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智商為謎的女仆也知道，失寵是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被狗取代就更可怕了。黛西幾乎已經想象到艾米得知這件事是會怎麽樣嘲諷她，於是視線忍不住從自家少爺身上轉移到他肩頭的那只哈士奇身上。

地獄三頭犬果然如傳言那般深受赤司影響，連冷漠的表情都學了個徹底，雖然對一個看起來只有一個月大的哈士奇來說做出這種表情只會顯得笨拙得可愛，但看在已經徹底燃起嫉妒之心的魔女眼裏，那就是明晃晃的挑釁啊！

“少爺，奧斯卡那麽重，讓它下來走走吧。”女仆忍不住向主人進“讒言”。

“你說什麽？”赤司把小狗從肩頭撈下來抱在懷裏，一手溫柔地揉著它的腦袋們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比你輕多了。”

“少爺又沒抱過我怎麽知道……”女仆跳腳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那天在拍賣會場的事，不由消了音，赤司瞥了她一眼便抱著狗轉身繼續走。

“阿嚏！”

懷裏的哈士奇首先打了個不小的噴嚏，赤司不自覺低下頭，隨即也跟著打起噴嚏。

“阿嚏！”

“少爺？”黛西急忙湊上前，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一邊嘀咕道，“感冒了嗎？”

“你說呢？”赤司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己還潮濕不已的襯衫。

“早說嘛，”她忽然朝他敞開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擡起頭閉上眼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來，我來幫你烘幹。”

“……什麽？”赤司瞪了瞪眼，奧斯卡卻率先掙脫他朝黛西懷裏奔過去，用力埋三顆腦袋恰到好處地卡在黛西的胸兩旁和中間，看得赤司頓時有點火。

“用我的魔力幫你烘幹啊。”毫無自知的女仆用力抱緊奧斯卡，微微偏過頭擔憂地看著他，“少爺是人類，在魔界原本就對你身體很不利，要是感冒了就更不好過了……”

“我沒事。”眼前的場面有點激烈過頭，赤司猛地轉過身埋頭踏上第十一階的臺階，身體本能卻出賣了他的狀況。

“阿嚏！”

“哎……少爺等等我啊！”

黛西松開剛被“烘幹”的狗，奧斯卡迅速地追了上去，黛西也拎起裙擺跟上去，快要抵達最後一個臺階的時候，眼前的少年和狗卻忽然不見了蹤影，世界也一下子變得一片漆黑。

“少爺？”黛西頓時慌了神，漫無目的地朝前邁開腳步，空氣中忽然傳來輕微的“哢”的聲響，一道光從天花板照射下來，投射在黛西前方不遠處，漸漸顯出一道身影。

對黛西·海迪爾來說曾經無比熟悉的身影。

“……媽媽？”

魔族的記憶是從生下來就開始的，因此黛西清楚地記得母親溫柔地抱著自己的模樣，記得母親不得不離開她時的無奈，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那天早晨，魔界的月格外紅也格外妖艷。

刻在靈魂深處的母親的味道。

“媽媽……”

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黛西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身影漸漸走近，黑色鬥篷裏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掐住魔女的脖子，黛西瞪大眼，隨即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魔界第十層看守，其魔力‘鏡生’，利用鏡面生成幻象迷惑侵入者，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傷害，但這只是第一步，凡曾經進入那面鏡湖的，無論是人是魔，都會在第十一層步入陷阱……”

忽然被卷入一個畫風完全不一樣的世界，紅發少年卻異常冷靜，彎腰把腳邊的狗抱起來在懷裏，一邊安撫它安靜下來一邊慢條斯理地敘述著幼年時讀過的那本書，看到黑色鬥篷長袍的身影漸漸現身在眼前，他微微挑眉。

“米蘭達。”

“居然認識我？”第十以及十一層共同的看守米蘭達微微掀開頭蓬露出美麗的臉龐，容貌上看起來像是人間20出頭的成年女性，只是嘴角的那抹微笑不容人忽視。

“不，在剛才之前還不確定。”赤司聳肩，“小時候看過的一本關於魔界的書，還以為都是作者的臆想，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過。”

最初只是在第二層的時候稍微疑惑了下，機關的另一頭是個拼圖也是書上寫的，但是那書上看守第二層的是別的魔物，他原本以為是巧合，直到遇到第十層的鏡湖。

“啊，你說的那個人類我有點印象，那個是第一個穿過十九層離開魔界的人類。”米蘭達的聲音和她的外貌倒頗為相稱，說出的話卻有種飽經滄桑的味道，“過去太久了，這些年大魔王的政策改變了許多，這十九層的看守也來回換了好多次了……”

“那麽，你攔住我的目的是什麽？”赤司直奔主題，視線不自覺落在米蘭達的臉上，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隱約在這個魔女身上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啊，我只是想請赤司少爺幫忙做個測試。”似乎察覺到他的思緒，米蘭達幹脆掀開鬥篷，露出血紅雙眸和金色長發，頭頂的呆毛都和自家養的那只女仆重疊，赤司驀地瞪大眼，連奧斯卡也跟著低叫了聲，然後聽到米蘭達說——“測試我的外甥女到底適不適合在人間生存。”

******

黛西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正身處一個宮殿參加宴會，負責打掃衛生的她因為好奇拿著掃把偷偷跑去圍觀，恰好看到大道上走來的紅發王子……以及他身邊圍繞著的那些似曾相識的魔女們。

“啪”——女仆一個不小心把手裏的掃把折斷，瞪大眼看著款款走來和眾女子談笑風生的“王子”，雙手用力握緊，腳下也跟著踢起柱子。

“可惡的少爺，拈花惹草！招蜂引蝶！左右逢源！左擁右抱！見異思遷！”一到這種時候成語技術就急劇提升，黛西躲在柱子後面一邊罵一邊把手裏的掃把殘肢碾成碎末。

一陣怪異的風吹過，碎末隨著風飛揚，恰好朝著王子的方向飛過去，一群嬌嬌女們紛紛埋怨起來。

“這是什麽呀？我都看不見路了，王子大人能扶我一下嗎？”

扶，扶你個魔界狐貍精！胸那麽大想壓死少爺嗎！

“哎呀人家眼睛進沙子了，要王子大人吹一吹才會好……”

呵，遮住腦門我就認不出你是魔靈使麽？三只眼睛你想嚇死少爺嗎？

“啊，空氣好差，人家要暈倒了……”

愛暈哪暈哪，把你的八爪手從少爺身上拿開！

也許是柱子後散發著的咒怨氣息太強烈，“王子”的註意力終於還是被這邊吸引了，他瞇起眼打量了下黛西躲藏的方向。

“是錯覺嗎？那個柱子怎麽一直在晃？”

“……糟糕。”連踢了半天柱子的魔女頓時心虛地僵住，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禁不住她的大力奇跡，宮殿看似十分結實的柱子嘶啞了幾聲，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轟然倒塌……

“討厭，她好粗魯哦。”

“哎呀，是那個土包子黛西。”

“看她那身打扮，只不過是王子大人的女仆還真當自己是貴族了？”

“不過是個劣等的魔女罷了……”

是誰在說話？她是誰？她在哪？明明是夢境，為什麽這些話卻隱約有種強烈的似曾相識感？連說話的那些同學的樣子和語氣都同記憶中一模一樣？

黛西怔怔地站在大殿中央，以往被自己強行無視的那些傷害與疼痛瞬間以強烈增幅的模式瞬間侵襲大腦，她下意識地蹲下來雙手抱住頭想要抑制疼痛，那痛苦卻根本不需要大腦便瞬間充斥所有神經。黛西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沈，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模糊……

血紅的眸子漸漸被純黑掩蓋，金色短發蛻變成一片妖嬈的血紅，“海迪爾”站在大殿中央面無表情地看著被這突變嚇到的魔女們，雖然沒有說話，卻讓大殿的空氣猛地楞了幾分。

“黛西？”

“王子”的聲音穿透魔女們圍成的鐵壁傳來，“海迪爾”依舊面無表情，微微偏過頭，一手伸向胸前拿出那把她曾拿來扇風的扇子，此刻卻從扇柄處緩緩滲出黑色的血液……

“啊！”

不知是哪個魔女先發出尖叫，眾多魔女也跟著慌亂了，抱著腦袋四處逃竄，卻躲不過惡魔殺手的追擊。惡魔殺手以魔女都惶恐的速度迅速抓住最早說話的那只魔界狐貍魔女，一腳踩在她身上，敞開的扇葉一瞬間變成鋒利的刀刃架在狐貍魔女的脖子上。

“黛西！我們是好同學對不對？！”狐貍魔女終於害怕了，雙手合在眼前顫抖著開口，“曾經我們關系那麽要好，你還給我帶過人間的好吃的……”

“是你搶走的，而且還被你扔了。”“海迪爾”忽然開口，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語氣也絲毫不見起伏，然而有心人卻能從話中感受到“黛西”的受傷。

“你說‘誰要吃那個蠢貨的東西，她還不知道在她書裏放魔蛀蟲的就是我吧，哈哈哈’……”“海迪爾”無任何感情地重覆著“黛西”記憶裏的話，俯視著已經臉色慘白的“同學”，黑眸微微眨了眨，“‘黛西’讓我告訴你，其實她知道是你放的。不過沒關系，反正她不愛學習，但是那個蛋糕是夫人給少爺做的生日蛋糕，你搶走就算了，卻萬不該丟了它……”

天亮了。

宮殿的幻象忽然消失，所有的人和魔都瞬間恢覆原樣，紅發少年抱著狗站在不遠處，所有被嚇到的魔女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魔界十一層周圍，只有被嚇傻的狐貍魔女以及面無表情踩著她的“海迪爾”。

“你知道嗎？人類世界裏，狐貍皮還是挺值錢的，不知道魔界狐貍的皮能賣到多少？”

說完這句話，她手中的扇子微微朝後收了下，隨即驀地朝前，眼看就要拿下狐貍魔女的性命，卻在即將觸及到她的脖子時猛地頓住。

“黛西·海迪爾。”忽然從背後抱住她的少年有著柔軟的紅發，和她相似卻那麽幹凈的紅眸，溫柔的聲音，人類特有的炙熱胸懷，以及……獨屬於赤司征十郎的氣息。

“我們回家吧。”

“是，少爺。”

******

“米蘭達·萊克護送赤司征十郎回到人界任務達成歸來。”

“阿拉，米蘭達回來了？”背對著米蘭達的女子正對著一只花瓶認真地研究著桌上的各色花朵，一邊似乎不經意地開口，“怎麽樣，我的故人之子？”

“……很特別的人類。”金色長發的女子微微揚起唇角，“您安排的這個測試，其實真正被試驗的人是他嗎？”

“那種程度的試驗是困不住他的，測試他會不會被美色所誘惑或者被惡魔本性嚇到這種本身就是對那孩子的侮辱……嘛，那個白癡也只能想到這些測試了。”終於整理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女子丟下手裏的花朵轉過身，露出溫柔甜美的笑臉，“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去掀麻將桌了。”

“……是。”

雖然不知道王後為什麽對那個人類這麽信心十足，但可以確信的是，這個魔界還是王後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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