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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豪門繼女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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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很不開心。

不僅僅是因為成亦秋的不配合, 還有自家兒子與他心上人的按兵不動。

前者她早已有所預料。兒子雖然優秀,但沒優秀到叫成大小姐這樣的人一見鐘情甚至明知是坑還往下跳的地步。成亦秋太驕傲,打小站在雲端,她張揚自信的姿態不會因莫名其妙的造謠而動搖,就算流言潑到頭上她都懶得計較,不屑置辯, 周夫人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著成亦秋能主動參與進來, 她只想讓兒子女友去找成亦秋麻煩, 以此把成亦秋帶入局。

她想得很好。畢竟對於那種孱弱纖細甚至是靜郁孤僻的人很有經驗。糟糕的身體素質難免會帶來性格上的自卑與敏感, 對於愛情這種奢侈的東西絕對是想緊緊抓在手裏的, 越是在意越是會出錯, 本身就寄居在成家, 對於成家標準的大小姐對自己戀人有意這種消息——直接受刺激犯病自然最好,就算扛住了, 但凡生出絲毫嫉妒與厭惡的心理, 她就有把握引出她心中最負面的情緒——而她兒子的美學裏絕不包含這一種, 越是作他越是會厭棄, 她再清楚不過。

當然,遺憾沒能知道得更早一些。如果知道俞雅的存在早在她安排相親之前, 她能把一切都考慮得很周到詳盡,而不是匆忙之下借用陰差陽錯布個局……不是說她非對著那個女孩充滿惡意, 而是那女孩真的不適合自己兒子,不但她關於自己兒媳的所有想象都不是那樣的,而且——天底下哪有婆婆願意要一個註定早死的兒媳?自己兒子油米不進頑固至今, 她只能從對方那裏找下手點。

只是壓根沒想到,俞雅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周夫人看著自己從醫院暗中調出的病例檔案沈默不語。不應該啊,這就是一朵必須放在溫室中小心翼翼呵護的花,別說風吹雨打了,就算陽光偏一點都有可能直接枯萎,這樣的人——連她之前都覺得一個不慎會叫她病情惡化搶救不急——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對於戀人與成亦秋相親的傳聞顯得絲毫無動於衷。

她密切關註著成宅的消息。沒聽說有醫生上門,也沒見她離開成家,甚至於,這段時間內兒子也並沒有前去。買通成宅的下人,得到的答案叫她很無言。

怎麽會有人像一灘死水一樣呢?石子落水,激起一圈漣漪,而漣漪停止,水面又覆歸死氣沈沈,毫無波紋——那病秧子怎麽會如此沈得住氣?

同樣的,兒子的漠不關心也叫她覺得奇怪。這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是喜歡到不能輕舉妄動還是喜歡卻不值得為她與自己母親過不去?

換做是別人,她只會認為這是個看不透局面的蠢貨。但方行端會蠢?他打小聰明到叫她這個媽都需要小心翼翼捧著。而且,如果他不太喜歡,緣何跟自己僵持,不就是說一聲的事麽。周夫人甚至覺得這種沈默隱隱有種暴雨欲來要放大招之前的風平浪靜。

她被怔住,於是決定再觀望一下,畢竟目前這種局面叫她實在有些看不透,她得再分析分析兒子的這段戀情的始尾。

出於某種母親的自負與高姿態讓她根本不願俯下身主動去尋兒子,對於兒子女友的輕視與不屑叫她更不願找上門去——她寧願兒子孤獨終老,也不想他娶一個短命的妻子;寧願他花心濫情,也好過情深不壽。

成家姐妹爭夫的流言來得莫名其妙,也散得稀裏糊塗。但八卦誰都愛,成家有位體弱多病的繼小姐這件事也隨之入了很多人的眼,這個走向就顯得有點奇怪了。

之前就有傳聞,畢竟被狗嚇到發病連救護車都上門這種事不是多見的,只是沒有什麽人放在心上,這會兒咂摸過來,咦,繼小姐……是董女士前頭留下的女兒吧!

他們這種人家,二婚嫁娶二婚是沒什麽值得掛嘴上的,高娶低也不是沒有,但像成國棟這種人,單身到三十多歲又閃婚了個二婚,二婚的出身還是低到不能再低的那種,這操作就令人窒息了——在成國棟是成家唯一的頂梁柱的情況下,難為當初成家老爺子真松了口讓兒子娶——當然,後來因為董女士個人的出色能力硬生生叫人壓下了對她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來歷的討論,只是這會兒由於這個女兒,又給翻出來了。

據說被放在老家十多年從來沒有帶出來過?據說這十多年不聞不問連面都沒去見過?據說是家裏唯一一個長輩離世才不得不帶在身邊?……可真是狠啊。說起來成家這些小姐們身份都挺有意思的啊……諸如此類的閑言碎語比比皆是。但也只是私下的議論,畢竟董女士如今勢成,成家有還在頂上,不是那麽好作為談資的。

外人怎麽說,董女士暫時不知道,此刻來自丈夫一針見血的話語已經刺穿她心胸,把她竭力隱藏甚至連自己也瞞過的心思袒露得幹幹凈凈——她沒法接受自己竟然是這樣想的,這樣卑劣的想法竟然出自她的腦海——她更沒想到,看她看得如此透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所有的自欺欺人在破碎的那一刻,一切光亮照見的就都是自己的卑劣與可鄙。

她讚美過太多的真善美,貶斥過太多的假惡醜——她有自己的審美與價值評判體系——可因為太分得清美醜善惡,所以難以接受這樣的自己。

每個人都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光風霽月郎白如初見,有什麽比心底埋藏最深的醜陋卻為枕邊人洞悉更來得可怕呢?有時候,越是親密的人越不能接受被對方看透,所以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才能出落得如此美好。

夫妻倆都沈默下來。成先生話都出口了才覺出失言。別說官場徜徉擅長明哲保身有什麽不好,其實夫妻相處之道也是和稀泥。話不能說得太透,如同人不能看得太明白。該藏就得藏,該糊塗就要糊塗,人心是最叵測的事物。

董女士沒有吵沒有鬧,沒有辯解沒有發脾氣,她只是坐在床邊發呆。事實上跟成先生這樣的人也很難吵得起來,一直以來他對她的包容與憐惜就毫無理由甚至沒有底限。她總以為這是對她的愛,但或許實際來說,正是因為他看她看得太透,所以憐愛中帶著一點對愚者的縱容呢?

於是忽然之間就覺得很累。

努力想成為對方眼中皎白的月光,可或許連根子裏的爛臭淤泥都為對方一目了然。

過了許久之後她才慢慢地說:“還有呢?”她安靜的表情有種近乎悲涼的落寞,“自欺欺人久了,竟然也就當真了——你既然看得明白——總不至於只看到了那麽一點。”

成先生無言半晌。凝滯的空氣卻並不因他的沈默融解半點。

他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只能開口:“你在嫉妒。”他註視著妻子,目光平和而寬容,“你嫉妒著那個孩子。”

董女士如遭雷擊。

俞雅玩戀愛游戲從沒通關過。

所有的戀愛苗頭總是莫名其妙夭折,選擇的線路往往拐到奇怪的方向,有個友情結局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反目成仇與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是沒有。她嘆了口氣放下游戲機,覺得真是糟糕啊這破游戲。

“白啊,我們大概要走了。”她對身邊的大白鵝說道,“住不長了吧。”想想又有點期待,“哎呀,不知道阿端準備的住所是怎麽個模樣呢?”

大晚上的,大白閉目養神中,懶得理會她。

俞雅的視線射向沒有落點的虛空,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又像是單純地放空,過了會兒停一停,竟是慢慢笑起來。董女士有幾日未來看她了——她竟像是在逃避著她的存在。如果說成亦秋的來訪確實叫她有點驚訝的話,董女士這樣的行為就不算脫離她的猜想了。

自欺欺人久了,被陡然揭破的時候,也只會想逃避吧。

畢竟已經習慣了。

俞雅的目光了然洞察中又隱隱帶著幾分索然無味,說不清是看透人心更好還是蒙昧無知更好。看得太明白,一開始就知道了結局,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在印證自己的猜想,未免太過無趣。但如果什麽都不知道,看著是快樂些,只是被動接受降臨在頭上的一切,又未免太過愚蠢。

“外公離世前幾年,晚上一直夢話,翻來覆去地問為什麽,”她輕輕道,“問自己真的錯了嗎,問我爹可曾怨他,問老天爺為什麽不善待他外孫女……這麽問一句,然後問十句女兒為什麽能如此狠心……”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只好當做不知道。”俞雅一下一下摸著大白的羽毛,“說夢話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囈語,外公就到死都是帶著疑惑的。”

大白擡起頭看著她。

“一開始我也想問問她,為什麽——但其實我知道答案的。”

“說到底,”俞雅停頓了一下,“不過自卑而已。”她笑,“至於逃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十多年前,那個人從山裏出來,接觸到外面現代文明的世界。

這裏的都市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繁華喧囂不夜城,這裏的天地廣闊無垠充滿機遇,張揚放縱無束縛。

然後她遇到一個英俊熱情有地位有權勢的男人,一份愛情與隨之而來的婚姻就放在她眼前唾手可得。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自由爛漫,是能叫她死寂的心重又點燃的熱烈光火,是她夢裏曾想象過無數次的美妙景象,她在壓抑與封閉中度過三十年,陡然在眼前炸開絢爛至極的煙花,如何能說得了一個不字?

於是她的心就毫不猶豫地把她與過去的世界割裂開來了,叫她迫不及待將那沈重累贅的過往拋下了——她怎麽能放任自己再回到那方閉塞偏遠的天地裏去?

但她沒想到父親要如此激烈地阻止她追尋自己的幸福,更沒想到母親會這麽氣病甚至想不來就這麽去了……與家人反目成仇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但她已經騎虎難下,巨大的負罪感壓迫得她透不過氣,當她發現只有逃避能叫自己好過一些時,簡直迫不及待地要逃離自己的父親、女兒,逃離過去的生活、過錯。

她帶著對新生活的憧憬與夢想孑然一身步入山外的世界,所擁有的只有自己在文學上的才華與戀人許諾的婚姻。

她當然是自卑的。舊有的經驗完全無法應對這個繁華高端的階層,更何況隨著婚姻而來的一步登天的特權並未帶給她相應的尊重與寬容。她的一切來源於丈夫的抗爭與憐惜,而她屬於文人的傲骨與心氣讓她根本無法忍耐這樣的地位。

拋棄了過去的人只能咬起牙關一門心思往前走,她拼命地學習拼命地創作,她不能讓身世成為自己的負累,她得讓所有人都看得起她。

她成功了。她叫自己擁有了能匹配上丈夫的價值,她實現了個人的價值然後開始為社會上的弱勢群體發聲,以獲得相應的地位,然後她能被世人尊稱一聲“女士”而不單單是成家的媳婦……她也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母親,一個合格的賢內助。

她越是成功越是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但那自卑消失了嗎?並未。她能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擡起胸脯做人,唯獨在三個人面前必須俯下身甚至傾倒於地。

她的父親,她的女兒,以及——她的丈夫。

“外公不在了,等同於債主在收債前已死,這債還沒存根,多年的負罪煙消雲散,應該會在心裏偷笑吧。”俞雅扯了扯嘴角。

她倒不是替外公打抱不平,她沒這個資格。她的命是董女士給的,她的生是外公給的,這倆人誰對誰錯本就不是她能置喙的。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不為人知地評點兩句,這個權力還是有的。

至於自己……董女士是個很好的賢內助,是個很好的母親,她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丈夫,愛著自己的孩子——但是很可惜,這些美好的品格不屬於俞雅早逝的爹與俞雅自己。

準確地說起來,作為董女士人生最低谷最慘淡歲月的見證者,甚至是她罪孽與過錯的承接人,她就不可能喜歡自己。每年的物資也好,外公離世後接自己出山也好,給自己聯系醫院與專家也好——其實最大原因是要做給丈夫與世人看,還是說讓自己良心安慰一點?誰都不知道。

一直以來,放大自己對於前段婚姻被迫與一個不相愛的男人結合的怨氣,放大自己對於被折斷翅膀困束在山中的不滿,於是所作所為就有了一個勉強讓心理解脫與叫人同情的解釋與理由,她的形象也變成了堅韌頑強從淤泥地裏長出卻纖塵不染的純潔。人們對於成功者總是寬容的,對於才華出眾的人總是憐愛的,所有被苛刻的都只剩下那座大山與那段歲月。

只不過一個病弱體虛活不了多久的女兒,卻占足了弱勢的位置。舍棄女兒要預付的代價遠遠比接納她來得大,那就接到身邊吧。

她說服自己懷著血濃於水的親情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越是浪漫多情的人越是會把想象當成現實。她就真當自己是位慈愛賢良的母親,恪守著為這個形象創造出來的設定,所作所為把她自己都給感動了。

“一開始,大概對我帶著憐憫與施舍的高姿態吧,”這樣一個女兒,得靠自己才能活著的女兒,自然沒法指責自己什麽,“但當她發現,女兒其實不必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時……”

俞雅有外公留下的人脈與恩情,有一個情深如許矢志不渝的戀人,甚至,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因為自己的來歷與孱弱而產生絲毫的自卑,始終都是從容不迫,清清白白,坦坦蕩蕩。

這個女兒看自己的目光帶著俯視。這如何不叫董女士感到難受?難受,甚至是嫉妒——自己拼了命才得到的一切,女兒得到的不費吹灰之力。

在愛是蒙著自欺欺人面罩的前提下,嫉妒之心來得理所當然。後來甚至連俞雅的存在都給她帶來不小的威脅感。

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灰暗慘淡毫無色彩的過去,就像看到自己氣死母親讓父親飲恨而終的罪孽,就像看到自己拋夫棄女避離家門十多年的報應……而這曾拋棄的一切卷土重來,都會叫她窒息。

“是誰點醒了她呢?”俞雅思考。她自己是不可能看破的,潛意識促使她一直扮演著慈母的角色,選擇逃避必定是有人點醒了她……只有成先生了。只有她的丈夫了。

“這可真是……”她抱著大白嘆了口氣,“可憐啊。”

他的愛是你破繭最初的理由,是你掙紮全部的支撐,是你化蝶唯一的索求。你努力想成為他眼中的美好,可恰恰是他,看破了你埋藏的所有的醜陋。

周夫人想邀請董女士喝茶。

她並不知道在成家當家夫妻之間扯不斷的一地雞毛,只是作為無論兒子結婚還是她打斷婚事都繞不過去的人,她覺得有必要跟對方談談。畢竟是俞雅的親媽,而她自己思來想去覺得俞雅在兒子心中的地位實在是不一般,絕不能等閑對待。

但她沒有這個機會,因為兒子不聲不響幹了招釜底抽薪,把她徹底驚到並惹惱了。

方行端兩耳不聞窗外事慢條斯理搞定婚紗,查完工作室整套三十六件鉆石首飾制作的進度,翻閱合作單位遞交上來的婚禮的準備工作,修正的修正,簽收的簽收,就繞到恒瑞召集股東跟各部門經理開會。

恒瑞,或者說是方氏,究其本質就是個家族企業,還是嫡長子繼承制的那種家族企業,絕大部分股權都掌握在一人手中,標準的一言堂,其他人對集團事務並沒有決定權,甚至連發言權都有限。所以在發展全靠掌舵手個人能力與眼光的前提下,上頭那人就算一意孤行非做什麽事,也沒人阻止得了。

而方行端,不知哪根神經抽了,竟然想把恒瑞給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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