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來到昭陽舍。趙飛燕叫人迎了進去。

王莽見飛燕雖年逾四十，但腰骨纖細，踽步而行，若人手持花枝，顫顫然。其體飄飄兮若風，其笑靨渺渺兮醉人。一動，如弱柳扶風，一靜，如紅花照水。心道：“絕代佳人，豈不宜乎？”

趙飛燕見了王莽到來，卻不知何事，還道王莽新臨朝，特來拜見，於是上去道：“大司馬來見，哀家有幸之至。”

王莽聽那聲音，好一個天籟之音，令人如癡如醉。差點忘了此次前來的目的，寒暄了一會兒。

趙飛燕與王莽寒暄數語，微微帶笑。

王莽道：“臣輔佐成帝有日，然成帝天不假年。至今思之，臣心不安。”

趙飛燕聽王莽提起成帝，頓時垂下淚來。道：“先帝對飛燕寵信有加，恩重如上。奈何英年早逝，留哀家茍活世間。空有一身舞姿，不知舞給何人看；徒具一腔好調，不知唱與何人聽。”說畢，嗚嗚哭了起來，王莽見其楚楚可憐。也就隨他哭去。

等了一會兒，趙飛燕收了眼淚。只見那臉如梨花帶水，略紅的眼睛，卻似秋波暗藏。

王莽道：“太後對先皇情深意重，令莽深為感動。”

趙飛燕道：“大司馬此次前來，不是來說這幾句話吧？”

王莽道：“微臣仰慕趙太後已久，進京以來。未有機會相見。近日，等新皇進京之時，特來探望。”

趙飛燕道：“新皇之事，我已聽說。太皇太後著意令其為成帝子嗣。”

王莽道：“此言甚是，不若哀帝，乃定陶王子，成帝並未立為嗣。”

趙飛燕又流下淚來，道：“哀家無能，沒為漢家留嗣。”

王莽道：“可惜曹宮和許美人，雖為成帝添枝散葉，然沒等到母以子貴，二子雙雙夭亡。“

趙飛燕此時稍稍收了笑容，轉瞬道：“都是天意弄人，曹、許二位命薄。”

王莽道：“也是，天命難違。可惜了成帝英年早逝，不然，以太後之姿，定會有嗣以定社稷。”

趙飛燕被王莽一說，悲從心中起。道：“奈何，奈何。”說罷，又無語凝咽。

王莽道：“臣日夜思尋，成帝之崩。是為天意，還是人為。每每思及此，夜不能寐，晝不敢食。”

趙飛燕此時喃喃道：“飛燕何況不是如此，自成帝崩後，飛燕孤枕難眠，每行一處，都忍不住觸景生情，潸然淚下。”

王莽道：“臣聞，成帝之崩，或有內情。奈何臣孤身在外，不能知道究竟。”

趙飛燕聽王莽如是說，戒備之心已起，道：“太醫已驗明，原因不知。內情之事，從何說起？”

王莽道：“臣只是替太後不值，如此年輕貌美，如今寡居宮中。縱然傾國傾城，也只孤枕難眠。本可母儀天下，無奈深居宮中。真乃紅顏薄命。如若成帝健在，太後此時應該是母儀天下，與成帝日日出雙入對，夜夜親親我我，羨煞世間有情人。”

趙飛燕聽著，也向往了起來。道：“只可惜，天妒英才，紅顏薄命。”

王莽道：“如此說來，上天很是不公。令皇後遭此厄運。天地不仁，使皇上英年早逝。”

趙飛燕也感慨道：“天如此，命如此。人生無奈。”

王莽道：“非但皇後此生有憾，天其不公，令成帝暴崩，對成帝如何不是殘忍？”

趙飛燕見王莽如是說，也認同其王莽的天地不公來。

王莽說快處，道：“天作孽，有可為。人作孽，該如何？”

趙飛燕道：“不可活。”

王莽道：“如若，成帝之死非天意。皇後可願意為成帝伸冤？”

趙飛燕道：“此事自然。但不知大司馬為何如此說？”

王莽道：“此事，王莽也不清楚。只是有人懷疑，是丁、傅暗中毒害了成帝。只是如今沒有證據，無可奈何，只能讓成帝繼續含怨九泉之下，讓太後仍然孤單於後宮之中。”

趙飛燕聽到此處，已經知道王莽了解了成帝崩之事。但是，她自己也難辭其咎，如何能言明？只是於心中暗暗哭泣。

王莽繼續道：“太後，莽跟你說一故事。昔日，宋有父子三人，貧，其二子甚孝。有一日，幼子從路上得到食物。拿與長子，長子不舍食，令其父先食之。而其父食後，毒發身亡。原來小子所得食物裏有毒鼠之藥，是為毒蘑菇。王莽問你，其長子有罪不？”

趙飛燕道：“長子心孝，無意殺父。理當無罪。”

王莽道：“莽也這麽認為。”

說著，王莽起身告辭道：“莽打擾許久，還請恕罪。”

於是，王莽起身告辭。

王莽離開。趙飛燕此時思緒萬千。殺皇孫一事，雖妹妹已經為此身殞。罪不及己，是因殺皇孫一事，成帝均有為之。

但是，成帝為什麽要殺害自己親兒？曹宮雖賤，而子又何罪？許美人啊許美人，原以為虎毒不食子，可是，將親兒送至成帝前，少頃，成帝就說筐子裏是死嬰。罪在成帝，為何要趙昭儀承擔？

趙昭儀之罪，飛燕難辭其咎。趙飛燕想起了宮中太多的殺戮，雖然不是自己親自為之，卻都是因自己而起。妹妹趙昭儀，殺盡了成帝之子。此等罪孽，如何擺脫？

成帝崩，趙昭儀自知罪孽深重。已經自殺。然而，趙飛燕為何還要茍活？如果不是因為與丁、傅有約，趙飛燕早已隨成帝香消玉殞。

多活了這幾年，趙飛燕失去了成帝的萬千寵愛，如今落得個冷冷清清。

此時的趙飛燕徹底明白。是她害死了成帝，如果不是因為丁、傅覬覦皇位，如果不是自己於成帝面前舉薦劉欣為太子，成帝又為何會招致殺身之禍？

如果不是趙昭儀殺了許多成帝之子。成帝又如何會答應立劉欣為太子？

如果不是趙氏姐妹想母以子貴，又何必要殺這麽多皇子？

如果不是她趙飛燕得幸於成帝，妹妹趙昭儀又怎麽有機會受寵？

趙飛燕此時覺得，一切的罪責在自己。

而王莽所言，害死成帝的不是自己。而是傅太後。

趙飛燕來到七寶避風臺，此處，是成帝見他身輕如燕，怕他被風吹走，專為她避風而建。“成帝愛我如此，我卻有仇不報。”趙飛燕憂心匆匆。

“對了，我與哀帝，一榮俱榮，一哀俱哀。如今哀帝已去，新君將來。我趙飛燕是否還能獨善其身？哀帝時，丁、傅不殺我，是因為我知道哀帝之位絕非正統。如今哀帝已去，誰會保我？”

念及此，趙飛燕又一次想起王莽那個簡單的故事，雖然很不合理，王莽不過是在說一件事：“趙飛燕幫助王莽扳倒丁、傅，王莽保趙飛燕無罪。”

趙飛燕漸漸開始開竅。她不會背上弒君之名，也不會有殺皇孫之罪。她所有的，只是遭受丁、傅愚弄，誤殺之罪。這與傅皇後誤用催情藥有何分別？

不如，投向王莽，報這殺夫之仇。

趙飛燕想到這裏，差人速速去找王莽。

王莽於家中等候多時，為的就是讓趙飛燕自己想明白。此時，唯有跟自己站在一起才能明哲保身。況且又有為夫報仇之美名？

王莽不急不緩地走往昭陽舍，此時的他，心情很是愉悅。如果趙飛燕出來指證丁、傅，那罪名不言自明。而趙飛燕，王莽著實覺得此女可憐。

明明是君王風流，卻怪紅顏禍水。昔日周幽王褒姒如此，如今的趙飛燕也是如此。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而他王莽所能做的，是要改變這個世界。

如果丁、傅倒了，新君繼位，又無外戚。王莽便能任用賢能，以展自己一生抱負。他深谙儒學，對孔夫子的治國之道很是讚同，但是苦無機會去實踐。如今，機會來了，他就要去實踐了。

而這機會，是趙飛燕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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