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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留了下來。

他瞇起眼睛打量著我,隨後擡手把我蓋在外面的衾被掀開了一角。

看見我裏面被子上的辣椒湯汁,這廝居然勾唇笑了。

“你燒沒全退,本宮今晚把床榻讓給你。”我不跟他計較,起身沖他拍了拍床,隨後抱起那些帶著湯汁的衾被就往外走。

——做人不易,眼前這等情況,這些衾被和昨夜被我拿來擦血的衣裙,我必須盡快處理。

我腰酸背痛地跑回來的時候,天蒙蒙亮。

這廝倒是不客氣,真的閉眼躺在我榻上歇息著。

我低頭瞧了瞧他,倒是挺好看,我瞧了一會兒,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手來,捏著他的面頰左右瞧——你說,這些男人怎麽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呢。

我正嘖嘖稱奇,面前的人卻張開眼來,用狐貍一般的眸子瞧了我一眼。

我悻悻松開手。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為了掩飾尷尬,我幹笑兩聲,隨口說了一句。

“公主想怎麽叫我呢?”他卻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顯然,這廝不想告訴我他的名字。

我突然覺得這兄弟很不地道,撇了撇嘴:“我想怎麽叫你,你就能怎麽答應?”

他瞇眼瞧了瞧我,隨後竟然點了點頭。

我瞧著他那對狹長的眼睛,勾起唇來,忽然想捉弄他。

我隨手捏了捏他那張好看的臉:“那我就叫你狐貍吧。”

他楞了楞,隨後竟然又點了點頭:“好。”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一句‘狐貍’,一叫,就是許多年。

010定情信物

蠶兒真是個長舌婦。

自從那天之後,幾乎整個楚長宮,都知道‘公主瘋了’。

公主想攝政王想瘋了。

不過,長舌婦也未必是個壞事。

反正我整日三步不出沈曄宮,外面的言語再難聽,也不過是我耳邊的一陣風,畢竟是一直以來被說‘放蕩’的人,我又豈會在意這一個‘瘋’字?

而皇叔就過得沒這麽舒服了。

想想也是,他現在心心念念算計著讓我嫁給顧君則,可是宮裏眾人卻都說我想攝政王想瘋了。

兒子和老子的關系,挺亂的。

不出所料,皇叔找過來了。

他不認為是蠶兒舌頭太長,卻認為是我有意為之:

“洛伏波,你是不是忘了我當初提醒你的話?”

我看著他那張發黑的老臉,心裏在想象,他和攝政王一樣躺在棺材裏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伏波不敢忘,伏波等著顧公子來娶。”

我只能裝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皇叔哼了一聲:“那攝政王,又是怎麽一回事?”

哼,這些人表面上斬釘截鐵,心裏原來都是有鬼的。

我看著皇叔瞇了瞇眼:“皇叔還是不信?”

皇叔一楞,我卻笑嘻嘻繼續說著:“我說攝政王沒有死,皇叔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他的墓,瞧瞧他有沒有從裏面跑出來。”

皇叔死死盯著我:“住口!死後掘墳乃是大不敬!”

“可是人若是沒有死呢?挖開了也許還能救人一命,皇叔,伏波還見過他呢,攝政王還沒有……”

“公主糊塗了。”我正說著,門口,顧君則一襲白衣,緩步走入了沈曄宮,那一對眸子依舊是深邃而又危險。

我瞧了他一眼,移開眼去。

與此同時,幾乎是下意識地,我緊緊攥住了揣在袖中的帕子

——那天那染血的帕子我一直攏在袖子裏,母親跟我說過,第一晚染血的帕子,對女兒家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

顧君則,他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禽獸。

顧君則穩穩停在我和皇叔面前,他停下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皇叔原本挺直的脊背出現了一個卑微的弧度。

我在心裏笑了——皇叔,你這樣子,好像一條狗啊。

“明王爺,一月之後,君則便娶公主過門。”顧君則看著皇叔,簡單地說著。

皇叔一楞,隨後忙不疊地沖他點頭:“好,好,回去小王便擇個吉利日子。”

皇叔一臉諂媚,可顧君則顯然沒有那麽熱情,他對著皇叔點頭,應付之意我都能看出來。

“那便勞煩王爺了。”

再然後,顧君則從袖間取了一個血色的鐲子,不由分說地拽起我的手臂來,就給我帶了上。

我一楞,可倏忽間他已經撇下我,轉身走了。

一旁的皇叔卻忽而低低地笑了,我擡頭看著他,發現皇叔笑起來也是一臉褶子。

“好好留著。”

直到皇叔收斂了褶子,皺起眉頭看著我。

我沒出聲,只暗暗地攥緊鐲子。

——看得出來,皇叔仿佛是想把鐲子搶過去的。

要是鐲子落到他手上,他就能全全決定此次婚事了,我連悔婚的機會都沒有。

皇叔皺了皺眉,似乎是遲疑了一下,終究卻沒有伸手拿鐲子。

他只是冷聲繼續道:“給公子的信物,我會替你選好,今日下午你便給公子好生送過去,再之後,你便不要折騰了。”

“安安穩穩待到婚期,不要再耍心眼!”

末了,皇叔沈著臉交代‘侍衛’和婢女好生瞧著我,隨後揚長而去。

我對著他的背影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榻上,手腕上新來的鐲子很涼,大概算是……‘定情信物’?

可是——我不想要它。

“這東西都給了你,他會娶你的。”狐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閃身坐在我旁邊,他低聲說著。

“唔,說得好像我多稀罕他娶我一樣。”我哼了一聲,把鐲子拿下來丟在一邊。

我心裏明白,如果是按照世俗的觀念,我的確是應該嫁給顧君則。

畢竟攝政王將死未死的那一晚,我和他……

可我不想嫁給他。

我知道自己是在被皇叔當刀使,顧君則答應娶我也不是因為他歡喜我或者想對我負責,更多的估計是因為他想以此和皇叔結盟。

我不過是個籌碼罷了。

而這還不是最尷尬、最麻煩的。

——最大的問題莫過於,那晚我為了保安穩,毫無底線地勾引他。

我猜,如今在顧君則眼裏,我大抵是一個投懷送抱全然不知羞恥的女子。

徹徹底底弄巧成拙。

這怎麽嫁,這怎麽嫁?

“這個鐲子很重要嗎?”

我低頭瞧著被我丟開的鐲子,又伸手摸了摸。

血色的鐲子很漂亮,摸起來光滑溫潤。

極好的成色、皇叔的猶豫、狐貍的肯定……

這鐲子仿佛是個厲害玩意兒。

可是為什麽方才顧君則給我戴上它的時候,動作那麽隨意?

狐貍在一旁只是幹笑了一聲,沒解釋,他把這個鐲子拿起來遞給我:“不多說,但小公主還是拿好了吧,這東西要是丟了,顧君則會弄死你的。”

我一楞,隨後還是接過來好好戴上了。

這麽說……

摔碎鐲子退婚,算是行不通了。

“你認識顧君則?”

狐貍點了點頭,瞇起他那一對狹長的狐貍眼笑道:

“豈止是認識。”

我瞥了他一眼,狐貍至今都沒有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我知道,他這句話不會有下文,而我就是問也問不出來。

倒不如收起好奇心,先達到我的目的。

“狐貍,幫我個忙?”我擡起頭看著他。

“說吧,小公主。”

狐貍身形一晃躺在了榻上,這些天來我發現這廝極度嗜睡,不管是靠在墻上,站在門邊,還是坐在榻上,總是懶懶散散的,不一會兒就開始磕下巴。

此時這廝已經把眼睛合上了,我懷疑他又要睡。

我轉過身去捏他的臉:“你先別睡,聽我說。”

狐貍懶洋洋地哼了一聲,依舊沒睜開眼。

我手上加了些力氣,捏著他的臉一拽,這廝卻閉著眼一轉臉,下一瞬間,他的唇就觸到了我的手心,柔軟而又溫暖。

我渾身一麻,想把手抽回來,可是手腕已經給他扣住了。

“今晚你能不能帶著我,去把攝政王的屍體挖出來?”

我小聲說著。

我能感覺到,狐貍喘氣都是一停,隨後他卻低聲笑了:“小公主,你是不是和那攝政王有仇?”

我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皇叔嘴上不信,之後一定還會去瞧攝政王的墳,如果到時候墳裏真的沒有屍體,也許他會有一點點相信,攝政王是詐死。

如果這樣子,不論是皇叔,還是顧君則,估計都會把婚事擱下。

“我只是……”

我低聲說著,心裏卻想——如果我的武功沒有被廢,那該多好。

一旁狐貍卻睜開眼來:“好,我幫你。”

他停了停,忽而又用唇角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小公主,我……快要離開這裏了。”

他又轉過頭來,眸光深深地瞧著我。

“但是,小公主,我還欠你的。”

“在這宮裏好好活著,等著我,我會回來尋你。”

我咬著半邊唇說不出話來。

他說得輕巧。

可是這深宮裏,明處暗處皆是噬人骨血的怪物。

‘好好活著’,這是多麽的奢侈。

011這是本宮給你的嫖資

下午,皇叔將一只盒子塞給我,盒子裏是一支上好的玉如意。

“這是陛下當初留給公主的,公主便去給公子罷。”

皇叔的話語冷清到了極點。

我本是不情不願的,可是聽他說出‘陛下’二字,我也知道,皇叔又在用父皇母後提醒我、要挾我。

於是我咬了咬牙,艱難而乖順地點頭應下。

我捧著那個盒子走到西面的落雪宮,門內,顧君則一襲白衣坐在桌案邊,修長的手執著杯盞,輕輕淺淺喝著茶。

對比之下,我只覺得自己太可憐。

我走進門去,他便擡眼瞧了我一眼,隨後目光移向我手裏的盒子。

目光停留了片刻,這廝便平平淡淡地啟口,直接得很:

“公主來送信物?”

很平常的一句話,可是在我聽來格外別扭。

仿佛是我在死皮賴臉地往他身上貼。

我沈了口氣,下一瞬間挑起眉睫,隨手將盒子擱在桌案上:

“公子誤會了,這不是信物。”

顧君則略一楞怔,隨後微微皺起眉頭瞧著我:

“那是何物?”

我毫不顧忌地對上他的目光,隨口甩出兩個字去:

“嫖資。”

顧君則的身形明顯一僵。

我瞧著他,只覺得分外解氣——我痛恨他此前輕蔑的目光,因此,此番哪怕是被逼無奈來送信物,我也要同他講明,此前那晚,不是他睡了本宮,而是本宮睡了他。

見他沒更多反應,我勾起唇角又解釋了一下:

“這是本宮因為那一晚,給公子的嫖資。”

顧君則聞言卻是揚了薄唇,隨後他擡起那對漂亮的鳳眼來,定定瞧著我。

平心而論,日光斜映下,白衣公子的五官和骨相被勾勒得頗為受看,一眼瞧去只覺得入了畫。

我打量著他這張臉,忽然在想——如若他的眉眼裏沒有那幾分涼薄和輕蔑,只因他這張臉,我大抵也會歡喜這個男人的。

直到瞧見這廝揚起唇角,對著我似笑非笑,我猛地回過神來。

突然覺得自己很沒出息,竟然會盯著他這張臉發楞。

可我卻又楞楞地不知說什麽好。

顧君則,這廝長得太好看,當真是個禍害。

孰知他卻施施然執起我帶著鐲子的手,薄唇碰了碰我的手腕。

“微臣……謝公主賞賜。”

他的唇柔軟灼熱,仿佛是燃了火的花瓣落在我腕間。

長發撓著我裸出半截的小臂,毛絨絨的,竟是莫名帶著幾分詭異的溫柔。

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地一個激靈,頭腦頓時一片空白。

像碰到火似的,我猛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一眼也不再瞧他,轉身奪門而去。

一路上也是迷迷糊糊的。

顧君則那張臉就在我面前晃,可是我想著,他分明是瞧不起我的,而我也不該同他有什麽瓜葛,嫁給他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我狠狠搖著頭不想在想他的笑,可是卻怎麽都忘不了他唇角的弧度。

——果真,人長得好看了便是禍害,一笑便要勾了人的魂。

我咽了口氣,隨後卻想著——

今晚。

只要今晚狐貍幫我掘了攝政王的墳。

我和顧君則,很可能就不會再有緣分了。

從此大可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那帕子上的落紅,我這幾日已然想得分明。

我這十幾年丟的東西不少了,如今更是幾乎剩不下什麽了。

過去的事就過去罷,我背後還有父皇母後,事到如今,遠沒有閑心思為此尋死覓活。

至於幾日前那荒唐而又意亂情迷的一晚……我大抵,可以全全當成一場癡傻的夢。

當晚待夜色深了,狐貍帶著我一路到了皇宮西側。

攝政王的墓地還沒準備好,但宮裏那幾位大人物說,不得入土,逝者難安,便安排著先在這裏將攝政王葬下了。

這一晚,月黑風高。

狐貍一只手扶住我,另一只手扶住樹枝,帶著我藏匿在一棵茂密的樹上。

他微微瞇起眼睛向下看著。

我也小心地看著,樹下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狐貍,我們要不要……”

我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壓低了聲音。

可是話說了一半,他就騰出另一只手來捂住我的嘴。

“等等,看來是不用我們動手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果然,他話語剛落,下面便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狐貍緊緊地捂住我的嘴,而我更是大氣不敢出。

只能死死盯著樹下……

一隊黑影閃了出來,向著那一處墳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再然後,我看見他們從背著的東西裏取出工具來,開始動手掘墳。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惦記著這墳的人,真是不少。”

狐貍在一旁低低地笑了一聲。

隨後他轉過頭來瞧著我:“小公主,對你而言,是不是只要攝政王的屍身沒了,你便放心了?”

我點了點頭。

狐貍當真是個聰明人。

他答應幫我來掘墳的時候,並沒有讓我過多解釋,但如今他這麽說,顯然明白我為什麽想挖攝政王的墳。

狐貍沈了口氣,又道:“既然他們動手了,不若我們先走?”

我又點了點頭。

屍體落到旁人手裏也好,我也不用費心思考慮如何處理。

如今回去了,還能免於被懷疑。

樹下,那些黑衣人已經動作飛快地將棺材擡了出來。

他們將棺材蓋子撬開來,我模模糊糊地能瞧見棺材裏面的人影。

在那些人便把屍體往外拽,一面拽一面將之往麻袋裏裝。

屍身一半進了麻袋的時候,狐貍在一旁拽住我,帶著我悄無聲息地飛身而去……

四下靜謐的楚長宮,暗中好像牽著一張無形的網。

這張網是黏密的蛛網,會纏住獵物的手腳,消磨它們的性命。

——直到四下皆白骨屍骸。

當晚我躺在榻上,只覺得後半夜裏,門外的腳步聲來去頻繁。

似是有人在刻意地探查什麽。

而我,只是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假寐,一動也不敢動。

就這麽一夜戰戰兢兢,直到第二天。

012‘去向公子道歉’

早起我自行收拾好了,一出門,卻恰恰瞧見蠶兒那一對厚重的黑眼圈。

她瞧見我就跟瞧見鬼一樣,起初後退了幾步,隨後又生生楞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我掃了蠶兒一眼:“怎麽了?”

說著又擡手向屋內比了比:“進來,給本宮收拾著。”

蠶兒卻是顫巍巍看著我,一步也不肯挪。

“公主……公主不是已經收拾妥當了麽,不需婢子了罷……”

她顫著聲音道。

“你怎麽半點話也不聽本宮的。”

我心下七分明了,這蠶兒大抵是因為攝政王的事怕的,可是表面上依舊裝出一副惱恨不明的模樣。

蠶兒支支吾吾講不出話來。

我便強拽著她往屋裏走:

“昨晚本宮睡著,覺得夜裏,屋子西邊好像碎了什麽東西,你來隨著本宮瞧瞧,拾掇拾掇。”

蠶兒聞言身子一停,隨後她像是在原地紮根了一般,更是分毫不肯挪動了。

“公主,西面,西面……”

對啊,西面,是攝政王靈堂和墓地的方向啊。

我心下暗笑,面上卻依舊是氣惱不明的樣子。

孰知我轉過頭正要多說,沈曄宮外門,皇叔陰沈著一張臉,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我放開了蠶兒,瞧著他半晌憋出一聲‘皇叔’。

蠶兒後退了幾步去,隨後垂首立在了一旁。

皇叔鼻子出聲應了我一句,隨後沈著臉道:

“公主,攝政王的事,是不是當解釋清楚?”

我楞了楞,道:“攝政王又如何了?皇叔此前不是不讓多講了。”

對面皇叔眉頭一陡,冷聲道:

“洛伏波,你倒是記得清楚,那我說過,死後掘墳乃是大不敬,你可是一並記著呢?”

我瞪大眼睛瞧著他:“伏波自然記得。”

皇叔冷哼:“那攝政王的遺體,昨晚為何不見了?”

“這事情也是巧合得緊,你說讓本王掘墳,說了不久,攝政王的墳便真的被掘開了。”

“洛伏波,本王若是不懷疑你動了那墳,只怕人人都要以為本王癡傻。”

我盯著他瞧了瞧,隨後道:

“皇叔,便是那山林裏的走獸,都想要避開羅網陷阱,伏波活生生的人,活到這般年紀,又豈會自己給自己設圈套?”

“且不說伏波如今是個廢人,做不來什麽;即便不是廢人,連攝政王葬在何處都不明了,又如何動他的墳?更何況,昨晚蠶兒也是一直守在伏波門外的罷,我出沒出去,她應當是清楚的。”

蠶兒那邊停頓了一下趕忙點頭。

畢竟人人皆知皇叔是一等一的嚴格人。

若是在他手下身居要職卻玩忽職守,只怕好日子也不多了。

“是、是,明王爺,昨晚奴婢全全瞧著公主呢。”

蠶兒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的。

皇叔又用鼻孔哼了一聲。

卻依舊是冷冷瞪著我,好像是不肯信我的。

我沈了口氣,隨後低聲道:“皇叔,所以……。”

誰知正在此時,一個小廝匆匆忙忙入了門,他目光警惕地瞧了我一眼,隨後附在皇叔耳邊低聲念叨了幾句。

我只瞧著,那邊皇叔的眉頭皺的愈發厲害,面色也愈發不好。

隨後,小廝小心翼翼地起開,皇叔則扭過頭來直直地盯著我。

我心裏一慌。

真正侍從的屍體被埋在靈堂窗下了,昨晚我悄悄出了沈曄宮看見攝政王屍體不見了,狐貍今天被皇叔叫走去匯報了……

哪一件事被發覺,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我表面上擠出無辜的顏色,實際上,攏在袖中的手攥得緊緊的,手心盡是虛汗。

皇叔冷冷盯了我許久,隨後啟口道:

“洛伏波,掘墳的事暫且不論,其他的,你休想糊弄過去!”

“若非此前你四處傳攝政王未死的話,蠱惑人心,如今宮裏又豈會謠言肆虐,人心惶惶!”

我皺了皺眉,咬牙道:

“我確是這麽說過,但是我在沈曄宮裏,半步也出去不得。”

“如果沒有人指使,就算我在墻裏喊破喉嚨,恐怕也傳不出半個字去。”

“如今究竟是誰傳出去的,想必皇……”

皇叔這邊聞言狠狠一皺眉。

大抵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讓我將話說完,他冷冷打斷我:

“現在宮裏的事情被你弄成了一團糟。公子那邊也是焦頭爛額——攝政王是公子的父親,洛伏波,你便是這般編排逝者的。”

我楞了楞。

瞧瞧,人混得落魄了,便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全。

皇叔卻蠻橫地又補一句:

“現在,馬上去尋公子,為你自己的口不擇言道歉!”

就算不看他,我也能感覺到皇叔的跋扈之氣。

心裏窩囊又不甘心。

我咬了咬唇,一個‘是’字卻說不出口來。

“聽見沒有!”

皇叔兇狠的聲音擴大了許多,響在我耳邊就像炸雷一樣。

我的眼圈倏地又酸又澀。

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窩囊。

我承認第一句‘攝政王未死’,是從我口中說出去的。我也承認,我的的確確想讓這句話傳遍楚宮——讓我和顧君則的婚事擱淺,如今我盤算的成功了,如果真要為‘說了這番話’道歉,我半點也不委屈。

但為‘傳了這番話’,給皇叔‘頂罪’,就另當別論了。

整個皇宮都在皇叔手中,消息肆虐,幕後之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大概是他想借機打壓顧君則,一旦出了事情,就把我‘說的’,變成我‘傳的’,幹脆利落地把罪名全都甩到我這裏。

只可恨,我根本無力反抗或是掙紮。

只能硬抗罪名,替我恨的人。

渾身上下都在顫,我咬著唇楞是半個字也沒有回給他。

皇叔似是察覺到我的倔,他冷哼一聲,陰沈著聲音:

“洛伏波,別忘了我同你講過的話。”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聽見了就去做,不要裝聾作啞!”

“否則……”

我狠狠閉了眼。

“我……我去!”

“我去同公子道歉……”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

說完這句話,只覺得眼淚有些不爭氣地,就要溢出了緊閉的眼睛。

“去吧。”

皇叔的聲音裏,滿是不耐煩。

“安安穩穩的,別再給我惹事。”

我咬著牙張開眼,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一個小丫鬟走上前來,便要引著我走。

皇叔背著手,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而我也只得狼狽離開,只覺得雙腿灌了鉛。

——父皇,你當初何必好心,救護這等狼心狗肺之人……

013公主請回罷

在我的印象裏,父皇一直對皇叔好得過分。

所以,他會分毫不聽母後和皇奶奶的勸,先是在登基後接回被發配到北疆的皇叔,後又容許皇叔自由出入前朝後宮,甚至,他第一次見到洛伏苓時,便封她為郡主,還算計著要進一步封她為公主……

再然後。

洛伏苓和明王妃被賊人所擒,皇叔跪伏於養心殿,涕泣哭號。

於是父皇竟帶著母後同那些賊人談判,孰知不曾談攏,賊人竟會將父皇母後悉數擒住。

而我,直到在這楚長宮裏孤立無援時,才從舊人口中得知。

——當初明王妃和洛伏苓被擒,實則是一場苦肉計。

是皇叔,他同賊人合謀,擒住了父皇和母後。

若我能看清皇叔這個人早些,我想,當年我不如勸父皇放棄皇叔,改養一條狗——狗至少是知恩圖報的。

那丫鬟引著我,走到上次給顧君則送如意的地方。

這一路內心滿是恥辱和不願,但我也算計了。

——皇叔可以逼我前來替他頂罪,我也可以順水推舟,趁著這個機會把鐲子還給顧君則,退掉婚約。

如此,我便算是實現了我的目的。

一切重回原點,一如攝政王不曾從漠北歸來,我又能安安穩穩留在楚長宮,也許我能等到救回父皇母後的機會……

都算是圓滿的。

除了……

手不知不覺間摸上那鐲子,心裏有點隱隱的不甘。

顧君則這個人,以後大抵也當不曾認識了吧。

沒有過節,沒有婚約,也沒有那一晚……淩亂的茍合。

以後,在他眼裏我會是怎樣的?

放蕩、下作、不堪……

算了。

還是全全忘了這個人為好,人活著,何必給自己添堵呢。

倏忽間,面前的門開了。

我擡眼瞧了一眼屋內,卻見顧君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桌案邊上,手裏執著筆,在桌案上寫畫。

此番他垂著眼,長如扇骨的睫毛一動不動,墨色的發亦是安靜,窗外涼薄的日光落在他發上肩頭,恬然乃至沈寂。

全全不似皇叔口中的‘焦頭爛額’。

我一時楞了,踟躕了一下,終究也沒再往前走,也沒說出話來。

“公主。”顧君則卻啟口叫我。

我回了神,擡眼正對上他那墨玉般的眸子。

我暗自咬了咬唇,只是對著他點頭,沒能說出‘道歉’的話來。

誰知他卻擡起手來,再然後我只覺得他修長的手在我面頰旁略過,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的手停了停,隨後又收了回去。

我有些迷糊,不知方才那一瞬,他是不是想碰我的臉。

對面顧君則收回手去,卻是半分不尷尬。

他只是揚唇對著我笑了笑:“公主從哪裏過來的,急成這幅樣子。”

我楞了楞,顧君則卻從一旁取了個帕子出來,放緩了動作給我擦著。

我大抵反應過來了。

方才在皇叔面前,我大概是沒出息地掉了淚,以至於後來強忍了半路才勉強收住。

又不得不過來,不能耽擱,以至於如此狼狽。

“沈曄宮。”

我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來,顧君則這般做,弄得我不知如何開口。

他笑了笑,略微瞇起鳳眼,仔仔細細地給我把臉料理妥當。

“不必這麽著急的。”

我猶豫了一下,隨後沈了口氣道:“皇叔讓本宮過來……”

顧君則手停了停,隨後只是笑:“不必說,我瞧見公主過來……便明白了。”

“事情是誰做的,你明白,我也明白。”

“公主,你沒有做錯什麽。”

“如今來了,便當是來隨意聊聊的吧。”

我心裏一震,隨後擡眼瞧著他。

面前的男人微微瞇起眼睛,笑著折起帕子,不緊不慢。

這一瞬間我反應過來——

是了,大抵是我此前小瞧了他。

顧君則這樣的男人,豈會是泛泛之輩?

操縱大局,皇叔在他面前,卑微小心得好似一條狗。

他也自然能看得穿皇叔的障眼法。

只是,不知我的小心思,他看沒看透?

心裏一晃,只能從臉上擠出點笑意來。

顧君則卻在一旁擡眼看著我:

“只是當初那句話,也的確聽公主講過。”

“卻不知公主為何要如此說。”

顧君則說著,瞇了瞇眼睛:“攝政王沒有死,他同公主說,會娶公主過門?”

可是,不管是救狐貍,還是悔婚,我都不能解釋給他聽。

我硬著頭皮道:“那天靈堂裏黑了一片。”

“恍恍惚惚,真真假假……本宮也說不清。”

顧君則的唇角向上一勾,隨後低笑:

“不想公主當初要嫁他時不情不願,到頭來,竟是情根深種地惦記著他?”

我一驚,隨後倒也想起來,自己在那一晚逞能同顧君則講的話。

我強行搖一搖頭,裝出一副迷糊樣子:

“只見了一面的人,莫說情根深種,便是絲毫情義都沒有。

“只是攝政王此前念念叨叨要娶,本宮親眼瞧著他倒下去,心裏害怕,不知是不是如蠶兒說的——本宮是發癔癥呢。”

顧君則沈默半晌,隨即略一頷首:“公主應是發癔癥。”

“他死了。”

我看著面前的白衣男人,他似乎在為攝政王戴孝,可是他話語間毫不留情,對攝政王未死毫無希冀之意。

這個男人總是很矛盾。

就像他很俊美,卻總是有些瘆人的。

我煞有介事地搖頭道:

“顧公子何以如此篤定,皇叔說如今攝政王的屍體果真不見了,本宮也反覆在想那天夜裏,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昨晚也是,總覺得屋子西邊有響動,白天聽丫鬟一說,才知道墳裏沒人了。”

這話說出來,我竟是覺得自己都信了一半,以至於背後發涼。

顧君則那邊皺起眉頭,他沈著眸子看著我。

我卻是擡手把戴在腕上的鐲子取了下來,遞給他。

“所以,請顧公子去尋皇叔退婚罷,攝政王生死未蔔,本宮同他有約在先,斷不敢嫁公子。”

退婚的話終於說出口了,可是一顆心不知怎麽,不覺得輕松,反倒是愈發沈甸甸的。

顧君則的眸子又沈了幾分,他擡起手來,卻是攥著我的手腕而非那血色的鐲子。

腕上一片燒灼,我只是盯著他那張俊美的臉。

孰知半晌他只是一句:

“所以……”

“公主終究是寧願嫁他也不肯嫁我了?”

我咬著牙:“本宮怕攝政王來尋。”

顧君則眸子又沈了幾分,陰霾得緊。

我心裏發虛,低頭不瞧他。

卻忽而聽見他輕飄飄的一句:

“那日的絹帕公主應當還留著罷。”

“公主可知,這便足以讓公主嫁不得這世上的任何人——除了我。”

威脅我嗎?算計我嗎?

我一擡頭,就看見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本宮如今只知走一步,看一步,如今連宮女都忌憚得不肯入沈曄宮了,本宮也怕鬼神。”

顧君則攥著我的手腕愈發用力,漸漸起了撕裂的痛感。

我咬住半邊唇沒言語,暗自想著,這廝莫不是要將我的手腕生生掰下來。

孰知在我覺得手腕快要斷開時,他卻卸了力氣。

手中的鐲子被人輕巧取走,他垂下眼不再看我,揉了揉額角,半晌只是淡淡道:

“那便算了,公主請回罷。”

014洛伏苓

他這麽爽快,我倒是一時蒙了,沒說出話,只能擡起頭眨了眨眼。

可是對面的人放開我的手,當真是一句話也不多說了。

隨後他將鐲子擱在一旁,一手揉了揉額角,另一手繼續執起筆來。

“公主的信物,改日君則會托人送還公主的。”

卻是瞧也不瞧我了。

我想硬著頭皮舔著臉跟一句‘不必還,那不是信物,是嫖資。’可是又張不開嘴了。

於是四下安靜得仿佛落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我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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