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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替婚新娘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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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雅在一片瞎眼的白光中安靜地思考人生。

——原本大概不叫俞雅,但她記不起來了,這名字用得頗久她就幹脆利落拿來自稱了。

整個地界除了白光什麽都沒有。白到了極致就會顯得刺目,真正算起來跟黑暗也沒什麽區別,至少她每次回到這裏都得閉著眼,以免眼睛真的被亮瞎掉。

“還有完沒完了!”老實說俞雅挺惱火的,“每次都玩我!死性不改是吧——給我挖坑是吧!還抱錯?說好的輕松愉快修養身心呢,到底有沒有點良心的!”

‘可是……您依然成為了標準的人生贏家呀。’

“那是靠我自己的本事!人生是我的,我想怎麽玩是我自己的事,讓別人來玩這就不對了。世界這麽明顯的惡意別說你根本感覺不到,說好的傻白甜劇情一不小心就成了困難模式,一次兩次就算了,它還次次都玩!”

‘呃,這個,然而,為您挑選的都是最合適的契合率最高的身體,人生是屬於您的沒錯,可是命運……改不了呀,反正這點小困境對您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請別計較了。’

“滾!”

‘總之,無論如何,做您任何想做的事好了,在這些世界裏,您都擁有主導您人生的絕對權力,不過一帆風順的人生未免也太無聊,就不妨將世界加諸給您的命運當做點小添加劑,不也很趣味嗎?’

“你倒是去試試這個‘趣味’看啊!”

‘……大人,小細節就不要太在意了嘛,畢竟您的靈魂還是得溫養的,上面已經催了很多次,都在等您修覆完畢接替那個職位……等等,聽我說完別急著走,您不能總是這麽抗拒……大人!大人!唉……好吧,那就祝您一切順利。’

俞薇回到家就瘋狂地砸了整個客廳。

傭人們噤若寒蟬。

然後這位小姐陰著臉,像鬼一樣沈壓壓地癱在沙發上,死盯著戰戰兢兢的傭人打掃碎瓷片爛木頭。老管家召伯老早習慣她這做派,閃到角落任她發完瘋,然後慢條斯理走出來,端著姿態指揮手下從庫房取新家具新器物,有條不紊布置客廳。

俞薇自顧自僵坐老半天,低下頭把臉埋進手裏痛苦掙紮了好久,還是起身往樓上走。

二樓靠東采光最好的房間。俞薇站在門口,好不容易克制下的憤怒與急躁又開始在血管裏奔騰,她連伸出的手都在原地打顫——試探地握了握門把手,發現沒鎖。

痛得都要嘶牙咧嘴,到底還是把門給推開了。

都已經入夜了屋裏卻沒開燈,今晚下著雨沒有月光,於是裏外都漆黑一片。自俞薇身後走廊的光線映照進去,也只能模糊打亮趴在書桌前的一個人影。

書桌上倒扣著各種資料與詞典,厚厚的稿紙淩亂鋪開一片,筆帽都還未蓋上,顯然校對工作只做到一半。俞薇眼睛一澀,有那麽瞬間覺得這孩子在哭。然後看到她的小妹妹從胳膊彎裏把腦袋擡起,循著光亮慢吞吞扭過頭來,大概趴太久身體有些僵硬,攏著睡意的臉沒什麽表情,茫然的眼神卻能夠生生戳痛人心。

——她還小呢。還這麽小。

俞薇深深吸了口氣,平靜下揪成一團的心臟才敢開口,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小雅,王媽說你沒吃晚飯……不餓嗎?”

俞雅睡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俞薇聲音柔和到不得了:“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去做好不好?昨個我從海邊帶回來的貨,新鮮得很,做給你吃好不好?”

俞雅剛睡醒思維有些遲鈍,好半天才辨別出來她在說什麽,於是自然而然就想到那該死的婚約了,綿軟的聲音頓時顫顫巍巍:“姐我吃不下。”

對視片刻,俞薇渾身都顫抖了下,像是陡然被雷電劈中一樣動彈不能。那剮膚的刀子順著血肉一寸一寸割進去,連呼吸都好像在受淩遲之刑。然後妹妹還沒什麽動靜,她自己就抹了把眼淚。越抹越多,最後索性蹲在門口哭了個痛。

“姐?”俞雅倏然起身走過來,伸出手又沒敢碰她,索性跟著蹲下去,“你沒事吧?”

“對不起……”俞薇有很多年沒流過淚,自認鐵石心腸這會兒卻哭得收都收不住,“對不起,小雅對不起……”

誰都沒想俞雪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五年前就定下的婚事,整個申城圈子裏誰不知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什麽的被吹捧得狠了也就被當了真。婚期都快到了,什麽都準備齊全,可誰能想到俞雪會跑啊!俞家跟李家聯手找人,結果發現人早已出國,就留下這麽一條不靠譜的訊息“對不起,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放我走吧”。整個俞家的臉都被她踩到了腳底下。她爹沒心臟病都要被氣到心臟病發作了。

偏偏這婚事是場既定的聯姻,裏面有些股權與勢力交換的內密,直接關系到姻親雙方合作,俞家丟了臉李家也沒好臉面。她爹當然能發動底下的勢力把俞雪帶回來,但他覺得對不起李家他老友,這種女兒就算找回來嫁過去也是個攪家精,他當然不能這麽害人家……最後商定了婚期照常,婚事照舊,只是換個新娘。

俞薇如果還單著倒是不會拒絕扛下這個簍子,誰叫俞雪那蠢貨是她姐姐,同父同母的姐姐!可她兩年前就定了親,婚期就在年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小妹妹被牽扯進去。

俞家三姐妹,俞雅行末,是俞爹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俞雪俞薇親娘當年自作孽,孩子都生倆了還非要離婚跟奸夫跑,可誰能想到笑到最後的是支持最少的俞父呢。俞父坐穩當家後又娶了任妻子,家世更高容貌更美性情更好,沒想到就是命不好,生下俞雅沒兩年就病逝。

俞父沒了唯一的後顧之憂,徹底沒了人性,整個一喪心病狂的工作機器,女兒打小丟給保姆還是俞薇幫著養的。

俞薇跟後媽沒利益沖突,還挺感激她,對小妹妹就要照顧得多。兩人雖然年紀相差也不算大,但俞薇打小早熟,妹妹性情嬌軟又可人疼,這次俞父要拿妹妹頂上,首先痛得死去活來的就是她——本來就是她看大的!這簡直是要活生生從她身上剮下塊肉去好麽!

小雅才剛滿十八!

白白嫩嫩這麽一只,乖乖巧巧誰見了都喜歡,打小被她寵的最糾結的事就是選什麽蛋糕吃——連一點煩心事都不敢叫她有,疼心肝寶貝一樣叫她快快活活長著——猛然的就被嫁人了,說山崩地裂也不為過。結婚是件簡單輕松的事麽!

李氏那個大家子她想想都要哆嗦一下,小雅進去還不定被磋磨成什麽樣子,要說被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她也是想象得到的啊!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她付出那麽多心血盯著長大的妹妹,到頭來被親姐坑了她能說什麽!

俞薇嚎啕大哭,最後還是妹妹安慰她。

“姐你別擔心啊,”俞雅很無奈,“就結個婚而已……”

還說世界對她沒惡意!

擦,開開心心浪到成年竟然又給潑了這麽一盆爛狗血,俞雅心裏就差把某個玩意兒大卸八塊了,說好的輕松愉快呢,就不能讓她沒有負擔地繼續浪下去麽!

雖說生在她們這樣的家裏,婚姻什麽一般沒法自己選擇,可是俞雅是個例外。上頭有倆姐,俞父又對她娘愧疚對這個女兒愧疚,於是給俞雅的底限就格外低,別說不聯姻,哪怕後來她說看上個普通人,只要她喜歡,俞父都能歡歡喜喜把她嫁出去。

所以說現在是真沒辦法了。

“你知道李容青長什麽樣麽!好歹做了五年準姐夫你有正眼看過人家麽!”俞薇恨恨道,“婚期馬上就到,你以後跟他怎麽相處!李氏那一家子你要怎麽處?!”她腦袋都要炸了,不欲增加妹妹的恐慌,可她真是越想越控制不了情緒,難受得表情都猙獰了起來,“你要怎麽辦……你說你要怎麽辦!”

這婚結了,到死都難離。她這妹妹打小自由慣了,喜歡什麽就由著她幹什麽,誰都沒想她以後嫁得有多好,所以大家小姐該學的那些半點不舍得她去學,懵懵懂懂長這麽大,哪曉得在大家子裏怎麽行事怎麽用人怎麽跟人交際。

而且這幾年都在她外祖那裏讀書,書讀得越多人就越傻,俞薇想她,都是搬過去跟她住上段時間,她還真沒怎麽看過李容青!俞雅她娘早逝,她外家疼她疼得跟寶貝似的,這事一出,都恨死了俞雪,但到底是沒辦法改掉這個算盤,圈子裏就這麽個規矩,俞雅到底是姓俞這是誰都改不了的事實。

俞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姐你別哭……不懂的,我會學。”

她想說這都是小意思,能難倒她的都不存在。可這些年裝傻白甜裝得太認真,以至於想表現出點厲害來都沒人信。瑪德不就是想換種活法麽,至於給她挖這種大坑麽!

俞薇腦補過度心都要疼死了,哭著把她摟懷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虧得是俞雪沒找到,要這人現在站她面前,她真能揪著親姐頭發把她腦袋狠狠摜到墻上。

俞雅對替嫁一事沒什麽想法。

毫無感情基礎,婚約對象比她大十歲還是她原來的準姐夫,甚至連臉長啥樣都忘了——這些對她來說都根本不是事兒。

她如今的身份擺在那,就是李家跟俞家合作的橋梁,別說俞爹不能不管她,就連李家都得對她客客氣氣,管它明面還是暗地,裝也得裝出和藹可親,哪怕她就是看上去那軟糯樣,照樣能活得好好的,更別說她的裏子還浪多了自在透了。

結婚算什麽,她真想做什麽還有人管得了?書照讀,學照念,她這輩子的人生規劃就是讀完碩博潛心做學問,外婆家的藏書她覬覦很久了,想學的東西也多了去。現下才剛成年,離實現人生理想還遠著,能讓她浪的時間多的是,掛個已婚的頭銜有什麽大不了。

再說,別一口篤定了不能離,將來的事誰都說不好,她如果真遇到了喜歡的人……呵呵,她還真不怕。

“小雅,吃點東西再睡吧。”可憐俞薇還在腦補小妹妹有多怕多不願意,又不敢把內心的擔憂表現出來加重她的負擔,強顏歡笑,“晚飯怎麽好不吃,多難受啊。”

俞雅也就乖巧點頭。俞薇摸摸她腦袋站起身,去樓下廚房看看。王媽還沒回房,就坐在廚房的躺椅上靠一會,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就跳起來:“怎麽樣了?小小姐怎麽樣了?”

聽聞肯吃東西了松口氣,忙不疊地給她把煨好的燕窩粥倒出盅。

王媽是伺候俞家的老人了,性子急膽氣大嫉惡如仇。換做俞家任何一個人,飯碗裏留點剩飯都能被她指著鼻子罵個痛,唯獨疼俞雅跟疼親孫女似的,沒瞧見這麽個樸素實在厭惡鋪張浪費的人,給俞雅燉的燕窩卻非頂級白燕不用,煮過了時間不吃能直接拿掉換新的。

這麽個除了廚房極少管閑事的中年大媽拉著俞薇的手,滿臉是愁:“你勸勸她,你勸勸她……”

俞薇毫不懷疑如果李家那邊不反對,王媽都能直接跟著小雅走,就沖著怕小雅吃不慣別人做的菜,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會跟著去。

早晨起來她姐還睡得混天和地。俞雅揉揉眼睛,躡手躡腳跑衛生間洗漱完,下樓,餐廳邊坐著她爹。看到俞越澤她不好意思跑走,慢慢挪到餐桌邊坐下,小小叫了聲爸。

俞父放下報紙,掃她好幾眼,才應了聲。還降尊紆貴親自伸手倒了杯牛奶遞給她。

乖乖道聲謝,把杯子移過來,慢吞吞捧起喝了口,擡起頭一悚,她爹還在盯著她看。

人到中年還帥得跟她爹一樣的少見。當年俞家有兄弟四個,俞越澤還居嫡長,可惜親娘死太早外家又沒落,後媽勢大,唯一疼他的老太爺中風不理事之後,在家裏過的跟個隱形人似的誰都不看好他。要不是憑著那張臉,俞雪俞薇親娘那時也不會尋死覓活非要嫁他。

俞越澤最初的底氣就來自她的嫁妝,因著這一遭,後來那女人又尋死覓活非要離婚,他也沒為難她,這些年更沒就此看輕俞雪俞薇兩姐妹——俞雪自然是不會深想的,俞薇是覺得,她爹可能是還沒來得及恨就遇上了後娘宣惜蘭——遇上宣惜蘭她爹才真正懂得什麽是愛情,也就沒必要恨了。

宣媽死後,這個男人活著除了工作就沒了什麽指望。外邊都說俞越澤這人性格詭詐油鹽不進,冷情冷性翻臉如翻書,其實還真沒說虧了他,連俞雅這麽個唯一在心裏占點地位的,也能從小丟給保姆帶著,所作所為叫人一點看不出這女兒對他來說不一樣,也確實是夠了。

管家端著一托盤面點進來,身後還跟了個人。

俞雅擡頭看了看,眼睛刷地一亮。

“誠表叔!”從椅子上蹦起,啪嗒啪嗒趿拉著拖鞋就撲上去了,眉眼盈盈臉上綻開朵花小表情可歡喜,“表叔咋麽回來了呀!”

“哎呦我的乖囡!”身材高大壯碩的男人一把就撈住她腿彎抱起來扛手臂上了,跟抱小孩子似的掂了掂,長得太剛硬,不笑的時候很能唬人,笑起來倒有幾分憨厚,“女兒大了果然留不住,乖囡這都要嫁人了,表叔怎麽能不回來看呢!”

俞雅笑嘻嘻。不管內情,怎麽著也是個喜事,是伐。

俞父擡起頭,淡淡瞥了眼膩歪在一起的兩人,慢條斯理把報紙拿起來,手腕一抖又開始看。

杜誠是俞越澤表弟,杜家並不貴氣,只是普通人家,可自俞越澤母家葉氏出了事之後,也算是少數沒被牽累的姻親。杜誠少年就從軍,在部隊混了小二十年,後來因傷覆員,拉扯著他那幫悍氣太重混社會混得不如意的部隊兄弟,開始給俞越澤做事。這幾年一直在西部做工程,俞雅見他次數也不多,難得見他總高興得不行。

這位表叔可疼俞雅。長得太強壯太彪悍,一般孩子都不樂意親近,那虎眼一瞪,都能嚇得人哭出來。可這麽個軍中出來的頂天立地的男兒,偏偏喜俞雅喜得跟什麽似的,他也沒結婚,就拿俞雅當自個閨女,打小都能把她放自個兒脖子上給她當馬騎,長大更是寵得無法無天,只要她喜歡,表哥的面子都能毫不猶豫拂到腳底。

一大一小交流完感情,杜誠把人抱回座位,扯開邊上的椅子自己坐下來,就近扯過一個裝黃油面包的盤子,幾口下去就去了一半,墊完肚子才開始皺眉糾結口感。

俞雅早就給他把裝小牛肉餅的盤子給拖過來了,一個一個刷好辣醬,還給灑滿香蔥。杜誠笑瞇瞇接過盤子,聞著這股子鹹香跟蔥味才算是胃口大開,吃東西速度極快,大口張開,一個餅丟進去幾下就沒了蹤影。

俞家的餐桌上向來中西合璧。俞父有個全然中式的胃,俞雪俞薇又偏西式,而俞雅腸胃不好,早餐牛奶雞蛋配水果甜粥多年,一般人都受不了她口味。

杜誠把肉餅都啃完覺著肚中不空虛了,動作才斯文起來,拿紙巾一抹嘴,擡頭跟他表哥打招呼:“大哥。”

俞父沒應,他眼角的餘光就瞥著俞雅鞍前馬後的給杜誠遞東西,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心裏的酸泡一個接一個地往上冒。

管家又走進來,手裏的托盤是幾疊白粥小菜跟一個小盅。

手腳麻利把小盅放在俞雅面前,然後臉朝向俞越澤,恭敬道:“李家來人了,說是有事與雅小姐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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