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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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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內燭火跳動,屠澈請賈赦來他屋內喝茶許久,實則在等著他能說出什麽驚人之語,可賈赦顧左右而言他,推托拖延的借口都用好幾個了,屠澈重重地撂下茶碗,瓷器哆嗦的響著。

賈赦掏了掏耳朵,半瞇著的眼睛也睜開了,看向太子爺:“殿下,您真想聽我胡謅?”

屠澈笑了。

“剛剛給其他人算,怎麽不說自己是胡謅……恩侯不妨說說看,難道本宮還能吃了你不成?!”

“……呵呵。”賈赦摸了一下下巴,心想,說了你還真恨不得吃了我呢,不吃也得記恨自己。

他手指動了動,屠澈的視線落在上面,“恩侯何時學的摸骨……”

他這話似問非問的,不知是懷疑,還是好奇。

賈赦心大,渾不在意:“天生的,隨便看書幾下,一摸一個準。老天爺賜的本領,不要不行啊。不過……臣也不指望靠它吃飯,不過是隨便給人指點迷津罷了。”

說到這裏,他臉上帶笑,屠澈聽了和看了,就是覺得賈赦的話都別有深意。

這人太過覆雜,沒當他以為他能看懂這榮國公賈赦賈恩侯時,這人卻總會帶給他另一種感覺,次數多了,屠澈心底隱隱認為,這個賈赦心機深沈,性格詭譎又多變,太過有城府,不好把握此人。

他暗暗地給賈赦標上一個最難搞人物的標簽,但賈赦這人用著也有好處,他能力卓絕,就說這次下江南罷,賈赦可不是一次救了自己,其他跟來的侍衛和屬臣,哪個能比得上他?!

屠澈心裏有桿秤,本來氣這賈赦不搭理看不上自己這個太子,他堂堂一國之太子,就算禮賢下士,也沒必要過於低頭拉攏這人,他就算是劉備,賈赦也不是諸葛亮,用不著低三下氣地去折服此人——這是屠澈以前想的,可現在他覺得,賈赦也許別諸葛亮有用,就怕不為他所用。

還有揚州的那個林如海,油鹽不進,屠澈本來挺氣的,後來查訪到林如海之前的病有蹊蹺,他已經讓人拐彎抹角的指引線索,讓林如海知道對他下手的可不就是金陵的甄家,究其根底也就是京城的他的那個好二皇弟。

賈赦沈吟,這太子殿下太過執著,他幾次想要尿遁告辭,太子也太過分了,居然讓他不離開屋內,直接用他的廁房和恭桶……賈赦都臉紅,自己臉皮這麽厚,也厚不過太子啊。

決心太大,他抵抗不住啊。

“殿下恕我無罪,我才敢說。”賈赦終於松口。

屠澈揮手讓人撤了茶水,賈赦感激不盡,他都喝了好幾碗了。

“你說。”

“殿下,只能是殿下!但……將來的事,卻不好說。”

賈赦覺得他說到這裏,已經暗示地很明白了。太子爺只能當當太子,太子的將來不是皇帝,下場可見一斑。

屠澈臉色暗沈,他眼睛緊盯著賈赦,果然不是好話。

不過,他也不意外。

賈赦的摸骨,他剛剛派太監去侍衛那裏挨個打聽了,基本上都說榮國公摸骨算命,一說一個準,以往的隱秘事情都能點出一二,否則之前也不會引得眾侍衛圍著他轉了。

屠澈信命,也不信命。但現在,顯然他是有些信的。

“國公爺何必瞞著我?”屠澈語氣不緊不慢,其實他心裏很在意。“話從你口出,入得我耳,這裏也無其他人。”他揮手讓最後侍候添茶遞水的小太監出去,屋內果真只剩下兩人在此了。

賈赦看不出什麽,心裏狐疑這太子好涵養,倒是和他往常脾性略有不同。

“太子殿下不怪罪?”賈赦還是擔憂,再三確認。“殿下要恕我無罪,我才敢說。”

他也不自稱“臣”了,屠澈也很隨意,“我也只是問問,咱們朋友相交,你指點迷津於我幾句,又有何要緊。”

“呵呵……”賈赦神情松了松,本來他就想離開太子身邊,說真話假話都無所謂,太子也不至於拿這種大不逆的話跟皇帝打招呼。“殿下和二皇子相爭,豈不想著還有那漁翁得利之人……”

“……”屠澈沈默,手指叩了叩桌面,又起身走了幾步,琢磨了幾個弟弟。

然後他又回頭看賈赦,賈赦面容上看不出什麽,甚至有些慵懶的意味,跟那京城裏不學無術的紈絝沒任何區別,這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氣質都迥然不同,屠澈也不好判斷出他在想什麽。

賈赦見太子殿下目光灼灼,都快把他燒著了,不由嘆氣:“殿下也別問我是誰,總之是您弟弟中的一位……天機不可洩露,但天機也不是不能改。”

說了打擊人的話,賈赦又給了屠澈一個甜棗。

“改?”屠澈冷笑,“何必拿話誆我?!”父皇早就對自己起了嫌隙,他不是不知道,隨著自己日益長大,靠向東宮的朝臣也越來越多,即使屠澈不想爭,底下的人也恨不得替他上陣,弄個從龍之功。

更何況,從前幾年前還好,可自從弟弟們長大後,沒一個心思安寧的。就說他的那看似最單純的七皇弟,暗地裏也勾勾搭搭老四,屠澈被賈赦這麽一說,底下的兄弟們一劃拉,除去跟他作對的二皇子,就剩下了老四屠衍了。

他深切懷疑……將來的那個是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屠澈嘴裏念叨兩句,露出屠衍和屠濬的名字,賈赦心裏嘆服太子殿下的聰穎,之前太子只是身在局中,稍微一點撥,這就看出來了。

不過,看出來,並不代表他有解決之道。

二皇子和太子的相爭是避免不了,除非屠澈不想當太子,或者退避一射之地,但太子這位置,不是你退後,你沈默不爭,就一定會有好下場的。

你不爭,你不為,鹹寧帝若是覺得你不順眼,一樣會認為太子無能,不配將來承擔帝國的重任,所以說來說去,太子之位就是個靶子,只要上面的皇帝活的太久,太子就很少能有個好下場。

少數幾個太子繼位的,賈赦數來數去,發現都是父皇本身壽數不長,有些太子順利登基,也是因為的身後的能為弟弟也少的……可本朝大大不同。不說二皇子,就說四皇子屠衍,還有幾個沒長大的小皇子,過幾年辦差,說不準太子的壓力又大了。

賈赦同情地看了太子一眼,屠澈臉色陰沈,賈赦越發覺得太子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坐上那個位置,未必舒坦啊。

“恩侯,你剛說,命也能改?”屠澈半晌吐出這麽一句,

賈赦呵呵一笑,“有的人命能改,有的人是命中註定。”

“你認為爺是哪種?”屠澈的問題尖銳,眼神落在他身上。

賈赦覺得頭痛,他就知道說真相是自找麻煩,可他這人這幾天就是特別容易心軟,又不愛撒謊欺騙他。

說起來,太子爺還真沒對不起自己過,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有太子的,就有他國公爺的,雖說自己對太子有救命之恩,但他下江南本來也是被皇帝派來保護太子的,職責所在而已。

賈赦決定從側面告訴太子一些將來的真相,於是他說起其他方面:“臣本事不大,成日裏混吃等死而已。太子決不可問我大事啊。倒是太子爺將來有幾個孩子,臣還真摸出來了。”

屠澈白了他一眼,以前他可能好奇,可他現在就有三個兒子,不缺繼承人,他還年輕著呢。他這個太子沒當好,將來就是生了二十個兒子,也是吃苦受罪的命,也許一個孩子都留不下,天家無情,向來是成王敗寇。

賈赦打了個哈欠,決定該說了說了,他向太子表明,他只能預測一些關鍵的大事,至於怎麽發生發展的過程,他一概不知,這些屠澈也從那些侍衛口中知曉,賈赦摸骨短出來的事情,也只是有限的幾件,並不會知道你昨天吃了什麽……不過,屠澈還是在心裏懷疑,也許賈赦什麽都知道呢。

……

屠澈也不好過於逼迫賈赦,何況做大事的人,也不是成日裏占蔔。

沒幾日,賈赦又和太子私下裏見面,林如海忠心於皇帝,屠澈知道這人不偏向二皇子就成,也不再強求,何況聽說林如海的身子大好了,還積極謀求回京,折子都遞上來了。這是屠澈這幾日收到的消息,更大的一則消息在他手中的這封蠟丸中。

屠澈看完信,點燃了它。

然後,他就請了賈赦過來。

賈赦算命的癮頭過了,每日裏又慵懶起來,偶爾會拿起烏鞘劍比比劃劃,但總是空有架子毫無精髓,讓那些想偷師學藝的人的心都落空了,甚至合計著榮國公是不是顧忌著招數不想外洩,所以在船上不方便練劍……

賈赦到了屠澈那裏,知道了一個令他都驚愕的消息。

——甄貴妃死了!

甄家的女兒,也就是二皇子的母親在宮裏“病逝”了。

……好半晌,賈赦才反應過來,然後喟嘆一聲罷了。

屠澈嘴角的笑容止不住,賈赦看著他嘴巴都要笑咧到耳根旁了,屠澈咳嗽了一聲,忍著說:“恩侯如何看?”

賈赦吧嗒一下嘴,這太子是把自己當成他幕僚了啊。

可自己還沒答應上太子這艘註定要沈的船啊!

屠澈這艘船看似華麗,但不禁撞啊,四皇子屠衍那裏要後來者居上,尤其是太子的心機好像比四皇子差了一截呢。

賈赦搖了搖頭,“二皇子一脈遭了重創,可得恭喜太子獨占鰲頭了。”他半含譏諷地說。

太子真是太天真了,還趕不上自家的外甥女,這玩意兒不就是“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黛玉都能想到的道理,太子卻不懂。現在甄貴妃死了,二皇子一黨就像是西風,得偃息旗鼓了。

西風沒了,可皇帝自然要去消滅掉東風,再然後自己染是屠衍那些皇子們你的南風和北風要刮起來了。

獨占鰲頭有何不好?屠澈笑著,可賈赦的語氣和表情不對,他收斂了笑容,明白這個賈恩侯是在暗諷自己。

細細想著,屠澈也不得不沈默了。

“甄貴妃是如何‘病死’的?”賈赦忽然想到。

提起這事,屠澈擡眉,唇角勾起,再次哼笑了一聲,終於也譏諷起他來:“雖然明面上是病死的,但其實不過就是後宮那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你家在宮內的那位賈妃也是厲害著吶。”

“……”賈赦張口結舌。

屠澈哂笑,玩味地看著他。

******

他那好侄女元春為何對甄貴妃下手,賈赦不知道,這話又是從太子的渠道裏知道的,賈赦也不知道該信屠澈幾分。

宮內的事情,誰說的準呢,他又不能給元春去摸摸手骨去。

等賈赦回京,風塵仆仆的到家,覲見的事情自然是太子當先,他不過是在太子手底下當差,許是鹹寧帝都忘記他這個文武全才了,否則好幾個月都不聞不問,賈赦現在也沒思考帝王恩寵的心思了。

元春和甄家的那位才是賈府現在的大事,不管如何,賈赦還是知道,一些事情,賈母人老見著的是非多,看事情自然有一套,簡單的洗漱完畢,他就去賈母那裏去了。

賈母本來想問賈赦為何玉兒沒跟著回來,她醞釀了好一會兒子,就等著賈赦請安時,責罵他為何不帶他外甥女回來,明明去的時候囑咐再囑咐,讓黛玉等父親好轉,就還在賈府居住,卻沒想到賈赦陽奉陰違。

可當賈赦急忙說了元春的事情,賈母面容一肅。

“這宮內的事情,消息一向不與外界相通……咱家也沒甚關系在宮內。”賈母沈吟,若是真有人手,元春那丫頭也不至於蹉跎了這麽多年,才上位成功,堪堪混了個庶妃,實則就是還沒名位的官子女。

“赦兒,你說起這事,可是從太子那裏……得到什麽消息?”賈母問。

雖然不待見元春侄女他娘王氏,可到底元春是榮國府出去的,現在也沒分家,若是元春不得好,於府內也沒甚好處,這個賈赦還是知道的。

不過,從前賈赦沒那麽多“能耐”和“本領”,想著宮內有個靠山,於自己家終究是好的,可知道了未來,他身上又發生了這麽神奇的事情,賈赦心裏的底氣足了,自然不稀罕元春的爭寵,何況知道真相的賈赦十分清楚,正是因為元春,和元春的省親行為,賈家跟著元春站錯隊,這才有了抄家流放之禍。

他們二房還好,終究到底還有個賈蘭,大房的下場呢……哼,賈赦眼睛裏閃爍著危險的芒光,但轉瞬即逝,不想讓賈母看出。

他回過神,跟賈母說起太子的話來,賈母心驚。

“這太子都知道是元春——”說到這裏,賈母頓住了話頭。

賈赦眉毛動彈了下,“老太太,這事您知道?!難道宮內……您還摻合了不成?”

賈母語塞。

這事她很少管,元春在宮內只能靠自己,家裏除了銀子,也只有個國公府的名頭,好在現在隨著賈赦受帝恩,也是名副其實的國公府,可老二家的心大啊,賈母現在回憶,前一陣子,王氏還真沒少進宮,也沒少塞銀子到宮裏,甚至還額外多拿了私房銀子,也在自己跟前說起過元春缺銀子,她還開了自己的私庫,給了王氏三千兩,畢竟公中也不好動用那麽大筆銀子,還有賈赦一家大房人虎視眈眈。

“果真是如此。”賈赦跺腳。“母親你怎麽如此糊塗!”這天家的事情是好摻合的嗎?

賈母瞪了大兒子一眼,從前都是她說他糊塗,現在他還反了天說起她這個為娘的來了。

賈赦沒胡子可吹,只能幹瞪眼,榮國府他可是當家人,家裏一個不好,首當其中是自己這個國公。

“老太太,家裏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賈赦想起回來聽邢夫人提起幾句東府的那個秦氏好像病了,他從前不知道這些緊要的事情,但有了那記憶,雖然都是那些讀者穿鑿附會的揣測,但現在有太子的背書,說宮內元春連那甄貴妃都幹掉了,何況東府那個人呢。

秦氏恐怕還真是敗落的義忠親王家的私生女了,元春恐怕為了爭寵爭地位,把榮寧二府從前投靠義忠親王的“證據”,交給了鹹寧帝了。

何其糊塗!

賈赦捏了捏手指,這個元春要是自己女兒,他非得掐死她不成,人不怕笨,就怕自作聰明。

賈母看了眼賈赦,說道:“還有什麽事情?”

“……東府那邊無事嗎?”賈赦提示道,別有深意地看著賈母。

賈母心裏有譜,知道賈赦恐怕看出什麽枝節了。但她覺得賈赦這大兒子不太靠譜,何況東府的事情自然有東府操心,自從鹹寧帝登位,他們府上就不應該後來還娶那義忠親王的私生女秦氏……早知道元春在宮內受寵,也用不著秦氏這門棋子了。

賈母喝了口茶潤喉,並揉了揉太陽穴,“自己家的事情你還操心不過來,東府的事你也想管?有空多管管璉兒,也是該讓他立業的時候了。”

聽聞這話,賈赦心裏嗤笑,賈母要是真關心璉兒,也不會早先只把璉兒當成外管家跑腿的了,府裏人都知道自己操練兒子,就是要璉兒謀一個出身,很大可能要從武,賈母能不知道?現在說起這個,不過是打發自己的借口罷了。

這就不耐煩要攆自己走啦,賈赦瞇起眼,他知道賈母是不想告訴他這事了。或者,連賈母都制止不了秦可卿的死亡。

賈赦覺得,他可能需要去東府和賈珍喝喝酒了,他暫時覺得還是秦可卿活著,興許還不遭上面的眼和義忠親王的嫉恨,義忠親王雖然沒落了,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秦氏也是皇家血脈,沒得了鹹寧的意思,自己擅自做主,也是元春王氏和東府的人膽子肥了。

賈母裝作一副疲累的模樣,可賈赦還有事呢。

江南的產業,還有祭田的事情,還沒解決呢,他能放過王氏?!

“母親看看這個,兒子這回下江南順道跟太子去了金陵,到了咱們賈家莊,去了祖墳那裏一趟……”賈赦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從懷裏掏出幾份供詞,遞給了賈母看。

賈母狐疑,戴上老花鏡,翻了翻,頓時被氣了個仰倒。

若不是賈赦在一旁拍了拍她的後心,賈母非得暈厥了過去,她嘴裏念叨:“好個王氏!好個喪德敗家兒媳婦!”

賈母捂著心口,她是真沒想到老二媳婦能趕出賣祭田的事情。

家裏卯吃寅糧,青黃不接,她也清楚,這些年光是送進宮裏,和家裏的靡費,算算每年都不少銀子,但賈母總想著金陵那邊有大塊田畝,族中還有祭田,京郊這裏他們榮國府也置辦了不少莊子,日子再差也能緩過來,不過是元春還沒起來,銀子用的多些,等過幾年寶玉能撐起家來,日子便能好過不少。

她萬萬沒想到會發生王氏賣祭田的事情……

誰給她的膽子?!

賈母手指顫悠,叫了鴛鴦,讓人去叫了全家人過來。

賈赦達成目的,面上不由有些得意之色,賈母看了也來氣,這個老大也不是個好東西,唯恐天下不亂。

瞧著二郎腿,就等著王氏被休,可審問了王氏,除了賈政那個“正人君子”摔了茶杯,磕破了王夫人的頭,其他人都沈默了。

一陣可怕的沈默。

王熙鳳膽戰心驚,低垂著頭,也不敢替王夫人求情,賈璉偷偷看了眼父親,又瞄了二房的人幾眼,心裏數著這回管家的事情應該會落到自家媳婦身上了罷,也就是他這媳婦拿個棒槌當人參,不知道哪天那少,還是得老爺出手,一下子就打蛇七寸了。

……

“分家,必須分家!”這是賈赦的處理意見。有這樣挖國公府墻角的弟妹管家,他看還是盡早分了罷。

賈赦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本來賈母只是想把王氏關進小佛堂裏反省反省,可賈赦聽了不幹了。

他心裏打著小九九,元春在宮裏快發跡了,甭管靠著什麽上位,鹹寧帝算計什麽,反正元春快要風光了,大家都得給面子,他可不想省親的時候,掏空本來就剩銀子不多的榮國府,何況元春也不是自己親閨女。

二房還是分出去的好,什麽國公跟老二一家沒關系吶,賈赦二郎腿也不翹了,賈母這麽處置王氏,他堅決不同意。

賈政再次喊道要休了王氏,賈赦猛點頭,還說著風涼話:“二弟,沒想到你終於有魄力聰明了一回,你那媳婦早就該休了,看看我媳婦你嫂子,我說一,她不敢說二。”說罷,他瞅了一眼邢夫人。

邢夫人今天乖乖的,雖然她樂得看王氏的笑話,但在場有賈母,爺們亦都在,她還是不敢冒頭張揚的,只能暗自用鄙視的目光奚落奚落跪在地上狼狽的王氏。

現在她聽了自家老爺誇獎她,邢夫人的耳朵有些紅,但心裏還是泛起了一絲愉悅的波瀾。要知道老爺可難得誇獎自己吶。

正跪地請罪的王夫人,她沒想到大伯子賈赦會去金陵,又沒想到賣祭田的事情敗露,她雖然磕頭痛哭流涕,直勁兒認錯,但心裏還是很安定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大兒子雖然早逝,可寶玉是老太太稀罕的,出生嘴裏就含玉來歷非凡,閨女大年初一生的,現在她在宮裏,馬上就要成了——

東府那邊的人也快要死了,只要元春榮光了,為了宮裏貴人的面子,賈家就不能休了自己,還要捧著敬著自己。

王夫人手指甲摳著地面,低頭想著,面上卻是被蒙蔽的悔恨,關於祭田也只說家裏實在是入不敷出,她是沒辦法啊,宮裏的大丫頭用銀那麽多,公中的銀子還完國庫欠銀後,也沒多少了,她一時起了歪門邪道的心思,這才動了祭田……但本意都是為了家裏和身在宮裏為府裏爭光的元春啊!

賈政耳根子一軟,聽著王夫人陳述後,心裏動容,心氣平覆了些,扭頭訕訕地看著大兄。“大哥這——你看——”

“……”賈赦冷哼又不屑,“好二弟,弟妹這話哥哥我是不信的,元丫頭在宮裏不過是個沒名分的,能花銷多少銀子,難道還要金山銀山填進去嗎?家裏哪時指望她了。老爺我也不稀罕靠女人得恩寵。”

賈赦訓誡,趁機把賈璉叫喚過來,“璉兒,是爺們自己掙功名。看你老爺我,這國公爺的爵位,不也是拼死救駕得到的賞賜嗎?”

賈璉忙不疊的點頭,捧場道:“老爺說的是,老爺武藝非凡,兒子定要勤學苦練,向老爺看齊……”他身為人子,這一年來總時不時被賈赦“教育”,已經習慣不反駁了,何況老爺也確實救駕了,雖然這個“拼死”救駕的“拼死”二字……有待商榷!

賈政被賈赦堵了沒話說,王夫人恨死賈赦了。

她知道,如果真分了家,元春將來在宮裏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分家之後,也就是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的宅邸,哪怕有再多的銀子,這架子也撐不起來,閨女在宮內的一切謀劃,說不得都落得一場空。

——“老太太……”鴛鴦悄聲稟告,“東府的蓉大奶奶去了。”

賈母聽了木然了。

這一日裏驚聞太多事情,秦氏早就纏綿病榻,有一陣日子了,這時候死也沒甚稀奇的,只是她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王氏身上——

秦氏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

這個懷疑賈赦也有了,他合計著,是不是這王氏動的手腳,秦可卿本應該是在冬季消亡,他從金陵回來,盛夏已過,現在才不過初秋,死的比紅樓一書早上幾個月啊。

說不是人為的,他都不信吶。

夠狠!夠快!

賈赦嘟囔了一句,他覺得休王氏回家,老二可要打不出目的了。分家嘛,他還有辦法哼。

賈赦拂袖就走,秦可卿死了,王夫人這事今天也議不下去了,何況賣祭田這麽大的事情,王氏不論是關佛堂,還是休了,還是大房和二房分家,以王家王子騰的威勢,還是得通知他一聲。

這王子騰畢竟也是他的親家,王熙鳳可是他親侄女,雖然王夫人也是王子騰的親妹妹。

賈赦就不信,他一個國公爺,還比不過宮內的一個女人重要。

就是不知這王子騰眼睛瞎不瞎,哼。

秦氏死亡,雖然是寧國府的媳婦,但按規矩是要官衙來人查看屍身的,對於寧國府的人來說,這不是大事,對於做賊心虛的賈珍來說,他是有些害怕的。

賈珍內心這個悔恨啊,對這個兒媳婦他是一百個愛啊,可架不住紅顏薄命啊……賈珍知道,是自己逼迫太過,又有流言蜚語,可做這種扒灰的事情,他是謹慎再謹慎,也不知為何弄得家裏流言漫天飛。

可卿啊……他的心肝寶貝可卿啊……

賈珍痛哭流涕,不知情的人看了以為死了媳婦的是人他呢,賈蓉則冷著一張臉,默默低頭不語,心情卻有些怨憤。老爺蠻橫霸道,可卿也不自愛,他心裏是怨恨的,可賈珍說得算,他說一,他這個兒子就不能說二。

只要老爺命令,一個仆人也敢聽從直接用唾沫唾棄自己的臉,這種下他面子自尊的事情多了,賈蓉已經習慣了。

賈赦這日睡到天大亮,實在是一路行船顛簸,他累著了。

邢夫人殷勤地服侍他吃完早飯,又給老爺揉了揉略痛的太陽穴。

“老爺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罷,總是這樣睡不好頭疼——”

賈赦揮手,表示不用。

他這病癥可不是看太醫就能成的,昨夜裏又有個不速之客來跟他搶身子,勞什子的“反社會的大英神探”,哼,賈赦撇撇嘴,那人自認為自己是什麽天下第一聰明人,什麽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德行!說起來,他幹的活不就是個下九流的仵作和提刑官的結合體嘛!

根本不入流品!

大老爺鄙視地想著。

老爺他怎麽就像唐僧肉似的,這些鬼魂別人不搶,專門搶自己……賈赦都想去道觀找找賈敬了,看看是不是自己沾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或者得罪了哪位神仙了。

賈赦一時得意他能獲得那些異魂的能力,一時苦惱自身有時多變的習慣,他堅持認為自己做出某些不同凡響的事情,都是那些異魂的不良習慣,早晚他會徹底改掉的,但賈赦隱隱心底也擔憂哪天會不會來了個哪個強大的靈魂,把自己消滅掉了?!

這種想法挺令他驚悚的。

賈赦搓了搓手,跟邢夫人說去東府,邢夫人帶著王熙鳳也跟著去了,她還要去探望一病不起的尤氏呢。

賈赦見了賈珍,頓時嚇了一跳,這人眼眶和眼白都通紅的,好生嚇人。

“你這是——這是——”賈赦搖搖頭,風言風語他聽過,從前沒怎麽當回事,只當那些人胡謅,可現在看賈珍這情形,這人沒老爺有節操啊。

不過珍哥兒是東府的,又是族長,他也不管越俎代庖的管教,人家親爹還在玄真觀修仙呢,他懶得說他。

見了以往趣味總是十分相投的賈赦,賈珍又禁不住痛苦起來,哀嘆他的好兒媳怎麽就走了呢……

“怎麽就突然死了呢。”賈赦眼睛一亮,不知為何他特別見見那秦氏的屍身,結合昨天他想到的秦可卿應該死亡的月份,這明顯差了好幾個月呢,他覺得他那好弟妹王氏有很大的作案動機,當然這個賈珍可能也參與了。

這個有待觀察。

賈赦抱胸,站立在一旁,來來回回的打量著賈珍,還有賈蓉。

他表情冷酷,眼神裏只有理智存在,此刻毫無同情心,根本不想安慰賈珍,反而套話問賈蓉:“蓉哥兒,你媳婦昨天幾時去的?”

賈蓉楞了下,擡頭看了賈赦,下意識地回答:“最後發現、呃——咽氣的時候是午時。”

賈赦挑眉,看了一眼賈蓉,又看了看一旁的賈珍,這兩人都在撒謊。他心裏頓時興奮了,摸了摸下巴,先按耐住質問審訊賈蓉的心思,說道:“走,去看看秦氏。”

“啊?”賈蓉傻了。

這……這好像不符合規矩啊,賈赦是誰,又不是東府的人,還是可卿的長輩,性別不同,怎好去親眼目睹可卿的屍身。

賈珍卻還想著見他的可卿一眼,雖然不知道賈赦怎麽想的,但也說應該去看看,“還是見見她最後一面罷……蓉哥兒何必如此無情吶,那可是千好萬好的一個人兒吶,給了你都是糟踐!”賈珍順帶還貶損了兒子一頓。

賈蓉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沈默地在前面領路,三人進了停靈的屋子,此時棺材還沒預備好,秦可卿的冷去的軀體還在內室床榻上躺著呢。

此時屋內只有可卿曾經親近的丫鬟,和一些忙裏忙外的婆子們,見幾位爺們來了,也不敢多位,兩府的太太和奶奶們早就避諱了這裏,不忍相看,都在尤氏的屋子裏安慰尤氏去了。

進了內室,撩開簾子,賈蓉站在一旁,冷眼瞧著自己父親又開始眼眶蓄滿淚水,倒是西府的赦大老爺神色冷淡,目光涼涼的瞅著自家死去的媳婦,賈蓉此時不止為何,目光就挪不開賈赦身上了。

賈赦此時突然伸手,動作快速了去摸了秦可卿的嘴唇……賈珍哭啼止住,賈蓉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吭聲。

可賈赦十分“溫柔”的摩挲了下秦氏發紫的嘴唇後,修長的手指又要掀開可卿脖頸上的中衣脖領,賈珍磕巴了一下,還隱含了一些怒意,質問道:“赦叔,你這是——”

唰啦一下,賈赦動作極快,他不管旁邊兩人如何看待他,秦可卿的脖頸露出,上面有一圈深淺不一的淤痕。

賈珍心一顫,露餡了!

可卿是上吊死的,是自己逼死的,他心裏明鏡兒,蓉兒也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說罷了。可如今賈赦知道了……

賈赦冷漠地看了一眼賈珍,手指還撥弄著秦氏的脖頸,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眼,然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說道:“她不是自縊身亡的。”

“……”

“……”

賈蓉詫異不提,賈珍反應很激烈,可卿明明發現的時候,是自己死在閣樓上的,他和蓉兒匆匆掩蓋事實,只能說她是病死的,還買通了一個大夫……

看著他們不信,賈赦嘴角一扯,不由鄙視道:“人生來智商不一樣,蠢得像豬的你們不用驚訝我的聰明!”他指點秦可卿的脖頸,示意他們看,“自縊身亡這裏的縊溝應該有表皮剝落,也應該有出血點,哦也就是皮膚這裏應該有磨損,可如今——”

賈珍和賈蓉細看,果然只有勒出的痕跡,並無繩索蹭破表皮的痕跡。

他們瞅著賈赦呆呆的,大老爺何時這麽細心了,還懂驗屍?!

“這裏的舌骨大角也應該有骨折反應……”賈赦瞇著眼睛斷定,“所以,這肯定不是自縊,這是一件謀殺案。”

他眼睛又挪移到秦可卿的嘴唇上,顏色有些深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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