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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地下預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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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揭曉了。坐落在北京北四環東路安慧裏的西藏禮堂座無虛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望著舞臺上以喜馬拉雅山為背景的大屏幕。客串主持的女歌星阿姬身穿艷麗的節日藏袍,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5、4、3、2……”

中國藏學研究院和藏學大眾網組織國內外一百多名藏學愛好者和數百名網友現場評選兩千年以來最有影響力的西藏人物,前二十名已經揭曉,現在揭曉的是第一名。

“1——”阿姬把聲音拖得長長的,期待著這樣的效果:就在她的倒計時戛然而止的同時,大屏幕上出現第一名的名字。

但是期待的效果並沒有出現,大屏幕嘩的一閃,黑屏了。禮堂裏響起一片“哦哦”的疑問,然後又是鴉雀無聲,人們驚訝地瞪著阿姬。從後臺匆匆上來一個人,把一個白色信封交給了阿姬。

阿姬抱歉地笑了笑,幽默地說:“看來第一名西藏人物果然最有影響力,當他希望由我來宣布他的名字時,大屏幕只好關燈閉嘴。”她把信封打開,拿出一張粉色紙,楞了一下,又釋然而笑,仰起頭,用響亮動聽的聲音說,“最有影響力的西藏人物第一名是……”突然她打住了,像是要吊足大家的胃口,又像是出於一個藏族女人天性的真誠,她說,“此刻我的心情很不平靜,我覺得我根本不配直接說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只能讓最有資格的人告訴大家,有請雅拉香波副研究員上臺。”

會場一片沈默。阿姬楞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又說:“雅拉香波副研究員有一個讓姑娘們想入非非的筆名和網名,那就是‘香波王子’。”

立刻有了掌聲,然後是轟然響起的議論。所有人都知道第一名是誰了,因為在座的人中,只有香波王子出版過兩本關於他的著作,一本是情歌研究,一本是生平研究。他有一個響亮到令人窒息的名字:倉央嘉措。

長發飄飄的香波王子大步走上臺,從阿姬手裏接過那張粉色紙,看了一眼,又接過話筒說:“我期待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真的,這是一個美麗動人的結果。”然後就如癡如醉地唱起來:

喇嘛倉央嘉措,

別怪他風流浪蕩,

他所尋求的,

和人們沒有兩樣。

唱完了,他說:“對我來說,我的故鄉西藏是媽媽和情人的組合,它給我的是愛與生命的盛宴,是廣袤的恩典裏倉央嘉措的永世不衰。它讓我從此知道,時間是最強大的力量,而宇宙中除了愛的發展,沒有別的時間。倉央嘉措占領了時間的源頭,便讓西藏的歷史變得溫醇而飽滿。是的,歷史寵愛著人類,所以給我們創造了倉央嘉措,他在愛情中痛楚,在苦難中美好。他把對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強調為人類的天性,引領西藏和我們超凡脫俗,讓整個世界都來仰視諦聽那鉆石一樣光彩奪目的情歌。西藏,隱藏著最偉大的宿命、最奢侈的蒼涼和最奧博的秘密,那便是倉央嘉措式的愛與被愛。假如讓我從辭海裏尋找一個最有價值的形容詞,我願意選擇‘倉央嘉措’,它代表愛情、勇敢、堅忍、溫暖、崇高,還有青春男女的憧憬;假如讓我用一個詞讚美我心中唯一的菩提樹,我會用倉央嘉措來比較,然後說它‘太倉央嘉措了’……”

香波王子真希望自己一直說下去,但他不能,從上臺到現在,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他把粉色紙和話筒還給阿姬,走下舞臺,沿著過道一直走向禮堂外面。

香波王子拿出手機一看,是邊巴老師打來的。

邊巴老師的聲音微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只有你了,現在只有你了。”

“有事兒嗎,邊巴老師?”他心說這個老牧民,又怎麽了。

聲音更加微弱了:“快來,快來……中日友好醫院……”咚的一聲,好像手機掉到了地上。

邊巴老師病了?什麽病?他迄今沒有成家,孤身一人生活,誰在醫院伺候他?香波王子開上自己心愛的“jeep牧馬人”,二十分鐘後趕到了中日友好醫院。

不是疾病,是車禍。邊巴老師死了。

香波王子在醫院太平間看到了邊巴老師的屍體,慘不忍睹的樣子嚇得他回身就跑。他來到急救室的醫生面前,驚駭地打著哆嗦,讓戴在脖子上的一把鸚哥頭金鑰匙也跟著哆嗦起來。他問道:

“人怎麽可能撞成那個樣子?肇事司機呢?”

“你不是肇事司機?”

“我叫香波王子,是他過去的學生。”

“香波王子?正好,這個給你,他一直在等你,你早來十分鐘還能見他一面。麻煩你通知死者的親屬。”

醫生把一個手機和一份遺囑交給了香波王子。遺囑只有一行字:

手機送給香波王子。邊巴香波王子問道:“那你就不知道是誰把他送到醫院來的嗎?”

醫生說:“送他來的人很快就走了,說要去報警,到現在還沒回來。”

更不可思議的是,遺囑居然是給他的。他雖然和邊巴是師生關系,卻一點也不親密。邊巴老師瞧不起他這個學生,說他風流浪蕩,不務正業,整天就幹一件事兒,那就是浪費才華。他也公然頂撞自己的老師:不要以為我在做你的學生時有過幾年的風流浪蕩,就永遠會風流浪蕩。如果你不改變看法,我們就沒法交流了。再說了,就算我離校以後還會風流浪蕩,那也是緣緣相碰的結果,有本事你也浪蕩啊,你沒有緣分,還浪蕩不來呢。至於不務正業嘛,那是你的偏見,你不能讓你的學生都把時間和精力花在你的研究項目上,整天給你查資料,抄手稿,甚至替你寫文章。我有我的興趣,我的時間只能花在我的研究項目上。他跟著邊巴老師讀完了碩士,本來是可以留校的,卻因為不願意做一個邊巴老師指導下的助教,先去藏學大眾網做了一年編輯,後又調入中國藏學研究院做了一名普通研究人員,不久便晉升為副研究員。

但是他們畢竟沒有決裂,離開學校四五年了,每年香波王子都會打一兩個電話給邊巴老師,把自己在女人和學問那裏釋放不完的精力變成調侃送進老師的耳朵。邊巴老師就像一個巫師用惡毒的語言詛咒著這個被他稱為魔鬼的學生,卻始終不會真的生氣,臨了還要叮囑學生:“你能喜新厭舊一輩子?趕快把對象確定下來,結婚,生子,安家,在北京找不到好姑娘,就回西藏去找,千萬不要在作風問題上給你的老師丟臉。”香波王子總是說:“你怎麽知道北京沒有好姑娘?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確定下來。你自己到現在連老婆都沒有,還說我呢。”

有時候邊巴老師會說:“多做學問多讀書,要對得起中央民族大學對你的培養。”

香波王子反唇相譏:“我在中央民族大學什麽也沒學到,就學到了《地下預言》,知道了‘七度母之門’。”

真實的原因終於顯露了:他們共同癡迷的就是破譯《地下預言》,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之所以還能保持聯系,就是想探測對方有了什麽進展。

當然是探測不到的,誰對誰都會保密。

這會兒,香波王子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給邊巴老師現在的研究生梅薩,聽話的卻是另一個研究生智美。香波王子怒氣沖沖地說:“你們連手機都開始共用啦?老師不在,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打狗’了是不是?”“打狗”就是幽會,草原上的男人必須闖過牧羊狗的防線,才能接近心愛的姑娘,沒有膽量打狗,幽會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在平時就是玩笑,但現在開什麽玩笑?他覺得自己說錯了,就悲慘地吼一聲:“老師死了,還不趕快過來。”

打完了電話,香波王子再看遺囑,突然一個警醒:我既不是他的學術門徒,又不是他的親人子嗣,他送給我手機幹什麽?他打開手機,把所有信息檢查了一遍,最後在發件箱裏看到了邊巴老師儲存的短信。

香波王子,請記住僅屬於你的使命,請開啟“七度母之門”。

毀滅伏藏的陰謀已經開始,你必須和時間賽跑。速找阿姬。

短信是出了車禍以後寫出的,還是早就擬好了的?但不管什麽時候,都說明邊巴老師死前已經強烈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他很可能是被謀殺的。可擬好的短信為什麽沒有發出去呢?也許他意識到短信可以在電訊臺查到記錄,就選擇了用遺囑把手機交給我的辦法,這樣一舉兩得,既能讓我看到短信,又能保證不把‘七度母之門’的消息洩露給別人。更重要的是,短信跟《地下預言》裏的內容是對應的,這種對應讓他不得不相信邊巴老師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正是這種接近給邊巴老師帶來了殺身之禍。

香波王子迅速揣好邊巴的手機,出了醫院,大步走向醫院旁邊的停車場,看到牧馬人前面搭著一件衣服,一把揭起來,扔到了地上:什麽破爛,也敢搭在我的車上。再一看,保險杠臟兮兮的,有頭發,有血跡,還有輕微的凹痕。

怎麽回事兒,誰撞了我的車?他警覺地四下看看,沒看到什麽,心裏惦記著《地下預言》以及“七度母之門”,急忙鉆進牧馬人,走了。

半路上,他給阿姬打了電話:“你這會兒在哪裏?我必須見到你,立刻。”

香波王子剛剛離開的中日友好醫院裏,出現了邊巴的兩個研究生梅薩和智美。他們來到太平間,流著眼淚,抽出了寫著邊巴名字的大抽屜。

智美打開裹屍布的一角,看了一眼,就驚叫起來:“你別看。”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梅薩的眼睛,“趕快離開這裏。”他臉頰上有一塊陳舊的傷疤,一喊叫傷疤就顫跳不已。

他們立刻報警。十分鐘後,警察來到醫院太平間,看過了屍體,又來到了醫院門口的收發室了解情況。收發室的人說:“那人是擡進來的,擡進來時還活著。”

警察知道不可能從肇事現場直接擡到醫院,便來到醫院旁邊的停車場。

停車場的人想都沒想就說:“是從一輛黑色牧馬人上擡下來的。”

警察說:“牧馬人是英國車,比較少見,你居然認識?”

那人說:“我在停車場幹了十幾年了,什麽樣的車沒見過。”

一個小時後,香波王子走進了阿姬在北京甘露漩花園小區的別墅。這是一棟豪華別墅,阿姬不像其他生活在北京的藏族人,會在自己家裏鋪上藏毯和卡墊,掛起唐卡和哈達,擺上藏式家具和藏藝飾品,供起怙主菩薩和吉祥天母,鮮艷濃麗得如同進了西藏文化博物館。她家裏基本不體現藏族風格,簡單、明快、前衛,北京話叫“一水兒”的歐風美雨。

但是她穿著無袖彩袍“拉姆切”,只要在家裏,她就會穿起這種藏式仙女裝。仙女裝本來是藏族的戲裝,她卻把它當成了家常便服。照香波王子的說法,她戲裏戲外都是仙女,自然戲裏戲外都得穿上仙女裝。

香波王子一進門,像以往一樣擁抱阿姬,卻沒有以往的激情。阿姬正奇怪,香波王子說:“是邊巴老師讓我來的。”

“他為什麽讓你來?”

“也許你會告訴我。”

阿姬把他帶到客廳沙發後面的桌子前,指著電腦說,“坐下,好好看看。”

香波王子晃了晃鼠標,早已打開的電腦立刻顯示了“藏學大眾網”,搜索出的條目是:《地下預言》與“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說:“沒想到你對這個也感興趣?”

阿姬坐到他身邊說:“很感興趣,我想聽聽你怎麽說,就算是給我上課吧。”

香波王子審視著她,認真地說:“我怎麽覺得你就是‘七度母’中的一個度母呢,神秘而遙遠。”

阿姬嫣然一笑,就像在舞臺上唱歌那樣,優雅地挺起了胸脯。

香波王子說:“你知道,我們中國的佛教有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藏傳佛教又有許多流派,主要有寧瑪派、噶舉派、薩迦派、覺朗派和格魯派等,無論哪一派都包含了以研修佛理為主的顯宗和以修煉身體為主的密宗。其中俗稱黃教的格魯派是近三百多年在西藏獲得統治地位的流派,影響遍及青海、內蒙、甘肅、四川、雲南以及整個蒙古國。格魯派在藏區有兩大世系傳承,一是達賴世系,一是班禪世系。”

阿姬溫和地說:“你能不能直接進入主題?”

香波王子說:“這就進入。在兩大世系如此廣闊的流行範圍內,‘七度母之門’一直是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它是一千多年前,西藏所有教派的密宗祖師、來自印度烏仗那聖地的蓮花生離開西藏時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伏藏。伏藏發端於蓮花生大師,是大師傳承佛教的重要手段,即把經文教典埋藏起來,等到百年千年之後的某個機緣成熟、眾生需要的時期,由覺醒者和具緣者發掘出來,成為佛法再生的依據。但是對待‘七度母之門’,蓮花生大師並沒有像對待其他經教典籍那樣,伏藏於山巖、湖泊、寺廟、佛像以及無垠的虛空裏,而是伏藏在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內心深處和意識當中。也就是說,作為蓮花生大師的轉世,倉央嘉措是伏藏的承載者和執行者,因此伏藏又被看作是倉央嘉措的遺言。”

阿姬似有疑慮:“倉央嘉措遺言?”

香波王子肯定地說:“千真萬確。三百多年前,就在二十四歲的神王倉央嘉措離開西藏不久,有人得到空行母的授記,在西藏一個叫魯納羯的地方發現了《地下預言》。《地下預言》裏有好幾個預言,但主要預言的就是‘七度母之門’。它一方面說,在世界重新開始選擇信仰、選擇精神出路的時代,‘七度母之門’是迷惘危機之中唯一的法門,是佛教走向未來世界的希望;一方面又說,倉央嘉措作為被政教摧殘迫害的一代神王,他的遺言包含了他對苦難經歷的訴說和對殘酷迫害的詛咒,它將摧毀天堂和夢想,摧毀人類的精神和政教的信仰,它來自噩夢,它將創造噩夢。更重要的是,《地下預言》指出了‘七度母之門’伏藏於何處,還說‘世間有名倉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門的第一人’。因此它被看作是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授記指南’。”

阿姬問:“‘授記指南’?你是說根據《地下預言》,就能發掘到蓮花生大師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伏藏‘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說:“理論上是這樣。關於‘七度母之門’,《地下預言》的‘指南’是這樣的:

擁有七個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經決定你和聖者出生的日子,那是開啟千年沈思之門的鑰匙。

文殊道場的中央,四百八十四神像,千百億化身之佛,來自燠熱山國的菩提樹,身後是七度母之門。

你要打開七度母之門,走向最後的伏藏,要記住七世佛的裙擺後面,黑色的大瑪瑙,哪一串,第幾顆,摁幾下。

“自從《地下預言》問世以後,‘七度母之門’就成了佛教最神秘也最有爭議的法門,有人讚美它,視它為聖教的根本、最高的法門,殫精竭慮而沒有結果;有人仇視它,說它是毀教之門、叛誓之法,極言其惡劣、垢毒、黑暗,卻又無法滅除它。總之無數高僧為它而怒,無數大德為它而喜,怒喜之間就有了明爭暗鬥、你死我活。但不管對它的仇視多麽深刻,中國藏區幾乎所有具備活佛轉世傳承的寺院,都有研究《地下預言》、試圖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活佛喇嘛。只不過各個寺院的研究獨立而機密,它拒絕交流,禁絕暴露,誰也不了解研究的進展。只有一點教界教外都知道,那就是研究沒有結果,因為《地下預言》告訴人們:

打開七度母之門的結果,將不脛而走,在眾生陷入迷惘之日,它是佛法圓滿的太陽般的見證。

“沒有結果並不等於已經終止,實際上對《地下預言》的研究和對‘七度母之門’的發掘,早已演變成了佛法密宗的修煉手段,一直都在‘暗道’裏進行。‘七度母之門’在什麽地方?為什麽是最後的伏藏、唯一的法門、未來的希望?數十代佛子各自為陣的探索始終沒有結果卻為什麽還在各自為陣?蒙昧彌漫著歷史,覆蓋了‘七度母之門’,大家習慣於密守陳規、孤靜獨立地修煉該法,卻沒有一個人像率真的孩子那樣問問身邊的人:‘你看到什麽了?’但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雍和宮的老喇嘛阿若·炯乃。阿若·炯乃喇嘛顯然屬於‘七度母之門’的讚美派和修煉者,他肯定不是第一個探究原因的人,但絕對是第一個打破沈默、公開挑戰密守習慣的教界高層人士。”

香波王子從“藏學大眾網”中找到阿若·炯乃的博客,指著一篇文章說:“阿若喇嘛是這樣說的:‘先逝的尊者、敬信的上師哪一個給了我們固步自封的教誨?蓮師賜予我們共有的光輝,而我們卻互相保密、心念相隔,這是迄今為止億萬叩拜都不能打開七度母之門的唯一原因。’同時阿若喇嘛還公布了他的冥想成就:

七度母之門——北京雍和宮

“阿若喇嘛說:‘現在缺少的就是鑰匙。開啟七度母之門的鑰匙在哪裏?誰是靈魂相托的福田?誰是口耳相傳的法嗣?誰是心念相印的仙人?’看見了吧,阿若喇嘛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和地址。遺憾的是,他的冥想成就已經公布一百零七天了,全世界沒有哪個寺院、哪個教派、哪個活佛喇嘛、高僧大德、教授學者做出任何回應,一片沈寂。”

阿姬說:“你不是在這裏發了一個貼子嗎?”

香波王子說:“那只表明我關心‘七度母之門’,不算回應。”

阿姬問:“你為什麽不做出回應?”

香波王子站起來,攤開兩手說:“這還用問嗎?我不是靈魂相托的福田,不是口耳相傳的法嗣,不是心念相印的仙人,我研究了幾年,連到底有沒有鑰匙都不知道。”

“也許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你對尋找鑰匙絕望的時候,鑰匙會自動朝你走來。”

“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好事兒。”

“你已經遇到了。”

“什麽意思?”

阿姬笑道:“鑰匙,我有一把鑰匙。《地下預言》的‘授記指南’說,‘擁有七個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經決定你和聖者出生的日子,那是開啟千年沈思之門的鑰匙。’你肯定不知道,小時候媽媽給我起過七個乳名,七個乳名代表了一個星期中的每一天。”

香波王子呆楞著,似乎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

阿姬又說:“你不會連一個星期中每一天的藏語名字都不知道吧?”

“當然不會,星期一是達娃,星期二是米瑪,星期三是拉巴,星期四是普布,星期五是巴桑,星期六是邊巴,星期日是尼瑪。”

“其中的三天是小牛吃奶的日子。”

香波王子點點頭說:“那就是代表太陽(尼瑪)的星期日,代表月亮(達娃)的星期一,代表金星(巴桑)的星期五。”

“再從這三天中找出小牛吃奶的時間,就是我的生日。”

香波王子思考著:小牛吃奶是佛經上的故事——有一個牧人,他在太陽的日子放小牛11點去吃奶,母牛沒奶了;又在月亮的日子放小牛下午三點去吃奶,母牛還是沒有奶。一個喇嘛告訴他,你在金星的日子放小牛中午一點去吃奶,一定會有的。果然小牛這一天吃飽了肚子。牧人問,這是什麽原因呢?喇嘛說,這就是佛道,佛道即中道,中道即有奶之道、先空後有之道,也是滿天金星一樣的廣眾之道。找出三天中小牛吃奶的時間,就是1131,1131是阿姬的生日?香波王子立刻想到,這個數字也是倉央嘉措的生日。

“盡管我的生日是11月31日,倉央嘉措的生日是藏歷第十一饒迥水豬年三月一日,但把數字抽出來,都是1131。‘天神已經決定你和聖者出生的日子’。還有,我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香波王子打量著阿姬:名字和生日都這麽巧合,完全可以看成是伏藏者安駐密碼的一種方式,讓她記住密碼並有機會被人發現。可為什麽會安駐到阿姬身上呢?突然問:“你剛才說什麽?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想看嗎?”

香波王子點點頭。

阿姬指著窗外的草坪說:“仔細看,那是什麽。”

香波王子望過去,半晌才看清楚,深深淺淺的綠色中,隱現著一個藏文“唵”字。

香波王子說:“不錯,這是真正的法音,度母咒、佛母咒、勝母咒等等許多經咒的第一個字都是‘唵’。但這是種上去的,不是心胸含露的。”說著回過頭來,發現阿姬已經飄然而去,樓上傳來急促走動的聲音。而在她剛剛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就像蛇蛻皮一樣,蛻下了她的仙女裝、輕滑柔亮的“拉姆切”。

很快傳來阿姬的聲音:“香波王子你聽著。”

他望著樓上,看不見她,才意識到聲音是從電腦裏傳來的。

“請打開視屏聊天。”

香波王子打開了,看到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白亮的肉色。他瞪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一個女人高高隆起的胸脯。吸引他的當然不是胸脯,而是深深的乳溝,那裏平躺一個藍色的藏文字:“唵”。

他緊張地問:“誰的,這是誰的胸脯?”

“我的。”電腦裏阿姬的聲音有一種濾細了的美妙。

“你的?果然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是胎記,還是紋身?”

“既不是胎記,也不是紋身,是授記和托付。”

香波王子掩飾不住懷疑:“誰的授記和托付?”

阿姬發出一陣傲笑:“我只能說是我媽媽的,媽媽的托付就是遺傳,遺傳的既是基因,也是肉體和精神。它讓我覺得我不是我,我是一個伏藏,等待著被人發掘。媽媽說,等待就是我的生命,就是奔赴《地下預言》的古老約定:‘現在開始’。”

香波王子說:“你連這個都知道?好像你也在研究《地下預言》,或者你就是《地下預言》的一部分,是‘七度母之門’的指南?”

香波王子有理由驚訝,他們認識四五年了。她是師姐,他還沒畢業她就走了。她從邊巴老師的研究生變成了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的冠軍,又變成了歌星,變成了許多人的偶像。他一直都在關註她,喜歡她。她希望用原生態的唱法演唱一首倉央嘉措情歌而尋求香波王子的幫助,香波王子說:‘我會唱三百多年前倉央嘉措本人的音調,這是我辛苦調查、挖掘民間記憶的結果,我不能白白教給你。我要跟你交換,用倉央嘉措情歌交換你的愛情。’她說:‘倉央嘉措情歌屬於全世界,而我的愛情只屬於我。’他說:‘你這樣說不公平,情歌就是我的愛。’她又說:‘你的愛太多太多,就像倉央嘉措。而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愛的男人只愛她一個。’但終究,他們就在這裏,在沙發上經歷了一場情愛洗禮。那時候,她死活不脫上衣。香波王子現在才明白,她是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看香波王子發楞,阿姬說:“你知道為什麽我要求你教會我的倉央嘉措情歌是‘姬姬布赤’?”看香波王子搖頭,又說,“因為我就叫姬姬布赤。姬姬布赤是倉央嘉措的情人,我是倉央嘉措情人的後代。”說罷,她唱起來:

四四方方的宇陀樹林,

有一只靈鳥姬姬布赤,

可願意和公鴛鴦結伴,

到東邊的水池裏游玩。

唱完了她說:“上來吧,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香波王子不安地問:“你的這些秘密,邊巴老師知道嗎?”

“當然知道,正是邊巴老師讓我告訴你的,他說世界上只應該有兩個人知道我的秘密,一個是他,一個是你。”

“他什麽時候讓你告訴我的?”

“昨天。”

香波王子內心一陣哆嗦,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邊巴老師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殺身之禍就是對接近的懲罰。他死前感覺到了懲罰的來臨,自知無法回避,只好托付給一個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能再隱瞞了,應該立刻把邊巴老師的死訊告訴她,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也是危險的,和邊巴老師一樣危險。

香波王子走上樓去。他雖然來過這棟別墅,但沒有上過樓,今天是第一次。他有些傷感,又有些膽怯,說不清此刻他在接近什麽,一個突然之間女神一般高貴起來的女人?還是研究了多年的“七度母之門”?或者是死亡的危險?

“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他喊起來。

沒有人回答。地上耀眼的大理石把一些彩色的光圈映照在墻壁上,墻壁上一溜兒全是歌星的照片,有貓王、約翰·列儂、邁克爾·傑克遜、瑪麗亞·凱莉、席琳·迪翁、莎拉·布萊曼、恩雅、崔健、周傑倫。還有一些香波王子不認識,但一看就知道,他們都是姬姬布赤的偶像。姬姬布赤似乎做夢也想和瑪麗亞·凱莉和席琳·迪翁一樣出名,至少也應該是華語世界的女周傑倫。別墅二層的走廊盡頭,一扇白色的掛有姬姬布赤頭像的門悄悄打開了,一股令人興奮的藏香味飄出來招引著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快步走過去,一腳跨進了門內。

一聲銳叫。香波王子從來不知道自己會發出如此怪異的叫聲,似乎是自己的叫聲嚇懵了他,而不是面前的景象。

一片讓人眩暈的血,糊在姬姬布赤左臂上。姬姬布赤赤條條地仰躺在地上。香波王子覺得腸胃一陣痙攣,雙手捂住了肚子。

姬姬布赤睜開眼睛望著他,嘴皮吃力地蠕動著。他趕緊蹲下,就聽她含混不清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使勁點點頭:“你怎麽會這樣,誰是兇手?你快說。”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危險的,緊張地前後左右看看,手插進口袋抓住了手機,想著報警或者叫救護車。

姬姬布赤的話突然清晰起來:“媽媽說了,只要我說出我的秘密,我就會死。我活著就是為了把秘密告訴那個我等來的人,然後去死。知道我什麽做歌星嗎?媽媽說,你等待的是一個會唱倉央嘉措情歌的人。”

香波王子摸著她的臉,淚水盈眶。

姬姬布赤說:“我想聽你唱,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強忍悲痛,帶著驚恐的顫音低聲吟唱起來:

四四方方的宇陀樹林,

有一只靈鳥姬姬布赤

……

香波王子含淚唱完,姬姬布赤就走了。

他站起來,瞪著她,死僵僵地立著。一瞬間他想到,怎麽還有這樣殺人的?從左臂腋下一直到手掌小拇指尖,至少剜出了八個深深的血洞。邊巴老師是一個熟知藏醫和中醫、精通密宗文化、又註重實際修煉的教授。作為他的學生,香波王子一眼就看出血洞的排列正好是人體“手少陰心經穴”的走向。從腋下極泉到臂彎少海再到手掌少府,八個主要穴位被精確至極地剜了出來。

殺手沒有響動,姬姬布赤沒有叫聲。一個經絡專家的殺人就像地獄閻羅王的宣判,無聲而恐怖。

香波王子的腦子不轉了,仿佛一堵城墻堵住了所有的思路,讓他覺得這樣的謀殺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打著寒噤,轉身就走,突然發現兩個蒙面人堵擋在門口。他“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後退著,腳絆到姬姬布赤的屍體上差一點摔倒。

兩個蒙面人靠近著他,高個子蒙面人手裏拿著一把藏醫做手術用的雙刃竹葉刀,矮個子蒙面人拿著一個顯然是特制的類似法器又類似開葡萄酒瓶那樣的鉆器。血淋淋的竹葉刀和鉆器在他面前晃動著。

高個子蒙面人說:“在我們的計劃裏,本來沒有你,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不怪我們。”

香波王子一個寒戰,驀然清醒了,沿著經絡剜穴的殺人手段,他在歷史深處見過,在倉央嘉措的苦難經歷中見過。那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的殺人標記,是墨竹血祭師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傳承。在歷史的記憶中,他們追殺的往往是倉央嘉措的情人和後代。

香波王子搖著頭說:“不會吧?‘隱身人血咒殿堂’早就崩潰了。”

高個子蒙面人冷笑一聲說:“崩潰的只能是‘七度母之門’,而不是‘隱身人血咒殿堂’,我們會除掉所有跟‘七度母之門’有關的人。”說罷,撲過去用虎口卡住了他的喉嚨。

香波王子掙紮著,晃頭的時候才註意到這裏是姬姬布赤的臥室。床頭墻上一片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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