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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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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坐上馬車的時候,腦袋還是暈乎的。

他被楚明玥方才說的那件事震撼得不輕,眼下整個人如浮雲端。

楚明玥坐下吃了半盞茶,見裴琰還是一副呆楞楞的樣子,笑了一聲,扯了裴琰一把:“郡王高興壞了?”

裴琰忽而攥住她的手,嚴厲道:“你莫不是為了讓我收留你就這樣編瞎話兒騙我吧?”

楚明玥聽見裴琰這般質疑她,當下不悅道:“郡王想想,我能拿這種事說笑麽?再者說,郡王不也說能對得上麽?”

裴琰深吸一口氣,確實,確實能對上……

他當年無意間聽聞了瞿素蔔卦的事,當即便蠢蠢欲動。但他一直不知道那個天命中宮到底是楚家的哪個姑娘。他鍥而不舍地試探多時,但裴璣始終跟他裝糊塗。

他跟他父親一樣篤信瞿素的能力,他知道像瞿素這樣的頂尖謀士,幾乎都有一手占蔔的好本事。何況瞿素陰陽算命、禳星告鬥的手段本身就神準。

所以他是相信天命中宮的存在的。

而知曉這件事的人怕是只有瞿素、裴璣並一個他,楚明玥根本不可能知道。而她如今說她就是那個身具鳳命、將來要母儀天下的人。

裴琰吸氣再吸氣。驚喜簡直來得太突然,但他心裏有個疑惑,如果那個人是楚明玥的話,裴璣當初為何不順水推舟娶了楚明玥呢?橫豎當初楚圭原本是想將楚明玥指給裴璣的。

若說是故意繞彎子就有些牽強了,畢竟讓自己將來要娶的女人先嫁給別人這種事實在太荒謬。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裴璣也不知道答案。但瞿素與裴璣頗有交情,既然告訴了他,又為何要說一半呢。

裴琰思及此又生出一股憤懣。瞿素每回來王府他都對他殷勤備至,但瞿素從來對他不冷不熱,反倒是裴璣,也沒做什麽特殊的事,瞿素卻跟他萬分熟稔,父王因此也越加看重裴璣。裴琰一度懷疑瞿素也是個勢利眼,想要巴結王世子,但瞿素連他父王的賬都不買,這就足以說明瞿素跟誰交好與身份無關。

裴琰深深吸氣。不論如何,既然楚明玥就是那個人,那他自是要好好利用。他原本都有些灰心喪氣了,如今看來,他是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的!

裴琰瞬時鬥志昂揚。

楚明昭忐忑不安地在偏殿坐了許久,才見裴璣回來。她正要起身施禮,就瞧見裴璣身後還跟著楚懷定。

“二哥。”楚明昭驚喜地喚了一聲,上前相迎。

裴璣哼了聲:“看見二哥就忘了我。”

楚懷定忙在一旁接話:“妹妹只是許久未見我了,這才……”

裴璣見他似乎是以為他當真不悅,當下笑著擺手:“無事,我與昭昭說笑的。”

楚懷定舒了口氣,訕訕一笑。

他可不敢得罪他這個妹夫,如今楚家上上下下都要指著他這妹夫討活口,他自己能有今日的軍功也全靠他妹夫提攜,他打心眼裏敬服他。

三人坐下後,楚明昭聽說楚懷定這回立了大功,便一定要他講一講。

楚懷定有些赧然,喝了一杯茶,才梳理著與妹妹說道起來。

原來,裴弈在北面的安定門外遭遇地雷陣之後,輾轉試了其餘三面,結果發現狀況都一樣,楚圭在每一面都做了布置。裴弈當時欲選一處集中試雷,楚懷定提議還走安定門。裴弈見他胸有成竹,又料想他不敢耍詐,便聽從了他的意見。

光是試雷就花了五日。裴弈頭先就地取材用戰馬試,後來覺得太浪費,便命士兵們去京郊的山林裏打一些體型較大的獵物,用這些動物排雷。等到試得差不多了,眾人仍舊沒幾個敢往前沖的,因為路面寬闊,試得再多也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屆時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並且最要緊的是,守城的兵士負隅頑抗,不肯納降。躲過了雷,還有城樓上的火器等著。眼看著勝利在望顯耀將及,若是在這個時候死了,那真是太不值當。

一片靜默中,楚懷定站了出來。他一面小心地沿著試好的道路一點點接近城門,一面分神跟城樓上的士兵交涉,最終成功抵達城門,孤身入城勸降。

楚懷定在裏頭待了兩天。裴弈一直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等著,左右也是勝券在握,多等個一時半刻也無妨。

楚懷定再從城門內出來時,形容憔悴,但神情亢奮。他成功說服了守城的千總把總跟城內兵將,守軍開門迎襄軍入京。

這確實是大功,但楚明昭卻聽得一身冷汗。楚懷定走的每一步都是險之又險,稍有不慎,當場就嗚呼哀哉了。他這是真正拿命喚來的軍功。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她二哥能成功勸降。她二哥其實不善言談,這種事按說非舌燦蓮花者不可成之。

楚懷定聽妹妹問起,當下笑道:“妹妹不要想得太覆雜,我與他們是有交情的。我在北城兵馬司待著時,跟北城這片的大小兵將都熟,私底下常有酬酢。他們不肯受降不過是因為楚圭告訴他們襄王入京後便要大行屠戮,這才預備拼個魚死網破。我身份特殊,又跟他們有交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不難。”不過有一點他沒說出來,那就是他勸人的路數是裴璣教的。

裴璣隱隱預料到了父親破城會遇到負隅頑抗的狀況,又知道楚懷定不善言辭,便在臨走前大致教了他關說之道。只是他不讓他說出來,楚懷定只好保密。

楚明昭長嘆道:“二哥辛苦了。”

楚懷定默了默,笑道:“不妨事,左右都過去了。”

他這一路拼命攢軍功就是為了讓襄王看到楚家的誠意,讓襄王好賴看在他為他做了那麽多事的份上,不要為難楚家。

裴璣見楚明昭神色凝重,摸摸她的腦袋,道:“不要想了,內兄立功是好事。”

楚明昭一把抓住他的手,嗔道:“又摸我頭!”她見他眉尖一動,怕他又說出什麽不健康的話,當下一把捂住他的嘴,轉頭對楚懷定笑道,“二哥先回侯府歇息吧。”

她覺得這家夥臉皮再厚下去就要變成老司機了。

楚懷定看得目瞪口呆,這兩口子……這兩口子平時就這麽過日子的?他妹夫可是將來的皇太子啊!

楚懷定走後,楚明昭向裴璣詢問她能否出宮去看看長姐。算算日子,長姐已經生產三個月了,也不知這回給她添了個小外甥還是小外甥女兒。

裴璣搖頭道:“不成,你如今不要出外走動,父王正等著抓你小辮子。不過我倒是可以使人去將長姐接來宮裏。”

楚明昭歡喜之下抱住他親了一口,眉目染笑:“夫君真好。”

裴璣哼道:“用著我的時候就說我好,用不著的時候就說我醜。”

楚明昭笑嘻嘻道:“好跟醜不矛盾啊。”

裴璣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要再說我變醜了,我就在你面前吃螃蟹!”

楚明昭懷孕後有些東西不能碰,裴弈怕她嘴饞,也跟著她忌口。

楚明昭聞言撇嘴:“算你狠。”

翌日,楚明婉被宮人引著入偏殿時,一眼瞧見了靠在榻上小憩的楚明昭,眼圈霎時便紅了。她已經有近一年都沒見過妹妹了,一直掛著心,不知道妹妹去廣寧之後會不會受苦。又擔憂爹娘哥嫂的狀況,畢竟爹娘他們跟過去頗有些寄人籬下的意思,何況又是這樣尷尬的身份。

楚明昭醒來瞧見長姐,登時冒了淚。姐妹兩個一時抱在一處,又哭又笑,百感交集。

楚明昭得知楚明婉順利產下一個男孩,連聲道好。江陰侯夫婦盼孫多年,楚明婉此番一舉得男,在侯府的地位也就穩固了。

楚明婉卻是嘆道:“好事是好事,但如今這樣的局勢……”她沒有說下去。她公爹原本應當是歡天喜地的,可因怕被她牽累,她生了承哥兒之後,就整日愁雲慘淡的,待她也不如從前了。她那小姑子更是看她不順眼,鎮日嚷嚷著要宋憲休了她。

楚明昭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楚明婉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淺笑道:“不說這些了。”她低頭瞧著楚明昭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含笑道,“依我說,昭昭這一胎也是個哥兒。”

楚明昭低頭撫了撫小腹,微微笑笑。她昨日感覺肚子裏咕嚕咕嚕地響,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腸胃蠕動還是胎動,倒是裴璣聽說了激動得很,抱過她就趴在她肚子上等著聽動靜,可是等了許久也沒聽見第二下。

郭氏知曉了楚明玥被裴琰領到長安宮的事後,便沈了臉。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把個罪臣之女帶進宮來,那不是等著惹王爺不快麽?

薛含玉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楚明玥,臉上的諷笑掩都掩不住。裴琰跟裴璣這兄弟倆也是絕了,罪臣家的姑娘一人娶一個,還都是正妃,真是聞所未聞。

楚明玥見薛含玉這個小賤人看到她這個正妃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還滿面譏嘲、言語間夾槍帶棒的,當下便火了,擡手就扇了薛含玉兩個巴掌。

薛含玉一邊臉頰挨了一下,如今火辣辣地疼。她捂住臉,當場惱羞成怒,楚明玥也不看自家什麽身份,還敢打她!

薛含玉立時命兩個宮人上前制住楚明玥。楚明玥見薛含玉不僅沒被打老實還想還手,立等火冒三丈,但她眼下支使不動宮人,便只好親自上陣。

薛含玉看她還要來甩她耳光,惱怒之下正要讓宮人將楚明玥綁了,卻忽然想到了什麽,遽然笑道:“你來跟我這兒撒什麽潑,你該去問問世子妃,我到底為什麽嫁給郡王。”

楚明玥動作一頓,皺眉道:“你這話何意?”

裴琰與郭氏密談訖,見郭氏也是久久回不過神,想了想,忙又囑咐郭氏千萬保密。

郭氏連連撫掌,欣喜若狂:“原來我的哥兒竟真有這般造化!”

裴琰看了郭氏一眼,不禁嘆氣。

他輸就輸在出身上了,郭氏若是正妃,那他就是嫡長子!還費什麽勁啊!

裴琰從偏殿出來時,聽宮人說薛含玉跟楚明玥眼看著要打起來了,擺手只道由她們去。妻妾之間爭風吃醋的事多正常,他要是每回都管,那將來還不累死。

他眼下有更要緊的事要去做。

楚明婉如今也算是個有經驗的,正跟楚明昭說著孕期事項,忽聞外頭一陣喧嘩。楚明昭方欲著一個宮女去打探一番,就聽到楚明玥在外頭大呼小叫。

楚明昭蹙了蹙眉,楚明玥怎麽入宮來了?

她起身與楚明婉一道走到殿外,冷眼看著楚明玥,道:“四姐姐吵什麽?”

楚明玥倒也不轉彎抹角,冷笑道:“六妹妹去了一趟廣寧,本事也是見長了,學會給人塞小妾了!”

楚明昭瞬間便明白了楚明玥大約是聽薛含玉說了什麽,當下笑道:“四姐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聽不太懂。”

楚明玥譏誚道:“聽不懂?郡王身邊那個小妾是怎麽來的你會不知道?”

楚明昭笑道:“四姐姐說得我越發糊塗了。不過,又不是我逼著郡王成禮的,納妾這種事,也得郡王自己樂意,四姐姐說是不是?所以四姐姐來找我作甚?”

“你!”楚明玥被她搶白,一時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裴琰的確是不如裴璣,楚明昭能這樣嗆她也是因為裴璣一直獨寵她,她有底氣。

楚明婉上前幾步,冷聲道:“四妹妹這是作甚?縱然郡王還承認妹妹是郡王妃,但一個郡王妃跑來世子妃跟前撒野,也不怕人恥笑麽?”

楚明玥冷笑,世子妃?她倒要看看楚明昭這世子妃能當到什麽時候。

乾清宮,弘德殿。

裴弈與幾個臣子議事罷,便將裴璣宣了進去。

裴弈這兩日忙得腳不沾地,諸事紛然雜陳,他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抽不出,更沒工夫去理會旁的。因而王府家眷入宮之後的安置事宜,他便全交給了裴璣去料理。

目下他大略問了各處狀況,便又丟在一邊。楚明昭是罪臣家眷,跟著入宮住下來顯然是不合適的,不過他打算等將來一並收拾她。

裴弈與裴璣說了三件事,一是應對肅王,二是登基事宜,三是采選繡女。他見裴璣聽到後來面色發寒,嘆息不語。

繡女乃備選為妃嬪宮女的少女,眼下宮內宮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自是要再選一批。至於妃嬪的問題,也是無可避免的。他知道兒子是為姚氏不平,但帝王家更重子嗣,哪能真的做到專寵。他覺得他這兒子骨子裏太重情了,簡直不像是皇家出來的。

但這又如何呢,他還是要面對他的身份。等他抽出手,就為他廣選淑女。

開枝散葉最是要緊。何況,哪能真讓楚明昭一直占著那位置。

父子兩個正僵著,就聽內侍通傳說郡王求見。

眼下這宮裏也沒第二個郡王了。

裴弈嘆了一息,讓裴璣先行退下。

裴琰入殿時,瞧見父親的臉色透著陰沈,心裏便有些打鼓。但眼下這件事,他不得不跟他父親說。

裴璣回到清寧宮時,楚明婉已經出宮了。楚明昭說起楚明玥入宮的事,又說到薛含玉將當初那件事告訴了楚明玥,不禁嘆道:“楚明玥在眼下這當口,竟還不夾著尾巴做人。”

裴璣喝了口清茶,冷笑道:“她傲得越厲害,回頭跌得越慘。大哥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

楚明昭見他回來後面色便不好看,一時心憂,握住他的手關切地問是否出了什麽事。

裴璣緘默少頃,忽而將楚明昭擁入懷中。他伏在她肩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中翻攪的情緒逐漸平覆下來。父親納妃這等事他是左右不了的,他再為母親憤慨也是無法。

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不會步他父親的後塵。

他在她側臉上吻了吻,低聲道:“無事,不要擔心。”又笑道,“今日小家夥有動靜沒有?”

“方才似乎又有了一下,感覺像是……”楚明昭認真想了想,“鼓泡泡……”

那泡泡還在肚子裏面跑動,不知道傳說中的真氣游走是不是這感覺。

裴璣聞言一喜,蹲下-身便要趴在她小腹上聽動靜,被楚明昭一把按住。

“白日裏註意一些,”楚明昭耳根發燙,“而且剛動過,短時間內應當不會再動了。”

弘德殿內,裴弈聽說裴琰將楚明玥帶進了宮並且還要讓她留下來,當下拍案道:“糊塗!你辦的這叫什麽事!說吧,你到底為何一直都想要留著楚明玥?”

裴琰自然不能將實情告知裴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擡頭見父親滿面慍色,心下畏懼,足底發涼。

上回他父親想廢掉楚明玥讓薛含玉做正妃時便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當時搪塞過去了,眼下舊事重提,他卻又不知如何解釋,一時間進退維谷。

他低頭囁嚅半晌,忽然道:“父親緣何要這般質問兒子呢,阿璣不也把楚明昭帶進來了麽?還讓她在宮裏安置下來了,父親怎不去問問阿璣有何用心?”

一語落地,裴弈竟無言以對,面色更陰冷一分。

看來,他要提早收拾楚明昭了,否則這事就無解了。

裴弈喚來身邊一個內侍,命傳令楚明昭,速來弘德殿。

裴璣正拉著楚明昭要聽她肚子裏的動靜,聽了傳話內侍的稟告,當下讓楚明昭更衣,換一身收腰的。

去往乾清宮的路上,楚明昭緊張得手心冒汗。她知道她公爹叫她去準沒好事,說不得就是要拿她開刀了。她原還以為他要忙完這陣子才能想起處置她,不想眼下這就來了。

裴璣不住地輕拍她後背安撫,柔聲勸慰說不要擔憂。

殿內,裴弈聽說裴璣也跟著過來了,冷笑一聲,沖著跪地通傳的內侍揚聲道:“讓他來,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說出個花兒來!”又轉向一側立著的裴琰,“你仔細瞧著,看我如何處置她!免得你心中不服氣。”

裴琰連連點頭,賠笑道:“兒子瞧著。”

楚明昭步入大殿時,裴弈根本沒正眼瞧她。他只是看了神色莫測的裴璣一眼,心道我看你這回還能說什麽。

裴弈轉過頭看向楚明昭時,她還跪伏在地上。他不發話,她自然不能起來。裴弈打算就這麽讓她跪下去,冷冷一笑:“楚氏,你乃……”

“父親,”裴璣忽然插口,“讓她先平身吧,這麽跪伏著也無法瞻仰天威。”

裴弈覺得他這兒子的話有些古怪,蹙眉道:“阿璣不要插話。”轉過頭又要發落楚明昭,“你聽著,你……”

“父親,”裴璣再一次打斷道,“請讓她平身。”

裴弈這話簡直說不下去了,見他一再打斷他一再堅持,有些不耐,揮手道:“那就平身吧。”

楚明昭謝了恩,緩緩起身。

裴弈淩厲的目光轉向楚明昭,冷下臉,重重拍案:“楚……”他剛說了一個字,便在瞧見楚明昭隆起的小腹時戛然而止,整個人都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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