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神魂， 清晰明了玄月所憂為何的蘊湮知道自己所受攻擊非是來自生靈的算計，因為連他都查覺不到的手段， 只會來自同等級的星辰之力。

不過，這小姑娘居然在星辰怨力籠罩下修煉而無損， 這可有些難得。

目光自玄月閃著澄澈光芒的神魂掃過， 蘊湮沈思片刻後， 明白過來了。

“真不知道該說運氣還是必然，湮星怨氣針對的是一切源於蘊星族的魂體，偏偏你來自別的星辰，卻非是星辰怨氣的攻擊目標，這才能在殘魂體內如常修煉，換作蒼界其它任何一個沾染了蘊蒼與我氣息的神魂如你一般行事， 都必會因這殘魂上潛藏的怨氣而神魂破碎，身死當場。”

想起師傅將此塔交予她時，只是當做一尊普通的靈器， 師傅既然不知此塔玄奧， 想來此前自也無人喚出過鎮魔塔中的神魔殘魂， 或者不是沒人喚出，只是那喚出神魔殘魂的修士都已經身死道消了吧。

玄月能想到的， 與她神魂相連的老虎自然也很快清楚了中間的氣運眷顧， 想到月月無數次與狼共舞，在刀尖上修行而不自知，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老虎的心就揪成了一團， 本就環在玄月腰間的臂膀也下意識收緊，幾乎要壓制不住當下就將玄月含入口中讓她遠離所有危險的本能沖動。

玄月回手拍了拍老虎僵如鐵箍的胳膊，示意他放松：“大貓，我好好的呢，沒事呢。”

老虎狠咬了咬牙，到底略松了松緊繃的脊背，只是，一條虎尾卻自身後悄然長出，與胳膊一起纏在了玄月的腰間。

“兄長們身殞的原因，便是星辰怨氣嗎？那還有辦法重組他們的神魂嗎？”辟焦慮地看了一眼蘊蒼，目光最後落在了蘊湮身上。

此前在妖族祖界，他第一次進入蘊蒼的神魂空間時，蘊蒼說過能救回所有兄長，那時他說自己的最後八位兄長還活著……只是後來他卻被蘊湮說動，在他與蘊蒼爭鬥時沒忙著清理九界，而是親自去察看兄長們的長眠之地，找一找最後八位兄長是否也位列其中，結果不用多言，八位兄長與其餘同伴們一起，全都成了鎮壓蒼界的法器。

而今蘊蒼與蘊湮休戰和解，看起來還因為全宇宙就他們兩個族人，生出了無人能離間的同族之情，辟不知道，此時的他與神魂破碎的所有同伴們，於這兩人還是否有存在的價值，是否願意出手覆活他的所有同伴。

辟臉上的掙紮與猜忌看得蘊蒼忍不住挑起了眉，連重傷的蘊湮也忍不住啞然失笑。

“辟，你知道什麽是先天生靈嗎？”

知道辟心結所在，蘊湮直接代蘊蒼發問，為這個衍於蘊蒼的先天生靈解開所有顧慮。

蘊湮的泰然讓辟愴惶的心情一緩，他想了想，回道：“我們三千先天生靈誕生於蒼尊體內，與蒼尊共存，蒼尊若亡，我們則無一能存。”

“你說得沒錯。”蘊湮點頭：“不過，你們與蘊蒼不只是共存亡，你們還是蘊蒼的助手。”

“助手？”辟疑惑地看了一眼蘊蒼，見他一臉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卻完全沒有否認的意思，一時也有些估不準自己這些先天生靈在他心中的準確定位。

“沒錯，助手。”蘊湮擡起手，點了點腳下的冥海，天上的白雲，遠處的高山：“蘊蒼最初將蒼界納入體內時，此界是何模樣你可還記得？”

辟點頭：“生靈蒙昧，神智未開，不知禮儀；循天性而生，行事不知仁義，只知憑本能生存，那時，連人亦未出現。”

蘊湮點頭：“後來呢，你們三千先天生靈都做了什麽？”

“點化生靈，賦予智慧，教導行事，引其修行，護佑安危，助其成長……而後，方有如今繁盛的九洲億萬萬生靈。”

“對。”看著辟似乎有些明白過來的神情，蘊湮臉上帶出一絲輕笑：“你們的身體衍於蒼，意志稟承於蒼，你們的所有行事全因他之心意，你們是他手的延伸，你們踐行的也是他的心願……辟，你會挖掉自己的心，斬斷自己的胳膊嗎？”

他會自挖自心，自斷臂膀嗎？

辟轉頭，看向一臉嫌棄斜睨著自己的蘊蒼，“不會。”

聽到辟的回答，蘊蒼冷哼了一聲，擡頭向著頭頂的天空翻了個白眼，口中喃喃抱怨：“沒腦子就知道胡亂猜疑的蠢貨。”

蘊蒼的抱怨，讓辟的臉驟然一紅，雄偉的身形不自在地動了動，想說話辯解，卻又在看到蘊蒼那一臉的不樂意時退縮不敢多言。

而且……

低頭看了一眼腳邊躺著的八位兄弟們的身體，辟擡頭看向蘊蒼：“蒼尊，上一次見您時，您分明說八位兄長還活著。”

“哼。”

蘊蒼別扭地掃了一眼辟，一臉不樂意地解釋：“湮不是告訴你了，那是心魔？”

辟深吸一口氣：“蒼尊的心魔代表著蒼尊的負面意識，蒼尊的負面意識想要做什麽？”

辟的追問，讓蘊蒼忍無可忍，他再次翻了個白眼，一臉不樂意地喃喃，“蘊養九星讓我很累了，累得我想著要是九星湮滅了，我就不用這麽累了……然後，就用盡一切手段想要得到湮之力……都說了是心魔了，我正常的時候不會這麽想的啦，你們不是把九星管理得很好？你們的行事稟承的才是我真正的心意嘛……問問，就知道問……人家還小嘛，犯點小錯怎麽啦，就追著人家不放，真是的，難道還要我跟你道歉怎麽的……”

看著那個仰著頭沖著天空抱怨的小混蛋，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牙癢，就因為他的任性累得睡著了做夢，才將九星納入了體內，結果呢，養九星養累了，又任性地想撒手不管，不管就不管吧，他不想著將九星移出身體，卻想將自己的罪證直接抹除，仿佛湮滅了就沒人知道他犯了錯似的，這行事，分明比人類四五歲的孩子還幼稚。

“所以，小孩如果掌握著過大的力量，是禍非福啊！”驚鴻散仙忍不住感嘆。

所有人齊齊點頭。

小孩？

誰？

說他？

蘊蒼轉頭狠瞪了驚鴻一眼，嚇得驚鴻嗖一聲躲到了辟的身後，雖說蒼界生靈都源於蒼尊，可是這個少年蒼尊看起來實在是很難擔起九界之主的職責啊。

看著一臉羞惱的蘊蒼，蘊湮趕緊轉移話題：“而今星辰怨力已全聚於我身，三千先天生靈的破碎神魂就能歸於他們各自體內，再蘊養一段時間，就能恢覆了。”

“蘊養嗎？”辟看著九尊連天接地的殘魂已經開始呈現出迸散的姿態，一時也顧不得別的了，招呼著場中除蘊蒼與蘊湮外的所有人一起去混沌空間幫著搬動其餘的神魔之軀。

待得眾人將二千多具神魔之軀全都放置在冥海上空時，整個冥海完全被籠罩在了神魔之軀的陰影之下——畢竟，冥海最初就是放置神魔之軀的墓地，無盡歲月後，神魔墓成了冥海，海中有無數生靈繁衍，墓側亦是成了人類與妖獸的樂土。

所謂滄海桑田，歲月變遷，造化玄奇，不外如是。

玄月靠在老虎肩上，看著九尊神魔殘魂在蘊蒼的操作下迸散成無數光塊，飛射進入二千九百九十九具神魔之軀的體內，心裏想的卻是第一次在神墓中見到辟的場景，死而覆生的辟前事盡忘，卻仍然本能地護著她……那時的他，很孤獨吧……

看著似乎將整個天空都遮擋住了的二千九百九十九位神魔之軀，看著蘊蒼劃開手臂，以已身之血潤養神魔之軀以使他們盡快蘇醒的行為，還有看著蘊蒼行事一臉激動的辟，玄月長長吐出一口氣，等同伴們醒來，辟就不會再孤獨了，不用一個人背負九界的一切，他有了能一起承擔責任的同伴，就不會那麽累了，還再度變成了被所有兄長們疼愛的最小的弟弟。

同樣看著蘊蒼行事的徐峙此時已經不知道該做何想了，三千神魔能救回來，蒼界眾生本就因蘊蒼才會誕生與存在，如此，似乎此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再能成為責難蘊蒼的理由了——一切問題似乎都完美解決了，按說，他該滿意了。

可是徐峙的心裏卻有無數悵然，讓他茫然又無措，他不知道自己曾經堅持的一切還有沒有意義，似乎是非對錯在今天發生的一切事件裏都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非黑既白，本就是孩子眼中世界的顏色，成人的世界裏，更多的顏色其實是灰色。”

徐峙轉頭看向說話的人，卻是素來十分低調的戾七。

這個原本滿身戾氣的魔修，此時居然滿臉平和。

徐峙驚悚的目光看得戾七聳聳肩：“當初在雍州，我手下的人追殺過玄月與金月老虎，你說，我要是將這事告訴他們，他們會不會聯手把我毆打一頓？”

徐峙的嘴角抽了抽：“不用聯手，老虎一個人就能按著你淩虐。”

戾七幹笑一聲：“所以，我一定不能讓這事被他知道。”

“什麽事不能讓我知道？”

驀然插，入的聲音，讓低聲交談的兩人身形同時一震。

戾七側首，正正迎上老虎銳利的目光，忍不住訕笑：“沒呢，沒什麽事。”

“真的？”

老虎的目光挪到徐峙身上。

徐峙瞟了一眼一臉氣弱的戾七，哼了一聲：“這老魔不是住在雍州嗎？聽說你們當年去過雍州？”

老虎瞇了瞇眼，看出了徐峙在轉移話題，不過，他也不怕這兩人搞鬼，要敢起壞心，一爪子按在地上摩擦。

“估摸著是十年前吧，剛到雍州就遇到一個不知死活的魔修……”老虎的目光從戾七身上掃過，看得戾七身體一僵，一動也不敢多動。

“……那會虎爺第一次試用庚辛之力，一不小心將那玩意兒連神魂一起滅了。”

老虎的目光看得戾七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他嘿嘿幹笑一聲，擡手指了指站在辟身邊的玄月：“那你倆可是青梅竹馬哈。”

提到玄月，老虎冷利的目光頓時一暖：“月月十歲的時候我倆就認識了，說是青梅竹馬完全沒錯的。”

“嘿嘿，老虎你小子行啊，玄月那麽小你就知道下手，這速度，望塵莫及啊。”

“你少點齷齪心思吧。”老虎白了戾七一眼：“怪不得你淪入魔道呢，心性就不正。”

上崗上線完的老虎轉身就回到了玄月身下，留下戾七在徐峙戲謔的目光下訕訕地摸摸鼻梁，憋屈地咽下堵在喉嚨口的冤枉氣。

“說起來你們恢覆以前的記憶了嗎？”因為老虎的行動而將註意力落到鬼鬼祟祟的戾七與徐峙身上的道魔教主突然開口問道。

“道魔大姐記起來了？”戾七一臉熱切看著艷美的道魔教主：“大姐以前是做什麽的？”

道魔教主哼了一聲：“姐以前是青樓的老鴇子，平日帶著姑娘們專宰你這樣的急色肥羊。”

戾七訕訕一笑：“大姐別鬧。”

“誰和你鬧。”戾七的尷尬看得道魔教主嗤一聲笑了出來：“李師師便是你姐我調，教出來的。”

“大姐原來是宋朝人嗎？”徐峙點了點頭：“敝生於明洪武二十六年，是永樂十年的進士。”

“呦，原來是個書呆子呀。”道魔教主秋波橫流，擡起衣袖掩住滿臉興味：“怪不得愛較真兒。”

徐峙被道魔教主看得紅了一張俊臉，眼神卻是坦然，他今生歷盡坎坷，性情難免偏激，但前世卻是一生順遂，因此，憶起前塵的他心境遼闊了許多，此時被道魔教主調侃得倒讓他憶起了不少往昔少年時期的風流歲月來。

見徐峙和道魔教主勾搭到了一起，戾七嘆了一口氣，扯了扯一旁的魔獸之主：“兄弟，想家不？”

魔獸之主看了一眼戾七，嗡聲道：“有啥想的，現在這日子不知多好。”

戾七瞪大了眼：“得，跟你說思鄉之情，我這純粹是吃飽了撐得。”

“知道你還說。”

魔獸之主說完，轉頭不理戾七，將戾七直接撂在了那兒。

將身後幾個同伴的低語聽到耳中的玄月忍不住失笑，本以為魔修戾七是個城府深的，沒想到卻這般活潑。

“月月你想家嗎？”老虎小心地探問。

“啊？”玄月擡起頭看老虎，一臉莫名：“想家？忙完了今天的事兒，咱們就回去看爹爹娘親唄，說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你爹娘。”

老虎擡起手撓了撓臉：“我也沒見過。”

“你也沒見過？”玄月訝異地看著老虎：“那你自小就跟著你爺爺嗎？”

“對。”老虎點頭：“我是爺爺從山裏撿回去的。”

玄月一下心疼了，回身抱了抱老虎：“大貓，以後我會一輩子都陪著你的。”

“一輩子？！”老虎一邊享受著自家半身的疼愛，一邊挑起了眉：“咱們結了契，以後的生生世世都會連在一起，你怎麽就只提一輩子。”

“萬一呢？”玄月嘆氣：“你說萬一到時候你轉世到蒼星，我卻去了別的星球，咱倆一輩子都遇不到怎麽辦？”

“不可能！”老虎的尾巴啪一聲抽在虛空：“就算真的那樣了，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

“好吧。”玄月伸手安撫地順了順虎毛：“這都是以後的事，這會且先顧眼前吧，蒼尊與湮尊休戰，九界想來不久就能恢覆到以前的日子，你要是沒有別的安排，閑下來的日子我想回鳳儀宮看看，這麽久沒給師傅傳信，不知道她多擔心呢。”

“恢覆到以前？”蘊湮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一人一虎的交談：“事兒還多著呢，閑下來就別想了。”

玄月轉頭，一臉疑惑看著蘊湮：“還能有什麽事？”

蘊湮艱難地撐著站起身，如同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一樣彎著腰背一邊喘息著一邊疲累地揮了揮手：“你得帶我去找你們的藍色星球，閑不了啊。”

這一下，不只是玄月，八個來自同一星球的生靈同時瞪大了眼看向蘊湮。

“你找藍色星球做什麽？”

蘊湮捂著胸口，痛苦地咳了一聲後，擡起頭看著玄月苦笑道：“不知道你在殘魂體內修煉時傳遞了什麽信息給星辰意志，它一個勁兒叨咕著要去你出生的星球看看，而且……”

“而且，我們還需要將星辰怨力消除。”忙完了三千先天生靈覆生的蘊蒼一臉蒼白地走過來，扶住蘊湮有些哆嗦的身體：“要消除星辰怨力，就需要找到一顆死亡卻未崩毀的星球，以之為載體蘊養出湮星意志願意移居的身體。”

“湮星意志？！”玄月的目光下意識落在蘊湮捂住的胸口：“看來毀滅一顆星辰並不容易。”

蘊湮苦笑：“你理解的沒錯，湮星意志從不曾泯滅，而是裹夾在怨力之中與星核一起隨著我回到了蒼界，若不想與它一起殞滅，我們就得賠他一個新的星辰，一個由我們蘊養的全新的星辰。”

看著相互扶持的蘊蒼與蘊湮，玄月心裏不知道怎麽的，突然特別同情他們，要讓一顆星辰由死轉生，可比覆活三千神魔艱難太多了，不知道他們會在這件事情上消耗多少歲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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