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楊敢當煩躁不安。

西街拆遷前的工作一直很順利，江林兩家的矛盾有望破冰，最近街上是一派祥和，沒有打架的，也沒有爭攤位的，連隨地吐痰的罰他抓十個都抓不夠了，居民們的環境意識衛生習慣都在慢慢的提高。

他這個街辦快閑下來了。

起先他把自己的煩躁歸功於太閑了，漸漸的，他發現不是這樣。

他思來想去，找不到煩躁的原因。在辦公室踱步幾十個來回之後，他背著手去了大廳。

留下來接到群眾的屈藍江和工作做的很認真仔細，也很受居民們喜歡，另外幾個辦事的像平常一樣兢兢業業。

他晃悠到江和那裏，四下張望了一番問：“老宋頭還沒來啊！”

江和搖頭：“沒有。”

楊敢當聽了，心裏面更加煩躁。

他終於知道自己煩躁的原因了，為來為去都是因為老宋頭。

老宋頭每天起的早，習慣性的先去幫蘇誠維持交通秩序，九點以後，車流量人流量慢慢減少，他再去派出所轉悠一圈然後來街辦，這眼看著都過了半個多小時了，還不見他人影兒。

那晚在老林頭那裏喝酒，老宋頭酒後吐真言，說了好多話，說的最多的是“只怕是過不去這個年了”，想到這裏，楊敢當的心在隱隱作痛。

他平時總是忙著工作，疏於對發揮餘熱的退休老同志們的關心。

這以前見天兒的看到他人，倒不覺得這麽煩躁，今兒忽然沒看到人，心裏面特別煩。

“領導，宋爺爺電話沒開機啊。”屈藍試著撥了一通電話，結果發現老宋頭關機了。

楊敢當一張臉皺成一團，當機立斷：“不行，我得去找他。”

蘇誠的崗位，派出所找了一圈後沒找到人，楊敢當打給童三欣問：“三欣，你宋爺爺過去了嗎？”

童三欣一頭霧水：“沒有呢。”

楊敢當說：“知道了。”直奔老宋頭的家。

熟悉的居民樓出現在眼前，這已經是楊敢當第N次來這裏。

他和老宋頭認識的早。早到他初來街辦時 就已經認識他了，那時候，老宋頭做為派出所的調解代表，經常跟楊敢當合作，勸和了無數件生活瑣事。楊敢當為人耿直，老宋頭看起來和和氣氣，天天笑聲爽朗，這一辦起事來，比誰都剛直不阿，兩個人相互欣賞，誠心合作，為居民們辦了不少好事。

楊敢當的脾氣很對老宋頭的口味，老宋頭的行事作風又讓楊敢當崇拜有加，兩人是老同事更是老朋友。

走進樓道，踏上通往二樓的臺階時，楊敢當莫名的緊張起來，當 他看到老宋頭家那扇緊閉的房門時，有一股很不祥和的預感。

他的直覺一向敏感，敏感到能嗅出死亡的程度。

站在門口，楊敢當伸出去敲門的手抖動了幾下。

“昨晚上他還好好的啊，不，不會的，是不是想多了。”楊敢當這樣安慰著自己，再一次擡起手準備敲門。

手還沒碰到門，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是來找老宋頭的吧，昨晚回來就睡下了，到現在都沒聽到他起床的動靜，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楊敢當扭過頭去，看到中年女人提著一個菜籃子，手上拿著一串鑰匙要去開相鄰的房門。

“哦，你是他鄰居啊？”楊敢當問了一句，下一秒，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開始狠狠的撞門。

中年女人也是擔心，拿了手機說：“我打個急救電話，哎，要不要打開鎖電話啊，這門很結實的。”

楊敢當說：“不用了，我勁兒大。”他往後退了幾步，快速沖到門前，照準門鎖一腳踹過去。

“砰”的一聲，門鎖被撞破了一個豁口，門總算是開了。

“老宋頭，起床了。”楊敢當沖進去喊了一聲，輕叩房間的門。

無人應答。

鄰居有點害怕，雙手抱住肩膀，恐懼的四下張望：“這裏面好冷啊。”

楊敢當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慢慢下沈，他開始慌了，從未有過的慌張，令他方寸大失。

“老宋頭，你要是再不起床，我可就踹門了。”說話時明顯底氣不足，聲音小的像蚊子一樣嗡嗡的。

他側耳聽了聽動靜，裏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楊敢當心中湧出一絲恐懼，再開口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老宋頭，不要逼我踹門，快起來。”扭頭問鄰居：“你確定他昨晚回來了沒出去過嗎，他一向起的很早。”

中年女人很肯定的說：“我能確定。這樓是老居民樓，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我們家跟他家墻挨著墻，有一點動靜都能聽到，我耳朵又不聾，他每天幾點睡幾點起我都知道的。”

她看了看房間的門說：“門在關著你一推就能進去。”

楊敢當何嘗不知道門在關著，可他沒有勇氣推開門走進去，萬一......

他不敢想象萬一，可內心的感覺越來越不好，沒有一點點的僥幸，所有的思維都是那麽肯定的想：萬一他不在了怎麽辦？

中年女人催促他說：“大哥，你快進去看看吧，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

楊敢當這才給了自己一個底氣不足的“萬一”：萬一他只是太累了，暈倒了呢，對，還有救。

想到這裏，楊敢當明白，事不宜遲，他手一用力，推開了房門。

屋子裏面開著暖氣，老宋頭穿著一套灰色薄睡衣，安靜的躺在床上。

他那張臉，一如既往的溫和，睡容也很安詳。

只是，任由楊敢當怎麽呼喚，都再也叫不醒了。

楊敢當不知所措的推他，拼命搖晃他，他就是不肯再睜開雙眼。

中年女人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大哥，你試試看鼻息。”

楊敢當這才穩了穩心神，一只手緩慢的伸向老宋頭的鼻子。

這中間，他的手一直在抖，心在顫栗。

中年女人看不下去了，幾步沖上去，伸手試了試，下一秒，她踉蹌了一下，臉色忽然變的蒼白。

她撫著心口穩了幾秒後才穩住了心神：“大哥！”她沖楊敢當微微搖頭。

楊敢當此時還不相信既定的事實，他鼓足勇氣伸手試了試，果然，沒有一點氣息。

他死死瞪著那張安詳的臉，嘴唇哆嗦著說：“老叔，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這麽一個人悄然的離開這個世界？

他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腦袋抵在手上，任由熱淚一滴滴滾落在地。

很久之後，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緩緩擡起頭來，這才知道，中年女人叫來了很多幫手。

她對楊敢當說：“大哥，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他的同事們正在趕來的路上，我看你在他生前跟他關系不錯，在他兒女們趕回來之前，你幫襯著點吧。”

楊敢當很是愧疚。

這怎麽一到關鍵時候，他還不如一個女人冷靜呢。

他沖她點頭：“好，謝謝。”

當他的下屬們匆忙趕來時，救護車，警車排成長龍，停在樓道口。

來了很多人，將整棟樓圍的水洩不通。童三欣和同事們已經擠不進去了，他們站在人群中，看到那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躺在擔架上，被一塊白布遮的嚴嚴實實，被人擡上了車送往殯儀館。

童三欣還不太接受老宋頭去世的事實。

她總覺得他還活著。

他爽朗的笑著對她說：“女娃娃啊，你可真是了不得哇，飆車？你這是拿生命開玩笑哇，現在倒好，車歸我證沒了。”

記憶尤深的是他那句“宋代有個黑老包，陽新有個老宋頭，都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她救下了林文才，老宋頭笑聲爽朗：“女娃娃，你可真是了得哇！”

......

雖然她和老宋頭共事的時間不長，但很多畫面源源不斷的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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