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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第四卷 蟠龍劫(二二九)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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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等終於奔到離寢宮最近的永安門。

一只蒼鷹掠過,唳聲悠長,在他們頭頂盤旋,透過夜幕都似能感覺它窺視的利眼。

馮廷諤頓了頓身。

郢王問:“怎麽了?”

馮廷諤道:“沒什麽。這鷹……看著眼熟。不過天底下的鷹應該都是差不多的樣兒。”

說話間,他們已到永安門下。隨從尚未及奔過去呼喚守衛開門,便見永安門緩緩打開,一名白衣男子正提著宮燈自黑暗中徐徐步來。

宮燈溫暖微黃,但映上那人清冷高華的面容,卻似敷了層霜雪般幽寒潔凈起來。

郢王吸氣,“端侯!”

第四卷 蟠龍劫 扶劍歸去共從容(二五七)

傳說中病得起不了床的景辭,雖然不見得多有精神,但步履沈穩,舉止安詳,絕不像將死之人。

天空那鷹又盤旋一了圈,斂翅棲到他肩上。景辭擡手撫了撫它的羽毛,居然柔和地笑了一笑。

馮廷諤忍不住道:“這是……當日原大小姐養的鷹?”

景辭素來寡言,但此刻居然甚是耐心地答道:“是,它叫小壞,兩次差點被你弄死,還被害得失去了主人。我教了它很久,才教會它莫怕惡人,便是打不過也不要緊,尋機再戰即可。”

阿原的鷹,他自然要帶回的。好在她一生所學,大多是他所教,——包括如何馴鷹。

只要他願意,將小壞的鷹馴成他的鷹,絕對不是什麽難事。

再說了,連阿原都是他的,阿原的鷹自然也該是他的……

而郢王自然是無心管他的鷹,扭頭看向來路時,卻見蕭瀟領了十餘名侍衛,抱肩攔於路前,不容他們回宮;而景辭阻於他們的去路,看著倒是最薄弱的一環。

但景辭真的弱嗎?均王很少研讀兵法,真能布下今夜這樣的局嗎?

從皇甫麟被抓,到軍中的風起雲湧,到叛軍齊喝的誅心口號,到建章宮的種種異樣,再到如今他在永安門的守株待兔……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這謀篇布局,必是高手所為,不可能出自均王。

郢王記起當日打聽到了景辭的背景,終於道:“今日的叛變,背後的推手就是你吧?端侯,朕自認並未虧待過你,這一向派的太醫、送的良藥,並不少吧?”

景辭淡淡地笑,“先帝養育你成人,給你富貴尊榮,若你不那麽陰損,指不定還會親手給你這大梁江山……你又用什麽還報他了?”

郢王怒道:“他要取朕性命,朕又豈能束手待斃?你又不認他,這還打算替他報仇?還是打算也坐坐這大梁江山?”

景辭道:“我沒認他不假。但我回梁國後,他盡過人父之責,我便不能不盡人子之責。至於江山,誰坐,都輪不到你坐!”

他言辭冷銳犀利,眼見絕無轉圜餘地,郢王悄悄向馮廷諤遞了個眼色,又看向右方一處不引人的閣樓。

一道烽煙已燃起,無聲無息地飄向天空。

景辭竟留意到他的目光,也凝神看向那道烽煙。

但此時馮廷諤已然揮刀沖了過去,直接他要害之處,卻是招招致命,一心速戰速決,將他釘死在這座永安門下。

郢王已持劍在手,領著其他侍從返身對著蕭瀟,預備阻攔蕭瀟相助。

他深知蕭瀟身手不凡,劍術極高,指不定能與馮廷諤一拼高下。但景辭再怎樣心智過人,拖著一身傷病,又豈是馮廷諤對手?

但蕭瀟抱劍在胸,一時竟無攻擊之意,只凝神看著景辭二人打鬥。

郢王忙轉頭看時,不由怔住了。

馮廷諤出招狠準,縱橫開闔之際,如江濤澎湃,激浪高卷,兇悍得似要將對手即刻吞沒;景辭一劍在手,素衣宛若席卷於驚濤駭浪間,卻順著濤峰浪尖流轉,看似驚險之極,偏偏次次擦身而過,甚至不曾濺濕半分衣角……

他的招式並不狠辣,守多攻少,閑淡應對之際,甚至有幾分跟他本人相似的遺世獨立般的清冷。

馮廷諤明知蕭瀟等尚在一旁,一旦同時動手,郢王等只怕難以抵擋。心急之下,他出招更是迅疾,如暴雨般瓢潑而至,要將景辭立斃刀下。

景辭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直至退至宮墻處,退無可退,竟在暴雨般的刀芒襲至自己肌膚之前縱身而起,雙足抵於墻面,清冷劍鋒幽幽流動,如一縷細泉在暴雨間逆向穿梭,然後在距離馮廷諤不到半尺處驀地大亮,如陽光下的璀璨雪瀑,眩目而淩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紮向馮廷諤。

馮廷諤的刀鋒從景辭身側擦過,但景辭的寶劍卻差點將馮廷諤整體胳膊卸下。

馮廷諤手中的單刀落地,“當啷”一聲,宣告了他的慘敗。

郢王等無法置信,馮廷諤自己也看著地上的刀呆住了,似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

景辭翩然落地,衣衫上竟無半星血跡。他的劍尖指向馮廷諤,依然聲音清淡,“你殺害先帝之時,便該想到今日!”

馮廷諤嗓子幹澀得變了調,“真沒想到,你竟將一身武藝才識隱藏得這麽好!你……才是最該坐上那個位置的!”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卻已看向了那邊帶著人馬趕來接應的均王。

他的聲音擡得頗高,足以讓均王在混亂中聽清。

蕭瀟皺眉,喝道:“你為虎作倀,惡貫滿盈,如今死到臨頭,還要挑撥幾句才甘心嗎?”

他的劍終於出鞘,卻先襲向郢王。

郢王時常隨梁帝征戰,身手也不弱,連忙抵住,卻也喝道:“若其他兄弟有景辭這樣的才識,要來爭這個位置,我認!憑什麽博王擺出副賢德模樣便能收覆人心!憑什麽均王這軟蛋也敢跟我爭!不是我無情,是你們太沒用!”

均王揮手令部屬上前幫忙,負手道:“朱友圭,我的確沒用。但我再沒用,也不能坐視你弒父奪位,喪盡天良!”

皇宮中依然混亂不堪,均王所帶人手雖然不多,但要聯合景辭、蕭瀟等人對付郢王一行人,已是綽綽有餘。

郢王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馮廷諤在景辭的進逼下左支右絀,根本無力招架,更別說相援郢王了。

郢王受了幾處傷,眼見得岌岌可危之際,宮門外忽傳來急促馬蹄聲,越來越近,轟然如雷鳴。

均王、蕭瀟等急忙向外看去時,甲胄鮮明的一支禁衛軍已策馬沖到宮門前,馮廷諤已高聲喊道:“護駕!快護駕!”

馬蹄疾沖而至,打鬥的人群立時被疾馳而來的鐵騎沖亂,當先幾名將校迎著景辭的劍鋒,拼死趕到郢王、馮廷諤身畔,將他們團團圍護於中央,提刀執戟迎向均王一行人。

郢王死裏逃生,抹了把冷汗,已笑了起來,“朱友楨,你找人幫你謀劃得再周密又有何用?豈不知朕早料到或許有一天也有人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朕,特地調出一支禁衛軍去幫著鎮守京城,卻和他們約定,一旦宮中傳出烽煙號令,即刻拔營前來相援!宮裏那些逆賊不過游兵散勇而已,又如何與朕千餘精兵相比?賢弟,功敗垂成的滋味如何?”刀

第四卷 蟠龍劫 扶劍歸去共從容(二五八)【大結局】

均王面色發白,卻還鎮靜,只嘆道:“朱友圭,你這些算計人心的才幹,用在正道上多好!”

郢王道:“什麽正道歪道?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今日之後,你和景辭,還有你們這些人,都會是萬世唾罵的叛黨奸賊,斷子絕孫!”

他揚手喝道:“眾兒郎們,誅殺叛賊者,人人皆有重賞!誅殺均王、端侯者,封侯爵,食邑千戶,賞金萬兩!”

眾人摩拳擦掌,一齊應諾,立時勒馬沖入宮門。

均王變色之際,景辭已迅速躍到他跟前,拉過他往後撤去,同時喝命:“退後百步!”

被景辭等挑選來的隨從都是射手不凡之輩,聞他一聲令下,立時向後飛快退去。

郢王詫異,笑道:“你們以為宮中還有人能救你們?別做夢了……”

話未了,只聞景辭喝道:“放箭!”

兩邊黑黢黢的灌木中、屋頂上,頓時探出數十張強弓,但見飛矢如急雨,迅速射向宮門。

應命前來救援的禁衛軍雖多,都是策馬而來。永安門並非正門,尋常看著雖還寬敞,但何嘗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交戰之所?數馬並行便覺逼仄。故而只有數十騎當先馳入,其他大隊人馬尚擁堵於宮門之外,未及進入。隱於暗處的弓箭手接連幾輪密集箭雨射下,已入宮的那些禁衛,有人躲避,有人抵擋,有人中箭落馬,所乘馬匹進退失據,擠作一團;後面的騎兵不知前面情況,一時止不住身形,只顧撞向前方,頓時混亂不堪,甚至有自相踐踏而死的。

郢王大驚,領頭的統領也急忙退後,傳令整頓人馬。

好容易平息混亂,郢王待要再命人先去拔除隱於暗處的弓箭手時,忽聽得外面殺聲震天,喊叫連連,竟似這支禁衛軍正被人從外圍毆……

馮廷諤厲聲問:“怎麽回事?是……是他們也造反了嗎?”

統領待要去打聽,宮內外首尾不接,好一會兒才有後方的人沖上來回稟道:“不好了,是……是小賀王爺來了!”

馮廷諤怒道:“不可能!慕北湮早就死了!死了!就是沒死,這都離開半年了,他哪來的兵馬?”

那人叫道:“真的是小賀王爺!還有原大小姐!領的好像……好像是魏州的兵馬!”

郢王失聲道:“魏州!楊世厚!他的兵馬怎會跑到京城來?”

那人不能答,但黑暗之中,卻有景辭清淡的笑聲傳來,“皇上棋高一著,想到將禁衛軍調去守衛京城,那皇上也該想到,禁衛軍尊貴驕嬌,早將原來的守軍得罪得差不多了……如今禁衛軍一走,這些守軍也該大開城門,放楊大將軍的兵馬進京了吧?”

郢王面色驀地慘白,“京城!”

景辭微笑,“對!皇宮已不在你的掌控中,京城也已落在我們這些叛黨奸賊手裏。皇上,你這是打算帶著你這幾百名禁衛軍共存亡,重新打出一片天下麽?”

郢王握著拳,五官恨得扭曲之際,只聞均王高聲道:“朱友圭弒父篡位,罪不可恕!如今天道昭昭,本王已拿下皇宮,楊大將軍也已手提重兵入京相援,爾等從者還不放下武器,回頭是岸!”

景辭接上他的話頭,朗聲道:“若有一錯再錯,怙惡不悛者,罪及九族!若能迷途知返,為新皇誅滅奸惡之輩,一概既往不咎,論功行賞!”

均王愕然。

而景辭的話已迅速起了作用。

禁衛軍在片刻的靜默後,不知誰喊了聲“誅殺弒父逆賊朱友圭”,其他人轟然應和,一齊殺向郢王等人。

混亂之中,景辭輕聲向均王道:“殿下,惡人由微臣來做即可,殿下……做個寬仁有度、廣得人心的明君便好。”

他雖這般說著,目光卻只看向宮外。

越過黎明時最沈重的黑夜,越過喊殺震天的人群,越過閃爍血光的刀劍,他依稀看到了他英姿颯爽的心上人。

沈凝眉眼不由散去清冷,素色衣衫閃出了晨曦般的微暖光華。

他輕聲道:“阿原,好久不見。眠晚,歡迎回家!”

當年,她說過的,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有大將軍楊世厚領軍相助,大梁的宮闈大戰已無懸念。

郢王敗退,走投無路之際,便命馮廷諤殺了自己,以免落入往昔臣子手中受辱;馮廷諤倒也善始善終,結果郢王後當即自刎相殉。

均王對著兩具屍體沈默良久,嘆道:“一死百了……父皇也該安息了!罷了,以庶民之禮,好好收葬他們吧!”

然後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該升官的升官,該貶謫的貶謫。

景辭仿佛在這場廝殺後累著了,即便均王再三詢問,都不肯再參與這些朝堂之事。好在朝中大臣多對郢王心懷不滿,又有楊世厚、慕北湮等一力支持,善後和繼位登基都不會再有太大問題。

楊世厚入京後問過原夫人埋骨之處,撥冗帶了阿原親去拜祭,並讓阿原以一品夫人之禮重新安葬。

原來當日原夫人察覺宮中出事,料得無法脫身,遂讓廿七去了魏州,尋手握重兵的舊侶楊世厚相助,並托他照應女兒阿原。原夫人出事太快,京中變故頻生,楊世厚、廿七鞭長莫及,只得先去接應阿原。

鬼屋主人之子,正效命於楊世厚麾下,聽聞阿原住在附近,便將此處秘密告知。廿七彼時也不知均王、景辭已然離去,擔憂別院裏人多口雜,遂先叫人送了書信,約阿原在鬼屋相見。當晚別院遇襲,阿原避往鬼屋,被馮廷諤等追殺時,廿七剛好趕到。他自年輕時便有一段心事,聞得原夫人死訊,已抱殉死之念,遂將楊世厚的書信交給她,並低聲告知鬼屋暗道之事,讓她帶重傷的慕北湮先行離開,他會在脫身後前去魏州跟他們會合。

廿七武藝高強,趁著夜色和密林掩護,脫身應該並不困難。阿原不疑有他,遂一把火燒了鬼屋,阻住追兵腳步,帶著慕北湮艱難地逃出河道,在楊世厚的接應下直接去了魏州。

他們一個是楊世厚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友之子,一個是舊日情侶臨終托付的愛女,楊世厚自然百般維護,借口是本家侄子侄女,將他們的身世掩藏得跟鐵桶似的,即便郢王屢次派人籠絡試探,都不曾露出馬腳。

算來老賀王、原夫人,以及故主梁帝都是死於郢王之手,楊世厚自然對新帝恨得切齒,只是拘於君臣名分,生怕落人口舌,不曾有所動作。

但此事若有人從中穿針引線,一起對付了郢王,還不負他素日的忠義名聲,他當然然願意順手推舟。

於是,京中的均王、景辭、謝巖等,早與魏州的楊世厚、慕北湮、阿原暗中聯絡,互通消息。

阿原在魏州,比西都還安全,景辭遂能放心調養身體,籌謀布局,設下計中計,謀中謀,終於一擊成功。

母親遇害之事,阿原如鯁在喉,早已記掛許久。那夜在雙方搏殺間與景辭遠遠見了一面,她便先去處理母親後事,一時也未及好好敘話。

此事景辭不急,蕭瀟卻有些著急了。

伴景辭出宮時,他道:“公子,賀王與阿原那可是生死與共的交情,特別是上回賀王重傷,阿原不離不棄,拼命救他脫險,只怕賀王更不肯放手了吧?”

“不會。賀王只會放手得更快。”

慕北湮雖風流,卻是性情中人。越是感覺欠了阿原,越可能放開阿原,放手讓她尋覓她的幸福。

提起未來,景辭已微微地笑,“你沒見阿原都不急著跟我相聚嗎?”

蕭瀟懵了,“這還算是好事?”

“好事。”景辭輕笑,“她不僅當我是情人,還當我是親人。我們還有很漫長的時間在一起,所以不急。”

“嘖,前夜你們見面時,隔著那麽多人,天還那麽黑……你究竟怎麽看到的?”

景辭笑而不答。

半年時光,沖淡了往日的怨憎,卻將歲月沈澱下來的感情濾得越發明晰。來往信函,她幾度試探,他幾度交心。當彼此真摯相對,很多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早已不成問題。

隔了再多人又如何?天色再昏暗又如何?

他的眼裏只有她,正如她的眼裏只有他。

蕭瀟說不出是感慨還是羨慕,忍不住嘆氣道:“可賀王對阿原用情深了,你答應靳小函的事怎麽辦?”

“靳小函?我只答應均王登基後,給她和賀王下道賜婚的聖旨。至於這婚約能不能成真,還得看靳小函的能耐……”

阿原先跟景辭有婚約,隨後又跟慕北湮有婚約,最終還是願與景辭相守,兩次的婚約何嘗作數?均王雖能賜婚,但慕北湮、靳小函都曾歷盡誰做難,此次又立下大功,以均王的寬仁,斷不會強迫他們成親。

於是……那景辭應下的婚約,其實只是一紙空文?

蕭瀟忽然有點同情靳小函。

二人說話間,卻見數輛香車迅捷行過,奔往賀王府的方向。看車轍滾過的痕跡,應該滿載重物。

蕭瀟留意車中人影,忽失聲道:“咦,是……是靳小函!她這是要把家當全給搬賀王府去嗎?”

景辭抱肩,清亮的眼睛很是愉悅地彎了彎,“挺有能耐。”

蕭瀟的感覺頓時變了。

他開始同情慕北湮。

當狐貍般的景辭獵走阿原時,同樣狐貍般的靳小函則盯上了慕北湮。

可憐的小賀王爺……能逃開這丫頭的魔掌嗎?

阿原請了高僧在府中做著法事,又讓堪輿大師在城外為母親尋了一處風水極好的陰宅。這日她親去察看時,景辭居然找過去了。

阿原定定看他,然後輕笑,“不是說累著了要靜養嗎?”

景辭道:“我岳母的陰宅關系我們子孫後代的福祉,再累再困也得來呀!”

阿原緋紅著臉瞪他,“誰是你岳母?”

景辭道:“我夫人的母親就是我岳母。”

阿原正要說話,景辭已拿手指壓住她唇,說道:“你別問誰是我夫人。我夫人向來只有一個,二十年不曾變過。你當然知道是誰。”

阿原啐道:“我出世都沒二十年,你哪來的二十年的夫人?”

景辭凝視著她,微笑道:“前世註定的姻緣,需從你在娘肚子裏算起!”

阿原“噗”地笑了,“蕭瀟來信時常提你,說你性情和以前一般無二,卻沒說過你從何處學來這許多甜言蜜語!”

景辭道:“你師兄天縱之才,舉世無雙,還用人教?”

阿原翻了個白眼,“我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景辭笑,半晌方道:“以前我要麽話太少,不太告訴你我在想什麽;要麽口出惡語,辛苦你總是猜不出我心思,才讓我一再地犯錯,才讓我們一再地錯過。阿原,我不想再錯過了。其實我不會說甜言密語,我所說的,只是我之所想。天底下再沒有比我夫人更要緊的人,更要緊的事。我不想再虧欠她,也不想再讓她有所缺撼。”

阿原笑道:“那麽,我們便別再錯過了!”

景辭側頭,看她映著朝霞的緋紅面龐。坦誠的清眸裏有強掩的羞澀和不肯掩飾的歡喜,既是他嬌憨癡情的小師妹,又是疏達磊落的阿原。

她美得如此驚心動魄,眼前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已失了顏色。

他終忍不住,張臂擁住她,擁緊。

良久,良久,他笑道:“阿原,等安葬了你母親,我們去晉國看你妹妹吧!”

阿原點頭,“母親的事,原該讓她知曉。何況我也想見見這個素未謀面的妹妹。”

算來,她剛出世便被抱走,真的連繈褓間都不曾與原清離見過一面。

景辭靜默片刻,說道:“兵亂之後,喬立和喬貴嬪不見了。我親去搜過喬府,從他的密室裏尋到了一些晉人的信件。”

阿原驀地擡頭,“晉人?”

景辭頷首,“他們應該不是父女,而是晉王派來的奸細。他們從未勸先帝厲兵秣馬,擴張版圖,卻一再鼓動郢王爭奪皇位,謀害如老賀王、楊世厚等得力大臣。你可還記得朱蝕案和賀王案裏出現的那個說書人張和?他們的信中提到了他。他是郢王的眼線,遇害的侍兒小玉通過他向郢王府傳遞消息,他又怎會這麽不小心,居然暗示對老賀王極忠誠的李瑾青,小玉是郢王的人?以老賀王的剛硬性子,這麽做的唯一結果,只能是小玉被殺。小玉被殺後,老賀王愛妾薛照意同樣也是在他的鼓動下,擔心身份暴露,才決定向老賀王動手……”

“張和……也是晉人?目的呢?”

“諸子奪位,梁國大亂,晉國才有機可乘,趁機吞並梁國疆土……”景辭眸光凜冽,眺向北方,“晉王等這機會,已經很久了!他其實也成功了!大梁接連兩次大亂,父子相殘,兄弟鬩墻,雖有郢王不肖的緣故,但何嘗不是他們推波助瀾的緣故?”

阿原手足有些發涼,“兩國仇怨結得如此之深……喬立,喬貴嬪雖不知詳細,但很可能也猜到了我和清離並不是一個人……那原清離在晉國,會不會有危險?”

景辭道:“難說。所以我們還是去一次更好。”

原夫人落葬後,景辭果然稟明均王,帶阿原秘密前往晉國。

均王萬分不舍,這日親將他們送到北城外,嘆道:“如今百廢待興,我只恨素日所學太過死板,群臣又各有主意,總是難以決斷。若你在一旁相助,我必定省心許多。”

景辭微笑:“其實臣也只是粗粗學了些兵法,並未研習過治國之道。皇上飽讀詩書,又在先帝跟前耳濡目染,必能處置得比臣更妥當。”

均王無奈,說道:“既是原二小姐的事,的確得去一次,我也攔不得。只是你千萬記得,到了晉國悄悄給我報個平安。如果瞧了原二小姐那裏安定,還是盡快回來才好。”

景辭在馬上欠身應了,與阿原相視一笑,策馬飛奔而去。

若他留下,均王與他便是君臣;但他既是同父異母的兄長,又於扶立均王有大功,均王只能將其視若貴賓。

而均王並無景辭那等運籌帷幄之風範,相處久了,一旦均王覺得他鋒芒太盛,有喧賓奪主之勢,必定心生嫌隙。還不如趁此分開,均王承他扶立之情,銘感五內,日後再相見依然可以賓主融洽,手足情深。

小壞剛與舊主人團聚,常思念著新主人,如今見兩位主人同行,自然歡悅異常,一路快活地撲著翅膀,在天空劃過深深的痕跡。

均王坐於馬上,仰首看著小壞的身影漸漸消失,才喟然一嘆,待要撥馬回城時,忽聽得那邊馬蹄聲疾,卻是慕北湮一身紫衣,連包袱都沒帶,正策馬向前狂奔。

他叫喊道:“阿原,等等我!我們……一起呀!”

他滿面焦急,只顧著追人,從均王身畔騎過都不曾留意到他。

均王失笑,一時也想不出他們三人同行會是怎樣的場面,景辭又是怎樣的神情。

他帶了從人繼續往城門行去時,迎面又一騎沖來,卻是靳小函。

她也似急得瘋了,卻還記得在抓了個大包袱掛在馬鞍邊,拍著馬向前高叫道:“北湮,北湮,等我一起呀!大家一路……熱鬧!”

她同樣無視了特地讓到一邊的均王……

均王大笑,忽然覺得景辭他們這一路,真的會很熱鬧。

他笑了半日,滿懷的歡快漸漸轉作了發澀的苦味。

他垂頭喪氣地拍著馬,慢吞吞地沿著官道走著,也不知在低嘆些什麽。

跟在他身後的隨從豎起耳朵,好容易才聽到他在說道:“……我也想在一起……熱鬧,真好……”

但當他推開他那不肖哥哥,坐上龍椅的那一剎,那些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時光,便已離他遠了。

命中註定般,離他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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