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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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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隨趕忙將裴璣拉開,低聲道:“殿下息怒,要不臣差人去四夷館找個通事來翻譯一下?”

裴璣按了按眉心,冷靜片晌,點頭道:“也好。”

裴璣心裏隱隱有個猜測,雖然他覺得現在補救可能有些晚了,但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要策馬奔到文華殿尋他父親時,正碰見急匆匆趕來的裴弈。

裴弈聽聞了清寧宮火災的事情,連日講也停了,火急火燎地跑來查看狀況。等他發現兒子跟孫子都好端端的,這才松了口氣。

楚明昭的死活他不太關心,若非瞿素說楚明昭是福星,他興許眼下還會滿心欣喜。畢竟楚明昭死了,他兒子就能斷了念想了,他也正好再選一個更合適的太子妃。

姚氏來得比裴弈快一步。她正歇晌,忽聞清寧宮走水,忙不疊地趕了來。如今兒媳婦兇多吉少,她想想便紅了眼眶。她十分中意楚明昭這個兒媳婦,見今已是待她如親女。何況小孫兒才一歲多,可不能沒有娘。

裴璣跟裴弈提出要從三大營抽調五萬人讓他調遣,裴弈覺得他兒子大約是氣傻了,楚明昭要死也是死在那堆廢墟裏,調兵作甚?

裴弈再三打量兒子,還是不能判斷他神志是否清醒。他目露憂色,要宣太醫來給兒子看診,然而被兒子嚴色阻住了。

裴璣面色陰郁道:“兒子清醒得很,只請父皇準允。”

裴弈遲疑片刻,見兒子神色決絕,似乎他不答應他就要逼迫到底一樣,終於點頭。只仍舊不放心,讓何隨跟著他。

何隨暗自搖頭,皇帝大約是真覺得自己兒子腦子出了毛病。不過若非他跟裴璣一起長大,知他甚深,他恐怖也要以為裴璣是瘋了。

裴璣帶著何隨出宮布置。他調兵在京師附近的各大路口都設了崗哨,嚴格盤查過往的車馬。又兵分數路去京郊各處巡視,看有沒有範循的蹤跡。

裴璣回宮時,四夷館的通事還沒來。他心裏焦躁,轉頭命內侍去取紙筆來。

何隨不解取紙筆何意,略想了想,心下了然。

朝鮮國不僅稱臣於大周,而且連文字也是借用大周的。他們只有自己的口頭語言,沒有自己的文字,因而他們以漢字作為他們的書面文字,平日書寫用的都是漢字。

麗妃是他們精心挑選上來的,沒有道理不識字。

果然,裴璣命人將紙筆遞給麗妃之後,她便開始埋頭書寫。

等四夷館的通事急匆匆跑來時,裴璣已經藉由麗妃那略顯生澀的漢語表述,大致知曉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麗妃初來乍到,今日前來拜謁東宮妃。楚明昭安置阿燨睡下後,便來承華宮這邊與麗妃說話。只是沒說上一會兒,楚明昭便犯了困,說要入內歇息片刻,麗妃自願留下,候在外頭等她睡醒。

然而約莫兩刻鐘後,麗妃忽然看到內裏有黑煙冒出,緊跟著就瞧見火舌跳躍。

麗妃當即嚇得跑出來,連忙喊人救火。只是火勢起得太猛,承華宮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火海。宮人內侍們的全力撲救也只是控制住火勢的蔓延,等到大火終於偃息下去,承華宮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由於宮殿多是木質構造,一場大火下來,一座宮殿就全變成了廢墟。

裴璣質問當值的宮人為何不在火勢剛起的時候沖進去救太子妃,宮人們從未見過太子這般渾身戾氣,當即跪地瑟瑟道:“啟稟殿下,火一起來,娘娘寢殿外的路就被大火阻隔了,後來等奴婢們辟出一條路沖進去時,四處都找不見娘娘……”

她們不敢說的是,當時那麽大的火,房梁都不斷往下砸,誰敢沖進去?沖進去非但救不了人,自己也是個死。後來勉強開出一條道跑進去找人,但寢殿裏已經燒得幾乎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了,太子妃不被火燒死也得被煙嗆死,根本不可能生還。

但這些話她們可不敢對太子說,太子妃可是太子的心尖肉,太子萬一受刺激太大,說不得會讓她們陪葬的。

何隨瞧著裴璣的臉色陰沈得可怕,又見這邊清理廢墟的錦衣衛人手不夠,忙又調來二百力士幫忙。

裴璣雙拳緊緊籠攥。他盯著那堆猶冒著火苗的廢墟望了半晌,突然指了指麗妃,對四夷館通事道:“我要問她話,你在一旁翻譯。”寫字實在太慢了。

通事連連應諾。

裴璣一通詢問下來,面色陰晴不定。

火起後,麗妃沒有聽到楚明昭的呼救聲,更沒見她有往外跑的跡象。那火勢起得十分迅猛,楚明昭的寢殿很快就被大火包圍。

裴璣望了望偏西的日頭,嘴角緊抿。如今多耽擱一刻鐘,明昭可能就離他越遠。

他懷疑清寧宮這邊也有一條密道,範循順著密道將明昭帶出了宮。他命人清理廢墟是為了尋找密道入口。只有確定了密道出口的確切位置,才能縮小搜查範圍。否則根本就是大海撈針,無從下手。

天色擦黑的時候,裴璣見廢墟只是清理出了小半部分,又調來宮裏的禦林軍幫忙。

姚氏實在不放心兒子,一直留在清寧宮這邊照應著。她見兒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堆焦黑的木頭,忍不住心裏泛酸,勸道:“阿璣先去吃些東西吧,我在這裏守著,過會兒若是挖出什麽來……”她頓了一頓,“我再使人去知會你。”

姚氏覺得縱然真挖出什麽,那也是楚明昭的屍骸。不過興許已經被燒成了灰,連個屍骸也挖不出。

裴璣只是搖頭,反過來勸姚氏回去歇著。

林氏與裴語也趕了過來。林氏瞧著那黑乎乎的一堆廢墟,心覺楚明昭是必死無疑。她對楚明昭沒什麽好感,因為裴璣曾經因為楚明昭重重責罰了她女兒。因而她只是勉力做出一副哀痛之色,勸慰了幾句,心裏實則不痛不癢。

裴語倒是有些難過。楚明昭待她不算好,但也沒因先前那件事為難她。她只是覺得或許是楚明昭的好運氣已經告罄,這才死於非命。這興許就是命。

阿燨下午醒來後就沒看到娘親,如今吵著鬧著要娘親,姚氏跟乳母們輪番哄都沒用,最後還是到了裴璣手裏才止了哭鬧。

自打出事開始,裴璣一直心神不屬的,只是不得不強打精神撐著。他低頭看著仍舊喃喃吶吶喊著娘親的兒子,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起更時分,暝色漸深。

裴璣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暗夜,又幫懷裏的兒子裹緊了小被子。

他忽然覺得,沒了楚明昭,他們爺兒倆真是好生淒涼。

翌日晌午,經過眾人沒日沒夜的趕工,廢墟終於清理完畢。

結果是什麽也沒找見。

派出去的兵士那邊也一無所獲。

事情一時陷入了僵局。

裴璣吩咐何隨繼續尋找密道入口,轉頭就出了宮。

暮春時節,淩虛齋的海棠花開得正好。

瞿素正手執棋子坐在海棠樹下打譜子,瞧見裴璣找來,笑著朝他招手道:“阿璣快來,我又想了個局。”

裴璣抽了口氣:“先生不要綽趣我了,我如今急得想殺人。”

瞿素面上笑意微斂,落下一子:“你媳婦的事我聽翮哥兒說了。”

裴璣坐到瞿素對面,正色道:“先生幫我算一卦吧,算算明昭如今身在何處。”

瞿素哼了一聲:“你不是一直都不信我的卦麽?這會兒倒跑來求我了。”他不等裴璣說話就繼續道,“這種可不好算,因為對方的行蹤不定。”

“先生也認為是範循將明昭劫走了?”

“這不是很明顯麽?你媳婦不會死的,你媳婦要是死了,那我頭先算的卦豈非不準了,我的卦怎會不準,”瞿素見裴璣一副直想翻白眼的模樣,神色嚴肅了些,“雖然算不了,但咱們可以商討。咱們來合計合計範循會將你媳婦帶到哪裏。”

裴璣想到事情已經過去近一天了,神色越發陰冷:“他已佯做離京,短期內不會出現在京城的。客棧不適合藏人,他名下的莊子倒是有兩處,但他要安置明昭也不會選自己名下的產業,這樣很容易被查到。他這回既然下了這麽大力氣,便要求穩,不會玩兒什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種把戲,所以不會選那種不可能的地方。”

瞿素點頭:“繼續。”

“範循應當是謀劃許久了,之前他與先生說什麽鞭長莫及什麽踟躕不前,都是障眼法,他不過是想讓我們放松警惕而已。明昭近來每日都要睡中覺,他必定是摸清了明昭的作息,又知曉我今日出宮,這才下手。”

裴璣越說面色越冷:“麗妃說明昭沒有呼救也沒有逃生,這表明他給明昭點了迷香,然後藉由密道將她帶出了宮。火起得那麽快,很可能是因為他潑了油。清寧宮那邊,大概有他的眼線。至於那個密道入口,一定是被他封住了,如此一來就掩藏得更嚴密了。他就是極力想要制造明昭葬身火海的假象,從而讓明昭消失在眾人面前。”

瞿素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他這回動用了手裏所有的棋,是下定決心要帶走她的。並且這種事,你也不敢張揚出去,他就是想讓你啞巴吃黃連。”

兩人說話間,何隨突然找來,說密道入口找到了。裴璣聞言當下起身,又問起了另一件事:“我岳父岳母那邊交代了麽?”

“都辦妥了,您放心好了,”何隨苦著臉道,“不過殿下怎不問問我是怎麽找到的?”

這個時節的白晝長了些,臨近酉正時候天光還是十分明亮。

楚明昭靠在馬車的車廂壁上,望著對面那個專心給她削蘋果的人,臉有點僵。

她之前還在聽那個外國妹子連比劃帶寫地講述朝鮮國都漢陽的風物,結果睡了一覺,再醒來就換了個地方。

她如今回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範循是屬鼴鼠的麽?怎麽能把地道打得那麽長?

不過轉念想想,那密道應當不是範循打出來的,畢竟他挖掘技術再高超也不可能在皇家地盤下面開工。

那麽那密道就只能是楚圭挖出來的了。

“還在想密道的事?”範循擡頭看向她,“那密道是楚圭當年命人造出來的,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他當初逃離北京時,就是從密道裏走的。要不然你認為他當時在京城四周埋了那麽多雷,他自己又是怎麽出去的?只是西苑仁智殿那邊有一處,清寧宮這邊也有一條,不知道他當初走的是哪一條。”

“你一早就存有奪位之心了,是麽?”否則怎麽會知曉這些辛秘。

範循點頭,坦然道:“這個確實。楚懷和無能,根本不能守業,我覺得我完全可以成為第二個楚圭。不過我如今不這麽想了。”他說話間微微傾身,“我如今只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楚明昭嘴角一抽:“你這樣對一個有夫之婦說話,真的好麽?”

範循忽然沈下臉,訓她道:“什麽有夫之婦,裴璣是個過日子的人麽?你能真的把終身托付給他麽?”

楚明昭按了按額角。

“他如今大概以為你已經死了,”範循仍舊低下頭削蘋果,“至多難受一陣子也就另娶他人了。即便是他猜到了是我幹的,那又如何呢,天下這麽大,他找得到我們麽?”

“你怎知道他找不到?你還是把我放了的好,否則等他找過來,這事絕不善了。”楚明昭還是試圖勸說他。

範循輕嗤一聲:“咱們都快出順天府的地界了,等再走得遠些,他更找不到。”

楚明昭猛地拍案:“我丈夫兒子都在家等著我!你快放了我!”

“什麽丈夫兒子,”範循手上驟然一停,“往後你的丈夫就是我,至於兒子,我們也會有的。”

楚明昭眉心一跳,這廝的臉皮比裴璣的還厚。

她掀開簾子往外看。道旁樹林迅速自眼前閃過,車速這麽快的情況下,跳車是不成的,外面也沒什麽路人。不過她覺得她即便是求助,獲救的希望也很小。

楚明昭平定了一下心緒,慢慢思量脫身之計。

她轉頭心平氣和地問範循眼下到了哪裏,範循卻不肯說。他認真地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塊,裝進一個填漆碟子裏,然後推到楚明昭跟前,還不忘遞上一根簽子。

楚明昭並不接,閉目靠了回去。

範循也不惱,反倒柔聲問:“是不是不想吃蘋果?那吃個梨子吧?我瞧你火氣不小,吃梨敗火。不過你吃梨的話我可不給你切塊,梨可不能分,不吉利。”

楚明昭不語也不動。

範循輕嘆一息:“好吧,你想如何我都願意縱著你。除了離開我。”

晚夕,範循並不尋找宿頭,反而依舊命車夫趕路。

楚明昭猛地睜眼,對上來給她蓋被子的範循,沈聲道:“那個麗妃,是被你收買了麽?否則她怎麽恰好在今日來找我?”

範循不知想到了什麽,笑了笑:“你這想法挺好的,我希望裴璣也這麽想。”

“你這話什麽意思?”

“想知道?”範循俯身湊過來,“親我一口。”

楚明昭忽然發覺,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感覺真是完全不同。

裴璣這麽調戲她的時候她還覺得挺有情調,但範循說出來,她就只想跑。

不過也興許只是因為她個人的感情偏向。

“你究竟想帶我去哪裏?”楚明昭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去天涯海角。”

楚明昭神色一凝。她一路上都在套範循的話,可但凡關於逃跑路線的事,範循都跟她打哈哈。並且範循一直監視著她,她昨日想借著下車方便的由頭逃跑,結果他竟然一路跟著。雖然是背過身的,但他一直註意著她的動靜,她剛跑了幾步他就把她抓了回來。

就連他削完蘋果的刀也會仔細收好,不給她接觸的機會。

而她的防身小順袋沒帶在身上。沒了辣椒水和匕首,脫身就更難了。

侵早時,車夫牽著馬去啃草了。範循靜靜地拿出一張輿圖看了一回。他們如今已經快到固安縣了,離保定府很近了。

裴璣不可能像緝拿犯人似的拿著楚明昭的畫像各處搜尋,只能暗裏排查。但如此一來,要找到他們基本是難比登天。

所以他認為他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他正思量著究竟去不去他用假名在保定購置的那座莊子,就聽楚明昭忽而道:“我餓了。”

範循將食籮遞給她:“這裏面有幾件蒸酥,還有……”

“我不吃這個,硬邦邦的,都不新鮮了,”楚明昭指了指前面,“我瞧著前面好像是有一座城郭,我要去酒樓裏吃一頓。”

“不成,”範循繃著臉,但聲音卻很溫柔,“昭昭將就一下。”

“你不是說什麽都願意縱著我麽?吃頓飯也不成?”

“昭昭,”範循語氣一低,“你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你應當清楚。”

楚明昭冷著臉道:“我不喜歡你,從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將來也不會喜歡。”

範循神容平靜地將輿圖收起,面上看不出喜怒:“你先吃些東西,一會兒車夫就回來。”

“你為什麽這麽做,”楚明昭目光倏忽之間變得淩厲,“你的前程不要了?你不怕他找過來殺了你?你真不是個瘋子?”

範循忽覺心裏一陣鈍痛。他低頭笑了笑,遽然撲上前一把攥住楚明昭的手腕,情緒激動道:“對,我就是個瘋子,我不惜丟官棄爵也要把你找回來!”

楚明昭一面掙紮一面瞪視他:“你喜歡的是八年前那個圍著你轉的小女孩兒麽?她已經死了。”

“八年前我還不喜歡你,”範循凝著她的眼睛,“我喜歡你是六年前的事。當年你在國公府撞見那件尷尬事之後,我才開始留意你。後來魏文倫要娶你,我已經找好了人準備在他納采之前殺了他,不過他倒是命大,和你的婚事被裴璣攪了。”

楚明昭瞠目,他竟然曾經想殺了魏文倫。

“我當初佯裝心儀楚明玥,常常去侯府做客,其實是想見你。每逢年節,我給你預備的禮物也都是最用心的,連壓歲錢都是最多的,楚明玥問起,我只說是因為你年紀最小。後來你長到十四,天知道我多想去提親,但我總想著忍了這一時,將來我能給你更好的。你後來婚事艱難,我暗自慶幸。只是沒成想,後來局面會變成那樣!”

“昭昭,你知道你出嫁那日,我是怎麽過的麽?我當時恨不能沖過去宰了裴璣!”範循說到慟切處,一把將她扯到懷裏,“你嫁給他又如何,你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

楚明昭正奮力推他,就聽外頭傳來一陣車馬喧囂。她精神一振,掀開一側的簾子就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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