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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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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征指揮著把甘砂帶到一條有一定年歲的騎樓街,部分窗戶的防水臺冒出幾株蘆薈,窗框周圍染了煙熏般黴斑。戶戶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是條熱鬧的小吃街。

面包車停在街口外。看出甘砂疑惑,游征主動解釋:“請你吃個宵夜。”

甘砂解開安全帶,沒急著下車,側頭看了他一會,“請我吃宵夜機會多得是,就怕你把自己請進局子喝茶了。”

咋舌聲被悶在口罩裏,厚重得像要窒息,游征說:“你怎麽老詛咒人呢,看我進去你很開心是不?”

發動機熄了火,甘砂開著車窗透氣,趁著空調還沒暖透,說:“我無所謂,反正又不是我蹲,總之你欠我那部分錢進去前得給我結清。我可沒那功夫等你幾年出來再找你算賬。”

“還說沒有,話裏話外都把我進去算計好了。”

甘砂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支著額角,手肘搭窗沿上。有暖風襲來,烘得人昏昏欲睡。

“說實話,你就不怕警方逮住你嗎?”

暖空氣滲透得厲害,車廂內不久也開始悶熱起來。游征把肘拐拿在手裏,準備下車的架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那麽多幹什麽。”他推開門,確認性又捏捏口罩的鎂條,“今朝有酒今朝醉,懂嗎?下來,我帶你吃好吃的。”

雖然曾經一起出生入死,也逐漸了解、信任,甘砂同他的真實內心隔了一條江,兩人各在兩岸,無橋為路,無舟為渡。每當她稍有靠近,仿佛磁極相同的磁鐵,游征總能讓她的刺探轉向。

她怔忪片刻,升上車窗,下車鎖門。

踩著燈光和人影進入騎樓街,繁華熱鬧與“十裏鴨場”的僻靜相距甚遠,像剛從世外桃源墜入荒誕夢境。

其實不過一條普通的街,而他們逗留多一分鐘,離暴露的危險也更近一分,情感被分成兩半,一半是俗世誘惑,一半是危險防備,兩廂交雜,滋生出飲鴆止渴的快^感。

“吃什麽?”

甘砂與他並肩而行。時而避過行人時兩人肩膀不慎擦碰一起,又很快分開。也是在如此太平的境況下,甘砂才意識到在和一個男人逛夜市。雖然兩人更親密地呆過兩個晚上,那時險象環生,游征於她只是一副皮相和骨相精良的面具,大多時候無性別之分。

這樣的意識讓她稍感不妙,不著痕跡又挪開兩人橫向距離。

沒等游征回答,一面白底紅字的燈箱照片闖入眼簾:老街雲吞店。乍一看平平無奇的店名和牌匾,燈箱上還積了些汙漬,外圍一圈亮度暗淡,一副經歷風霜的模樣。但甘砂直覺,就是這裏。

游征也留意到她目光所在,點點頭,“進去吧。”

店面不大,四人桌分成靠墻的兩列,零星坐了七八人,進門是櫃臺,小廚房隔開在最裏面,角落摞著面粉袋。店員只有兩名,一名年輕店員兼顧收銀和收拾餐具,另一名阿姨負責包雲吞,至於廚師——甘砂把兩張雲吞面的小票從小窗口遞進去,才發現接過的是熟人。

戴克也是楞怔一瞬,探頭想往甘砂身後瞧。甘砂稍一側身,沖著後廚而坐的游征略略擡頭示意。

甘砂無奈,壓低聲:“他非要跟出來。”

戴克沒說什麽,收走小票忙活。

甘砂坐到游征對面,開始數落:“橫豎都是戴克做的,在家吃不一樣麽?”

只有眉眼露在外頭,游征一蹙眉,整張臉顯得憤然起來。

“這叫情趣,懂不?”

甘砂揶揄而笑,“你要真有‘情趣’應該請我喝點酒。”

他們說話保持在第三人不可聞的音量,故意壓低的聲音聽上去更為溫柔,也異樣地暧昧起來。

游征輕聲道:“我不是怕你現在不能喝麽。”

“……”甘砂托腮扭頭看靠墻那面豎插著的硬板菜單,除了雲吞面,這裏還賣簡單的冰鎮糖水。

“我答應你,我進去前一定請你喝一次酒,喝到斷片忘記姓甚名誰。”

甘砂回頭盯著他,也是因為只有眉眼裸~露在外,劍眉星目的英氣被放大,叫人轉不開眼。

“我不稀罕你這種 ‘斷頭酒’。”甘砂冷漠地說。

他的眼睛卻彎起來,游征笑了,似是很愉悅,腦袋輕輕點了點,像是妥協地說:行吧。

甘砂隨口轉移話題,“戴克是老板?”

游征頷首,越過甘砂肩頭望向廚房玻璃窗後的男人,“以前店就開在槐花路附近,後面才搬過來這裏,都差不多二十年老店了……在本地挺有名,如果你小時候去過槐花路附近,應該會有印象。”

甘砂生硬地說:“沒去過。”

“我只是打個比方——”

“哦。”甘砂低頭看木桌的紋路。

剛收拾完隔壁桌的店員給端上兩份鮮蝦雲吞面。竹黃色的細面,雲吞皮裹著粉嫩蝦肉,清爽可口,中和夏夜的燥熱。

游征並未著急動筷,等她吃了一口,才問:“我煮的好吃還是老克的好吃?”

甘砂頭也不擡,“不是我煮的都好吃。”又吃一口後補刀,“雲吞都是戴克包的,關你什麽事?”

游征給噎住,說:“心意不同。”

她想了想,說:“那還是在家吃吧。”

甘砂仍然低著頭,游征可以瞧清她的發路,有些碎發刺出來,被燈光染成亮白色。也是今晚第一次,這頭倔毛驢終於可以肯讓他順順毛,他笑容飄起來。

見對面沒動作,甘砂左右張望,無人註意他們這一隅動靜。但還是往外挪了下椅子,擋住廚房那邊阿姨有可能的視線。

“趕緊吃,吃完回家。”她吩咐道。

游征也順從地拿起筷子,扯下口罩,風卷殘雲。

一路相安無事回到“十裏鴨場”。

太平的時間越是長久,潛伏在後頭的危險越顯深不可測。

次日。

午飯過後的“十裏鴨場”升騰著一片酒足飯飽的慵懶,除了外出看店的戴克和白俊飛,剩餘四人均做鳥獸散。

甘砂等足一個小時,輕腳下樓,AJ在一樓客廳看電視,餘光捕捉到她身影,扭頭喊了聲。

甘砂沒進去,扶著門框探頭張望,偌大的客廳除AJ外別無一人。她壓低聲,問:“你哥呢?”

AJ指指游征臥室方向,跟著悄聲道:“睡覺。”

“真的?”

AJ一臉疑惑地點點頭。

“那好。”甘砂展露微笑,“一會他要是問起來,就說我出門一下,很快回來。”

AJ忍不住伸長脖子,“姐,你去哪?”

甘砂已經飄出了門。

縱使面包車呆在芒果樹的車棚下,車內仍舊悶熱得像剛出爐的面包。甘砂開足空調,驅車出門。

一個小時的顛簸,回到市區,從槐花路兜到了附近市三醫院。多年過去,醫院只做了常規翻新,沒有擴張,建築方位和樓層分布模模糊糊還能跟記憶重疊起來。

甘砂運氣好,剛才碰到一個空停車位,立馬把面包車塞進去。

確認身後無小尾巴後,甘砂垂頭踏進門診大廳。

而她剛離開的面包車裏,後座地毯鼓起的大包忽然被從裏拱開,一個面色通紅汗流浹背的男人坐起來,低罵一句後,抽出座位底下的兩根肘拐,戴上口罩墨鏡和棒球帽,摳開後門的鎖,推門下車。

甘砂也戴上口罩,掛號上了三樓婦科,一切如正常順序就診,繳費後下二樓藥房排隊等藥。

顯示屏上還沒顯示她的名字,甘砂坐到角落的排椅等候。來往都是神色匆匆的病患和家屬,鮮有人有閑心註意她。

剛坐下不久,旁邊坐下一個戴口罩的男人,穿一件老氣的暗紅色襯衫,頭發稍顯上年紀的稀疏,腋下夾了一個巨大的X片牛皮紙袋。他抽出紙袋時大概手滑,紙袋飛到甘砂腳前。

甘砂把病歷本放腿上,彎腰雙手撿起紙袋,右手捏著左手托住,放下面的右手果然摸到粘上去的相片樣厚紙。她不著痕跡揭下,塞進自己病歷本,把紙袋遞還給老男人。

男人點頭接下,透過口罩的聲音悶聲悶氣,“你最近見過你爸爸嗎?”

約來說她媽媽的事,段華池一開口卻問的另一人,甘砂下意識去瞧他眼睛,然而後者躲開了。

此時兩人均掩著口罩,只露出一副眉眼,若仔細對比,會發現眼睛輪廓幾乎一模一樣。

“很久沒聯系了。”甘砂如實說,把順來的相片塞進病歷,掩飾著打開,“你知道的,我弟那件事之後,我們家就變了。我和他關系挺冷淡,他工作關系,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幾乎我是跟我媽過——這是什麽?”

相片裏畫面模糊,左上角顯示著日期和時間,一看就知是從某個監控畫面上打印出來的。畫面環境像過道,人很多,穿冬□□服,大部分人大包小包,看樣子應該是某個車站。角落裏的一個人被細心地用紅圈圈出來,即便只是個側面,甘砂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她失蹤五個多月的媽媽。回頭看左上角時間,正是甘平瑩失聯前幾日,也是目前為止發現最晚的記錄。

“我找人扒來的,費了不少功夫。監控存儲時間有限,能找到就這麽點了。”

段華池說話盡量放低聲,眼睛也直視前方,戴口罩看不見嘴巴張合,一般人不會註意到他們在交談。

“這是哪裏?”

甘砂依舊低頭,指腹撫摸粗糙的馬賽克。再仔細看,紅圈圈著的不止一個人,還有人一半身露出來。她不禁擴張拇指和食指想放大,恍然發覺並非手機屏幕。

“還有一個人?”

“城西客運站,你覺得會是誰?”

段華池沒有直接撂出答案,甘砂想起對話最初的問候,心跳加速,感覺到口罩帶來的缺氧。她把第二張照片抽出來,果然是紅圈的放大圖。雖然馬賽克更嚴重,微瞇眼,好歹比剛才看得清楚。甘平瑩應該也發現旁邊人,側過來與之說話。

“你懷疑、我爸爸……”甘砂回憶甘平瑩失蹤後父親的反應,“是他報的案,他以為我媽回娘家,可是第二天聯系不上,才……他說謊了?”

監控上的日期正是甘平瑩失蹤當天,而先前父親宣稱當天沒見過甘平瑩,是甘平瑩自己在電話裏說要回娘家,自己並未相送。

“你也覺得是?”段華池說。

甘砂兩張相片交替看了幾回,最終合上病歷本,“不是的話你來找我幹什麽?說吧,你還有什麽發現?或者懷疑?”

她的話裏有種虛張聲勢的威脅,試圖掩蓋真實情緒,其實不過欲蓋彌彰。

“小姑娘,你這可不是對上級說話的語氣。”

段華池一改平日的和藹,忽然一板一眼說道。

甘砂倏然扭頭,憤怒直視他,但聲音扔壓抑放低,“我媽都下落不明快半年了,你還計較這個,能不能有效率一點!”

段華池一楞,也不禁轉頭。雙目相對,甘砂看到那雙跟自己相似的眼睛,錯愕之外只有寬容,不藏一絲責備。相較之下,她的遷怒顯得無理取鬧了。

甘砂底下頭,“對不起……”

段華池安靜片刻,捏緊他的牛皮紙袋,“答應我,不能找你爸問這事。”他突兀丟下一句話,匆匆起身離去,“下回見面先把你的小尾巴摘幹凈再來。”

他大步消失在瞬間合上的電梯門後面。

甘砂如遭雷噬,折好病歷本防止相片掉出,四下張望,只見與排椅同一直線的飲水機邊,一個從身材到衣著都不凡的男人,撐著肘拐從接完水離開的阿姨後面露出來。棒球帽、墨鏡和口罩將他相貌遮擋得嚴嚴實實。但那落拓的站姿,除了游征以外別無他人。

視線隔空對上,縱然隔著人流和鏡片,游征也沒打算當沒看見。

甘砂正好趕上可以取藥,湊到窗口拿了藥轉身,游征已經晃到她身邊,口吻戲謔:“做女人挺不容易的呵。”

“當瘸子也挺辛苦,大熱天還得出來盯梢。”甘砂語帶諷刺。

她從窗口裏側摘了一條塑料袋,抱著藥挪到旁邊裝袋。

游征熱汗未幹,一顆汗珠恰好沿著耳背和脖頸滾進衣領裏。他放松肘拐,側身倚著大理石臺面看著她。

游征問:“你怎麽跑這麽遠來看病的?”

甘砂把折成小方塊的病歷本也塞進去,妥當紮緊袋口,冷聲說:“開車來的。”

“……我搭車來的。”游征說,“有人挺好心的,免費捎我一程。”

甘砂懶得搭理他,把袋子拎上準備離開,游征陡然松開一邊肘拐,擒住她要縮下臺面的手腕。

“你看我眼睛。”他奇怪地命令。

甘砂剛想罵他有病,卻發現他並未盯著她,而是看向她肩後的某個地方。也是從反光墨鏡裏,她看見一個熟悉的側影:頭發稀薄的平頭,後鬧勺飄著一束波浪卷的長發。

“‘雪佛蘭’……”甘砂小聲地說,看樣子藍雪峰並未發現他們。她另一手撈過游征松開的肘拐,掙開他的鉗制,反過來握住他骨骼堅硬的手腕,“撤!”

甘砂拖著一拐一瘸的男人往下樓方向趕去,兩人平均下來只有走的速度,眼看電梯門要關上,甘砂趕忙叫停。

轎廂差不多滿載,他們擠到按鍵面板的角落,游征面對她,背朝電梯門。兩人幾乎貼合一體。

“哎,等等——”男性粗嗓門似曾相識。

甘砂視線到游征耳垂高度,從他肩膀上冒出一邊眼細瞧,藍雪峰拄著腋拐,由一人跟隨走近。她縮下腦袋,從游征側腰邊戳關門鍵。

“哎,我操了!”

腋拐支進即將閉合的門縫,電梯門夾了一下,又往兩邊彈開。藍雪峰兩人氣呼呼跨進來。

可能以為電梯門超時,藍雪峰沒有瞪視按鍵面板這一隅。

擠進的兩人把游征又擠向甘砂幾分,甘砂微微低頭,發頂抵到他的喉結,視線落在鎖骨頭的小窩上,肌膚隨著他的吞咽起伏。她下意識松開他手腕,像受到驚嚇。

游征不知出於安撫還是別的目的,捉回她的手,扣著她五指,力度不容掙紮。

電梯緩緩下降。

擁擠的空間也不容許她過激反抗,她指腹點點手背,示意他放松,別扣那麽緊。然而他誤解了,以為想逃脫,反倒力度加大。甘砂暗嘆,隨他去了。

二樓擠下去一些人,藍雪峰被隔開到門的另一邊。但轎廂就那麽小,若是他多留心幾眼,沒準能認出游征背影。

心跳速度隨著體溫上升。

一滴汗珠沿著游征太陽穴滑落臉龐,墜落進甘砂的頭發裏,她手指顫了顫。

一樓到了。

藍雪峰和同夥罵罵咧咧出門,游征和甘砂等了幾個人,也一起走出來。他幾乎被甘砂拖著走,她成了他那根拐杖。

後門出樓,繞至停車場,確認無虞後,兩人悄溜上車。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順利出醫院後,甘砂扯掉口罩,在馬路上踩油門後說。

“可能也像你一樣,來看病?他的腿,畢竟……”游征試著勾勒因果。

甘砂沒再深究,似乎覺得合理。

一路平安回到“十裏鴨場”,然而也是甘砂的一路沈默,讓游征覺這太平只是表象。

照常情況,甘砂是不是應該罵他幾句?嫌棄一下他沒事找事跟蹤她?

游征取下口罩和棒球帽捏手裏,跟著甘砂進屋,目光落在她手上晃悠的一小袋藥上。

AJ聞聲跑出玄關,詫異道:“哥,你不是在睡覺嗎?”

甘砂越過他直接上樓。游征朝他擡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演戲。

等甘砂消失在樓梯轉臺,AJ跟著游征屁股到他臥室門口,悄聲問:“哥,是穿幫了嗎?我按你的吩咐說了,她好像沒懷疑啊!”

游征背對著他開始脫襯衫,白色背心連著結實的肱二頭肌一塊暴露,他一轉身,左肩憤怒的紋身也跑出大半,整個人顯得剛猛起來。可他一開口,語調分明很柔和,“沒你的事,別多想。”

游征從衣櫃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AJ站了小會,無所事事,也就撓撓後頸離開。

甘砂的低氣壓影響遠沒結束。晚飯席間,白俊飛趁甘砂低頭刨飯,拿手肘碰了游征的,往她那邊挑挑下巴。游征故作沒懂,大口吃肉。白俊飛又輕踩他一腳,恰好是他的患肢,他扭頭怒目而視,挑了塊肥甘油膩的鴨肉丟他碗裏,橫了他一眼,“好好吃飯。”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甘砂把自己碗筷收到洗碗池,洗手擦嘴,出了廚房。

幾乎是一桌人的目光送走甘砂後,戴克問:“你又惹毛她了?”

“沒有。”游征隨口道,抽過一張紙巾擦嘴,起身離座。

“有奸情。”白俊飛不客氣點評,“兩人今天在外面一定發生過什麽。”

圖圖嗆了一下,AJ趕忙遞過紙巾盒,還問要不要水,茶壺已經喊戴克遞過去。

白俊飛註意力立刻轉移,津津有味品咂AJ的殷勤樣,瞬間將離席那對忘在腦後。

入夜,甘砂心情隨著天光暗沈下來。她已經在床上枯坐許久,把白日接收到的信息整合、分析,但依然找不到解開謎團的線頭。

口幹舌燥,她暫時放過自己,下樓找水。

下到一樓樓梯口,左手邊有人假咳一聲。游征正倚著門框,抱臂看著她。甘砂駐足。

“來。”他腦袋往房間裏點了下,閃進門內讓出空間。

門框將他框進屋裏的光亮中,游征背後像一個光明而未知的世界,等待她探索。

她挺口渴的,但還是鬼使神差走過去。

游征掩上門,只留一線空隙。

床上的筆記本放著酣甜的輕音樂,甘砂坐到小沙發上,邊桌上擺著一罐開封的冰啤酒,外壁水珠滑到了杯墊上。

“準備請我喝 ‘斷頭酒’了?”

游征沒拄拐,瘸著過來,重重落座,甘砂感覺到身邊下陷。他拿去啤酒抿了一口,宣布主權般,說:“還早著呢。”

甘砂疊著腿,手肘支著扶手,慵懶地歪在沙發上。餘光晃過書架,比起密密麻麻的書脊文字,擺在書脊前的一個拳頭大的紅色東西吸走她註意力。

甘砂起身走近,那是一個紅色悠悠球,帶閃光邊,款式簡單老舊,邊緣劃痕粗糙,應該挺有歷史了。

她信手拿過,抽出繩圈,套進中指往下甩——悠悠球直接掉至最低點,死死呆在那,不彈不動,不閃不亮。

已經壞了。

甘砂有點尷尬地繞回繩子,放回原處。

游征已經挪到她身旁,倚著書架,“你也會玩。”

“小時候好像玩過。”說完自己也疑惑,怎麽也想不起具體畫面。

“我們那時候可流行這個了,男孩子都喜歡炫技,人手一個苦心鉆研。”

甘砂興致缺缺應了聲,又回到沙發,肘部架在靠背上,手托著腦袋,同側長腿曲起擱沙發上。

姿勢不羈又舒適,再沈默一會也許她會睡著。

游征遇阻地抿抿嘴,手指點點書架隔板,筆記本仿佛受到感應,跳到一首熟悉的歌曲。

歡快的前奏搖曳出來,甘砂先無奈而笑,“又是這首,你怎麽會喜歡媽媽輩的歌。”

“你不喜歡麽,不喜歡怎麽設手機鈴聲了?”游征淺笑著挪到她跟前,彎腰直接拉起她的手,“來,我們跳舞。”

甘砂被他直接拽離沙發,“你的腿,能行麽?”

“你不就是我的拐杖麽。”

話雖如此,游征卻松開她的手,床與沙發間的過道成了臨時舞臺。沒有費勁凹舞姿,兩人隨著音樂輕輕晃動身體。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

游征跟著曲調唱起來,節奏壓得很準,許是剛喝過酒的關系,磁性之上裹了一層濕潤,蠱惑又清澈。甘砂意外地發現,他唱得還挺動聽,原曲的甜美歡快有之,男性的柔情也有之,冰鎮蜂蜜般挺清甜爽口,讓人聞之不禁微笑。

“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

女人的笑容更是點燃他的熱情,游征也綻放笑顏,上身前傾,幾乎擦蹭著她甩了甩肩。

甘砂順勢後仰,被他大膽又風情的動作感染起更多笑容,腰部發軟,險些後到。游征伸手穩穩托住她,另一手捏住她的,帶著她隨著節奏晃動。

“不能忘記你,把你寫在日記裏,不能忘記你,心裏想的還是你——”

游征把拉過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使之貼在他胸口。甘砂笑著順勢摸了摸,離他心臟似乎只隔了一層薄棉布,心跳咚咚咚直達掌心。他笑得更陶醉了。

“浪漫的夏季,還有浪漫的一個你,給我一個粉紅的回憶。”

唱到“粉紅的回憶”那處,游征兩手在左胸比出一個心形,往她那邊送了送。

游征引著她跳完全曲,在他面前,她才是傷殘人士。尤其游征把每個“的”都發音“di”這種覆古的唱法,像回到父母輩那個含蓄的年代,每一次示愛都委婉在眼波流轉裏,暧昧在濃情甜歌間。歌曲的最後,她扶著游征的肩膀,他攬著她的腰,隨著節奏晃動越來越慢。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播放列表似乎到了盡頭,房間陷入寂靜。

“開心點了嗎?”游征還未松開她,輕聲問,溫熱的呼吸呵到她額頭,催人迷醉。

甘砂很感激他沒追問為什麽不開心,而是以自己的方式逗她笑。她微微擡頭,尋找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眸漆黑得如鄉下的夜空,沒有一絲人造光汙染,只有星星遙遠閃爍。

“還差點……”她啞聲說,似乎總缺點什麽,今夜才能圓滿。

“是麽……”游征斂起笑,手上力度似又增加,甘砂又靠近他幾分,身體曲線與他若即若離。

他試探性稍稍低頭,頓住,暗示性薄唇微啟,如以往那樣,給足時間她拒絕,但她沒有,反而悄悄擡起下巴。

鼻尖擦蹭,細汗融合,兩人呼吸交錯——

砰——!

臥室門被人撞開。甘砂受驚,反射性推開游征,後者一時錯愕滿臉。

AJ全然沒有非禮勿視的歉意,扶著門喘大氣,磕磕巴巴地說:“金莉……哥,姐,金莉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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