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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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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上過戰場的人有哪個手裏沒有沾染過鮮血的,安晟沈默了會,道:“我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可在為父心中,懿兒就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子懿垂下眼睫,父親的這話他沒法接,也不知道該如何接。

牢房裏只剩一片寂靜,父子倆人獨處時的話總是不多。

感覺寒氣往骨縫裏鉆安晟才註意到子懿衣衫單薄,他痛心的解下外衣,披在了子懿身上。

子懿沒有任何動作。

棉質外衫帶著父親的體溫。

若安晟是不忍拒絕,子懿則是不舍得拒絕。

安晟打開食盒,取出裏頭裝著藥粥的瓷盅和一壺酒。粥是子懿的,酒自然是安晟的。

看子懿將藥粥喝了,自個才端起酒壺猛的灌了口酒:“懿兒……”

“子懿在。”

安晟狠狠地吸了口地牢裏腐敗混合著血腥的空氣,盯著手中的酒壺道:“為父這一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不論是對先皇,對君,對臣,對將士,對百姓……”安晟眉頭壓得很沈,似乎很是疲倦又似乎很痛苦,他眼中的神采褪去,卻又不是傷感,而只是,平淡的感慨罷了。安晟又喝了口酒:“就連你娘我都不曾虧欠她一分一毫。若說這一生我有虧欠的人,那就只有懿兒你了。”

子懿的烏睫輕輕的顫了顫,臉上卻無悲無喜。

“我總說彌補,但到頭來,太多東西我都……而懿兒你總是不在乎,因為你知道,根本彌補不了。”安晟何嘗不明白,只是他還是不甘心的想要去做什麽,或許不是為了彌補子懿,只是為了彌補自己那份愧疚的心。

子懿輕輕的搖了搖頭,可安晟在悶頭喝著酒。

許久,安晟問道:“懿兒,你怕不怕?”

這樣的問句似曾相識。

“不怕。”

“可是為父怕。”

子懿有些詫異的看著安晟,他不明白父親怕什麽。

安晟凝視著子懿道:“為父怕不能像二十一年前那般將你救下來。”

思忖了片刻,子懿道:“子懿已經不是當年那繈褓中的嬰兒了。”

安晟低頭肯定道:“懿兒,火不是你放的。”

子懿沒有回答,父親的這些話和態度讓他始料未及,他甚至反而擔心起明日父親會做出什麽舉動。

子懿嘗試著問道:“父親,是與不是,您會做什麽。”他的睫毛一開一闔,他的眼睛清澈見底,可平平淡淡的眸子裏卻含著難得的期望。

這回反倒讓安晟有些驚訝了,子懿何曾對他有過問句。“若不是,為父就是背上罵名拼盡全力,哪怕需要要挾天子,我也一定會還懿兒一個清白。若是……”安晟停了下來,顯然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的心裏從來沒有認為子懿會做那種事。

牢房內陷入了沈默中,子懿的雙眸裏如綴星辰,熠熠生輝。他雖然沒有聽到後半部分,但他也能猜到結果。可方才的那些話已經令他滿足了。

他將身上的棉服脫了下來,還給了安晟:“父親,謝謝您。”

安晟目光炯灼,接過外衫卻又披回了子懿身上:“是為父思慮不周……牢裏陰冷,懿兒就留著吧。”

嚴冬早已過去,春寒料峭。

安晟一夜未眠,他對著螢黃的燭火一整夜,在沈思著,幾乎一動不動。到了寅時,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天未亮便要出門去。

往昔歷歷在目,他無論是睜眼閉眼,腦海中都是二十一年前那繈褓裏的孩子,他聽到那孩子在那裏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那哭聲揪得他心痛得喘不過氣。

他一定要阻止這場火刑,城中皆是禁軍,他要出城調遣兵馬!

安晟騎著馬趕到城外大營內,立即召集各個將領。他下令將士領兵入城,將禁軍替換,可這般難免會發生沖突,安晟要求盡力做到不傷一人,百姓更是不能累及。

安晟的部下們紛紛勸阻,董參軍更是費盡唇舌道:“王爺,萬萬使不得啊!上次領兵入城是救火救百姓,情有可原。這次領兵入城卻是為了救一個犯人,而且這過程無法避免的與禁軍發生沖突,甚至會兵戎相見……這麽做會讓一世忠義的王爺背上造反的罪名。即使王爺您並不是要造反,別人也會給您扣上這罪名的!還望王爺三思啊!”

將士們附和著,努力勸著王爺。

董參軍說的安晟怎麽會不知道,只是……他不能不這麽做。

安晟擡手,帳內頓時鴉雀無聲。安晟擡頭掃視了一圈將領們,淡淡道:“你們照做便是,一切罪名,本王自會一人擔當。”

大夥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們跟著安晟出生入死,從五國到歸一,他們知道王爺向來說一不二,決定的事從來不改,他們唯今能做的,就是絕對的服從王爺的指令。

安晟看看帳外的夜色漸漸褪去,東邊晨光熹微,安晟暗暗松了口氣,午時行刑,他趕得及。即使這麽做可能會背負叛變造反的罪名,但只要救下子懿,再請求皇兄多給些時日去查,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到那時候,他就是因為造反而被處死也無所謂了。

安晟想罷起身離開了大帳騎上了自己的馬,他帶出來的部下,良好的軍紀會讓他們執行他的指令的。可下一刻他卻怔楞在了轅門處。

一個略顯沙啞卻帶著慈愛的聲音響起:“晟兒,如此匆急,是要去哪裏?”

安晟眉頭緊鎖,遲滯了許久才翻身下馬躬身行禮:“兒臣見過母後。”

牢房外已經響起窸窣的聲音,不消片刻,獄卒們帶著鐐銬步入子懿的牢房內。

說來甚是諷刺,本是空蕩的宇都,今日卻擠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即使前幾日他們因害怕布置在城中的火料火線不知何時燃起而紛紛湧出城外。仇恨這種東西,果然能讓人不畏危險。

最寬敞的永安大街上居然人頭攢動,禁軍不得不持著長矛將百姓攔在路的兩旁。

嚴冬早已過去,初春雖寒最近卻有回暖的趨勢,就連連日的陰霾也一並散去。

子懿閉目坐在檻車裏,金色的陽光灑在身上帶來暖意,令人貪戀。

百姓們在道的兩邊叫囂著,要他不得好死,以慰祭這半城冤魂。大家站在寬闊街道兩旁,那些百姓有些是從火海裏逃出來的,有的是為了自己的親人朋友,推搡謾罵著,痛哭流涕著。

子懿仿若沒聽到那些聲音一般,他睜開眼睛,微瞇著眼擡頭望了會那有些強烈的陽光。

明媚而溫暖的陽光。

刑場已遙遙可見,卻在這時大風刮起,卷起地上的塵沙,須臾間烏雲蔽日,天光陰暗,忽降冰霜!

“莫不是大冤?”人群裏不知道誰帶頭大呼了一聲。接著風息後便是一片沈靜,沈靜之後慢慢的響起一些嘈雜的質疑聲。

堯宜錚喊完那一句,看百姓情形有些混亂,便對著躲在紛亂人群裏的手下們輕輕點了下頭。

“鎮北將軍昔日為夏國東征西討,待人謙和,一身功績卻無功無賞!”

“仇恨仇恨,將心比心,稚子何辜?於心何忍?”

“二十一年前攻打夏國的是他嗎,屠殺百姓的是他嗎?為何一個孩子要為不是他的罪而贖罪?”

騷動越來越大,有的百姓呼出:“我是從舊梁來的!鎮北將軍領軍路過我們住的村子都是繞道而行,從不擾民!一個能帶著仁義之師的將軍怎麽可能火燒宇都讓半城百姓慘死!”

“我是舊祁來的!鎮北將軍的軍隊路過我們村落時,我們村裏鬧瘟疫,是鎮北將軍讓軍中醫官為我們治病,還分糧食於我們的,如此善良之人怎麽可能會縱火!”

呼聲此起彼伏,讓很多人都陷入了沈思中。

古來頂罪冤罪從來都不少。

安晟匆匆從城外大營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他看了眼並不太遠的刑場,差一點他便趕不及了。太後不惜趕到軍營前攔著他,他知道太後是以她的方式為他好,他也知道太後在那軍隊是調不成了,可是,他還是會二十一年前一樣救下子懿,不論成功與否。

安晟深深凝望著坐在檻車裏紋絲不動,只低垂雙目的子懿,仿佛百姓在議論的不是他一般。

誰都怕多災多難,誰都怕顛沛流離。百姓們要的很簡單,安居樂業,衣食不缺。他們嫉惡如仇,是因為他們害怕,害怕下一個悲劇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也是因為他們善良,為死去的人憤懣不平。

可如今卻是有人發出了質疑:“真的是鎮北將軍縱火宇都嗎?”

人們不得不開始思索,事情真的如那些高官說的那樣嗎?

在一切開始松動的時候,百姓中飛身躍出數十人,他們手持兵刃與負責押送檻車的禁軍大打出手。

堯宜錚在手下的掩護下躍上檻車,一刀將鐵鎖砍斷,將子懿扶了出來,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大聲道:“這是柳丞相親筆書信,火燒宇都的真相就在這裏!”說罷用刀將那張紙狠狠地釘在了檻車上。

那些人身手極好,攔下禁軍後,堯宜錚架著子懿很快便消失在了湧動著的百姓裏。

安晟有些震驚,那些是什麽人,子懿為什麽會認識這些人?雖然疑惑,但安晟並沒有去阻止救子懿的人,而是往檻車那走去。

就在安晟即將觸到那頁書信時,一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駕到——!”

方才的一片混亂很快又被趕來的禁軍控制住,皇帝的鑾駕親臨,百姓們皆跪伏在地行跪禮。

安晟皺了下眉頭收回了手,也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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