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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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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廠”依舊是那個燈紅酒綠銷金窯,只不過沒有那首熟悉的旋律,也沒有那個浪蕩的男人。有的是風雨不缺席的老板娘,姚仙芝正進行今晚例行巡視。這桌打個招呼,那桌送個微笑,言笑晏晏,舉手投足甚是老練。

直到目光觸及卡座裏形單影只的女人,姚仙芝笑臉微頓。一襲一字肩黑裙,雙腿隨意交疊,背靠沙發,姿態閑適。拿著一個盛了酒的杯子把玩,卻沒有入口。

來者是客,姚仙芝自然不會怠慢。淡紫長裙飄到卡座邊,酒紅頭發給店裏燈光染得更加瑰麗。

“幾天沒見,得閑過來啦?”

她堆出熟絡笑容。

甘砂欠身,故作神秘。

“老板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姚仙芝手往店裏一掠,示意:“你看我店裏也正忙著,怕是得約個時間——”

甘砂開門見山,“芝姐,餘瑛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做偽證?”

姚仙芝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食指掩飾性地搔搔側頸發根,面露迷惘:“你說的什麽話呢,我怎麽聽不懂。”

杯子放會桌上,甘砂站起來,順勢理了一下裙擺。她莞爾道:“這裏太吵,你現在聽不懂沒關系,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詳聊。門口白色的長安之星,我等你。不來的話,惡果自負哦。我不會比餘瑛手軟。”

擦肩而過時,甘砂朝她挑釁一笑,火=藥味十足。然後頭也不回飄出了吵鬧的“紅廠”。

這幾日應對密集變故,說穿了就是賭博,賭能在金店門口堵到那只“螳螂”,賭“螳螂”會重新出現。

賭的是運氣,也是一條賤命。

就像現在,她不能明目張膽把姚仙芝綁走。這人所幹行當屬於邊緣地帶,一般不會站出來做這種正義之舉,那可推斷應該屬於被逼迫。剛才她那麽一詐,就把幕後主使詐出來,說明姚仙芝應該很是懼怕餘瑛。

甘砂幹脆放開手賭一把,或許姚仙芝想借她的力對抗餘瑛?

車窗降下,她一手肘支在窗沿上,一手擱方向盤,讀秒一般不停以食指敲打。視線落在後視鏡上,鏡子正沖著“紅廠”大門。

十分鐘過去。

方向盤上的敲擊聲像機關槍掃射,鏡子裏只有遠去的人影。

甘砂一方面安慰自己,也許姚仙芝要先把事情交代下去呢。另一方面也明白,如果此次誘捕失敗,下一次想釣姚仙芝難度會加大。

二十分鐘過去……

就在她長長嘆息,準備離去時,那抹裙擺飄逸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車上說。”

甘砂跳下車,嘎地一聲磨刀一般,替她推開滑軌門。

姚仙芝面露猶豫。

甘砂哂笑,“芝姐,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扭扭捏捏,不太像您的風格呀。”

姚仙芝攥攥拳頭,像憤怒也像自己鼓勁,語帶威脅:“我可警告你,我通知過別人,要是她們聯系不到我,電視上出現的就是你的通緝令。”

“得了吧,我就是跟你談個事,說得我要把你碎屍萬段一樣可怕。”

甘砂往車裏點了下腦袋,示意她趕緊的。

姚仙芝提裙而上,才鉆進一個上身,甘砂忽然往她臀部一推,整個人胡亂塞進車裏。甘砂緊隨其後,爬進去壓住她,眼疾手快先堵住她嘴。

“你不掙紮我就不會傷害你,否則——”

甘砂從大腿內側拔出一把彈簧=刀,刀光晃過女人恐懼而瞪大的眼。

姚仙芝也是惜命的,四肢停擺,放棄掙紮。

甘砂試探性稍稍松手,人確實沒有伺機吼叫,她迅速抓過前排椅背口袋裏備好的毛巾,強行塞她嘴裏。

“為了我倆的安全,先不好意思了……”

然後掏出紮帶束勞她反剪的雙手,腳也沒落下。最後從她的百寶囊撈出一只過時的手機,耳塞塞她耳朵裏,打開手機音樂。

姚仙芝的聽覺範圍被阻斷了,耳旁只有音樂,音樂,無限歡快的音樂。

她想到一些電影裏,音樂一旦停止,炸=彈就會爆炸。雙眼的恐懼幾乎撐破眼眶。

“先聽會歌,我們很快就到。”

甘砂兀自開口,也不管姚仙芝有沒聽見,比起威脅,這更像她的宣戰口號。

最後,她用布條把姚仙芝的雙眼蒙得密不透風。

把人推到後排拆掉座位的車廂裏,甘砂退下車,此處停車位緊張,旁邊緊挨著一輛SUV,身形幾乎擋住面包車。屏障完美,應該無人發現。

甘砂回到駕駛座,快馬加鞭往十裏村方向疾馳而去。

鐵門還是那扇紅漆鐵門,圍墻上探出芒果樹的枝葉,淡淡夜光下,沈甸甸的果實隱約可見。

阿爾法如門鈴大吠起來,片刻後被人喝止,一道黑色影子填滿鐵門縫隙。

甘砂降下副駕車窗,隔著一個座位盯著門縫。

果不其然,鐵門即刻被拉開,大敞而開迎接她。開門的是戴克,那個管家一樣的男人。

甘砂將車開進去,沒有進車棚,大喇喇停在院子中央,驚堂木一般,把原本寂然的庭院鎮壓得更是鴉雀無聲。

有人從屋裏跑出來,一個,兩個,AJ和白俊飛,也只有那倆,那個瘸腿男人不知道蹲哪個旮旯去了。

待戴克關上鐵門,甘砂掀開車後門,圍過來的三人看清車廂存貨後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就連阿爾法也嗅到不尋常,重新吠起來。

戴克立刻彎腰安撫阿爾法,好弄歹弄才把它牽走。

縮在車廂裏的姚仙芝感覺到空氣忽然通暢,但苦不能言,只發出求救的嗚嗚聲,掙紮起來像一長條會動的堿水粽。

白俊飛註意到嚴謹安插的耳塞,依然防備,對戴克和阿爾法做出噤聲手勢,然後打簡明易懂的手語:怎麽回事?

甘砂早曝露自己,並不在意,說:“你們不是想抓奸細嗎,這不押來了,找個合適的地方審一審?!”

戴克推來一輛平板小推車,車軲轆夾著一兩撮細小白色絨毛,可能平日用來裝卸鴨子,但清洗得當,沒有想象中的異臭。

戴克和白俊飛一人挾著雙腋,一人擡腿,把姚仙芝搬到推車上,擺了一個坐姿。

戴克擡手示意通往鴨場的小門,一個人把車推了出去。白俊飛搡了搡AJ,無聲指指房子方向,應該想讓他叫游征出來。AJ點頭接下命令往回飛奔。

甘砂蓋上車門,看著三個男人默契地分工配合,莫名有點艷羨。

“你怎麽直接把人給綁來了?”

等戴克走出一段距離,白俊飛才小聲跟甘砂說。

甘砂之前基本跟他零交流,此刻白俊飛的熟稔像對待一位老友,輕輕埋怨,有點親昵。甘砂應激性防備過後,也許因為此地曾屬己方陣營,她在這裏神經松懈許多,沒有太過計較。

“不綁著還能請得動這尊大佛?”

“……”

走過通往鴨場的小門,甘砂鬼使神差回頭後望。

洞開的進戶門漏出室內一方光亮,但想象中的身影並未出現。

爬也該爬過來了。甘砂面有慍色,轉回頭跟在白俊飛前行。

小門連著一條夯實的機耕路,看樣子還有其他出口,專門用來拉運貨。不遠處池塘如躺在地面的鏡子,倒影著幽幽清月。兩旁草叢裏蟲鳴聲更加清晰,似乎還有螢火蟲的點綴,鴨舍裏也傳來睡前吵鬧。

實在普通的鄉下月夜,於他們卻非比尋常。

戴克把人推進一間倉庫,裏面堆放農用器具,割草機、鋤頭、結了絲網的鼓風機等等,空氣沈悶滯澀。

白俊飛在門邊守了一會,主角姍姍來遲——游征進來後,他妥當拴好門,留AJ在門外把風。

“怎麽那麽久。”白俊飛用口型跟游征抱怨,後者目光卻黏在屋裏唯一站著的女人身上,絲毫未覺同伴的搭話。

可甘砂的眼神又落在另一女人身上,終於那人擠進眼角餘光,也吝嗇得不給半個正眼。

“開始了?”

甘砂環視一周,戴克抱臂背靠著一根承重柱,一腳踩在柱子上,白俊飛松松垮垮站著,至於剩下那個,甘砂懶得理會。

“我來問就行,都給我好好聽著。”

白俊飛覺出異常,拋給被冷落那位一個幸災樂禍又同情的眼神。游征拿拐杖虛晃他一棍子。

甘砂過去拔掉姚仙芝的口塞和耳塞。嘴巴恢覆自由,姚仙芝喘著大氣破口大罵:“你這臭婊=子!想弄死——”

毛巾又堵回原來地方,甘砂警告:“我告訴過你,如果你好好配合,我不會傷害你。你再敢叫一句,我把你舌頭拔=出來,聽清楚沒有?!”

姚仙芝胸口劇烈起伏,片刻象征性的頑抗後,明哲保身地點頭。

甘砂猶豫地再把毛巾拿下,姚仙芝立馬道:“這是哪?你們都是些什麽人?”

“不會比餘瑛心慈手軟的人。”

甘砂又把這尊煞神擡出來嚇唬人,游征不由皺眉,拐杖有些煩躁地戳戳粗糙水泥地面。

“你為什麽要替餘瑛做偽證?”

甘砂蹲著跟她說話,以防異變時可以及時應對。

“呸!”狼狽的女人沒了生意場上僅存那點氣度,盡顯本性的粗鄙,“我做什麽偽證,我說的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好一個親眼所見。”甘砂冷笑,“您這麽氣質出眾,我在現場怎麽沒見過你?”

姚仙芝尖叫,“你個婊=子也是同黨?”

甘砂被這頂臟帽子扣得怒火中燒,掐上她脖子,“我要是同黨,路上時候早把你給掐死。”

這一手是使了勁的,姚仙芝呼吸急促起來,但也並非不知輕重,甘砂在戴克放下胳膊想阻止時松開手。姚仙芝嗆咳著漲紅臉。

“老娘再說一遍,老娘沒有做偽證,老娘就是在現場看到那個小妖男了!”

白俊飛撲哧一笑,笑到半路迫於游征眼神逼迫,戛然而止。

“是嗎,幾點幾分,在哪,留什麽發型,穿什麽衣服,身高多少,體型如何。”

蹦豆子似的發問讓三個男人都聽呆了。

姚仙芝嘴硬,脖子一梗,生生挺直腰板。

“老娘該說的都跟警察說了,憑什麽要跟你重覆,你以為你是誰。老娘也警告你,只要明天早上有人發現我不在家裏,你就等著蹲大牢吧。”

甘砂諷刺她,雙眼微瞇,眼角鋒銳,“芝姐啊芝姐,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良民,竟然開始相信警方,還要做出頭鳥來給警方作證人,你做皮肉生意的爛賬跟人算清楚了麽?你就不怕 ‘紅廠’被人掀老底?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懷疑,有人逼迫你指認嫌疑人,而這個人——正好是我們金店的老板娘餘瑛女士……”

甘砂一番威脅雖說得陰陽怪氣,但結合姚仙芝顧左右而言他的反應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其實也並非一定要姚仙芝承認,她出面作證已成事實,甘砂只想通過她的反應挖出背後關系鏈。如今看來,確實和餘瑛關系暧昧,即使不是餘瑛,也是某個想置游征於死地的人。

更重要的是,告訴在場幾個男人,叛徒不是她甘砂!

“老娘不認識什麽餘瑛,老娘再警告你一次——”

姚仙芝嘴又被堵上,倉庫安靜下來,這次連同耳塞也回到原位。她的耳邊又只剩下絕望的極樂之音。

“好了,她現在聽不見。”甘砂扶著膝蓋站起來,蹲久了雙腿微麻,但依然穩住身形,沒顯弱態。“我帶她來只是想告訴你們,我對送你們進監獄沒任何興趣,省得有些人豬油蒙了心給我扣上 ‘叛徒’的高帽。我走了,後會無期。”

甘砂拍掉掌心灰塵,轉身欲走。

“哎——”白俊飛叫住她,“這女的怎麽辦?”

甘砂駐足,側頭:“你們不是想釣魚麽,我把魚線送來了,你們又有現成的魚餌,想釣起深海大魚豈不是易如反掌?”

甘砂大步流星往門邊去,吱呀一聲拉開倉庫的木門,動作太大,板灰速速掉落,害她險些嗆咳出來。

守在外頭的AJ見人出來,裏面人又無一動作,兩邊掂量後,屁顛顛跟上甘砂。

“哎姐,你談完啦?圖圖呢,圖圖怎麽沒跟你來,她一個人安全的嗎?”

剛才費勁說話似乎耗盡她的言語庫存,甘砂略一擡手,示意他別跟了。

雖然甘砂刀子嘴豆腐心,但此時此刻眼瞎的都能看出來她不願被打擾,AJ踟躕一瞬,沒有再追。原地停了好久,反而身旁人影掠動,有人超過了他。

甘砂回到面包車裏,重重摔上車門,擰開鑰匙,操作臺發出叮叮的警示音,油箱那格紅色圖標不停閃動。

沒油了。

可是她白天剛加滿了油,難道一路漏了?甘砂煩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盤,準備下車檢查。

而此時正面擋風玻璃裏,一個拄著兩根肘拐的男人,手裏還拎著一只方形黑色塑料桶,看得出很沈,步履艱難朝她走近。

當然沈了,裏面都他媽是她的油!

甘砂憤怒地推開車門跳下來,大步逼近他。等人到觸手可及的距離,她發狠往他胸膛猛推一掌。游征手提重物,來不及躲避,大概也不想逃脫懲罰,他失去平衡,油桶落地,人也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甘砂不甘心,跳到他身側踢他屁股。游征靈活一扭腰,避開了。但他這一躲,就像躲避自己的過錯,自己平安了,倒給甘砂心頭怒火添了把柴,劈裏啪啦燒得更旺。

甘砂再度擡腳,游征反射性地拿肘拐格擋,這一下簡直把怒火引爆。甘砂一把奪過肘拐,棍打眼瞎狗。

游征識趣了,生生挨了兩棍,給人敗火。那邊終於有所消停,盯著手裏東西發楞。

甘砂這才註意肘拐的顏色,純粹的黑,像遠處的黑夜,像他的眼眸。當下更是洩氣,又惱又怒,把肘拐甩到一邊。

游征尋到突破口,麻溜地爬起,用僅剩的一根肘拐穩住身形。腰微微弓著,小心翼翼盯著她,姿態誠懇:“這肘拐挺好使的。”

他示範性地戳戳地面。

甘砂橫了他一眼,卻沒再動手打人了。

游征再接再厲,說:“兩百五十——”

甘砂應激道:“罵人呢你?!”

“——我的那份。”

甘砂恍然大悟,之前心心念念的數額,就這麽忽然砸到頭上。

游征再把自己挪近一步,蹭到甘砂身邊,依然弓著背,擡眼瞅她沈思的表情,模樣十分討好。

他提升價碼:“三七分?”

甘砂豁然擡眼。

游征知道說動了,咧嘴而笑。

她最受不了他這樣的笑,笑紋流暢,看上去非常用力,但又極度自然,不摻雜一絲違心與做作,很容易感染人,讓人討厭不起來。

甘砂立刻扭開頭,低聲咒罵:“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作得一分錢也不剩。”

她過去提那桶油,游征急吼吼攔住,按住她的手,“怎麽還要走?不是原諒我了麽,嗯?”

甘砂撥開他溫暖的爪子,“圖圖還一個人在賓館,我得回去。”

游征不容抗拒地再次抓住她,“回什麽回呢,這裏是我們的營地,哪都不許走。”

他揚聲道:“AJ,小白,還楞著幹啥,還不快去把她妹妹給接過來。”

一直躲在通往鴨場小門外的兩個男人終於可以冒頭,如浮到水面的魚喘了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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