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嬿離了陰柔府。打原道而回。路過陳述故居，卻發現那饑民已經不知去向，王嬿也不在意，往樓戶府中而去。

行至田野，天色漸晚，蟲聲四起。日已西，月初上。風吹樹稍，傳來絲竹之聲；水過路旁，送至管蕭之樂。王嬿行於路間，忽聽的兩旁傳來傳來腳步聲，竄上數十個漢子來。

那漢子，前後左右將王嬿包圍了。為首的一個道：“打劫，姑娘，請將一應財物放下走人。”

王嬿看時，卻正是那陳述故居之饑民。早上時還是軟綿綿地，此時卻生龍活虎起來。此種情況，王嬿從長安來新野時，已經遇過多次。

此時也是一樣，使出輕功。一閃而去。眾人見王嬿功夫了得，便作罷，又於一旁埋伏去了。

王嬿不願意與盜賊多說話。因為，所有的話，都是一樣地無奈。大家都是為了生計。而王嬿身上也無多財物。這點財物，還要留著回長安。

到了樓戶府。此時，李心君已經等在那裏，見了王嬿回來，道：“去了這麽久，一為你遇到盜賊了呢！”

王嬿笑了笑，道：“是遇到盜賊了。”

李心君看王嬿毫發無損，道：“倒是忘了你劍術一流，要脫身很是簡單。”

王嬿於是向李心君講了路遇盜賊一事。李心君嘆道：“這都是饑餓所逼。你樓大哥不是不知道路上會有小毛賊。只是，不願意多造殺戮。”

王嬿也道：“大家都是無奈。關東饑荒，人相食，為盜也是無奈。”

李心君道：“正是。即便天下饑餓。然而，朝廷還將天下谷幣運往邊疆。此乃內憂外患。民不聊生。加上匈奴與民間仍然不斷鑄造錢幣，導致國內經濟崩潰，物價無法控制。”

王嬿聽了李心君說起邊疆一事，道：“不知陳述於西河如何了。”

李心君道：“說起陳述，他現於西河為將。我與樓戶也有想去看看之意。只是苦於新野之亂，實在走不開。”

王嬿於是就將陳述來京時將邊疆情況告訴了李心君。道西河東方虹一門與匈奴幾大高手僵持，未有結果。

話說道此處，卻見樓戶趁著夜色回來。正好聽到王嬿一言，道：“這邊疆戰士，日費千金，可養多少中原流民？看來，若要中原休養生息，必當要免邊疆戰亂。心君，我們一道前往西河，幫助陳述，如何？”

李心君聽了，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樓大哥，你說去就去。”

樓戶將新野之事交予樓碩與張甲，自己準備了行囊，幹糧，帶了李心君母子與王嬿，坐著馬車，往西河而去。卻說剛出新野，就見饑民與路邊挖草，而不遠處，起了鍋竈，有一官員立在那裏，指指點點。樓戶上前，問官員這是做何。官員道：“朝廷下令，教百姓煮草而食。”樓戶看那鍋中之物，連牛馬都吃不下，何況人？

繼續北上，一路上，樓戶不得不停下來去附近購置幹糧，然而糧食難得，所以，也是半饑半飽地過起日子來，大人尤可，那小孩則是餓地成日裏嚷嚷。樓戶便決定先將小兒送往長安陳述府中。

到了長安，卻見長安似乎與往日無異。幾人都已經疲憊。樓戶帶著幾人，來至陳述府。

王嬿則是回去宮中。

樓戶在陳述府中過了一夜，將小兒交予管家。等了王嬿出來，正要離開長安時，忽見蝗蟲鋪天蓋地而來，落在街上，窸窸窣窣，蹦蹦噠噠。一行人躲在室內。過了兩天，那蝗蟲才漸漸少去，時值夏日，地上留著的蟲子，此時已經腐爛了起來。往日，有那飛鳥來捕食蝗蟲，而這時候，因連年饑困，那鳥兒雀兒都被捕殺殆盡。鳥雀少了，蝗蟲便愈加多了起來。

王嬿一時走不成。於是就來見王莽。王莽卻因連日蝗蟲封城，於宮中一籌莫展。

外面蝗蟲災起，必定又是一片哀嚎。樓戶於是也決定先留在長安。過幾日再走。但是，這蝗蟲剛停，王莽卻下令，不準將流民絕與長安之外。並派了王業在長安城中建立養贍管，養那數十萬流入長安的流民。

樓戶此時也在長安城中。便暗中跟著去了養贍館，卻見其中只有寥寥數人。便上前問道：“都說流民數十萬，如何只有你們幾個？”

那流民見樓戶問起，道：“哪裏有的事？流民就我這幾個了。”

樓戶又要問，那流民卻道：“你不是流民，不要在此處閑逛，耽誤我們等錢糧。”

樓戶於是出了養贍管，往城門而去。

上了城門，卻見城外也無饑民，心道：“不是說十萬饑民，如何卻不見一人？”

於是就下了城鄉，回到陳述府中。此時，王嬿也在陳述府中，還帶了一個人，見了樓戶，對樓戶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遲昭平姑娘。”

自新野到長安，這一路漫長。王嬿說了許多遲昭平的事情。如今，樓戶見到了遲昭平，卻以為是個身材高大，非常強壯的女子。卻不想這遲昭平卻生地小巧玲瓏，一副弱不禁風樣子。甚是詫異，但有時侯人不可貌相。便對遲昭平道了個久仰。

遲昭平也對樓戶問了安。

樓戶知道遲昭平現在是王莽智囊團成員。如今，王莽已經無暇接待他這樣的閑人。於是就將剛才所見之事，告訴了遲昭平。

遲昭平聽了道：“一定是群儒之議，皇上之政又出不了未央宮。那王業趁機貪汙了。”

樓戶這才知道贍養官是王業。而這王業姓王，也是王氏族人，居然會趁機貪腐？

遲昭平得了樓戶消息，卻沒有即刻去告訴國師。而是帶了一把刀，上街，暗中往那贍養館而去。且說這遲昭平，自那日遇到長安少年之後，出去都帶了刀防身。這一回往贍養館去，卻遠遠地又被那些少年看見。

少年圍了上來，道：“姑娘，又是你？”

遲昭平身上帶刀，又跟王嬿學了幾招防身，自是不怕。道：“又是你們這些無賴。怎麽，這回又想怎麽樣？”

那日淩辱遲昭平的少年道：“那日摸了你胸之後，至今懷念。姑娘，你就從了我吧！”說著，雙手已經摸將過來。

遲昭平一聽，怒從心中來。伸手就掏出刀來，左右兩下，那少年頓時兩邊虎口冒出血來。一吃痛，慘叫了起來。其餘少年驚在一旁。

遲昭平道：“再深點你這手就廢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邊上少年見一人受傷，卻也不退。其中一個道：“我們這麽多人，還怕她一把刀！”說著，叫眾人上去。卻無人敢上前。

遲昭平笑笑，道：“原來你們就這點膽量。”

少年一時露了破綻。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遲昭平道：“你們可知，我是誰？那日救我的又是誰？”

少年搖頭。

遲昭平道：“我就是昔日平原女賊遲昭平。那日救我的，可是當朝公主。”

少年聽到公主之名倒沒什麽。卻對遲昭平之名如雷貫耳。紛紛作揖道：“原來是姑娘，誤會誤會。我們敬仰你很久了。”

遲昭平道：“盜賊之名，有什麽好敬養？我現在在國師府上做事。”

少年道：“遲昭平率平原民起義，此乃義舉。如今又如何跟了朝廷辦事了？”

遲昭平道：“起義是因為百姓沒飯吃，為朝廷辦事也是為了給百姓飯吃。”

那少年卻道：“可是，你如今為百姓謀得多少飯？”

遲昭平問道：“那贍養館可是眾儒生定下的計策，由皇上頒令。養十萬流民。你等城中無賴少年，沒去蹭飯麽？”

少年道：“什麽贍養館。那王業，於城中官吏合謀貪腐。這長安城中，沒有一個流民進城。不但如此，他王業又用官府之名，強賤買城中財物，先城中民也饑饉。我等少年，閑蕩於長安，往日還能訛點飯食，如今，連渣都沒了。”

遲昭平道：“有官員去過贍養館，那裏面不是有流民麽？”

少年道：“那些是官吏扮的。那幾個官吏我們都認識。”

遲昭平見那戶口被割的少年，手也止住了血。少年接過話道：“我們每日混跡長安，自然知道這些事情。原以為是朝廷頒令強買。如今卻是官吏所為。”

眾少年見那夥伴的手傷勢不重，就要告辭遲昭平而去。

遲昭平見眾少年離去。自己也不去贍養館了，因為樓戶之前就說了，那裏並沒幾個流民，卻原來都是官吏。而如今，不但城中並無流民，連那城中居民都在饑饉之中。於是，就會到國師館。將此事告訴了劉歆。

劉歆得了消息。進宮見王莽。

王莽此時正與宮中忙得焦頭爛額。聽了劉歆之言，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劉歆便說了樓戶、遲昭平與少年之事。

王莽於是叫了王業來對峙。

王業此時正在長安城內，聞下人來報，說王莽召見。不知什麽原因。便辭了眾官吏。往宮中而去。

王莽見了王業，問道：“朕此前叫你於長安起贍養館。現在如何？”

王業答道：“贍養館已備，只是流民眾多，一時不能全進入。因此，臣與城外，蓋了連營三百裏，足夠容納十萬之眾。令民於斯。而於城中夠糧，用以養流民。”

王莽問道：“有人言，城中饑饉，又如何有餘糧賣予官府？”

王業答道：“皇上，人心不古。此必流民流言。但不知皇上從何處得來消息？”

劉歆道：“遲昭平今日於城中少年得來。”

王業聽了，哈哈大笑，道：“國師是信城中無賴少年之言，還是信昔日賊人之言？”

劉歆道：“在下信樓戶之言。”

王業對王莽道：“皇上，遲昭平昔日乃盜賊，容易輕信少年誹謗官府之言。臣有證據證明，城中並無饑饉。且皇上於此稍後片刻。”說著，出了未央宮。對等在門外的隨從耳語了幾句。那隨從迅速飛馬離開，不久就回來。手中端著一碗粥。

王業端著粥。進入未央宮。將粥遞給王莽。道：“皇上，這是居民所賣梁飰肉羹，你嘗嘗看。”

王莽果然端去喝了一口。

王業道：“國師你也喝一口。”

劉歆也喝了一口。

王業道：“居民食鹹若此，如何會有饑饉？”

王莽對劉歆道：“那遲昭平之言，是否有所偏頗？”

劉歆此時也沒了主意。道：“遲昭平畢竟是個女子，容易被城中少年所騙。”

王莽於是就讓王業及劉歆下去。自己又在宮中忙了起來。

劉歆出了皇宮，回到國師館。此時天色已晚，國師館卻燈火通明。遲昭平此時卻又不知去向。

等了一夜。眾儒生再聚時。劉歆將昨日與王業對峙一事告訴樓遲昭平。遲昭平道：“此事，王業也是一面之辭。在下請親自出城一探究竟。”

劉歆卻道：“流民之中多有盜賊，外面有十萬之眾，還是請他人出去看看為好。”說著，還讓遲昭平多於國師館辦事，不好多走。這劉歆之意，是遲昭平曾為賊首，怕她出去會煽動流民反叛朝廷。

遲昭平雖然得了赦免，但在世人的眼中，一旦被釘上了道德的十字架，就永遠無法洗白罪名。她有自知之明。但是，對王業的說法，仍舊不信。於是便告假，去了王嬿處。對王嬿說了贍養館一事。

王嬿卻是相信遲昭平之言。於是就動身上馬，出了城。果然在那城外看到了連綿不絕的營帳，營帳這頭，立了兩排木樁，那樁都是削尖了的。木樁中間，塞著士兵。王嬿上前，那士兵攔住去路，道：“前面贍養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王嬿對士兵道：“官爺，我是路過的客人，有要事出城。”

士兵答道：“王大人有令，請另擇他路。”

王嬿道：“那贍養館裏都是什麽人。為何不能從此經過？”

士兵道：“都是些流民。王將軍吩咐，閑人不得通過。”

王嬿卻拿出令牌，給了士兵，道：“這令牌可以通過麽？”

士兵們一見令牌，齊刷刷跪了下來，道：“公主在上。請恕罪。”說著，就放了王嬿過去，

王嬿通過士兵，到了營帳。只見三百裏營帳中，的確有不少流民。個個面帶饑色。王嬿上前問其中饑民道：“你們來此，可有飯吃？”

饑民答道：“王將軍說了，會有飯吃。可是等了這半日，還是沒有。”

王嬿問：“你們何時來此？”

饑民答道：“我等都是今日剛到。”

王嬿又問：“可有見過先來的饑民？”

饑民答道：“這裏卻是沒有。你去其他營帳看看。”

王嬿前往其他營帳，得到的消息都說是剛到。於是繼續走下去。只見那饑民之色，慘不忍睹。這營帳沒有三百裏，卻也有三十裏。走到底，那饑民都是這兩天之內到的。兩天之中，有喝過一頓粥。沒有王爺所說的梁飰肉羹。

王嬿於是掉頭回來。卻見營帳中，擡出一個死人來。王嬿一看，就在走的這一路上，剛才還能說話之人，此時卻已經餓死了。那饑民，連擡死人的力氣都沒有。有士兵一直來回巡查，見者死人，直接擡到路中間。然後一輛板車過來，上面已經疊了好幾個死人。

王嬿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士兵回答：“又有餓死病死的。拉去埋了。”

王嬿不忍直視那死屍。不覺眼中濕潤，含著淚回到長安城。去了陳述府。去尋樓戶。而樓戶夫婦卻都被王莽召入宮中。

王嬿於是又去了未央宮。徑人皇宮。只見王莽正與樓戶說話。

王嬿將城外死人之事告訴樓王莽。

王莽聽罷，仰天長嘆。道：“天殺百姓，與之奈何。如今，這內亂四起，外患未平。邊疆之兵，日費千金。近日，又有官兵來催要糧食。朕已決定，讓樓歸裏夫婦隨軍去西河送糧食。並協助陳述一道對抗匈奴。西邊戰士，越早結束，對中原越有利。”

王嬿道：“父親，我也想隨樓歸裏去西河。”

王莽沒有阻止王嬿，道：“嬿兒，你若想見陳述，隨時可以去。”

王莽對樓戶道：“樓歸裏。降奴一事，你可要用心。”

樓戶領了命令。在長安城中等了幾日。然而，蝗災剛過，饑民眾多。王業繼續欺君，於城中強奪居民之口。收了糧食，派了兵，準備運往邊疆。

樓戶一看，那點糧食。運送之人走到邊疆就會吃完。如何能運？

於是，就打算跟王莽說。而入了宮中。眾臣已經在那裏。樓戶沒來得及說，百官先道：“軍士糧食，由沿途官員供給，車上糧食，雖腐爛，不能開食。這是慣例。”

樓戶雖然覺得不妥，但是，以如今天下之困。也別無他法。

然而，這運糧北上的一路，顯得艱難而緩慢，樓戶拖家帶口。加上流民眾多。路邊常有盜賊。樓戶與王嬿等都不忍下殺手，這一途上就越發慢了起來。原來護送糧食，也是一番嚴峻差事。才走了沒幾天，已經聽說其他幾路軍糧在路上被綠林、赤眉劫了。而樓戶這一路，因有王嬿樓戶這些高手在，一路上倒也沒損失什麽。

只是，這北上的一路，越走越冷。路上常有凍死之人。有些凍死的，雙股肉已經被割了去，定是被吃了。樓戶只得命人將屍體擡到邊上，挖個坑埋了。這樣，一路興趣，就更加滿了起來。走了整個冬天。終於到了西河。

一入西河，路上凍死骨少了些。一行人入到西河，到了城門，陳述早就在那裏等待。陳述迎了一行人入內。

王嬿再見陳述，發現陳述越發老練了些。入了城，只見城內秩序井然。陳述先將眾人帶到糧倉。那糧倉裏塞滿糧食，相比之下，王嬿所送的這幾車糧食，確乎微不足道。

離開糧倉，陳述讓手下將官兵送至驛館。另外樓戶夫婦和王嬿，準備了一處府邸。卻說這府邸位置，正與陳述夫婦對門。而東方虹夫婦及眾師弟們，也都住同一條街上。街道中間，是平坦的道路，一路通向城門，直朝長城腳下。如此安排，是未免邊防軍事起，眾人對敵方便。

池宛白等在給王嬿準備的行館，二人見了。相擁而泣，一別數月，卻在西河相見。不知是喜是憂。

樓戶問起陳述，邊疆戰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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