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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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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叫你,只是想跟你說,第一次透過藝術掮客找到你的畫,那幅My Angel,我有多麽開心!

可同時,也很傷心。

因為我不確定畫裏那個看來亦正亦邪的少女,有幾分是我?幾分又是趙晴給你的印象?

這正是我的報應,當我毫不顧忌地冒用她的身分時,我就該料到自己和她之間的界線將會逐漸模糊,連我都不曉得到哪裏為止我扮演的是趙晴,從哪裏開始是我真正的自己,何況是你呢?

趙晴跟我,正如我跟你說的,其實是親姊妹。

她的母親是我父親的初戀情人,當年她懷了趙晴,卻不告訴我父親一聲,與他分手後,下嫁給某個水電工。

對我父親來說,這是此生最不堪的羞辱。

他愛的女人,寧願跟一個低下沒知識的水電工也不要他!

他恨透了她,想盡一切可能的辦法報覆她,他散播謠言,整倒了那個水電工開的小小水電行,讓他們夫妻欠下大筆債務,那個水電工當時已罹患癌癥,或許因為生活的打擊來得太劇烈,沒能撐住,溘然而逝。

而我父親仍不滿足,他恨我親生母親懷著他的孩子琵琶別抱,對他而言,那是玷汙了他的血脈,所以,他趁著一次她到醫院就診的機會,竊取她的卵子,移植到他妻子的子宮,人工受孕。

我就是這樣出生的。

所以你懂了嗎?對我父親而言,我等於是個替代品,是我親生母親的替代品,也是我姊姊的替代品。我在他眼中,並不是個有獨立人格的人,我只是他用來報覆的工具。

表面上,他是個冷靜的醫院院長,風度翩翩,在專業領域上很受人敬重,但私下,他是個暴戾的丈夫與父親。

他的妻子怕他,我更怕他。

最怕的是他喝醉酒的時候,他的酒量很好,不容易喝醉,但只要醉了,便會形象大變,那時他不是個人,更像個文質彬彬的野獸。

你可能很難想像,文質彬彬這樣的形容詞怎會跟野獸聯想在一起?

但他真的就是這樣的,他會一面說著犀利刻薄的話,一面用理智計算過後的力道在我身上施加暴力。

他很少失控,這也意味著他絕對不會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一點點施暴的痕跡。

更多時候,他甚至只需要用言語,便足以達到鞭笞我、折磨我的目的。

這就是我昨夜無法對你說出口的真相。

對我施暴的人不是書雅(雖然我跟他貌合神離,但他一向對我尊重),是我親生父親。

我真的很怕他,恨他,又有種深植內心的恐懼,好幾次我想逃,卻軟弱地做不到,因為我怕,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有辦法找到我,教訓我。

嫁給書雅,也是另一種可以逃離我父親的方式,你懂嗎?

三年前,其實我是想逃的,我並不想嫁給書雅,但即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也比被禁錮在我父親的身邊好。

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你。

好希望你能帶我走,希望你能帶我到一個我從來不敢奢望的幸福國度,在那裏,我不是沈愛薇,不是沈玉峰的女兒,不是沈家高貴的大小姐,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跟你走的……

但後來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竟會因一場車禍,忘了我對你的告白,那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在你面前做回沈愛薇,可你卻忘了!

或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年不該冒用姊姊的身分捉弄你,懲罰我太軟弱,不敢自己面對現實,只想依賴別人。

我應該堅強點的,對吧?

昨夜,我在你懷裏崩潰痛哭失聲,那不像平常的我,但很可能是最真實的我。

我覺得羞恥。

我不該埋怨你,錯的人是我,是我在你面前戴上面具,所以怎能怪你認不出面具下的我?

我很慚愧。

所以,我決定離開你。

我知道,如果我留下來,你會同情我,呵護我,像寵溺一個孩子般那樣寵我,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愛與包容。

可我不配,不值得你這樣愛我。

我想,我還是必須自己學會勇敢,學會喜歡自己,但願下回我們再相遇時,我會是一個更好的沈愛薇,值得你愛的沈愛薇。

到那天,我無須再捏造別人的身分,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你自我介紹——

嗨!我是沈愛薇。

你,喜歡我嗎?

“……嗨,我是沈愛薇,你喜歡我嗎?”

趙晴顫著嗓,念完整封信,她已不可自抑地淚光閃閃,心酸又心痛。

“是我妹妹,原來她……是我妹妹,我可憐的妹妹啊!”

她哽咽地低喊,安書雅見她情緒激動,展臂將她攬進懷裏,溫柔地安撫她。

紀翔默默看著他們倆的互動,確實很像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

“所以呢?我妹妹現在人在哪裏?”趙晴稍稍克制情緒後,啞聲問他。

他搖搖頭。

“這就是我今天來拜訪你們的目的,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哪裏了。”

趙晴怔了怔,望向安書雅,安書雅代替她回答。

“那天我跟愛薇攤牌之後,她就消失不見了,只傳了簡訊給我們,要我們不要去找她。”

“我想她是堅持跟我交換身分。”趙晴接口。

“她曾經跟我說過,只有用我的身分,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紀翔聞言,禁不住悵惘。他現在已能明白愛薇的心結,當時的她,以為自己只有利用趙晴的身分,才能挽回他的愛。

“我跟她提過離婚,但她不同意。”安書雅補充。

“你也看到她信裏寫的了。”紀翔澀澀地低語。

“她那麽害怕她父親,怎麽敢讓他發現自己跟你離婚了?沈玉峰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說著,紀翔怒從中來,肌肉緊繃。

趙晴同樣神情陰郁。

“那個人……我只見過他一次,跟他通過幾次電話,我就好討厭他了,何況愛薇從小在他的威嚇下長大。”她頓了頓,身子一陣顫栗。

“真不想承認那種人是我親生父親。”

安書雅聽出她話裏的恨意,輕輕拍撫她。

“你們真的一點都想不到她會去哪裏嗎?”紀翔追問,仍抱著一線希望。

“這個嘛——”趙晴遲疑。

安書雅也跟著沈思,驀地,靈光一現。

“對了,會不會去找你媽?”

趙晴一震,拍了拍手。

“對耶!有這個可能。”

紀翔趕忙確認。

“你是說她會去宜蘭那間老人安養院?”

趙晴搖頭。

“前陣子她將我媽轉去臺南一間安養院,後來我跟書雅又把我媽帶回宜蘭那家,不過我想她可能還不曉得,或許會到那邊探望我媽。”

“她如果有去,你就算遇不上她,至少也可以循線探聽到她的下落。”安書雅主動提議。

“之前她離家出走時,我曾經請征信社調查過她,那個私家偵探很不錯,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謝謝你們!那我先走了。”紀翔立即起身告辭,不願浪費一分一秒。

趙晴和安書雅都能明白他的急切,兩人殷勤地送他到門口,趙晴慎重地叮嚀。

“如果找到她,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唷!請你告訴她,我這個做姊姊的很想念她,希望能跟她見面。”

“知道了。”紀翔頷首。他也希望能盡快促成這對姊妹花相見,想必會是感人的一幕。

“那我走了。”

語落,他大踏步離開,帶著這對有情人最真切的祝福,前往天涯海角,尋回他的女人。

三個月後。

“哇喔!又有人送花來了!”

沈愛薇踏進餐廳的員工休息室,一眼便看見一束鮮花放在桌上,比她大上幾歲的領班姊姊一副欣羨不已的表情。

“真羨慕你丨三天兩頭有愛慕者送花,我那不懂情調的男朋友就連情人節也沒送過一束給我呢!”

沈愛薇聞言,淡淡一笑。

“這麽小氣?那你還不開除他?”

“怎麽開除啊?我們都交往九年了,感情就跟親人差不多了,放都放不下。”

放不下嗎?

沈愛薇一凜,不著痕跡地嘆息。

她很能體會領班姊姊對感情的執著,因為她心裏,也同樣有個依戀難舍的人。

“看看這次是什麽花。”領班姊姊好奇地檢視花束,手指撫過藍紫色的花瓣。

“又是鳶尾花!該不會又是那個不具名的神秘仰慕者送的?”

沈愛薇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曉得。她對是誰送來的花,送的又是什麽花,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三個月來,她收過太多束花了,大部分都是那些喜歡聽她彈琴的男客送來的。

他們有的熱情,有的害羞,共同點都是想追求她,但她,誰也看不上。

“哈哈,我猜對了,就知道是他!”領班姊姊打開夾在花束間的卡片,笑著驚嘆。

卡片上未寫只字片語,中間一張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素描紙,畫著一只眼睛,很漂亮的,帶點迷蒙神采的眼睛。

“好奇怪。”領班姊姊歪頭研究著。

“他畫這些到底什麽意思?怎麽我沒有一次看得懂?”

沈愛薇接過領班遞過來的卡片,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丟進屬於她的置物櫃裏。

“他還有送禮物呢!這次是圍巾。”領班姊姊繼續讚嘆,取出禮物袋裏一條輕軟綿密的喀什米爾羊毛圍巾。

“這幾天天氣變冷了,他送這個好貼心喔!愛薇,你不覺得這個神秘仰慕者好像很了解你嗎?總是知道你最需要什麽。”

這倒是。沈愛薇漫然沈思,其他男客們雖然也會送花送禮物,但仿佛只有他最能看透她。

天冷了他送圍巾,她MC來的時候,他會送上一盒巧克力,某天她染上輕微的感冒,食欲不振,下班時,就看見桌上擺著一盅搗碎的蘋果泥,以及一碗撒了蔥花的蛋粥。

“他到底是誰啊?我猜他一定是店裏的常客。”

應該是吧!但她不想去打探是誰,沒興趣。

沈愛薇冷淡地瞥了眼腕表。

“時間到了,該輪到我彈琴了。”

“你吃過飯了嗎?”領班姊姊問。

“吃過了,謝謝。”

她笑笑,剛來這間餐廳工作時,她總覺得這位姊姊太熱心、管太多,很不自在,但現在,她已漸漸習慣這份關懷。

不只對這位姊姊,對其他同事也一樣,她學會慢慢敞開封閉的心房。

他們都不是壞人,或許有時候愛八卦,喜歡探聽別人的大小事,但本性都不壞,有著南部人特有的淳樸。

她來到梳妝鏡前整理儀容,將長度及肩的秀發綰起,用發簪固定。

經過三個月,她剪短的頭發又長了,濃密又飄逸,很多男客會盯著看,她不喜歡他們太過癡迷的目光,決定綰起。

只是這麽一來,不免會裸露她弧度優美的後頸,對他們而言,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嫵媚風情。

怎麽做都不對,她考慮幹脆將頭發再次剪短算了。

“走嘍!”

她向領班姊姊示意,盈盈走進餐廳,此刻是深夜時分,正是這間兼具Lounge Bar的餐廳最熱鬧的時候,燈光調暗了,氤氳著謎樣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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