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梧城市中心醫院，急診科搶救室外。

穆蘭渾身顫抖地抱緊自己，張皇失措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流，眼裏盡是茫然與恐懼。

“穆蘭。”趙敬庭站在她的身邊，沒有再像平日那般盛氣淩人。此時此刻，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就連聲音都是如此輕柔顫抖。

“你別碰我！”他的指尖剛觸碰到穆蘭沾滿血汙的手，穆蘭便反應激烈地尖叫道。這對男女的動靜，引起了周圍人的關註：“你滾！趙敬庭！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來糾纏我們兩母子，然然根本就不會被送進搶救室！你滾！你滾啊！！”

穆蘭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她渾身緊繃，衣衫淩亂而又臟汙不堪。在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些話之後，一直沒有怎麽釋放情緒的穆蘭終於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泣不成聲。

趙敬庭的眼中略過一絲哀痛，他上前一步想要將穆蘭從地上撈起來，卻發現這個女人已經渾身癱軟得像是一灘泥，他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將她扶起來靠在墻上。可是在她的眼睛裏，他已經看不到希望。

“你……”趙敬庭心裏一驚，抓著穆蘭胳膊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氣，可是穆蘭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趙敬庭。你真是好樣的。我們穆家或許欠了你，可是我兒子不欠你，我更是不欠你。你為什麽要這麽窮追不舍？為什麽？嗯？”穆蘭幹澀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出來的都是一直以來二人避諱不談的過往恩怨。

那些過往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被提起，無疑是在二人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淩遲。

“他也是我的兒子。”趙敬庭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微微彎著身子，逼迫穆蘭看著自己的眼睛：“穆蘭，然然被綁架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錯。可是我的本意，原不是如此。”

“呵呵。”穆蘭笑了幾聲，可那笑意比哭還難看。她低下頭，沒有再說話，也拒絕再與趙敬庭有任何的眼神接觸。她的心裏已經做了一個關乎她自己生死的決定。

她說得雲淡風輕，可是卻讓趙敬庭聽得心驚膽戰：“你若是真對我還算有點感情，若是然然真的……真的救不活了，以後的每年今日，你記得過來看一看我們母子，我便心滿意足了。”

“你在說什麽胡話！”趙敬庭驚得聲音都變了，也不管周圍到底是有多少人看著，他也漸漸失控起來。

“你們在瞎吵什麽？這裏是醫院，麻煩都給我安靜。要是安靜不了，就都給我出去等結果！”

整個梧城誰不知道趙氏集團掌舵人趙敬庭，所以他們二人的激烈爭吵其他醫護人員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沒有人敢去制止或勸誡。

可是偏偏就有人不信邪。

本來趙敬庭與穆蘭的兒子還躺在搶救室裏生死未蔔，再加上穆蘭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趙敬庭的火氣早就已經到了最高點，只是不知道該向誰去發洩。

這個女醫生這麽一吼，算是撞到槍口上了。趙敬庭眼神冰冷地轉過頭去，瞪著面前這個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衣兜裏的年輕女醫生。只不過是幾秒的打量，他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涼秋？”趙敬庭不可置信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神色淡漠的女醫生，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穆蘭聞言，也擡頭向女醫生看去，確定是涼秋之後，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了涼秋面前：“涼秋，涼秋，你救救然然，你救救他，他就在你身後的搶救室裏，他就在那兒……”

“蘭姐，你先起來。”穆蘭語無倫次的哀求讓涼秋的臉上多了幾許溫柔的神色：“蘇言主任正在裏頭組織搶救呢，剛剛腦外科和兒科的專家醫生都被叫下來會診了。你安心在外頭等消息，不要太擔心。”

涼秋將穆蘭安撫好之後，這才擡起頭來與趙敬庭點頭致意，之後便戴上口罩往搶救室裏走。

“涼秋！”趙敬庭向前跑了幾步，來到涼秋身邊。五味雜陳地看著她：“……溫欒這些年，一直在找你。他……”

穆蘭沒有去看他，卻知道他想說什麽：“趙大哥，我和他之間，已經沒有關系了。”

說著，她便再次投入到救死扶傷的工作之中。

……

半夜，涼秋與蘇言上完最後一臺大手術，甚是疲憊地坐在了手術室門口聊起了天。最後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就聊到了穆然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涼秋便提起了今天她與穆蘭還有趙敬庭打照面的事。

“趙敬庭瞧見我了。”涼秋說這話的時候，低頭盯著地板發著呆。

蘇言一楞，不禁蹙起了眉頭：“他和溫欒的關系很好。”

“我知道。”涼秋無奈地笑了笑，仰天長嘆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從回到梧城第一天起，我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涼秋，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你。”蘇言抿了抿唇，覺得難於啟齒：“你為什麽要回來？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其他的意思哦。”

“報效祖國啊。”涼秋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答道。

“你拉倒吧。”蘇言鄙視地看了她一眼，覆又嚴肅地說道：“你這麽多年在國外，改名換姓還拿到了外籍身份，如果你一直在國外，溫欒想要找到你無異於大海撈針……你之所以回來，是不是為了躲避幼安？”

蘇言的一針見血，讓涼秋有些尷尬。她斜睨了蘇言一眼，帶著些嗔怪：“能不能看破，卻不說破。”

“……這麽多年了，幼安心裏還有著你，說明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你總不可能就這麽一個人過一輩子吧？”

“誰說我一個人過一輩子了？”涼秋扶著墻壁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手術服道：“我還有你，還有金燕，還有小小蘇呢。”

蘇言見她又開始插科打諢，就知道她又想逃避：“涼秋，問題是要去解決的，你只是放在那兒，它就一直是問題。”

“你以為我沒想過和幼安重新在一起嗎？”涼秋被蘇言逼得沒了退路，總算正面回答了他的話：“可是啊，我們兩個人的經歷太不一樣了。再加上過去那些事，他的父母不會接受我的。而且……他那麽好，那麽優秀，他值得更好的。至於我……”

涼秋苦笑地搖了搖頭，沒有把話說完。她選擇把卑微到塵埃裏的自己獨立起來，不去介入任何一個天之驕子的世界，也不想去汙了誰的眼。

當然，這樣的想法她沒有說出來，她不想在蘇言的眼睛裏見到憐惜與愧疚，那只會讓她又想逃離。

“不說這個了。我們去吃飯吧。”說到吃的，涼秋一掃陰霾，臉上迸發著吃貨的光。只有在這個時候，蘇言才能夠依稀看到那個十年前的小女孩的影子。

“好，去吃飯。我讓燕子帶小小蘇也出來。”蘇言說著也站起身來，兩人有說有笑地向醫生的更衣室走去。

……

當晚，趙敬庭與穆蘭一起守在了ICU病房外。二人雖然依舊是相對無言，卻沒有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了。

趙敬庭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穆然性命無礙的緣故。

他與穆蘭一人坐著一張長凳，各自望著不同的方向。穆蘭見他手裏一直在把玩著手機，忽然間就開口了。

“我勸你，不要將涼秋的事情跟溫欒說。”

趙敬庭聞言，側臉看向她。這一次，穆蘭在他的註視之下，也不甘示弱。

“你比她回來得早，也看到了溫欒是怎麽樣找她的。”

“是。可那又怎麽樣？”穆蘭冷笑了一聲：“涼秋當初為他吃了多少苦，難道你不清楚？所以，即便是我當初知道涼秋就在美國，我也沒吐露半個字。”

說罷，穆蘭便不再去看他，而是甚是疲累地將頭輕輕靠在了背後冰冷的墻壁上，留給趙敬庭一個蕭索的背影：“趙敬庭，你不要恩將仇報。你兒子的命都是涼秋救的。”

趙敬庭抿了抿唇，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手機屏幕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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