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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占蔔師與毛毛蟲與化蝶的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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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芬克斯曾經說過, 嘴巴這麽毒,心裏一定有很多苦。雖然這句話似乎在某部電視劇裏聽到過,不過這也是它難得說的有用的話,暫且記下。

“什麽?我每句話都很有用的, 我說的話都是幾千年來前人的智慧!”有個東西不服氣地說。

現在我沒空跟它糾結這個問題。一分鐘前, 對自己的故事守口如瓶的占蔔師突然說了一句關鍵性的話。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魔鬼啊, 我是橋洞裏撿來的。”科洛說,語氣平淡且隨意。

不知道她是不是喝多了,總之今天的占蔔師突然很奇怪地對我說起了自己的事。

大概在十多年以前,有一對夫婦, 因為一直沒有孩子,所以去孤兒院裏收養了一個差不多三歲的小姑娘;除了這個小姑娘一點都不可愛,成天瞪著眼睛好像恐怖片女主角以外,無一不是標準的童話故事的開頭。

至於為什麽不選別的孩子,偏偏選了一個眼神這麽嚇人的, 夫人的解釋是:她都已經三歲了,能記事了,還長得一點都不討喜,要是我們不要她, 誰還會要她?

於是眼神兇狠的小姑娘有了一個新家, 還有爸爸和媽媽,從此過上了中產階級衣食無憂的生活。被貴巴巴的衣服首飾打扮起來之後,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從孤兒院裏抱來的了。到這裏為止劇情還是很像童話故事,我猜可能接下來會有“悲慘世界”或是“孤兒怨”的分支路線。

“然後他們虐待你了嗎?”我壯著膽子問。

科洛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並沒有,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也是哦……畢竟她的眼神光是看著就感覺會被詛咒,要是被虐待哭起來一定更可怕。

“你會對家裏的貓生氣嗎?”科洛突然說。

“打破了很貴重的東西的話……大概會吧,”我說,“可是跟它生氣也沒用啊,它又不懂事,打完罵完下次還是照樣啊。”

“對呀,只是個不懂事的畜牲,跟它急也沒用。而且就算打破了東西,但是只要它跟你賣個萌,喵兩聲,你又會把它抱起來摸了對不對?”

雖然沒有養過,不過我想我差不多也是這樣了。

“所以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只小貓。”科洛說。

“喔……”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好像有點明白了。

科洛不滿地瞪了我一眼:“你‘喔’什麽,好像很懂一樣。別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我當年可壞了,簡直把小孩子能做的所有壞事都做盡了好嗎。你隨便找部有刁蠻大小姐的片子看看,我肯定比片子裏的大小姐還壞十倍。每年都要被我逼走好幾個保姆,有個保姆臨走前還指著我的鼻子說,我要不是被收養了就是個路邊要飯的,有什麽好狂的。”

這個劇情一點都不難猜。

眼神兇狠的幼女長成飛揚跋扈的少女之後,在她16歲那年,把她當成小貓的養父母破產了。一天早晨她被凍醒,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家裏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寬大的真皮沙發,精致的古董座鐘,昂貴的雕花圈椅……還有她的衣櫃、梳妝臺,最喜歡的古代公主用過的象牙首飾盒,所有的所有,都不見了;昨天晚上睡下的床也不見了,連絲絨窗簾都被扯掉了。初春的陽光一往無前地照亮了她的房間,把她凍得打了個噴嚏。

當然,養父母也不見了。她感覺自己就像在一棟空屋裏睡著了,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然後你就到處流浪,給有錢人占蔔,尋找養父母的下落嗎?”我問。

科洛又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為什麽要找他們?”

好吧,我還是不要以勵志少女求生記的路線來揣摩劇情發展了。

“後來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當初被我折騰過的保姆,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現世報,”科洛說,“真是的,她都五十多歲的老女人了,還跟小姑娘記仇,真不要臉。”

雖然她沒有正面陳述,但是我似乎能夠想象得出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呢,你怎麽會加入組織的?”我問。

科洛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過了好久沒聽到她說話,我忍不住轉頭,看到她的眼神在疑惑和驚訝之間搖擺不定,最後再度回覆到若無其事的淡定中。

“啊,我忘記了。”她說。

“……不說就不說唄,還忘記了。”剛剛演了一臉的內心戲,現在又裝忘記,還不如說關你屁事呢。

“不,我真的忘記了,”科洛揉了揉眉毛,“我從來沒有回憶過這件事……今天你一說……我突然發現我對這件事一點印象都沒有,連我的接引人是誰都想不起來……”

“真的假的?”

“我只記得……後來遇到朱利烏斯的事,”科洛說,“但那時候我已經在‘組織’裏了……”她若有所思地點著下巴,咬起了食指。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夜風一陣陣吹著,冷得我腦門發緊。可是身邊的占蔔師好像陷進了記憶的泥潭,皺著眉頭咬著手指,沒空理我。

過了好一會兒,科洛回過神了。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她說,“反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而且也已經過去了。”

“可是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算了’的樣子。”斯芬克斯說。

附議。

“很冷了,我要走了,”科洛站起來摟了一下衣服,“你也快回家吧。”

我應了一聲,也站起來,剛轉身要走,又聽到她叫我。

“你上次說……遇到了一個聾啞姑娘,”科洛有些吞吞吐吐地問,“是……在哪裏遇見的?”

奶奶曾經說過,沒有無緣無故的邂逅,每一次相遇,都是在起點就註定的相交。

我第四次遇到那個呆毛妹妹的時候,不得不承認,奶奶說的每句話都有道理。

放學後我慣例去找占蔔師,然而老虎沒打到,打到兩只小松鼠。

我遠遠地就看到小美和紅鬥篷的呆毛妹妹和和睦睦地在小公園裏玩。這一次呆毛妹妹沒有哭,她蹲在沙坑裏,全神貫註地堆著沙堡;頭頂的呆毛像彈簧一樣立著,還一點一點的。那件大紅色的天鵝絨鬥篷放在一邊的水泥地上,她媽媽要是看到的話,多半又要罵了。

“你來了呀,小黃。”小美站起來朝我這邊招呼了一下。我不太想承認小黃是在叫我。

呆毛妹妹一擡頭看到我,也笑了笑,用沾滿沙子的小手擦了一把臉。

她媽媽不在的時候,她看起來很放松啊。

“你們是約好了一起來這兒玩的嗎?”我走過去隨便問問。

小美搖搖頭:“我來的時候,她早就在這兒了。”

一直被叫呆毛妹妹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我……我今天沒去上小提琴課……”

……這可不行,你才幾歲,我也是高中以後才學會逃課的。

不過既然逃都逃了,也不能浪費。於是我蹲下來和她們一起堆沙堡了。我鏟土,呆毛打地基,小美細化,分工有序各司其職。直到小美一個噴嚏把自己推到剛蓋好的瞭望臺上,我才發現已經快要五點了。

“很晚了,你們的媽媽該來接你們了。”我說,替小美撣了撣衣服上的沙子。

剛說完,陸老師就來了。她站在兒童游樂區門口朝小美招招手,小美像只小鴨子一樣歡天喜地地奔了過去。

邊上的呆毛卻愁眉苦臉地低下了頭。我大概能夠猜到她在想什麽。我點了一下她頭上晃來晃去的那撮頭發,她擡頭看看我,抿著嘴巴。

“你怎麽也在這裏啊?”陸老師跟我打了聲招呼。

我剛要開口,看到她身後出現了一個高瘦的人影。橫眉豎目的濃妝女人穿著一襲皮裘,氣勢洶洶地朝沙坑大步走來。

“謝琤風!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呆毛妹妹聞聲打了個寒戰,腦袋上的呆毛也蔫了。

呆毛的媽媽一步上前,提著她的胳膊就把她拽起來,然而一回頭要走的時候,看到正在給小美戴帽子的陸老師,像撞到了一堵空氣墻似地楞在了原地。

我突然聞到了戰爭的硝煙味,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看著呆毛的媽媽的架勢,我已經腦補出了不下十種江湖恩怨愛恨情仇的劇情發展。

“是你……”呆毛的媽媽一字一頓地說。

陸老師臉上是一個大寫的“懵”字。

呆毛的媽媽沒有理會陸老師,看看小美,又看看自己牽著的呆毛,兀自像白雪公主的後媽一樣冷笑了起來:“當年我輸給了你,沒關系,現在輪到你的女兒輸給我的女兒了!”

“不好意思啊,”陸老師說,“請問你哪位?”

我感覺身臨八點檔現場,心情還有點小激動。

呆毛的媽媽一楞:“你……你竟然忘了我?!我是你的宿敵!要是我當年羽化成功,早就打敗你了!”

陸老師恍然大悟:“你是那條毛毛蟲啊!”

……看起來不是八點檔,是六點檔的兒童劇場。想想也是,畢竟這還算是輕松奇幻小日常。

“不過,你也不能算是我的宿敵啊,”陸老師說,“那時候我每天都要打倒好多怪物,你只是其中之一,”陸老師停了停,補充道,“不對,你是其中最煩人的。”

十多年以前——身為女主角的占蔔師還在孤兒院裏玩泥巴的時候——陸老師是一個騎著獨角獸叱咤天際的魔法少女,每天的任務是和小夥伴一起打倒各種怪物,守護這個城市的安寧。

“大部分怪物被我們打敗一次就會灰溜溜地跑了,雖然跑之前都會說‘我還會回來的’,但是真的說回就回的也只有你了。每次你回來找我,我都只好再把你打一頓,”陸老師說,“都過了十幾年了你怎麽又回來了?我還以為最後那次之後你就跑了呢。”

呆毛的媽媽一昂頭:“哼,我去結繭了……要是那次我羽化成功,幹掉你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就看著面前一個前魔法少女一個前毛毛蟲怪人,牽著各自的孩子,一言我一語,不知道是在鬥嘴還是在敘舊。只是時間已經不早了,天色早已大暗,寒風冷颼颼地往我脖子裏灌進來。

“難得遇上了,要不要來我家吃飯啊?”陸老師說。

“開什麽玩笑!我們可是宿敵,不共戴天的,”呆毛的媽媽瞪了她一眼,“當年是我輸給你了,沒關系,現在我過得比你好,我女兒比你女兒聰明漂亮,她肯定能代替我打敗你女兒!”

“哦,”陸老師冷靜地應了一聲,轉而對我說,“那你來我家吃飯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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