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十八章

關燈
楚明昭從前跟裴璣學拳時學了不少運力之道,方才又正值激憤之下,那一巴掌甩出去力道是極大的,扇得姚若婠臉頰上登時鮮紅一片,耳朵直鳴。

姚若婠捂著臉,瞪大眼睛看向楚明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表嫂,你緣何如此?我並非有意的啊。”

“表妹這些話別來同我說,”楚明昭揉了揉手,“表妹大約是與我八字不合,往後還是少往我身邊湊。”說話間朝著一旁的幾個宮人打了個眼色,“將姚姑娘和薛次妃都扣起來,不準她們離開。”言訖,轉身折回殿內更衣。

姚若婠那半邊臉幾乎被打麻了,正疼得她兩眼冒淚花,又聽說楚明昭要將她扣起來,當下喊道:“表嫂這是何意?要將我當犯人處置麽!”

“表妹莫要多想,我只是怕二位惡人先告狀。畢竟,兩位若是跑到母親跟前胡說八道那就不太好了。表妹有什麽話,等咱們一道見了皇後再說便是。”楚明昭的聲音遠遠飄來。

姚若婠覺得她確實應當先去跟姚氏告個狀,然而轉身欲走時當真被幾個宮人攔住了去路,任憑她如何威脅恫嚇,那些宮人都不肯讓開。她自打入宮以來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當下怒道:“我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兒!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

姚若婠氣勢洶洶,宮人們無動於衷。

宮人們看得很清楚,若是得罪了太子殿下身邊那位那才是不長眼,誰不知道那位可是太子的心尖肉,太子平日裏都是捧著怕摔含著怕化,何況她肚子裏還懷著皇嗣。而姚若婠不過一個表親,將來前程如何還未可知,跟那位娘娘是根本不能比的。

姚若婠見眼前這一群奴婢將她當成個死的,心裏氣生氣死卻是無可奈何,那股盛氣淩人的勢頭也慢慢蔫兒了下去。她死死盯著楚明昭離去的方向,暗暗咬牙。楚明昭敢這麽橫,無非是因著裴璣在背後給她撐腰。

薛含玉看到此處,心裏暗嘆不已。方才多好的機會啊,楚明昭懷著胎,身上的火一旦燒起來,那她為了脫險,亂滾亂跑的,說不得孩子就沒了。縱然她忍著被火燒也不肯就地打滾滅火,那這一番驚嚇下來,胎兒也是兇險,她自己也要被燒個不成樣子,到時候渾身爛肉的,裴璣還能再要她就怪了。

薛含玉走至姚若婠身邊,輕聲道:“妹妹,我看你還是忍忍吧,那位娘娘如今有靠山又有護身符,正是得意的時候呢。反正我是早就習慣了,妹妹也消消火,忍一忍就過去了。”

姚若婠悶聲不吭地站了半晌,突然轉頭斜乜了薛含玉一眼。

薛含玉神色誠懇,但字字句句說出來都是想將她當槍使。她雖則憤恨,但還不至於瞧不出這一點。她自是想扳倒楚明昭的,但卻不想被人支使。宮裏果真人心險惡啊,這才不過三個女人就鬧了一出,回頭要是再來一群女人,那還真是每日都要費腦子。

姚若婠輕笑一聲,道:“多謝姐姐提醒了。”

薛含玉並不在意姚若婠的反應,她在意的只是楚明昭到底能不能倒臺。她笑著周旋幾句,心道大約又有好戲要看了。

楚明昭拾掇好之後,出來見姚若婠與薛含玉似乎相談甚歡,心裏感喟,一個女人與另一個女人若是有共同厭惡的人,那麽她們很容易就能結為朋友。眼下看來,果真如此。

楚明昭帶著姚若婠二人趕到坤寧宮,一下轎就跟門口守著的宮人說要見皇後。

姚氏剛歇晌起身,聽說楚明昭領著姚若婠與薛含玉來見她,心下疑惑,這三個是怎麽聚在一起的?

楚明昭入內後,姚氏忙免了她的禮,又親自攙著她坐下來,這才問起她此番的來由。

然而楚明昭尚未開口,姚若婠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垂著頭道:“姑母,侄女兒辦錯了一樁事,還請姑母責罰。”說話間將方才在承光殿發生的事飛快地與姚氏說了一說。

姚若婠這樣急切,一來是害怕楚明昭顛倒黑白,二來則是她知道,同樣一件事由不同的人來講述那意思是不一樣的。譬如若是楚明昭來說,那必定是著重講她如何害得她衣裳起火的,但若是由她自己來說,那重點便在於強調楚明昭身邊的宮婢是如何推她的,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誤會。

楚明昭明白姚若婠的用心,但她知道她婆婆不是個偏聽偏信的,也不喜人搶話,便沒有插言。

姚氏聽得倒抽一口氣,姑且沒理會姚若婠,轉身打量楚明昭,再三詢問可有何不妥。聽楚明昭說確實無甚大礙,這才放心。

姚氏又讓楚明昭講述一番,回身沈容盯著跪在地上的姚若婠,道:“你真不是有意的麽?”

姚若婠叩了個頭:“姑母明鑒,侄女兒忖著表嫂對侄女兒似乎有成見,今日是欲與表嫂修好的,誰想到表嫂竟那般抗拒。頭先將侄女兒拒之門外,侄女兒思量著表嫂怎會當真這般蠻橫,想來只是門口的宮人不省事而已,誰知等表嫂出來就是直接趕人了。侄女兒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一著急便沖了進去,想跟表嫂仔細談談,可表嫂身邊的奴婢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侄女兒推了一跤,侄女兒一時不防這才闖了禍。”

姚若婠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侄女兒之前頭一回見表嫂時,姑母便再三敲打過侄女兒,侄女兒也曉得表嫂如今最是著緊的時候,怎會去害表嫂呢?何況表嫂是表哥的心頭肉——”姚若婠言至此微抿唇角,“侄女兒說到底也不過只是表哥的一個親戚,侄女兒怎會去與表嫂為難呢?何況表嫂肚子裏懷著的小皇孫金尊玉貴,侄女兒哪有膽子戕害?”

楚明昭冷笑,這姑娘的確很會開脫。

姚氏不想聽姚若婠的一面之詞,但有一點她覺得還是有些道理的,阿璣有多護著媳婦,宮裏無人不知,姚若婠也是知曉的,沒道理明知故犯。姚氏正思量間,又聽人說太子到了。

裴璣回到清寧宮後沒瞧見自家媳婦,轉頭聽說楚明昭領著薛含玉兩人來坤寧宮的事。他當即便猜到是出了什麽事,即刻趕了過來。

裴璣一瞧見裏頭這樣的陣仗,臉色當即便陰沈下來。待到聽姚氏講罷了事情原委,他吃驚不已,急急跑到楚明昭跟前,緊張地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再三確認她沒傷著也沒嚇著,這才長舒了口氣。旋即又與她喁喁私語一陣,忽然冷了臉:“一個耳光太便宜她了。”說著話扭頭就命內侍將姚若婠架出去。

姚氏楞了楞:“阿璣作甚?”

“把她打一頓扔出宮去。”

姚若婠嚇了一跳,膝行幾步抱住姚氏的腿,淚眼婆娑道:“姑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我哪能算計得那麽準,何況我哪有那個膽子啊!”

“掌嘴,”裴璣冷笑一聲,“你狡辯幾句就打幾下嘴巴。”說話間示意身邊的宮人上前掌摑。

姚若婠原本便被楚明昭打得臉頰生疼,如今又被硬生生拽著掌嘴,痛得只顧抱著姚氏哭。

姚氏覺得這事有些難辦。倒不是她與姚若婠有多深厚的情誼,而是她知道她兒子下手向來重,若是把姚若婠打出個好歹來,她不好向父兄交代。但姚若婠今日做的事確實太過了,她都不好出面調停。

裴璣一眼就瞧出了他母親的心思。他略一沈吟,道:“四十大板,不能再少了。母親以為呢?”

姚氏知曉這已是兒子最大的讓步,終是點頭道:“罷了,依你。”

姚若婠嚇得面無人色,四十大板打下來,她會不會殘廢?

“表妹往後還是不要入宮了,”裴璣看向雙頰紅腫、奮力掙紮的姚若婠,眼神陰冷,“否則我怕回頭我每回看見表妹都能想起此事,見一次打一次。”

姚若婠白著臉擡頭看向裴璣。她還記得她初見這個表哥時,他站在初秋的暖陽裏,神情也玉潤溫和。但不想他發起怒來這樣不留情面。她當時實則也是抱著僥幸心理,誰想到楚明昭的衣裳真的著了,但火卻沒燒起來。

姚若婠被拖出去之前憤憤瞪了楚明昭一眼。她跟楚明昭這梁子是結下了,若是日後有機會,必定千百倍地找補回來!

薛含玉望了姚若婠的背影一眼,心中冷笑。姚若婠是姚磬的親孫女,裴璣連親外公的面子都不給,手腕真硬。不過依著郭氏以往被打的經驗來看,四十大板打下來不會死人,只會個把月不能下床。姚若婠心氣兒高,從此之後想來是恨透了楚明昭。

薛含玉正自竊笑,就聽從她身邊路過的裴璣諷笑道:“次妃莫總想著看戲,別忘了,我還有一筆賬沒和次妃清算。”

薛含玉神情一滯,擡頭去看時,裴璣已經挽著楚明昭出了大殿。

薛含玉在原地立了半晌,才想起他說的那筆賬是什麽。她捏了捏手裏的帕子,忽覺遍體生寒。

楚明昭經歷了這麽一樁事,回清寧宮後也總有些懨懨的。裴璣不放心,又傳太醫給瞧了瞧,確定的確無礙,這才徹底安心。他將她摟在懷裏,哄孩子似的溫言軟語安撫了好一陣。

楚明昭其實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那火燒起來大約要不了她的命,但燒傷滑胎卻是綽綽有餘的。那種因為衣裳著火不能及時撲滅而導致嚴重燒傷的例子是不少的。

裴璣把她按在胸前,低頭湊到她耳畔道:“下回若是再遇著這種事,直接打就好了,不必惜情,反正我都幫你兜著。”

他說話間扳過她的肩,凝眸看向她時正對上她投來的目光。他迎著燈火中那一雙橫波美眸,忽有些心旌搖曳,情難自已。她懷孕以來他都是能忍則忍,到了能行房的月份也是十分謹慎,適可而止,唯恐傷著她和孩子。

眼下又到了不能行房的時候,他更是要憋著,只能看不能吃。所以他現在有意無意地避免與她過於親密的接觸,以免把持不住。

楚明昭覺得他待她實在是體貼入微,心中十分觸動,擡起頭正預備抒一抒情,卻見他忽然紅了臉。

楚明昭伸手摸摸他的臉,奇道:“夫君臉紅什麽?”

裴璣覺得他不能再盯著她看了,偏過頭去:“我是為你臉紅。你有我這麽好的夫君,還不知珍惜,總是貶低我的容貌。”

楚明昭嘴角抽了抽,又哼了一聲:“因為我比你好看。”

裴璣挑眉:“你的美貌顯然是不及我的。你看卲哥兒每回見著我都誇我變得更好看了,小孩子最實誠了,他怎麽不誇你?”

楚明昭默默低下頭,心道那是在抱你大腿好不好?

只是裴璣提起劭哥兒倒是又讓她想起,楚家大房如今都賦閑在家,皇帝沒有起覆的意思也沒有處置的舉動,似乎只是在靜靜等著,等著她將孩子生下來,他再審時度勢地決定楚家人的命運。

楚明昭心裏一時感慨萬端,若非她遇著的是裴璣,她如今莫說安心養胎了,興許連命都難保。

時入九月,交秋早涼。

裴弈為著給裴璣挑講官的事整整忙活了近一月。那幫臣子磨纏得很,每商議一個人選便要爭論半日,言官們更是沒日沒夜地寫奏疏彈劾,彈完這個彈那個,十年前的案底都能翻出來,誰養了幾個外室都拿出來說,知道得比東廠錦衣衛還詳細,每日吵得不死不休,說得好似朝中沒一個能同時在德才上勝任東宮講官似的。裴弈原本很是惱火,認為這都是裴璣搞的鬼,太子若是能將整個朝堂操縱至此,那豈非可怖?

但他轉念一想,意識到並非如此。裴璣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操控這麽多臣子,會出現這種狀況,有著更為深刻的緣由。

朝中不少大臣經歷了偽朝,如今又迎新君覆辟,心裏實是忐忑,不知自家前程如何。而遴選東宮講官慣例上就是為下一代帝王選擇心腹輔臣,能入圍的都將是未來的高官,也將因師生之誼得太子青眼,前途不可限量。這樣的美差人人眼紅,再混入黨派之爭,自然十分熱鬧。

因為這將是在先朝覆辟後站穩腳跟、明確風向的絕佳機會。所以,大臣們必定會狠狠折騰一番。

裴弈雖然想明白了,卻也對於兒子的深謀遠慮暗暗心驚。他一直以為他兒子這一招拖不了多久,選個講官又不是多費勁的事,如今看來,是他想得太淺了。

兒子太聰明了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

裴弈也知此事的利害,很是下了一番工夫。只是選來選去,最終還是差一個。他瞧著那幫大臣大約也掐不出什麽人了,正想著缺的這一個回頭有了合適的再補也不遲,腦子裏卻忽然蹦出一個人來。

裴弈一拍大腿,魏文倫!說到學問高深、人品端方,怎麽能落了魏文倫!

香河縣,出雲村。

魏文倫臨著水次靜立,眼望面前浩渺的蘆花,只覺如同銀濤卷雪、雪浪翻銀,一陣風來,花潮湍轉則日月似驚,葦海浪動則星河如覆。

美則美矣,只是景壯人孤。

他在這個寧靜的小村住了小半年的光景,裴弈稱帝後,他一直在歸京之事上踟躕。他眼下在村學堂裏做先生,每月不過得一兩銀子,但日子過得清閑安穩。不過,他知道自己還是要回到朝堂的,否則怎對得住他當初的抱負,又怎對得住楚先生的傾力提攜。

何況他也十分惦念恩師,不知恩師近況如何。

魏文倫輕嘆一息,正欲回身折返時,瞧見一個總角男童朝他奔過來。

“先生,”男童手舞足蹈,仰起臉囅然笑道,“先生家裏來了好些人,說是要找先生接……接紙?”男童撓撓頭,不明白為什麽接個紙要那麽鄭重。

魏文倫怔了怔,他怎麽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裴弈處置好了兒子出閣之事後,終於騰出了手,轉去操辦為兩個兒子選妃的事。他已經將朝中勳貴都斟酌了一遍,內定了幾家。他如今只恨兒子太少,能選的人數寥寥。不過好賴他那個次子那頭是安生了,他也能松口氣。

只他到底是高興得太早了些,九九重陽這日,他聽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消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