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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婦科聖手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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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禾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遲了。

他悄悄開了條門縫往主臥探了個頭, 老婆貌似睡得安安靜靜。等他洗完澡躡手躡腳爬上床時,透過特意留出的窗簾縫隙裏漏進來的光,可以看到旁邊那雙眼睛悄無聲息地睜開了兩秒,隨即又閉上了。他的心頓時漏跳一拍,跟過山車一樣躍起然後回落。

俞雅睡得一向淺。老楊同志十分清楚,他老婆這是醒了, 等著他的八卦呢。但她連睜眼都覺得麻煩, 只是看他一眼讓他知道自己醒著而已——事實上, 如果不是這八卦牽扯到他的話, 她估計連知道事情發展過程都懶。

“沒什麽事。”他扯開被子, 悄摸摸地蓋了半個身子, 小聲道, “那兩個不省事又搞不靈清的家夥又拆了回家而已。”楊禾溪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有些想笑心裏又帶著某種荒謬的諷刺, “趙曉婧又帶玲玲回娘家了。”

以前問題還沒那麽嚴重。這倆性子都挺暴的, 好起來蜜裏調油, 壞起來恨不得對方立馬暴斃。玲玲這回摔斷胳膊之後, 兩人之間鬧得更加嚴重。一個月得回兩三趟娘家,很容易拌嘴就發展成大打出手, 家裏天天鬧得烏煙瘴氣。

而他倆大姑的腦回路都有點問題。誰家但凡有個什麽事,非得把對方全家都叫過去做調停, 大概就是自認為人數上占優勢就有了理。人說家醜不能外揚,能捂就捂了吧,她們卻非得把這攤子事都放在臺面上潑得明明白白, 好像這樣就分辨得清誰對誰錯似的——但往往該爛還是爛,該臭還是臭。至於他為什麽也得摻和在裏面呢?不知是因為他早亡的爹是她們的親兄弟,於是倆姑認為他也該是其中一份子,還是因為她們覺得他身上還有利可圖,於是以這種行為來強調大家都是親戚,加深彼此間的所謂親情和認同感。

楊禾溪其實無所謂。別說表弟倆口子吵架打架,別說全家族出動圍觀周雯雯相親,更不用說誰誰誰的生日會,誰誰誰的升職慶祝,他全跟看戲似的——當然,這些戲碼沒給他任何身臨其境之感,反而襯得他從裏到外的格格不入。

有關這些情緒夫妻倆並沒有交流,但很明顯,俞雅相當理解自家老公的想法,於是頗具同情,這會兒連眼睛都不掀跟夢游似的說:“今天又演了什麽角色?”

楊禾溪也閉著眼睛笑笑:“路人甲。人家唱念做打自己就把戲演完了,我能摻和進什麽?就旁邊站著看熱鬧。”家事這玩意兒,哪家有哪家的苦。大概也就只有他跟他老婆這樣,沒有高堂沒有子息、小兩口幹脆利落的家庭,能落得個便宜清凈。

如他大姑家,鬧成那樣,怨氣沖天,想想,真還不如離了呢。可離婚哪裏是件簡單事?就兩條,玲玲跟誰,房產如何分,已經能要了他們的命。誰都是女兒也想要房子也想要,但離婚就意味著分割。有多少人能坐下來,心平氣和決定取舍?有多少人能不懷怨懟,冷靜且理智地決定分手?這兩人如果真到了要打離婚官司的地步,那必定是魚死網破你死我活。

玲玲跟誰?孩子還年幼,是她媽打小帶的,從心理上自然更親近母親,但是趙曉婧沒有工作,也沒有存款,孩子給她今後的撫養估計都成問題。孫澤剛正好相反,忙於工作對於還孩子陪伴肯定沒有她母親得多,但是他收入穩定,可以給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房產如何分?現在居住的那套房子是孫家婚前買的,且貸款一直由男方父母償還,雖然婚後加了女方名字,但是按照法律,這點產權份額估計也就是分割下這幾年裏房子增值的部分,絕不可能拿到一半房產。但是趙曉婧願意接受事實?就算是孫家,也自認房子是自己買的貸款是自己還的,跟媳婦沒有半毛錢關系,真離婚,舍得分一點錢給她?

什麽事只要落到翻臉不認人的地步,就會鬧得格外難堪。在一起,難以忍耐,忍痛分開,又會大傷元氣。就如同身上生了顆癰疽,碰一碰都痛,偏偏下不了將它割除的決心。

很多人說,長痛不如短痛,為什麽不下下狠心?

玲玲跟爸,大姑勢必要回來帶孩子,姑爹一個人哪裏撐得起夫妻倆辦的培訓班,別說身上背著的貸款了,一家人的生活質量必定沒有現在這樣優越。找保姆?又哪裏能放得下心。玲玲跟媽,沒有生活來源,除了法律規定的撫養費外孫澤剛可能給她多少錢?他還怕她把撫養費都拿去揮霍呢!而且女方帶著孩子,以後再婚實在不容易。

這就是現實。

楊禾溪以局外人冷峻的眼光來看,真到了那地步,他表弟媳還是以放棄女兒的撫養權為籌碼要挾金錢比較實際點。

為什麽如此冷漠?戲碼是真的,孫澤剛跟趙曉婧之間的矛盾跟怨氣也是真的,但是他總覺得這出戲是因為自己在場,所以才能演得如此轟轟烈烈。

俞雅在旁邊輕笑:“路人甲?難道不是大善人?所有故事的結尾不是都會出現那麽一個救苦救難成全主角的大善人麽?他們會放你幹站著?”

老楊同志非常平靜:“這世道哪來的大善人。想要不勞而獲,求神拜佛去吧,我又不是神不是佛,自己都渡不了,我還管別人?”

孫澤剛跟趙曉婧毫無疑問是相愛的,但彼此間的爭吵與矛盾也不可調和。一次次鬧下來,情分註定會被消磨殆盡。如果這是個以他們為主角的故事,那這個時候就該出現個舍己為人救苦救難的大善人了。有了錢還有什麽煩惱?有了錢還有什麽爭吵?現在這個人確實存在,但根本不打算拿自己的錢濟別人,那會怎麽樣?在主角的眼裏,怕是就成了大惡人吧。但於他們彼此呢?就算心懷算計,爭吵畢竟是真的,矛盾畢竟是真的,怨念一天天加劇,走投無路怕是真只有離婚一途了。

“我不在乎……”楊禾溪半夢半醒地嘟噥,“我的心腸可硬了,別人的死活都不關我事。”

大早上俞雅睡眼惺忪等飯。五點半天還是半明半昧。

神清氣爽的老楊同志從烤面包機中夾出吐司,放上煎蛋跟香腸,撈了點水煮西藍花,拌好蔬菜沙拉。端出去放在桌上,看到老婆不停閃爍著的手機,瞥了眼:“什麽鬼!這個點你們醫院微信群聊這麽歡快?”他老婆是醫院除了保安外最早上班的人。

俞雅眼皮也沒掀:“醫鬧。出事了。”她打了個哈欠,“昨天半夜的事,二院的產房住院部,有人揣著把剔骨刀上去……值班醫生被捅了十多刀,兩個小時前的消息,搶救無效沒保住命,夜班的護士死了一個傷了一個,兩個陪房產婦的老公沖上去制服人的時候輕傷……二院離我們醫院太近了些,消息比較快……而且,死的護士是我們耳鼻喉科劉醫生的親姐姐,值班醫生是我們院長女兒的同門師姐,據說自己也有四個月身孕了。”

楊禾溪有些茫然:“什麽原因?報社的瘋子?”

“差不多了。”俞雅拿叉子刺了朵西藍花,盯著發了會呆,才放進嘴裏咀嚼,“他老婆是臀位,臍帶繞頸三周,醫生多次建議剖腹產,不肯,生了二十六個小時,生出來孩子就已經窒息,沒救回來。這家人之前已經鬧過幾次了,說是庸醫害人,要血債血償。昨晚上的值班醫生也很冤枉,那位同事家裏有事,她是幫忙頂班的……據說當時那人已經發現人不是給自己老婆動手術的醫生,但覺得殺一個夠本不能空手而回……”

楊禾溪頭皮發麻,啞口無言。最後也只能不忍地感慨一聲:“這什麽世道。”

俞雅的眼神平靜而沈著:“連醫生都成了高危職業,指不定什麽時候工作崗位就成了前線。”身在這個圈子,看到的冤枉事更多,猝不及防,難以避免。很多人把醫生想得太神聖了,又有主流媒體在那裏拼了命地把醫生吹成救死扶傷的聖人——說到底這就是個職業而已,救死扶傷也是這個職業最基本的要求,成功與勝敗都有必然的概率,哭和笑也是一個醫院固有的常態。

不可否認,醫生群體中確實有品德高尚意志堅定的部分,但也有收取紅包索拿額外報酬的敗類。然而上了手術臺,哪怕是品德再敗壞的醫生,也想要自己的病人能活下來啊。更多的醫生也就是勤勤懇懇拿工資幹活的普通人。你把醫生當做救命稻草,擺在聖人的位置上,也不管別人做不做得到,強烈的期望如果出現落差,就是別人的錯——憑什麽?一個在手術室永遠成功的人,那不是醫生,那是神。

想想真是可怕。這個時代的人都自我意識膨脹,且太過於浮躁,一念欲之生,一念欲之死,自私又自利。而且,社會跟輿論往往對加害者更感興趣,對受害者則缺少關註,甚至保護加害者,卻不在乎受害者的權益。

楊禾溪在那想了想,露出個無奈的笑:“說起來,老師也是同樣一個角色。”

老師同樣也被吹上了神壇。但大多數都是庸庸碌碌普普通通沒有大志向但也不會違法犯罪的人。社會對老師的要求卻越來越偏激,要默默奉獻,要舍己為人,要大公無私——以末流的工資來作聖人的要求。可誰能想到這本質上就是個職業呢?職業道德避不了,但超過限度的要求,那就顯得苛刻了。你對學生要求嚴格,告你虐待學生,你對學生放任自流,罵你不幹實事。批評不得,一不小心學生尋死覓活就是你的鍋;教訓不得,學生當堂暴起對你拳打腳踢甚至下死手,這是未成年人,能奈他何?教育局拿著這麽點死工資跟你講情懷,於是一批批優秀的教師離開學校,填補空缺的一代不如一代。

“想想,咱倆的麻煩算是少的。”

俞雅只坐門診,看病開方,治得好治,治不好說明白另找他人,社區醫院小而簡單,科系就她一個,沒有矛盾會找上來。楊禾溪在大學,該上課上,上完課走,除了他帶的幾個研究生會關心下,從來沒在意過別的學生如何。

你能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就已經很不錯了,對於別的人或事,實在是無心又無力。你不求別人幫助,你也不想別人來求你幫助。坦然生,坦然死。

老楊同志開著小電驢把俞雅送到醫院,然後回家睡回籠覺。

俞雅泡了杯茶靠在椅背上開始一個上午的忙碌。

她的工作說是治婦科不孕不育,其實更多的是不育癥。想要孩子同居一年未避孕還沒有懷上孩子叫不孕,雖能受孕但因種種原因導致流產、死胎而不能獲得存活嬰兒的稱為不育。來俞雅這裏尋求幫助的,大多是在大醫院已經做過很多檢查,確定不是自身生殖系統有異導致不孕,或者查不出原因但莫名其妙就是不育的人。

她開方子主要集中在三點,一是暖宮,二是治月經不調,三是調節內分泌。但有的時候,夫妻之間沒孩子,原因不是妻子,而是丈夫。

以前有個女孩,結婚三年不孕,就來她這裏掛號,確實月經不調,但治好後斷斷續續吃了大半年的藥還是未果,家裏都鬧得要離婚了,俞雅得知後想想不對,問她丈夫有沒有做過檢查,回答沒有,她丈夫堅持自己功能正常不需要花冤枉錢做檢查。在俞雅跟她講清楚有可能不是她的問題之後,她逼著丈夫去醫院,結果檢查結果顯示丈夫不但先天弱精,畸形率甚至高達99%,而且數量也少於最低標準……最後這一對試管嬰兒做了數次才成功,女方吃夠苦頭。

從此每次病人看診她首先都要求排除丈夫的問題。黃怡來了之後,這個工作就是她在做的。反正從醫多年,俞雅見識過各種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案例。

老楊下午有課,她中午就沒回家吃。食堂裏沸沸揚揚大家都還在談論昨晚上二院的事件。

俞雅拿了餐盤正坐下,兒科的章醫生瞧見她就蹭過來:“昨天不好問,但我實在好奇,我那表妹情況究竟怎麽樣?她還能不能生孩子?”全醫院都知道中醫婦科的俞醫生極其討厭麻煩。她昨天陪著姑嫂倆人來,知道一旦她開口詢問,後續的問題一定沒完沒了,所以把好奇心強忍住了。

俞雅回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個案例:“哦,這個說不準,得看恢覆情況。”她沒什麽食欲,勺子戳戳碗裏的水波蛋,“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從恢覆子宮機能的方向著手調理身體,而不是想方設法去懷孕——按她目前的脈象來看,快速懷孕的法子我有,但那是以損傷生命為代價的,一旦孩子生下來她會早衰得極其厲害……還不如一步一步走著看看,正常懷孕生子是極有可能的。”

章醫生大驚:“這麽神奇!”

俞雅笑笑:“那法子太傷天和,我手上的成功案例也不多。”唏噓了一下道,“說起來,今天遇到的那女孩子才棘手。過度節食減肥,卵巢早衰以致絕經,才十七歲,哭得稀裏嘩啦的……這個才只能憑運氣。”

……

楊禾溪接到他二姑的電話:“啥?雯雯想進小雅單位工作讓我說說?——可以啊,不用說,醫院正缺臨時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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