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念念當即呆立當場。

李愛國一個耳光扇下去之後才猛地驚醒過來，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喬念念如墜夢中，單手撫著被打的臉喃喃自語：“什麽樣子，我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突然轉身飛奔著去找鏡子，看著鏡子中自己蒼白憔悴的鬼樣子，喬念念捂著臉尖叫一聲，蹲下來抱著膝蓋痛哭。

李愛國慢慢地走過去，蹲在她的面前，鼓起勇氣用極輕的力氣把她擁入懷中：“我一直都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情景，那時候我剛入伍沒多久，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你們文工團來我們連慰問演出，給我們表演了《紅色娘子軍》，那時候我就想，那個高傲得像天鵝一樣的姑娘是誰啊，要是她願意低頭看我一眼，讓我跪下來給她穿鞋子我都願意。”

李愛國擡起頭，目光直視前方虛空之處，嘴角微微上揚，陷入了回憶之中：“在那之後的整整一個月，在我們這些新兵的口中，日夜談論的都是那場震撼人心的演出，那是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們，第一次感受到藝術之美。你肯定不記得了，你留在我們部隊的那幾天，有一次在食堂吃飯，我冒昧地走過去跟你說了幾句話，大概那天你的心情不錯，不但搭理我了，還破例地跟我笑了一下。因為你的那個笑容，同宿舍的那幫家夥們足足幫我洗了一個月的衣服，因為我們打賭，誰能成功地跟你搭上話，別人就幫他洗一個星期衣服，結果就只有我一個人成功了，而且你還對我笑了，所以一個星期改成一個月。”

“後來他們都說你跟張天亮談對象了，你不知道，那段時間張天亮被人私底下揍了多少次，鬧得他沒事都不敢出門了，一出門就被人揍。其實我也是揍過他的，就是我們即將覆員的時候，你費盡心思給他安排了門路可以留下來，可他不但不領情，還對你說出了那些絕情的話，那天我剛好路過，不小心聽到了，等你走了之後，我就沖過去，狠狠地揍了他兩拳，那感覺，真是爽啊！雖然平時訓練中我從來都打不過他，但那次他肯定也知道自己理虧，連還手都不敢。”

聽著他的娓娓述說，喬念念的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說的那件事她還記得，那天她興沖沖地去找張天亮：“天亮，我爸已經安排好了，讓你到軍校進修兩年，然後可以直接安排在省城的軍區工作。”

沒想到張天亮當時就冷了臉：“你這樣安排，問過我的意思嗎？”

喬念念不明所以：“難道你還有別的打算？可是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呀！你現在除了學歷的問題，其他各方面都非常優秀，只要到軍校進修兩年，再加上有我爸爸在，以後的前程就是一片坦途了，這對於我們將來的家庭也很有好處啊，你不覺得這樣是最好的嗎？”

然後張天亮冷冷地說：“那只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喬念念，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軍校我是不會去的，對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回鄉，還有，你我的將來各自不同，不要混作一談。”

張天亮說完拂袖而去，剩下喬念念站在那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忍不住氣憤道：“張天亮，你不要不識好歹！”

張天亮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回頭跟她說：“你父親一生光明正直，你的所作所為也要收斂一些，不要壞了他的名聲。”

正是他最後的這一句話，讓喬念念的心裏又充滿了希望，對了，他一向是最尊重自己的父親的，他一定是怕接受了這個安排之後，別人會指責父親徇私，所以才放棄了這個大好的機會。

而他說出這些絕情的話，也是因為無法跟自己在一起，為了讓自己死心才說的吧！

要是張天亮知道他最後一時好心說出來的那句勸告，給自己帶來那麽多後續麻煩的話，他一定會恨死自己當初的多嘴的。

當年的自己怎麽會這麽傻呢？明明就是無情到了極處才能說出來的話，偏偏自己還能為他想出那麽多不得已的理由來。

這些年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呀，當年那個熱愛藝術，勇於追求夢想的女孩兒到哪裏去了？

最有一次在舞臺上獲獎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呢？練功房已經很少去了，遲到、早退，放棄一次又一次的演出機會，為一個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的男人做出那麽多丟人現眼的事情，眼看著原來那些只能在她的舞臺上跑龍套的小姑娘一個又一個地超越自己，在舞臺上出演原本應該屬於她的角色。

最後，甚至還放棄了事業，拋棄了家人，不顧一切地來到這個偏僻的小縣城，想到離開的時候父母傷心失望的眼神，喬念念心裏疼得要命，當初的自己究竟是被什麽迷住了心竅，竟然可以這樣麻木不仁，把親人所有的關心都當成了是自己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絆腳石。

喬念念緊緊揪住李愛國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抓住她在這個小縣城唯一的熟人：“愛國，我想家了。”

她在這裏的人緣並不好，大家都知道她是上邊安排下來的關系戶，人長得不錯，但高傲冷淡，看不起人，搞藝術的都有點兒小脾氣，沒人願意用熱臉去蹭冷屁股，一開始還有人願意跟她說說話，到後來見她愛答不理的，也都懶得理她了。

喬念念原本一心去找張天亮，對這些並不放在心上，沒想到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唯一關心她的，竟然是這個她從來都沒放進過眼裏的李愛國。

李愛國把她拉起來：“走，我帶你去給家裏打電話。”

他騎著自行車把喬念念載回了他的單位打電話，雖然歌舞團裏也有電話機，但那是在團長辦公室裏的，要去那兒打的話，她失態的樣子不免就會被別人看見了，以她驕傲的性子，一定不願意有這樣的情況發生，還是把她帶回單位的好，李愛國自己的辦公室裏有一臺電話，一般沒別人會進來。

電話撥到總臺轉接了好久，終於到了喬念念母親的手上，這是她來到這兒之後第一次給母親打電話，還沒開口，一聽到聲音就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著道：“媽！”

“念念，你怎麽樣？在那邊生活得還習慣嗎？同事們好不好相處？天氣冷了，千萬別圖好看不願意穿厚衣服……”喬媽媽恨不得讓自己的雙眼飛過電話線，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寶貝女兒在這兒究竟生活得怎麽樣。

“媽，我想要回家了，可以嗎？”喬念念當時是帶著一種決絕的態度離開家的，大有一種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絕不回頭的氣概，沒想到不到一個月，就這樣可憐兮兮地乞求著想要回家。

“傻孩子，這裏是你的家呀，你什麽時候想回來就回來，爸爸媽媽等著你呢！”

“可是我工作的事……”這幾年她工作態度不好，單位早就有意見了，再加上她當時孤註一擲地辦理調動，根本就沒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省歌舞團這樣炙手可熱的單位，還能不能給她留一個位置當真很難說。

“放心吧，當初你走的時候，你爸就已經拉下了老臉去給你求過情了，這段時間就當你下基層鍛煉去了，你的位置還幫你保留著，回來辦個手續就可以了，好孩子，回來吧！”

喬念念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媽，謝謝你，謝謝爸！”

“好好好，孩子懂事了就好。”喬媽媽也感動得淚盈於睫。

喬念念放下電話，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李愛國，謝謝你。”

李愛國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那個，你真的要走了？”跟當年初見時那些楞頭青一樣，李愛國喜歡喬念念，當成女神一樣膜拜的那種喜歡，能夠跟她說上一句話就歡欣雀躍的喜歡，當然從來沒有奢望過她會為他而留下來，只是，心底深處不可自抑地衍生出一絲絲的酸疼和不舍來。

“嗯。”喬念念點頭，“是時候該走了，就當前幾年的日子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吧，夢醒了，總該要回到屬於自己的生活裏了。”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過些日子吧，等元旦文藝下鄉活動搞完了再說，畢竟這是我在這裏做的唯一的一件事，總不能一走了之留下一個爛攤子，對了，我們這次要表演的也是《紅色娘子軍》哦，我來了之後才開始排的，時間有點緊，可能排得不太好，不過我還是演吳瓊花，你要來看嗎？”

李愛國連連點頭：“好，我一定去。”

喬念念忽然笑了一下：“還有，總要去跟張天亮道個別，跟他說聲抱歉的，這些年，我也給他惹了不少麻煩，總該要去做個了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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