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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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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在一周後。

臨走前,她應邀參加了藝術展的揭幕式。

她把這當作和李祺的告別,穿正裝禮服裙,搭一件黑色西服,稱得上鄭重其事。最後在休息室拆掉頭發上的暗夾,端詳二十五歲的自己,只覺世事倉皇。

在她成年的歲月裏照顧她,陪伴她的那個人,終究遠去了。

江懷雅走出展廳,覺得趙侃侃說得沒有錯,她的心裏並沒有大喜大悲。即便難以承認,但她已經在這小半年裏,做好開始下一段人生的準備了。

如果人是一種冷血動物,那她應該是其中佼佼。

這天晚上她沒有睡好。

江懷雅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很少為什麽事不得安眠。醒來覺得頭痛欲裂,喝了杯黑咖啡才去機場,姍姍來遲。小顧早就等在候機廳,把一袋早餐遞給她,悄悄傳話:“年編好像有點不高興。”

年編是組裏一位前輩,三十出頭的男人,戴一副圓框眼鏡,由於真名很像近年大火的一部宮鬥劇裏的妃子,經常被人在私底下笑。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臉板得更厲害了,好像這樣能顯得自己更具威嚴。

江懷雅無暇理會這些瑣碎的人情世故,接過早餐就吃,隨口問:“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小顧表情無比受傷:“雅姐,我都跟你自我介紹過三回了,我叫顧諒。”

江懷雅反省了一路,飛機抵達西寧機場,她給小顧買了熱飲賠罪。

一行人走出機場,灰黃色調在眼前綿展開來。小顧捧緊了熱飲:“這地兒可真夠荒的。”

“待會兒有的荒呢。”年編冷冷出氣。

他們要采訪的人家在山區,是一個救援隊隊長的遺孀。

這個事件從發生之初就頗受關註——一所著名高校的大學生探險社團,來未開發過的山區當背包客,結果遇上大雨路滑,迷路被困山中。當地民間救援隊第一時間出動救援,然而就在一隊大學生都成功被找到之時,發生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救援隊長王誠墜崖犧牲。

家屬拒絕接受任何采訪,他們這一趟也有頗具挑戰。

他們先是在市區住了一夜,第二天坐火車到相鄰的縣城,又改坐面包車進村子。

一開始果然吃了閉門羹,他們於是決定暫時在縣城住下。返程的車上,年編給小組開隊員開了個簡短的會,確定方針:一邊等候那家人的消息,順帶在鎮上向鄰裏收集信息,並分出一個人去聯系救援隊裏的其他親歷者。

這地方的條件實在算不得好。

江懷雅住進旅舍的時候,還在和顧諒打趣:“這賓館說自己是三星酒店,全北京的快捷旅館都不服啊。”

他們住的地方在三樓,旅館沒有電梯,顧諒正幫著她把行李拎上去,就聽見二樓有女人在吵架——“你們這地方能住人嗎?這熱水裏面都有沙的。”

——“小姐,我們這裏的熱水全都是自己燒的。這個是水垢,不是沙。”

——“水裏有水垢,那不就是沙嗎?”

顧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江懷雅對視一眼。

聽聲音,這女人年輕得很,大約二十三四歲。那渾然天成的語氣絕不是矯造出來的,一聽就是被嬌慣了幾十年才能造就。江懷雅路過二樓的時候不禁多看了眼——只有一個背影,一身國際大牌,身段纖細又苗條。

顧諒的目光則放肆多了,探頭探腦看了好一陣,走到三樓,悄悄過來跟她分享:“雅姐,那是個美女呢。”

“你又曉得了?”

“那是。雖然就瞧見個大側臉,但那皮膚那線條,絕對是個大美人兒。”他擺弄完自己那點眼光,又諂媚兮兮地彎下眼睛,“當然,比起我們雅姐那可差遠了。”

江懷雅朝他嘁了聲,跨進自己房間。她這趟過來知道條件不會好,帶的衣服全都是牛仔褲灰毛衣,要多土有多土,這馬屁就是拍在馬腳上。但面對顧諒,總像面對一個賣乖討巧版的江潮,她心情很容易就好起來。

旅館的條件確實不好。白床單倒也不是潮,就是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像黴菌和沙塵的混合體。她坐在皺巴巴的床單上,思索自己行李裏有沒有帶包頭包腳的睡衣,結論是好像沒有帶。

她的睡裙全都是絲綢的,吊帶,不管春夏秋冬都一貫如此。

看來這個習慣得改改了。

想完這些,她想到了聶非池。

出差采寫的事她並沒有告訴他,反正他也不在北京,她在哪裏都是一樣的。但坐在光線昏沈的小旅館裏,她突然又想給他打個電話。

告訴他,自己也來大西北了,問問他,你還好嗎。

她覺得自己其實是想念他的。

這個電話出於不知名的原因,並沒有打。

這直接導致她忙完一天的采訪工作回到旅館的時候,呆立當場。

對於身處工區的地質野外工作者,有一句著名的調侃——“遠看是討飯,近看在勘探”。

江懷雅一直很難想象風清月朗的聶非池野外工作中的樣子,直到這一刻。她在前臺問接線小妹,有沒有蘋果的充電線。小妹翻箱倒櫃找出一條客人以前落在房間裏沒拿走的:“這個行嗎?”江懷雅拿去一看,接線口上一個華為的標志被磨損得差不多了,無奈地朝她搖搖頭。

小顧和年編用的也都是安卓機,她一時不知在這個小鎮上,該找誰借充電線。

然後她就在焦頭爛額之中,看見了聶非池。

那是一隊人,前面的男男女女都很面嫩,好幾個還背著雙肩包,穿牛仔褲,運動鞋上沾著沒有幹透的泥。後面走著一男一女,都穿統一的工裝,雖然看著風塵仆仆,但顯然從容許多。在後面還有幾個穿工裝的隊員,看上去年紀就要大上不少。

郊縣的黃昏是濃烈的,火燒雲在天際投下油彩一般的霞光,送他走來。

這時候的他染上風霜,從神壇掉進這黃土人間,氣質更為內斂寬和,褪去了她最討厭的清高,反而更引人矚目了。

江懷雅一眼就認出了聶非池,並猜測他旁邊緊挨著說笑的那位就是電話裏的小師妹。

但他們顯然都沒有看見她,一行人直走向飯廳。

她就這麽站在前臺,好似面對一群陌生人,沒有喊住他。更何況他進門時的目光沒有與她交錯,應當是沒看見她的。可是好巧不巧,某一刻福至心靈,他腳步突然一頓,回過了頭。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線指引。

小念在他身邊頓住:“師兄,怎麽啦?”

聶非池沒有及時回答,任憑大部隊在他面前走空,看著某一方向,嘴角慢慢翹起來。

隔著一兩米的距離,江懷雅居然有些靦腆,舔了舔幹燥的唇,移開了視線。

接線小妹又熱情地翻出另一根充電線,拎給她看:“小姐您看,這是好幾年前客人留下的了,老板說是蘋果的!”

江懷雅掃了眼,是蘋果4的,和她的接不上,抱歉地繼續向她搖搖頭。

聶非池走過來,說:“沒帶數據線?”

她難堪地點頭:“出門太匆忙,忘帶了。”然後窘迫地望了眼他身後,那個小師妹還站在原處,探究地看著他倆。她猜的還挺準,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美女。

聶非池把她的臉掰回來:“匆忙得連通知我都沒時間?”

“我……”江懷雅居然往後掙退了兩步,嫌棄地看著他,“你剛從哪回來呢,不要隨便碰我的臉啊。”

小師妹撲哧笑了一聲,回身走了。

“……”

江懷雅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壞事,怯生生望著他:“我是不是……讓你丟臉了。”

聶非池神容寡淡,看不出情緒:“你住哪一間?晚上給你送過去。”

江懷雅下意識道:“別晚上成麽,我急需。”

他瞥了她一眼,走了。

接線小妹還在好奇地打探:“小姐,這是你……男朋友啊?”

她語氣相當猶疑——哪有見男朋友全靠偶遇的?還是在她們這種犄角旮旯偶遇。

江懷雅抿抿嘴,沒點頭也沒搖頭,悻悻溜號。

雖說她在電腦上也不是不能跟他聯絡,但他居然就這麽幹脆地走了。臨走那一瞥的涵義太過意味深長,江懷雅揣摩了半天也沒揣摩出來。他這算什麽,生氣?甩臉色?都不太像。

她把房間號發給聶非池,在房裏等到天黑。

七點了他還沒來,西北地區天暗得尤其早,她起身站在窗臺前,張開手指。小縣城裏沒有城市終年不休的璀璨燈光,真正能體會到伸手不見五指。

這感覺很新奇,像一個被金主包`養的少女,在獨守空閨的寂寞日子裏,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這想法剛冒出來就被她拍散了。

她圖什麽?一根數據線?

世上沒有比她更悲慘的失足少女了吧。

身後開門的聲音將她驚回了神。

她為了省去敲門開門的步驟,直接給他留了門。所以聶非池手剛敲上去,就發現這門是虛掩的,薄薄一扇打開,她正站在窗前,穿著清涼的衣裙,好似馬上要飛出窗臺。

他望了望窗外夜空,開口第一句是:“看見星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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