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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咒殿堂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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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宕桑旺波。”

“他又唱道:

姑娘是不會死的,

美酒是喝不完的,

我終身的希望,

全部寄托在這裏。”

“他還唱道:

若把思戀的苦心,

用來修行學法,

就在今生今世,

一定修成菩薩。”

攝政王桑結知道了他的行蹤,立刻派人請他回布達拉宮,他不從,只好派兵綁架。藏兵綁架著倉央嘉措來到布達拉宮腳下,看到那麽多大僧官和大俗官都來頂禮迎接,才知道他們綁架了六世達賴喇嘛,一個個滾翻在地,低聲祈請著,不知死了好還是活著好。倉央嘉措不理睬那些僧官和俗官,從繩索中伸出一只手,給幾個近前的藏兵摸頂,和藹地點著頭,告訴他們,沒事兒,不就是綁了達賴喇嘛嗎?達賴喇嘛也是凡胎俗骨一個、七情六欲一身,跟你們平時捆綁過的任何人沒什麽兩樣。然後,拒絕了前來給他松綁的官員,走上了布達拉宮的臺階。

就在這天,在倉央嘉措的寢宮布達拉宮德丹吉殿,當著攝政王桑結和經師曲介喇嘛、久米多捷活佛的面,倉央嘉措對兩個哆哆嗦嗦給他松了綁的喇嘛說:‘綁了我的繩子屬於我,割斷繩子的刀子也屬於我,拿來,拿來。’他拿到了繩子和刀子,平靜地對攝政王桑結說:‘你是我的上師你告訴我,我是用繩子吊死,還是用刀子刺死?’桑結說:‘尊者,你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倉央嘉措說:‘那你是希望我活下去了?可我怎麽能按照你的心願活下去?我應該按照自己的心願活下去,要是不允許,還不如死,還不如死。’攝政王桑結臉色大變,顫抖著說:‘尊者,你怎麽就不考慮我的處境呢?你這樣逼我,我還能說什麽?可憐的西藏,可憐的眾生,看看你們的神王吧,他怎麽會這樣。’說著,掩面而泣,跌跌撞撞出去了。

這天晚上,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果然上吊自殺,但是未遂。侍衛喇嘛鼎欽守候在寢宮門口,時不時地朝裏窺伺著,主人剛把繩子套在脖子上,他就撲了進去。立刻上報給攝政王桑結,桑結悲嘆一聲,惱怒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那就遂了他吧,只能這樣了。’從此不再嚴加管束。倉央嘉措用上吊自殺給自己爭取來了一段時間的自由,他白天修煉密法,夜晚游蕩在酒肆之中、民女之家。他戴著寶石戒指,留著披肩長發,每天都有好酒,每天都唱新歌,花心綻放,郊野問柳,一任自性奔馳於卿卿我我,扮演著情歌大王、放逸公子、大眾情人的角色。到了後來,竟至於把華麗的綢緞便裝穿到了布達拉宮。這時傳來消息:有人找到了瑪吉阿米和孩子的屍體。倉央嘉措聽了哈哈大笑:‘她還活著,怎麽會有屍體?’經師曲介問:‘你怎麽知道她還活著?’他說:‘密法告訴了我,本尊告訴了我。’他堅信瑪吉阿米沒有死,堅信自己的等待在一個觀想本尊時看到的草新花艷的日子裏會有豁然天曉的結果。

真的是草新花艷,頭一天下了一場雨,然後就是一碧如洗。清澈的陽光雨露般地瀑灑著,所有的花骨朵都開了,所有的綠色都瑩潤閃亮。但對倉央嘉措來說,命運卻不是豁然天曉的恩賞。他站在德丹吉殿的窗前,遠眺拉薩河谷連天而來的田疇美景,突然看到離布達拉宮很近的雪村前,簇擁著很多人。他天性喜歡熱鬧,就想去看看。侍衛喇嘛鼎欽緊緊跟著他,一再地勸說:‘主人,你不要去了吧,不要去了吧。’倉央嘉措豈是侍衛能夠阻攔的,飛快地奔下臺階,奔向雪村,奔向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場面。他先是看到了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這兩個一直都在追殺瑪吉阿米的墨竹血祭師今天顯得格外神氣,他們提刀在手,昂首挺胸,就像能愚母和能懼母那樣,一人腳下踩著一個人。不同的是,獨眼夜叉腳下是個女人,豁嘴夜叉腳下是個不足一歲的女嬰。他們面對著人眾,正在獰笑著諦聽一個藏軍軍官的宣說。宣說的意思是這個女人和這個女嬰褻瀆了神明,侮辱了神聖的達賴喇嘛,又犯有淫欲、貪婪、欺妄、誆騙、無恥等等人間極罪,所以她們是該死的。言畢開始動手,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同時把刀刺向了女人和女嬰的心臟。她們沒有反抗,甚至也沒有掙紮,尤其是女人,她歪臉望著從人群中瘋擠過來的倉央嘉措,喃喃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就口吐鮮血而死。倉央嘉措撲了過去,卻沒有撲到跟前,慘叫一聲,昏倒在地。瑪吉阿米,瑪吉阿米,他終於見到了瑪吉阿米,卻是一個悲慘到令人昏厥的下場。

“在場的人裏,有關註死者的,也有關註倉央嘉措的,他們從倉央嘉措的態度中知道,這一次不是錯殺無辜,死於刀斧的應該是真正的瑪吉阿米和她的孩子。一直在密訪瑪吉阿米的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的密探,悄悄走了;蒙古和碩特部首領拉奘汗的眼線,悄悄走了;薩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的派員,悄悄走了;噶瑪噶舉派的頭面人物噶瑪珠古的隨從,悄悄走了;暗中監視這些人的‘隱身人血咒殿堂’的喇嘛,悄悄走了。他們都去向各自的主子報告見聞。兩個墨竹血祭師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像是怕人報覆,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個藏兵用氈片裹走了兩具屍體。倉央嘉措還在昏迷。侍衛喇嘛鼎欽又哭又叫:‘主人,主人。’”

“瑪吉阿米和她的孩子的公開被殺,顯然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的意思。他們想讓圍繞瑪吉阿米和孩子而產生的各路政教陰謀統統休止,也想讓倉央嘉措明白,所有和他交媾並生下孩子的女人,都會是這個下場。你是悲憫化身的達賴喇嘛,你應該立刻打住你和姑娘們的交往。但‘隱身人血咒殿堂’沒想到,就是從這天開始,西藏局勢萌動了新的變化。首先是新疆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立場驟變,他認為瑪吉阿米既死,以她為誘餌,拉攏並控制倉央嘉措的策略已經失敗,不如轉而反對倉央嘉措。他連續向朝廷參奏攝政王桑結姑息達賴放蕩的罪責,聲稱:‘攝政王奸譎,新達賴有偽。’接著,監護西藏的蒙古和碩特部首領拉奘汗也向朝廷急奏:‘六世達賴喇嘛違背修道誓願,行為放蕩,皆攝政王慫恿之故,我等篤信黃教之蒙古皆羞於見拜’,希望朝廷治罪攝政王,並予廢黜假達賴,速立新達賴。兩股政治和軍事力量既然如此,薩迦派的八思旺秋認為機不可失,迅速向和碩特部首領拉奘汗和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靠攏,對廢舊立新推波助瀾,甚至表示靈童可以轉世,也可以世襲,更可以轉世之後再世襲,到底如何辦,誰是法王誰說了算?這就是說,堅持世襲制的薩迦派,早已做好了產生新靈童的準備。而噶瑪噶舉派的噶瑪珠古則發動本派僧人到處散布:攝政王桑結並沒有匿喪,五世達賴喇嘛圓寂不過五年,轉世靈童有待尋找。同時又散布,有秉性特異者已經誕生,出生第三天就說:‘唉呀,我的《水晶寶鑒》哪裏去了?’出生第五天就說:‘我想看看我的《恒河水流》,你們給我拿來。’出生第七天又說:‘我的《杜鵑歌聲》就放在我的文殊獅子吼案上。’《水晶寶鑒》、《恒河水流》、《杜鵑歌聲》都是五世達賴喇嘛的著作,如果他不是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出生不到十天怎麽會說出這些?”

現在,重要的是朝廷,是康熙皇帝的態度。因為匿喪不報和私自擁立倉央嘉措為新達賴,康熙皇帝對攝政王桑結極度不滿。但康熙也洞悉拉奘汗和策旺阿拉布坦對控制西藏的野心,知道倉央嘉措的廢立牽動著西藏的命運,要麽和平,要麽戰爭。他明智地采取了調和的態度,頒詔下去:倉央嘉措作為達賴喇嘛是真是假,朝廷將委派精於相術、明察秋毫的金字使者前往查驗,驗後果然如奏,再查辦不遲。

“金字使者迤邐而來,拉奘汗派了要員在藏北那曲等著,策旺阿拉布坦也派了要員在昌都等著,他們帶著重禮,名為迎接,實為行賄。攝政王桑結也派了僧俗官員各五人在當雄等著,只帶了哈達和必要的飲食,卻讓‘隱身人血咒殿堂’通過無形密道,以最快的速度直達能最早見到金字使者的青海湖。這是大約兩個月的心急如焚的等待,所有人都明白,倉央嘉措到底是不是真達賴,就在於金字使者一句話。他說是,那就是,他說不是,頃刻之間就會天翻地覆、人頭落地。最焦急的當然還是攝政王桑結,他知道一旦倉央嘉措被否定,轟然滅亡的還有作為攝政王的他,還有整個噶丹頗章王朝,還有所有格魯派高僧和寺院,還有格魯派在整個藏土的地位和利益。他來到布達拉宮德丹吉殿,給倉央嘉措詳細陳述了當前的局勢和面臨的危機。倉央嘉措木然發呆,喃喃地說:‘要是瑪吉阿米活著就好了,要是我不是達賴喇嘛就好了,要是他們都是潛心念經的佛徒就好了。’說著說著他就唱起來,似乎歌聲比話語更能夠表白自己:

黃邊黑心的烏雲,

是產生冰雹的根源,

非僧非俗的出家人,

是聖教佛法的禍根。

這裏的‘非僧非俗’也不知說的是他自己,還是那些權欲熏心、動輒刀兵相加的信教人。又唱道:

具誓金剛護法,

高居十地法界,

若有神通法力,

請將佛教的敵人消滅。”

秋天來臨的時候,康熙皇帝委派的金字使者到了。預感不妙的攝政王桑結把倉央嘉措轉移到了哲蚌寺嚴密封閉的密宗道場阿巴劄倉,告訴他,明天就是金字使者查驗的日子,你在這裏好好念經,哲蚌寺的全體喇嘛會徹夜為你祈禱好運,我和布達拉宮的全體喇嘛也會為你祈禱好運。看著攝政王匆匆離去的背影,倉央嘉措一聲哽咽,眼淚泉湧而出:‘對不起了上師,你為我承擔的太多,太多。’

“第二天,攝政王桑結親自帶人,從哲蚌寺接走了倉央嘉措。金字使者在布達拉宮等待著。西藏格魯派的所有寺院都在這一刻敲響法鼓法鐘,吹響法號法螺,念誦起了免除一切兇災的度母咒。到底倉央嘉措會被認定為真達賴,還是假達賴,全西藏都在等待。”

香波王子住口了,定定地望著梅薩。

梅薩一臉悲戚,眼眶裏淚光閃爍。

香波王子心中一喜,又唱了一首倉央嘉措情歌。湊到跟前仔細端詳梅薩。梅薩眼眶裏的淚水並沒有滾落,臉上的悲戚反倒消失了。香波王子失望地說:“你是想著我們的誓約,憋著不哭吧?”

梅薩搖頭,一臉譏諷:“你知道不知道,你剛才唱的情歌不是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說:“不可能,我怎麽會搞錯?香波王子怎麽會搞錯?”

梅薩說:“你居然遲鈍到如此程度,同一首歌,倉央嘉措唱出口,那是倉央嘉措情歌。經你一唱,就不是倉央嘉措情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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