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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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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慎禁不住笑道:“人家怎麽就罵你了?文倫性子可好得很。”

楚明昭搖頭道:“不成,我覺得我和他說不到一處的。”

“能跟你說到一處的只有廚子吧?你要嫁廚子麽,”楚慎笑著走上前,“昭昭還不信爹爹的眼光?文倫雖非世家出身,但人品才幹是沒得挑的,模樣也好,昭昭不也見過他?”

“我是見過他,可是……”楚明昭斟酌著措辭,“我與他學識相差實在太遠,怕是方枘圓鑿,攏不到一起啊!”

不管是舉目帝京還是放眼天下,魏文倫絕對都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他擁有如此煊赫聲名不為別的,只因他那驚世駭俗的潑天才氣。天下才子何其多,然則魏文倫是能夠以踔絕之姿淩駕於眾同儕之上的傳奇。

魏文倫十七歲考中應天府解元,十八歲拔得會試頭籌,成為會元,同年又於殿試中蟾宮折桂,被點為新科狀元。

三年出一名狀元,狀元郎其實不算稀罕,但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卻少之又少,一個朝代縱數下來可能也只有一兩個,謂之百年難遇也毫不誇張。

而魏文倫成就如此神話時,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他問鼎殿試的消息一經傳出,天下皆為之翕然嗟嘆。

不過楚明昭在魏文倫聲名大噪前便已然知道了這個天縱奇才的存在。因為魏文倫是她爹的學生。

魏文倫天賦異稟,但幼時命途淹蹇,父親早逝,家中又一貧如洗,全靠寡母做些針黹活計維持生計,因此他中間幾次中斷學業,坐館教書補貼家用。後魏文倫慕名來首善書院求學,但囊中羞澀湊不夠束脩,入不了書院。身為山長的楚慎聽聞此事後親自考了魏文倫的學問,當場拍案驚嘆,幫他出了束脩不說,還收為門生親自教導。

魏文倫被點為狀元那日,楚慎喜不自勝,比自己兒子考中還高興,看得楚懷禮楚懷定哥倆都直泛酸。魏文倫在諸司觀政結束後便進了吏部,這兩年間大多世家都忙著與西平侯府劃清界限,但魏文倫與楚家的走動非但沒斷,反而益頻。楚慎心中感喟,更是將魏文倫視做親子一樣。

楚慎八成早動了讓魏文倫做女婿的心思,只是怕顧氏不同意,這才一直沒提。眼下倒是個極好的機會。只是楚明昭覺著有些奇怪,魏文倫大小也二十了,怎麽還沒成親呢?

“嫁過去是過日子的,又不是讓你去和他鬥文,你怕甚,”楚慎笑道,“再者說,你怎麽一張口就說罵架的事。”

“本來就是啊,文人罵人都引經據典、七拐八繞的,像我這種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根本聽不懂啊,何況對方可是魏文倫……回頭要是吵起來了多吃虧啊,”楚明昭小聲嘀咕,“再說了,萬一他讓我給他對個對子填個詞什麽的,就我肚子裏那點文墨,到他跟前簡直兩眼一抹黑……”

楚慎都聽笑了:“爹爹也是文人,你見過爹爹罵人麽?”

“爹爹罵人肯定是在奏章裏,我哪看得到,”楚明昭上前搖了搖楚慎的手臂,“爹爹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我覺得魏文倫肯定想找個大才女,看不上我的。”

楚慎不為所動,搖頭道:“你明日見了文倫再說。”

楚明昭撅撅嘴。她覺著魏文倫但凡答應了那必是看在她爹的情分上,她決心明日只要看到魏文倫有丁點為難,就以此為據讓她爹不要強人所難。

顧氏看著女兒出去了,才轉頭怒視丈夫:“侯爺怎這般執拗!”

楚慎幽幽嘆氣:“夫人,莫欺少年貧。文倫乃人中龍鳳,前程似錦,昭昭將來不會過得比誰差的。”

“侯爺根本沒明白妾身的意思,”顧氏聞言被氣笑了,“魏文倫如今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即便他日轉千階,熬到正二品少說也要十年,文官封爵又難,侯爺官場沈浮多年,不會不知這些。官微祿薄,何以繼日?魏文倫又沒家底,就算我們為昭昭備上豐厚房奩,難道他們能一直靠著房奩度日麽?文人骨頭又硬,魏文倫大約還不肯花老婆的銀子,天長日久下來,遲早生罅隙。”

“夫人想得太糟了,只要他們情深意篤,日子自然過得平順。兼且,”楚慎頓了一頓,“其實我有一點私心。若昭昭嫁給世家子弟,將來恐怕免不了妻妾之爭,再添上個三窩兩塊的,更是煩心。但如果低嫁,底氣就硬一些,能免去許多閑氣。何況文倫不是那風流之人。”

“好,撇開那些全不提,侯爺不怕昭昭被人譏嘲?咱們挑了這麽久,就給女兒找了個寒門子?還要倒賠房奩,”顧氏想想就咬牙道,“侯爺不知那些太太小姐們都是慣會調三惑四、扯是搬非的,背後不定怎麽看昭昭的笑話!”

楚慎嘆息道:“嘴長在別人身上,隨她們去吧,昭昭自己過得好才是最實在的。”

顧氏緩了半晌,吸氣道:“好,明日妾身也去見見那魏文倫。”

乾清宮大殿內,楚圭對著立於階下的少年幾番掃量,俄而笑道:“襄世子這幾日住的可還習慣?”

裴璣微微垂首道:“回萬歲,萬歲安置妥切,臣邇來舒愜得宜,不勝感喟深謝皇恩。”

“你與肅王見過面了?”

“是,臣昨日前去迎候皇叔,然則皇叔奔波乏困,臣不便叨擾,遂改為今日再行拜會。”

楚圭目光轉深,淡笑道:“襄世子覺京師風物如何?可願在此多留些時日?”

“京師風物殷盛,臣自是流連,”裴璣說著便面現難色,“可臨行前父王囑咐臣與兄長朝訖後要即刻回廣寧,不可濡滯。”

楚圭心道,你連這種話都能與我說?

然而楚圭觀其神色迂久,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沈下一口氣,擺手道:“無事了,退下吧。”

裴璣卻沒動,鞠腰行禮道:“臣有事啟奏。”

楚圭略覺意外:“講。”

“臣聞廣德侯夫人昨日去西平侯府上尋釁滋事,言行十分無狀,”裴璣似是思忖了一下,“廣德侯夫人其時直嚷西平侯那幺女是個嫁不出去的,還道西平侯府大不如前,眾人皆避之不及……”

楚圭一張臉刷的一下沈了下來。

“原本臣不該多言,但萬歲德隆望尊,最念手足之誼,臣深恐此事有累聖德……”

楚圭陰著臉道:“世子消息倒靈通。”

裴璣微笑道:“實非臣消息靈通,俗諺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如今此事已傳得沸沸揚揚,半個京城都知曉了。”

楚圭面若重棗,拍案怒道:“這個刁婦!”又看向裴璣,“朕知道了,朕自會懲戒,多虧世子及時奏稟,朕自有賞。”說著就吩咐身旁侍立的內監,“馮安,去內帑挑兩件上等玉器交於襄世子。”

那馮安便是昨日去傳口諭的內監。此刻見皇帝對這世子客氣,倒也不敢慢待,當下應喏,領命去了。

楚圭示意裴璣也可以退下了,裴璣這回沒說什麽,依言行禮告退。

楚圭凝著裴璣遠去的身影,面色沈郁。

他自認閱人無數,但他看不透這個少年。裴璣跟裴琰初來朝見時他特意給他二人甩了臉色,就是想看看他們會作何反應,然而兩人一直引而不發,他什麽都沒試出來。今日將裴璣宣來,也是為探底,但裴璣神情落落坦蕩,說的又全是實話,他一時也摸不清這少年的心思。

襄王顯然是讓兩個兒子來做人質的,但他究竟是想破釜沈舟還是想表臣服之心,這很難說。

楚圭如今急於知道襄王的態度,這攸系他的皇位甚至生死。

而襄世子適才說起的廣德侯夫人趙氏一事,倒有些耐人尋味。他心裏恚恨大哥,眾人可以心知肚明,但不能揭破。他不許別人拆穿他的偽飾,趙氏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知道襄世子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還是真的在示好,思來想去,最後只好歸結為一種試探,畢竟襄世子這樣做似乎無利可圖。

楚圭正自煩悶,錦衣衛指揮使孔承沛入殿奏事。待奏稟完畢,孔承沛正欲告退,卻被楚圭叫住:“你再多派些人手去盯著襄世子和臨邑王,一有異動隨時來報。”

孔承沛低頭應是,但隨即又踟躕道:“若是襄世子要回封地時仍舊什麽都瞧不出,陛下當如何?”

裴璣出宮途徑坤寧宮時,遠遠瞧見楚明玥手裏拎著個花籃子,在一眾宮人簇擁下迤邐而來。

裴璣神色不改,兩廂走至近前時,略敘了禮便掣身欲走。楚明玥眼波一轉,輕聲笑道:“襄世子適才去覲見了父皇?”

裴璣心下不耐,這沒話找話的痕跡實在太明顯,不是來見皇帝難道是來見你麽?

“是的,聖上昨日傳了口諭命我今日入宮一趟,”裴璣見她似還有話,遂略一拱手,似笑不笑道,“公主若無他事,我便作辭了。”言罷便掇轉身拂袖而去。

楚明玥覺得裴璣打量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初見時是這樣,這回也是這樣。並且他每次見到她都急著走。

楚明玥玩味一笑,出宮的路何其多,怎麽就偏偏能和她遇上?

楚明玥慢慢拈起籃子裏的一朵海棠花,輕聲問身旁的宮人拾翠:“秋千快架好了吧?”

拾翠答道:“回公主,是的,各宮的都將架好了。”

“這等耍子可不能落下六妹妹,”楚明玥一面往坤寧宮走,一面吩咐,“秋千架好了知會我一聲。”

拾翠低頭道:“是。”

西平侯府後門內,何秀又一次低聲問平安:“確定沒人跟著吧?”

平安往身後掃了一眼,點頭道:“姑娘放心。”

何秀舒了口氣,謹慎地取出鑰匙開了後門。門扇開啟的一瞬間,早等得不耐的楊氏扭頭看見她,一把將她拽出來:“讓我好等!銀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山長就是書院的校長。

整個中國歷史數下來,連中三元的狀元也只有17人,其中明代只有兩人,一是黃觀,一是商輅。

魏文倫的名字實際上源於明代狀元倫文敘,兩人經歷也略微類似。倫文敘是弘治十二年的狀元,就是鬧出伯虎兄科考舞弊的那一年……唐伯虎和王守仁都倒了黴,倫文敘成為新科狀元。倫文敘是孝宗陛下欽點的狀元,他原本僅列殿試第四,都到二甲裏去了,但陛下把他點為第一。

陛下當時是這麽想的,這人的美貌跟氣質跟我有一拼,狀元就是他了!哈哈哈開個玩笑,其實是因為倫文敘氣度溫醇,平和寬厚,陛下喜歡君子,然後原本的第一有點跛,影響儀態,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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