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結果他蠕動了幾下嘴唇，什麽也沒說。

調解員們全都心知肚明，這要是以往，小子一定會反唇相譏一番。

楊敢當站起來宣布：“既然大家態度都很好，我這個人也不喜歡上綱上線，散會！”

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老孫背著手站在那裏，濃眉緊鎖，定定盯著楊敢當，調解人員一看到他，紛紛站起來：“孫......”

老孫沖大家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聲張。

楊敢當還沒發現他，他正低頭收拾東西，將筆記本等一些東西塞進公文包。

屋裏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楊敢當整理好文件夾，伸手去抓桌上的茶杯，手一伸撲了一個空。

茶杯自動飛到他面前，他伸手接過，擡眸看了一眼，下一秒驚呆。

老孫眼角笑出了褶子：“老楊，我怎麽發現，你當小主任有點屈才了呢。”

楊敢當往還沒有離開的下屬們那裏看了一眼，他們立即會意，陸續走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楊敢當沖老孫伸出手，奪過他的茶杯，走到熱水器前續水：“我怎麽覺得你更適合刑偵呢。”

老孫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嘿嘿笑著說：“你就別埋汰我了。”

楊敢當為自己的茶杯蓄滿水，在他對面坐下：“怎麽，想給我升職啊。”掀開茶杯抿了幾口：“我在這裏幹的挺好的。”

老孫也掀開茶杯抿茶，霧氣噴灑在他的臉上，給他那張穩重的臉頰蒙上了一層紅暈。

“你呀你呀，這人都往高處走，你偏偏要待在小小的街辦，依照你辦事能力，升職的話應該在我上面，你官職都不要，這該給你什麽好呢。”

楊敢當嘿嘿笑道：“我啥也不要，就是有時候闖禍了，你能夠幫忙擔待一些就好。”

老孫站起來：“得，合著我該給你擦腚眼子啊。”沖楊敢當揮揮手：“走了！”

楊敢當抄起公文包，快步追上去，兩人邊走邊聊。

“我上次交給你的方案你看了吧？”楊敢當問。

老孫轉眸看他一眼，用食指點著他的腦袋：“你胃口咋就那麽大呢？”

楊敢當瞪著大眼睛，一臉剛直的看著老孫：“我這不是沒招了嘛！”

“什麽叫沒招？”老孫白了他一眼：“我還不了解你啊，你就是怕官做的大了放不開手，工作施展不開，你一個街辦主任，也不怕得罪個人，有什麽事我還得替你擔著，可你也不能有恃無恐，想到哪兒搞到哪兒啊，在西街建迪士尼主題公園，那人住哪兒你想過沒有？”

“回遷啊。”楊敢當想了又想：“我方案上寫的有。”

“那給老百姓分的錢你來出啊？”老孫停下腳步，面對楊敢當站立，額頭上的眉頭皺成一道道溝，眉頭擰巴著。

楊敢當湊近他小聲說：“我有個好主意。”

老孫一聽，眉頭擰巴的更緊，他簡直快要跪了：“我滴個親啊，你快饒了我吧，那江鴻達又不是傻子，他怎麽會同意？”

楊敢當顯得很自信：“我有辦法讓他同意。”

老孫腦袋已經大成了幾個，他一只手按壓著腦袋：“行了，我回去考慮一下再回你。”轉身大步走了。

楊敢當在他身後喊：“老孫，頭又痛了啊，我認識一個老中醫，下次給你帶幾服藥過去。”

老孫頭也不回的回答：“你別氣我就好。”

楊敢當補了一句：“註意身體啊！”要是有個好歹的，誰來罩他呢。

他的下屬們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將他圍在中間。

老宋頭眉頭蹙緊：“剛果打來電話說林有財回來了。”

楊敢當忙問：“怎麽樣？”

老宋頭搖頭：“情緒很不好。”

楊敢當大眼睛轉了又轉：“沒看到童三欣啊。”

江和回答：“她和律師一起去看林文才了。”

楊敢當在回去的路上，接到林果剛的電話，那邊的聲音很是焦急：“領導，林有財不見了。”林果剛從來都是笑瞇瞇的，他之所以著急，是因為這林有財離開的很是蹊蹺。

林有財妻子石翠花去世那天淩晨，林有財在醫院嚎了很久，嚎的喉嚨啞了，表達要靠手勢和筆墨，他大病初愈，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不爭氣的兒子，他媽都死了，到現在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更是悲憤交加，所有的事都是家門侄兒林果剛替他張羅，他只要點頭搖頭就行。

默默的把妻子安葬之後，林有財即刻從老家啟程返回城市。

熟悉的高樓大廈出現在眼前，林有財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冤有頭債有主。”轉身就走。

林果剛反應過來：“哎，老叔，你能說話啦。”人已經走遠了。

林果剛覺得林有財有些不對勁，追上去，已經不見人影，想了想，回到西街，等他換好衣服去林有財家裏找他，卻只看到鐵將軍把門。

他立即將此事匯報給領導，電話那端，領導語氣一如既往的果斷：“剛果，你到處找找看。”沈思片刻後提醒他：“會不會得知他兒子被打的消息了，我來問問童三欣。”

林果剛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不能夠啊，領導，自從我嫂子去世到現在，我老叔連一個字都沒有提過文才，他知道那小子一向混，一定是不指望他。”

“這就奇怪了。”楊敢當說：“到處找找吧。”

林有財此時正在街上游蕩。

他和侄兒回到城市，在北街一下火車，直奔城市最大的批發市場。

“冤有頭債有主。”他一直在心裏碎碎念，念的越多心裏面越恨。

他和石翠花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兩人為了生計四處奔波，忽略對兒子林文才的照顧，導致他早早輟學在家，成了街上的混混。這些年，他在陽新汽車制造業上班，工作一直兢兢業業，卻得不到公平對待。同一個崗位上的工友們，進廠時間沒他長，技術沒有他過硬，升遷的升遷，分房的分房，各種補貼保險都是按照合同法來辦，偏偏到了他這裏，就是送禮也行不通。

這一切，就是因為他姓林，就是因為他住在西街。

妻子為了多賺點錢，到處擺小攤，還要被城管追著跑，他出事後，妻子為了留住他一條命幾乎是傾家蕩產，如果不是廠裏對他這麽苛刻，妻子也不會忽然去世。

他只記得醫生一句話：“人活著都是為了一口氣，她也就靠那一口氣活著，當那口氣也被人為破壞時，她不可能活下去。”

那口氣是妻子的希望，作為丈夫，他懂她。

混小子，等我收拾完債主，再來收拾你。

林有財開始細細挑選稱手的工具，他掂了掂錘子斧子菜刀，又統統的放下了。

這些東西都是兇器，以惡制惡不能夠觸犯法律，他得替妻子守護她曾經唯一的希望——他們的兒子林文才。

不出一下子手，他又咽不下心裏那口氣。

最終，他什麽都沒買，雙手塞進灰舊的棉襖口袋中，直奔陽新汽車制造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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