在西南邊陲又留了幾日。

他也算是將一切都奪了回來。

左雲死了,這營裏原本的主帥死了。

首先便要想好,如何給他加一個合適的罪名。

這個罪名需要加給左雲,卻不能加到皇叔身上。

這樣子,皇叔為了從中脫身,勢必會放棄左雲,哪怕左雲為他做過許多貢獻——忘恩負義這一點,我還是對皇叔頗為了解的。

那日,營帳外大雪紛飛,營帳內,顧君則剛剛把皇叔發來的書信念了一遍,這信真可謂‘冠冕堂皇’。

對別的只字不提,只是哀悼左雲之死,可是指桑罵槐之意已昭昭然。

我歪在榻上,手裏捧著一盞熱茶,全全聽下來。

頭腦裏卻也回憶起了些東西。

“顧君則,你去瞧一眼左雲屍身的下半截。”

顧君則在桌案旁擡起眼來,看向我。

我繼續說著:

“再去瞧瞧那一天我穿的那一身衣服。”

“我記得那天我穿的是去年除夕夜宴時穿的的那一身棉衣,後來左雲想要單手將我拽上馬去,我用弩箭射入馬腹,他被壓在馬下,卻依舊死死地攥住我的左肩。”

“後來我掙脫出來的時候,我記得那件外袍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所以說,關於左雲之死,我們可以順水推舟,給他安一個謀逆的罪名。”

顧君則緩緩擱下筆來:“願聞其詳。”

我便繼續說著:“關於那一天的大火,不知你們查出來什麽結果。”

“如果和四下的番邦沾一些不明不白的關系,倒不妨直接利用一下。”

“譬如說,左雲被敵軍買通,意圖侵占西南邊陲。”

“因此他會聯合敵軍,先燒營中糧草,再禍亂軍營,並特意選在你到達的這一天,意圖將罪名嫁禍於你。”

“至於如何證明是他有問題,還是你有問題——首先便是他對我的所作所為,那一件衣服,還有我可以作證,他視圖綁架、傷害陛下現存的唯一子息,以作要挾;其次,寧副將也可以作證,隨後,營中眾人,真真假假,都可以證明他的作為。”

顧君則笑了笑:“公主此言甚是有理。”

“只是有兩點,君則還有異議。”

我楞了楞:“如何?”

他緩聲道:“一則是關於番邦之事,如今這番事,大抵已經查明,不幹番邦之事,而是左雲受人指使所為,或者說,就是他受那位指使所為,我們不能隨意牽扯到番邦。”

“一則,如果番邦有意自證清白,我們就會被輕而易舉地判定為‘無中生有,挑撥戰事’,如此自然有罪;二來,如果番邦不做回應,一旦雙方開戰,民不聊生,我們此為也非大義之舉。”

我楞了楞,隨後頷首道:“確是如此。”

他繼續說:“其二,真真假假不夠穩妥,何況如果尋常兵士平時能看出破綻,為何不報?如此恐怕朝廷會趁機牽連一眾‘作證’的兵士,而這些兵士也恰恰是心腹,得不償失。”

“在軍中,燒毀糧倉、禍亂軍營便是重罪,如今已經確定了燒毀糧倉是左雲所為,我還在細細糾察線索和證據,應當只需幾日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

“到時候,只需要公主那件衣裳、寧副將,還有尋到的線索,一切便可以落定。”

我細細聽著,心裏也覺得有道理。

隨後便補上一句:“此事與朝廷有牽扯,但是如今我們應當先把朝廷從裏面‘摘’出來,不如我們便尋一個左雲的手下,讓他作證,說左雲意圖背叛朝廷,在西南邊陲自立為王。”

“如此,不論朝廷發現與否,都會先默許此事,畢竟如今明王想要得到的是認可和民心。”

顧君則聞言點了點頭,眉眼裏似是染上了幾分笑意:

“如此,多謝公主。”

我便繼續在榻上歪靠著,顧君則便在那裏匆匆忙忙寫著什麽。

直到我手裏的茶空了,外面太冷我又不想動,懶兮兮地瞅了顧君則好幾眼,直到他擡眼看向我。

“公主,怎麽?”

我順水推舟地把手裏的茶盞遞出去:

“唔,茶沒了。”

顧君則那邊轉眼過來,一對鳳眼瞧著我,有些狡黠地瞇了一瞇。

隨後他站起身來施施然走過來,擡手接過茶盞。

“微臣去滿上。”

我把手團到被窩裏,瞧他轉過身去,又隨口說了一句:

“要不……你順帶著再幫我拿個手爐過來吧。”

顧君則身子一停,隨後只聽他低低笑了一聲,然後舉步而去。

我便靠在被窩裏暗戳戳地想著手爐,半晌終於聽見腳步聲。

一個人靠了過來,然後我瞧見一個冒著熱乎氣的茶盞送到眼前來。

美滋滋地接過來,兩個手捧著,一口氣喝了個幹凈。

顧君則這廝就在一旁勾著唇角瞧我,末了我把茶盞遞回去,他還穩穩接住。

“還喝嗎?”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

顧君則便將茶盞擱到桌案上。

我則轉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顧君則轉身過來,好看的側顏朝著我,微微揚起唇角道:“怎麽?”

“手爐吶?”我哼哼著問了一句。

他拂了拂袖子轉身過來,卻是一步一步湊近床邊。

末了他緩緩俯身,垂下頭來瞧著我,一對鳳眼裏似是含著熠熠的繁星,半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就在光影裏撲閃。

他揚唇說著:

“營中少見女子,因此除了外面的大火爐,只尋到一個手爐,不知公主肯不肯將就著用。”

我心裏一詫。

只有一個手爐?

難不成是老夫人當時囑咐他帶上的……?

可是怎的只帶了一個。

心裏正犯著嘀咕,顧君則這廝卻緩緩擡手比了比他自己的衣襟。

“我剛剛尋到了,就揣在這裏。”

“公主若是想要,就自己來取。”

056頸後的疤痕

我皺了皺眉。

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不對,不過算計了一下,還是擡手湊了過去。

觸上他心口處衣襟的一瞬,顧君則卻突然擡起手來,穩穩地扣住我的手腕。

他另一只手將衣襟撩開,隨後便扣著我的手腕緩緩團到他懷裏去。

他的心口暖和得很,全全就像個火爐。

手指動了動,又觸碰上結實的胸膛。

這種滾燙的氣息,便順著手臂傳了回來。

仿佛要燃著一般。

顧君則這廝依舊垂著頭,長長的墨發溫順地落下來,映得那一張臉受看得過分。

一對狡黠的鳳眼撲閃依舊。

毫不介意地煽風點火嗎?

無休無止一般。

我微微驚楞地立在原地。

這廝卻勾了唇角,話語輕輕淺淺,卻是引誘得過分:

“怎麽,公主……”

“這手爐,你可要他?”

我不能否認的一件事是——

雖說在心裏,我猶猶豫豫不確定,是否將顧君則當做我的‘夫君’。

但是如今,在這軍營裏,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我承認,我想要占有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優秀、強大、溫柔,對我也是照顧頗多。

最重要的是我們目的一致。

並且……

我從不否認,自己是一個耽於皮相的人。

換句話說,就是看臉。

譬如對老攝政王,我覺得他太老並且一臉褶子,因此從心裏就是拒絕的。

但是顧君則吧……沒辦法,誰讓他長得好看。

我承認我從第一次被他抱起來,擡頭瞧見他漂亮的下頜的時候,就沒出息地覺得……他還挺好的。

所以,別的不說,如今這廝站在我面前,微微瞇起一對鳳眼,問我要不要‘手爐’的時候,我根本就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倒也懶得回答他要還是不要,索性直接支起身子來湊近他。

孰知顧君則這廝竟是身子一傾,自己乖乖靠在榻頭任憑我靠近。

修長的手執著我的手腕探到他的腰封處。

而我本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舒舒坦坦的,指尖一戳徑直戳開他的腰封。

顧君則便低低地笑:“故意湊得這般近……公主喜歡微臣嗎?”

喜歡嗎?

也許吧。

我算計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就算歡喜此時也不想明明白白和他說出來。

總覺得若是說出來,有些……難堪、尷尬。

於是我撐著面子,勾起唇角來:

“顧君則,你別忘了,第一次見面,我們相互便湊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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