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呂寬，被伊善押去。因為是巫蠱之罪，而巫蠱一事。在漢武帝之時已經言明禁之，為此，宣帝之大父，太子為此自殺。所以，朝野如今，唯有對巫蠱一事，不能容忍，稍有嫌疑，寧殺錯不放過。

呂寬到了獄中，見牢裏關的，幾乎都是自己的家人。一時間，心軟了下來。而人群中，並無妹妹。也是好事。

於獄中，第一天，伊善沒有派人來審問。呂寬與其家人，相處一夜。這一夜，父母見之，嗚嗚直哭。兄妹見了，也問為何。妻妾相見，低垂無淚。更嘆那幼兒，恐慌之至。

都問呂寬，你為何要行那巫蠱之事？

安漢公雖然已經下令，取消株連之罪。但唯有這巫蠱之罪，不得饒恕。滿門抄斬事輕，株連九族事重。但伊善只是抓了呂寬一門，而沒有連累九族，實乃九族之幸。

呂寬於獄中，看著家人，這一些人，即將要為自己那逆天行為，失去性命。那灑在王莽府邸的鮮血，是狗血，如今血是他呂寬滿門的鮮血。怎麽辦？

妻子下跪道：“呂寬，你就為了子女著想，想辦法救救兒女！”

父母下跪道：“呂寬，你就為了呂家著想，想辦法救救兒女！”

家丁下跪道：“大人，我們也有老小，想辦法救救他們。”

如今，所有的人，都指望著他呂寬一人；所有的事，都歸咎於他呂寬一人。好多人的性命，即將為自己而失去。

“為何，會沒有自己的妹妹，王宇的妻子？”呂寬心中道。

這件事情，是王宇與他一道去的，為何王宇沒事，是王莽包庇著麽？

這一夜，呂寬想了很多很多。家人們在呂寬回來之後，開始在恐懼中無眠，因為在這之前，呂寬沒抓到，伊善不會殺他們。而如今，呂寬回來了。是生是死，就要見分曉了。

呂寬也一夜未眠。

終於，難熬的一夜過去。伊善走了進來，他沒有叫呂寬出去。直接問呂寬道：“那夜，與你一道，在安漢公府前灑血的，是誰？“

呂寬沒想到伊善一上來就問這句話。道：“是寬一人。”

伊善道：“毋需爭辯，閣下全家之所以被抓來，正是因為有人看見了你們。只是不想你畏罪潛逃，如今才落網。”

呂寬道：“看見我的，是何人？”

伊善道：“不論是誰，你且說，去灑血者，是與不是？”

呂寬道：“此事，樓戶自然已經提起，灑狗血者，正是呂寬。”

伊善道：“有人看見，你兩人一道。其實，另一人我們也知是誰，如今，只想問你確認，到底何人。”

呂寬道：“既然知道另一人，何不一起抓來對質？”

伊善道：“伊善與太皇太後有約。著你二人分開關押。分別口供。然後對照口供，驗其真假。若均真話，免其子女之罪。一真一假，真者免所有人死罪，假者抄斬，留其子女。若均假話，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呂寬道：“如此一言，說假話者，輕則罪及自身，重則滿門抄斬。”

伊善道：“說真話者，罪輕則全家無罪，罪重則子女得救。”

呂寬道：“但不知，滿門抄斬，此話當真？”

伊善道：“昔漢武帝時，太子罪重，其滿門指太子府滿門，而不及兄弟父母。現滿門，也同太子之時。”說畢，伊善站起來走了出去。

伊善出來，前往王太皇太後處，說了剛才審問之事。王太皇太後聽了，道：“此計雖誑，但若真話，免其子女，不可絕其後。”

伊善從太皇太後府裏出來。又前往王莽處。說了幾句話。然後再折回大牢。

此時的呂寬，已經憔悴成了淚人。

伊善見了，又欲轉身離開。

呂寬見狀，道：“大人，我可是滿門抄斬？”

伊善回頭看了一眼，不做回答。出去吩咐人，準備好了酒菜，送將上來。

又出去處理了些卷宗。

再次進來，只見飯菜於原地，沒人敢動。

伊善道：“好酒好菜，大家好好吃。現如今，蝗災剛過，百姓善饑，諸位，還是吃一些吧！”

眾人沈默不語。伊善見呂寬越發地憔悴了。走向呂寬子女，道：“孩子，叫你爹好生吃些。不要餓著，伯伯還有話要問你爹爹。”

兩小兒惶恐地看著伊善，聽話地過去，說道：“爹爹，請您吃些。”

伊善看著小兒，道：“孺子可教，將來必成大器。”然後，對呂寬之父道：“呂須，你也好生吃些。”說著，又出去了。

過了一頓飯功夫。再回到牢中。呂寬此時已經崩潰，儼然淚人。與父母子女抱成一團。

伊善道：“呂寬，那日與你一道的，是誰？”

呂寬道：“王宇。”

伊善道：“果然是他。為何要行詛咒之事。你且將此事一五一十說與本官。”

呂寬道：“王莽專權，拒不入衛姬。而朝廷之上，有許多對王莽不滿之臣。欲入衛姬，以制衡王氏。恰王宇與衛寶有私交，說動王宇。王宇懼怕皇上及冠之後，入衛姬，禍及自身。於是私與衛寶通信，數次欲引衛姬入朝。然終無所得。此均是王莽之故。據巫蠱之說，門前灑血，可令災入其宅，欲令王莽懼而內衛姬。遂，眾臣推舉，王宇與寬，一道灑血，以懼王莽。因為王宇，乃王莽之子，而寬之妹，為宇之妻。王莽若治罪，必先治宇，寬則次之。”

伊善道：“你既然知道，安漢公不欲重則其子，又何必畏罪潛逃？”

呂寬道：“話雖如此，但王莽無情，已先殺中子獲。又如何能免我呂寬？況且當年，孝漢武帝，不是也殺親子？”

伊善道：“寬之言，善信之。待善報之太後，免你子女死罪。”

呂寬家人一起下跪，千恩萬謝。而家丁們此時卻不肯了。道：“明明是他呂寬犯罪，與下人何關？”

伊善道：“下人若想脫罪，還需將功補過。”

這一句話，不說還好，一說，頓時炸開了鍋一般。家丁既然已經知道呂寬死罪難免，因此也不想跟著陪命。於是紛紛地回憶呂寬之前種種。伊善此時道：“諸位稍安勿躁，且有官差大人，逐個叫你們出去，逐個記錄所言，視所言重要程度，決定賞罰。”

伊善出了大牢，先去了安漢公府。將呂寬的供詞呈上。王莽讀畢，大怒，道：“著你秉公處理，知情不報，罪同元兇，不知者無罪。呂寬家人也是如此。”

伊善叩首道：“安漢公聖明。”即刻派了兵，將王宇一家抓了起來，投入大牢。說：“呂寬已和盤托出，你老實交代，不得狡辯。”

王宇日前，見呂寬一家一經入獄。自己於家中已是誠惶誠恐，而呂寬外逃，他松了一口氣，於是入宮與何武商量，何武就買了白帝門刺客，去營救呂寬，或者滅口。沒想白帝門如此之弱。聽說了呂寬被抓。於是這幾日，一直於家中，等待消息。一面與宮中大臣，來往聯系，希望他們能夠相救。可是，當呂寬回來時。大臣沒了消息。衛姬沒了消息，衛寶也沒了消息。

伊善將王宇抓了起來。卻不審問王宇。先逐個問其家人。知情者果然不多，僅王宇夫婦二人。於是，遵照王莽之意，將其餘一幹人放了出去。

王宇、呂嫣夫婦，同於大牢。夫妻抱頭而哭。王宇道：“是為夫連累了你。”

呂嫣道：“可惜了腹中胎兒。”

兩人於獄中互訴衷腸。伊善卻在王宇家裏搜到許多書信。呈給了王莽。

王莽處理完當日奏折，也沒功夫看那書信。先至獄中，探望王宇。

而伊善於安漢公府，讀那書信。

只見這書信來往，都是與衛寶通信。原來都是王宇獻計，數次叫衛姬來朝。其目的，就是叫外戚入內。而其中有一份信，就是衛寶勸王宇，門前灑血，道：“虎毒不食子，你灑狗血，王莽必不忍殺你。”

伊善讀了那些書信，迅速去王太皇太後處，稟告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聞之，道：“衛姬兄妹，居心叵測，暗窺漢室已久。蠱惑王宇，行巫蠱之事。其罪過於王宇，當誅滿門！你且速派人，領詔去中山，繼續追查此案！”

伊善從太後那裏出來，頭緒還未理好。只見安漢公已經從大牢出來，道：“犬子有罪，為父難辭其咎。願此案之後，乞骸骨而歸。”

伊善也將書信一事告知。王莽道：“此時牽連甚廣，你且再去問我兒。”

伊善領了安漢公之意，又往大牢走去。此時只見王宇夫婦，已然安靜下來。王宇見伊善到來，道：“你無須問，我已知罪。你且拿筆來，我細細記之。來日，由你尋人查證。”

伊善依言。正當王宇寫供之際，呂嫣卻敢肚子疼了起來。

原來呂嫣對王宇之事，一概不知。平日裏恩恩愛愛，今日卻突聞劇變。動了胎氣。於是臨盆了。伊善不是不知，遂慌忙叫人在大牢裏支起一個產房，傳了產婆進來。

王宇這邊一直書寫著，那邊聽著呂嫣臨產的歇斯底裏的叫聲。

呂嫣叫了兩個時辰，王宇寫了兩個時辰。

一聲啼哭，產婆叫道：“生了，是個兒子。”

王宇聽到是個兒子，放下竹簡。而此時，王莽也從大牢外面走了進來。原來，王莽得知了呂嫣臨盆，就去了大牢門外守候。產婆將新生兒包好抱了出來，王宇接過孩子，看了又看。然後遞給王莽，道：“父親，日後，這孩子就由你照顧了。”

王莽接過孩子，道：“孩子還會有母親。我兒罪孽深重，為父難辭其咎，不日也將乞骸骨歸隱，帶這母子去新都了此殘生。”

王宇聽了，下跪道：“如此，孩兒就放心了。父親，請受孩兒一拜。原諒孩兒愚昧。”

王莽此時雙眼已經噙著眼淚，強顏歡笑道：“宇兒，你本性不錯。而巫蠱之事，並未殺人越貨，其罪雖眾。為父願為你改變刑法，令你於獄中度過此生。”

王宇道：“巫蠱一事，兒死罪難免。父親如為我改法，恐天下生變。兒不敢令漢室江山無法紀。況且，兒已明白，父親之計，利在千秋，外戚不幹政，朝廷無隱憂。父親你說，要遠無能外戚，任有用賢能，此兒所不能及。錯已鑄成，兒願受罰。”

王莽道：“你本受了蠱惑，其罪未必致死。伊善自有公斷，朝廷自有明法。因此，且少言生死。只管在這獄中，好生反省。作為父親，我不怪你。”

王宇聽了王莽的話，知道父親原諒了他。

王莽告辭了王宇。心情十分沈重。王獲，為他喪生。而王宇長子，也是他所愛，又如何忍其喪生？如今，既然他已認錯。不如就將他關在獄中，自己時常探望。待百官裁決之後，再行處理。能拖一日，是一日。

話說回來，如果能找到蠱惑王宇之人，定會定其蠱惑之罪。而王宇只是殺人之刀，殺人者有罪，其刀無罪。想及此，王莽有了主意。叫了伊善，道：“一定要徹查，查出真正元兇。本案，除元兇死罪，其他人再議論。”

伊善領了旨意，又去獄中，將王宇的供詞捆好。帶往自己處所。讀了一夜。卻只是書信裏面跟衛寶、呂寬的一些事情。而王宇，的確只是受了衛寶蠱惑。以為自己犯法，朝廷顧及安漢公薄面，不會加刑。

次日早朝。伊善還沒有來得及上奏王宇罪狀。卻見安漢公先上奏道：“犬子有罪，莽難辭其咎，現乞骸骨，願伊善秉公處理。”

眾臣面面相覷。何武上前，道：“既然如此，臣附議。令安漢公所得其願。”而此時，附議的沒有幾個。

王太皇太後道：“安漢公身居要職，不可驟然辭退，且押後再議。伊善，王宇一案，進展如何？”

伊善正要上奏，只聽得外面太監道：“報！王宇夫婦於獄中中毒身亡！”

王太皇太後聞此言，當即宣布退朝。

王莽隨著伊善一行人到了大牢。卻見王宇夫婦相擁而亡，面部表情極其痛楚，邊上放著孩子，地上整齊地放了些剩餘的飯菜。王莽見狀，過去摸著王宇夫婦屍身，心中隱隱作痛，不能言語。伊善抱起嬰兒，交予王莽，王莽抱著嬰兒，只見那嬰兒於於懷中安然而眠，一股悲憤之意升起。問道：“王宇夫婦為何會在獄中中毒？”

伊善也道：“速傳仵作、太醫！”

仵作來了，太醫也來了。一道看了王宇夫婦屍首，再看看飯菜。問獄卒道：“這案發現場，可有人動過？”

獄卒道：“小人於外面聽得王宇夫婦嚎叫之聲，知道裏面有事。進來時，二人已然身亡。遂知道現場重要。當即守住這裏不放任何人進出。另差人入宮報告。所以，現場並未破壞。”

仵作、太醫道：“如此說來，理當是食物中有毒。”於是吩咐人從外面牽了條狗進來。狗兒吃了飯菜，舔了幾口酒，不一會兒，只見那狗兒開始狂吠，要掙脫韁繩，見人就咬。很快，掙紮了幾下，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伊善見此，下令收斂好王宇夫婦屍首，以備王莽領回安葬。封了剩餘飯菜，帶了眾人，宣了買菜做飯送飯一幹人等，一並去了衙門審問。審問之時，卻沒有發現有其餘之人中毒。而審問至送飯之人時，卻發現沒有人承認曾給王宇送過飯。

伊善問道：“到底是何人應給王宇送飯，出列！”

人群中滾出一個人來，下跪道：“是小人！”

伊善道：“你是何人，為何不說自己曾給王宇送飯？”

那滾出來的人道：“小人李四，是小人平日負責給王宇夫婦送飯。只是昨夜小人家中有客，小人貪杯，多喝幾杯。不曾想一醉而醒便已聽說王宇夫婦中毒身亡。小人尋那好友不見，無人作證，由此自知罪孽深重，遂不敢言。”

伊善道：“你那好友姓甚名誰，現居何處？”

李四道：“那是小人老友，家住兩條街外，喚做章三。小人找了他許久，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伊善遂叫官兵往章三家中搜去。卻聽地探子來報，章三家突發大火。伊善領著眾人趕去，只見那著火處，焰光沖天，青煙蔽日。撲棱棱燒柴聲沖破雲霄，呼啦啦風吹火舞妖嬈。漢時房舍，多用木頭，只見這火光起初，接二連三，牽五帶六，一家連著一家。整條街，半日功夫，被燒了個幹幹凈凈。

王莽見了滿地的災民，又悲又憤。心道：“是誰急於殺人滅口？害地滿街災民？”

眾人於路中，眼巴巴望著房舍成為平地。那有搬點東西出來的，頓足嘆息，那只逃出人來的，欲哭無淚。

王莽於眾中大聲道：“此次火災，官府必定要好好安置諸位。諸位如果能夠幫助找出元兇，官府除了要將這縱火之人繩之以法，還會厚賞災民！”

眾人悲痛，卻一時不知誰是兇徒。面面相覷之間，只見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伊善看去，卻又是孫二，只見那孫二下跪道：“小人認得那縱火之人。只是安漢公必定要保護小人家眷，並讓那縱火之人陪小人損失！”說著，指著廢墟道：“小人之家，只這街尾，近日於賭坊聞地章三家著了火。出來卻見是自家也沒了。”

伊善道：“你快說是誰，如若證實，必當厚賞。”

孫二道：“小人前幾日曾與章三、何九一道在賭坊耍牌。連續幾日，章三輸了許多，問何九借了些銀兩。就在早上，小人於路上遇見何九，想拉他作伴去賭坊，這何九卻推說有事，不肯去。小人強拉，這何九推不過，就說找了章三要錢，拿了錢就去賭坊會我。不想小人於賭坊半日不到，章三家就著火了。小人想，這必定是何九要債不成，一怒之下將章三家燒了。”

孫二說這話的當兒，官兵也在廢墟中搜尋。此時，從章三家搜出了三具燒焦的屍體。伊善叫了李四、孫二過去，問道：“你可認得出這其中誰是章三？”

兩人哪裏敢細看，見了燒焦屍首，慌忙說不知。孫二道：“章三一家三口，應該是他。”

伊善聽了孫二之詞，叫人帶著孫二，又回道衙門。又差人去何武府上尋找何九。不一會兒，何武拎著何九的首級來道府衙，將帶血的首級仍在堂中，道：“何九討債殺人，要逃走時被我殺了，如今獻上首級。”

何九又失去了性命。此時跟來看案的大臣眾多。王莽也一只跟隨，見了兩個線索也失去了作用，於是帶了樓戶，抱著嬰兒，領著幾個隨從，又來到大牢，將王宇夫婦屍首運回安漢公府中，將嬰兒托於丫鬟，叫了王夫人出來。

這王夫人早已在府中聽說了王宇噩耗，正哭成淚人。此時見了王宇夫婦屍首，昏迷在了一旁，王莽慌忙吩咐人將王夫人擡到了床上，太醫過來視看，良久，王夫人緩緩醒來。又拖著身子去看王宇夫婦，趴在棺木上，眼裏又滴滴灑了下去。王莽見此，過去安慰夫人道：“夫人，宇兒是受了人蠱惑。如今被人投毒，殺人滅口。為夫一定要徹查此案，以慰宇兒在天之靈。還有，宇兒之子，善未取名，如今失去雙親，還望夫人保重身體，好生幫忙照看孫兒。”

王夫人抱過嬰兒，眼淚稍收。道：“老爺，你一定要為宇兒報仇。”

王莽府中，掛出了白布喪綾，發喪七日，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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