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了艾米的三哥和大哥之後，遲鈍如黛西也理解艾米死都不肯回魔界的心情了，而且有的事情雖然過去了，記憶卻一直刻印在腦海，尤其艾米本來就是那麽小心眼的人，想讓她忘記被拋棄的恨根本就是不可能吧。

“說是幾百個，其實聽說很多半成品都被銷毀了，現在存留的應該都在這裏了。”艾米臉色難看地解釋著，“我和老板的想法一樣，這種地方應該拆了才比較好，可是……”

“話是這麽說，跡部君，對著這些臉，下得去手嗎？”赤司一臉看熱鬧地挑眉，雖然他對這種覆制術也沒什麽好感，不過說到底對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尤其是困擾跡部的事情，他還是很有心情看熱鬧的。

“本大爺……”跡部楞了下，看了看屋內一排排整齊排列的“艾米”們，饒是從來都無所畏懼的人也忍不住一個頭兩個大。

“有沒有那種魔法，一下就把這個地方給炸沒了的……”跡部伸手比劃了一下眼前的巨大建築，黛西眼前一亮。

“其實不需要魔法我就可以做到，不過這個有點後遺癥，跡部少爺你確定要做麽？”金發魔女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雙黑色手套戴在手上，作勢摩拳擦掌就要行動起來，跡部狐疑地皺起眉。

“什麽後遺癥？”

黛西沒有回答，兀自單膝跪地揮舞著右手，眼看就要朝地面捶下去，赤司一驚，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黛西，這招不行。”

“哎，為什麽？”黛西一臉遺憾地撇了撇嘴，赤司無奈地看著她看似小巧的手。

為什麽，因為你八歲那年夢游一巴掌就把赤司家的後花園拆了，母親為了怕引起慌亂，連夜找人重新修好的……

“因為拆了是要賠錢的，”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你有錢嗎？”

“咦，那我不拆了。”被捏住軟肋的窮苦女仆急忙收回手，轉過身看向跡部，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發，“對不起啊跡部少爺，這棟樓看起來很值錢哎。”

跡部驀地皺起眉，一句“盡管拆，本大爺付錢”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差點被拆了家的主人就回來了。

“妹妹？”

外出歸來的魔族成年男子有著和艾米相似的精明眼眸，五官在魔族中不算頂好看卻也極為精致，常年不出門讓他的皮膚蒼白得有些像一只吸血鬼，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眼球充血讓他的形象看起來更加可怕，而這個可怕的家夥正丟了懷裏的東西直接朝黛西身後的艾米撲了過來。

“啪。”

黛西條件反射地伸手想把他退開，還沒來得及摘掉手套的手直接拍在了他的腦門上……

“少爺，魔界也有流星哎。”黛西呆呆地看著空中劃出的弧度，一臉“我什麽都不知道”地裝著傻，赤司無奈地伸手扯了扯她頭頂的呆毛。

“放心吧，那種家夥死不了的。”

“說起來你們魔族不是就算被碾碎了也照樣可以覆原麽？”想起那次艾米被砸得粉碎，跡部忍不住開口。

“就算可以覆原，受到的疼痛卻是真的啊，碎了的話就等於死了一次了，疼得想毀滅世界不說，對身體損害也很大的……”註意到跡部的臉色忽然有些難看，黛西疑惑地眨了眨眼，一句“你怎麽了”還沒說出口，那廂終於回過神的艾米就急忙撲過來捂住她的嘴。

“艾米……”跡部震驚的聲音。

“老板不要聽黛西這個白癡胡說，她又沒碎過。”艾米擡頭朝跡部傻笑著揚起唇角，“真的，不疼的。”

是了，她不怕疼，每次遇到小疼小傷的時候總是嚷嚷著自己受苦了要求加工資，真的受了重傷的時候卻笑著說惡魔沒有疼痛神經感覺不到疼，她總是這樣……好的或者不好的，面對他的時候永遠都是這副笑臉，十句話裏八句謊言，卻又讓他不忍心揭穿。

明明是個除了小聰明以外就弱到極點的家夥，卻在某些方面倔強得讓人發瘋。

艾米是個生性自私的孩子。

先前在魔界第一層的鏡湖裏，他看到了小時候的艾米，比認識他之前更小的那個艾米。朵拉很貧窮，艾米只能穿著簡單的黑布裙，卻每天洗得很幹凈。

“母女”倆住在護城黑河附近的森林裏，朵拉每天忙著出去工作，艾米就坐在家裏看書。說是“家”，其實只是在一個樹洞裏放置了一張小床和一個破舊的小書桌，原本就很狹窄的空間放了這些之後更是顯得很擠，尤其魔界常年陰暗，森林深處也沒有光，一直都是黑漆漆的畫面。

那一瞬間跡部景吾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麽剛到跡部家的時候，艾米總是放著大床不睡偏要縮在壁櫥裏，不管他如何強烈要求，她總是笑嘻嘻地說“睡在壁櫥比較有媽媽的感覺”……原來，這句話她說的是真的。

書桌是艾米的，她喜歡看書，人界的和魔界的，只要是帶有文字的她都喜歡。朵拉買不起書的時候就經常在人界撿被丟棄的廣告單和報紙帶回來給她，盡管如此艾米也很歡喜，點著燈每字每句都要看很多次才小心地收起來。

後來愛麗絲王後開辦學校，艾米纏著朵拉要去上學，好在王後意在教育魔界子民，學費定得很低，艾米就這樣踏進了教育的大門，也正是那短短兩年，她學會了魔界所有書中可見的知識。

聰明嗎？也許是吧，但更多的似乎還是不甘在催促她要拼命學習。她每一天都在積極向上試圖改變自己的地位，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走到拋棄自己的那家人面前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她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想讓那些拋棄她的家族親人後悔莫及，為了這個目的，她忽略了身邊的所有事情，同學，夥伴，甚至……朵拉。

惡魔是不懂愛的，生性自私又自我的她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恨著自己的父母，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朵拉對她的一切包容甚至縱容，卻從不曾想過朵拉沒有任何義務撫養她，更沒有必要為她而死。

可是朵拉這麽做了，那個雨夜，跡部讓手下去把朵拉下葬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不管她將來獲得什麽成就，朵拉都不會回來了，那個深夜去森林深處捕捉螢火蟲，只為幫她點燈看書的“母親”不在了。

“老板，對老爺和夫人好一點。”

“老板，夫人給你的衣服為什麽不穿？我要把你其他衣服都拿去拍賣了哦？”

“老板，夫人叫你去吃飯，你不去的話，我要訴諸武力了哦？還是你喜歡被我扛著出現在餐桌上？”

“老板，夫人……”

“你好煩啊，到底是我的保鏢還是我媽的保鏢？”

“老板，我是你的保鏢，保護你的人和你的一切，”魔女漆黑的眸子極為緩慢地眨了眨，面色沒有一絲動容，“包括你的親情。”

她難得露出這麽嚴肅的表情，跡部楞了下，一句“本大爺去總行了吧”剛說完，艾米立即微笑起來。

“——雖然我這麽說，其實我不過是收了夫人的好處而已，老板，這次一起吃飯的大小姐我看了，夫人自己都瞧不上，大概是看在什麽幾代世交的面子才讓你去應付下的。”

“……”

“我都替你計劃好了，就是去日常讓一個女孩子討厭你而已，老板你不是很拿手嗎？”她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推著他往外走，“你只要拿出你平日裏跟我說話的態度……不對，聽說這位小姐比較吃霸道總裁的套路，這裏我們還是反其道而行，咱們來個媽寶式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媽寶是什麽鬼？”跡部皺起眉。

“就是每一句話都要帶個‘我媽說’的那種人。”

“……開什麽玩笑，本大爺為什麽要去學那種人？”他避開老媽都來不及呢。

“那老板你是要訂婚嗎？”

“……你贏了。”

那次“相親”因為跡部的強烈抗議，艾米並沒有出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結束以後跡部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艾米笑了笑。

“今天真是讓我看到有趣的一幕了，艾米，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助手？我開小景三倍的薪資給你。”

“三……三倍！”艾米被從天而降的錢砸得眼冒金星，脫口而出的“我願意”被追過來的跡部急忙捂住，少年擡起頭不愉快地看著母親。

“您不要總是搶走我喜歡的東西。”

“啊啦，可你剛才明明一直在說你的保鏢很討厭……”跡部夫人一手捂住臉，一副驚訝的模樣，“還讓媽媽給你……”

“母親大人，您的飛機要起飛了！”

“謝謝兒子提醒，可我……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

“……”

世間女性都是非常難纏的存在，無論人還是魔。

“太好了老板，夫人走得時候很開心呢。”望著跡部夫人優雅離開的背影，艾米一臉高興地說。

“可你的老板我一點也不開心！”

“哦。”冷漠的女仆一臉倨傲地轉頭，“艾米今天的任務是替老板哄夫人開心，老板的情緒不在我的顧慮範圍之內。”

“難道老板的情緒不是最主要的嗎……餵！艾米！你給本大爺回來！”

“老板，你聽過有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嗎？”走在前方的魔女忽然轉頭問道，她的頭發很長，為了行動方便束成馬尾垂在腦後，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劃過，像是她此刻的眼神一樣飄忽，跡部的視線不自覺定在她的發上，一時沒聽到她說的什麽。

“中國話？什麽意思？”

“嗯……不知道就好。”

不知道，就不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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