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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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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山與三途渡河從名字上看,便存了相依的關系,卻非山環水,而是水中山。

不等走近,就聽水流湍急,仿佛無時不刻向上翻湧泥沙,腳下轟隆震動,掀得地殼都在微顫,似有萬千厲鬼嚎哭尖叫。

不出所料,茫茫河岸旁駐守數排六合堂修士,衣袂翻飛,手持法寶。與之相反的是他們背後,洪流飛瀉的巨響宛若是眾人幻聽,那裏只有死水一般沈寂的河面。

“諸位昔日同袍,怎麽不見堂主坐鎮啊?”法銹袖手上前,朗聲笑言。

飼祖舊時在六合堂是呼風喚雨的存在,親切稱一聲袍澤,倒也恰宜。江訪安落後幾步,看她旁若無人地走向對面的陣勢。

破尾剛要跟上,被一袖子攔住,擡頭見江訪安淡淡撇過目光:“以破尾小友的這身修為,跟著打頭陣還是勉強了,不走丟就好。”

眼看法銹已走出四五丈,六合堂中頓時走出一人,迎上拱手道:“飼祖,堂主念往日交情,不願撕破臉皮,只要飼祖說服身旁那位鬼修,交出飛升機緣,一切既往不咎。”

法銹輕咦道:“六合堂當初開啟迢遙境,不是說‘有緣者得之’麽?”雙方逐漸走近,她一哂,“堂而皇之的話,說著不覺得辣口?你們堂主好不容易正兒八經下達了圍殺令,又不是在四野門偷摸行事。事到如今,戲詞兒還照著本子念,就不敢大吼一句——”

“咣!”的一聲兩人之間猛然擦出刺目火光,湍流咆哮,風沙驟起。

法銹手無寸鐵,格擋住一方鐵劍,笑道:“——飼祖又何如,遇則殺之!”

話音斬落,一觸即發。

無數六合堂修士蜂擁而上,數以千百計的法寶攜熒光撲落,雄偉壯闊的人墻利器如鐵鑄的車輪如雷霆滾動,而中央的被狂風吹得飄搖不定的人影,猶如螳臂。

那一剎破尾奮然沖去,卻被江訪安牢牢摁住七寸:“不要沖動。親眼目睹一下,飼祖昔時的勢不可擋。”

法器嗡鳴和人群吼叫盡皆被水聲吞沒,法銹不退不躲,赤手迎上,空中霎時揚起一線鮮血,腹背受敵中她左沖右突,行雲流水,毫無滯凝,刀劍相擦呲出刺目火星,靈氣紊亂暴突,電光石火之間,一柄不知從何處飛出的斷刃急速旋轉,帶著穿風的尖嘯,直直紮入破尾腳前的土地。

破尾楞楞盯著半截仍在土中震顫的刀刃,上面一滴血此刻才滑下,沒入黃土。

此刻,烏雲密布,九天雷殛伴電光怒吼轟擊而下,地面崩裂。

“看到了麽?”江訪安鬼修之身,不敢沾染天罰,拎著破尾避開幾步,“死戰與切磋,差距便在此處了。”

撞見雷劫,修士急忙防護自身,鋪天蓋地的人群稍微散開,法銹才得了一絲喘息之機,然而未做休整,毫不猶豫突進,人墻正面被她撕開了一道清晰的裂縫。

“跟上!”江訪安放開破尾,順那條破開的路沖向三途渡河。

六合堂不住潰散,飼祖一旦鋒芒出鞘,無人能擋。人墻逐漸變薄,三途渡河近在咫尺,法銹目不斜視劈落阻礙在面前的修士,一切的劍術功訣,在道法面前,寸寸碾過。

直到她刺空了一回。

要論熟悉,與本堂相識十餘年的飼兒祖宗,顯然對她的這些同僚略有了解,但這一擊過後,她極為短暫地怔了一下,緊接著迅速地再次反手回擊,低聲道:“鬼修!”

法銹突然止住,一鼓作氣的氣勢被迫停下,左右望去,六合堂的人已經向兩邊逃散,而正對面的,是從平靜如鏡的河水中浮上的,無窮無盡的鬼修,陰森森飄上岸。

要說他們來意友善,簡直就是開玩笑。

法銹頓時心中微沈,意識到自己漏了什麽……

身後江訪安與破尾已經趕到,法銹向江訪安瞟去一眼,後者神色不動:“法銹小友,他們不是沖你來的,是沖江某來的。”

“你做了什麽?”

“一點小事。”

“我洗耳恭聽,什麽樣的小事,引動了過半三途山的鬼修?”

江訪安笑而不語。

法銹望著他,又轉而看向自己腳下,沈默。

時至現在,她終於明白自己漏算在何處——不光是沒有戰前籌謀推演。

飼兒要辦到的事,她一件都沒做。

對江訪安這個鬼修,她知之甚少。言語試探過,一無所獲;四野門這個消息集市逃了一個懷揣重寶的鬼,各處閘門必有人馬把守,沒法進去探聽;而另外,布陣後精力未恢覆,怕引動小天罰招來六合堂,甚至沒跟他交過手……

這次不同於迢遙境,水已經很渾了,沒辦法攪,波及更廣,只是樹敵,拉不了助力。

飼兒的手段,該如何做她根本不用細想,已經浸入言談舉止,相處間將人摸個底朝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是這次,有意無意間被堵上了所有的路,環環相扣,除非她放棄,再無可解。

但可能放棄麽?

不能。

從一開始。她若不來南師城,如江訪安所言,就會有十幾個玉墟宗弟子的屍首等著她前來一探究竟。然後迢遙血肉和野狗般搶食的修士,會攆著她向三途渡河趕……如果她腦子一抽,突然不答應了呢?江訪安在小院花圃中的那一段話——關於“法世”的話——也會逼她走下去。

走到這一步。

鬼修摩肩接踵地浮動在河面,越湧越多,河水中大大小小的石頭聳立,說是矮山都牽強,更像一個個丁點大的小嶼。當戰意漸濃之際,那遠方島嶼中終於傳來高吼聲:“江訪安,狼子野心!為奪一個於鬼修無甚大用的機緣,殺其夫人蔣菀!南師之截,八百餘鬼修,自此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江訪安在這河水吼怒和斥罵中,安然一笑。

他的嗓音,如修剪花枝時的那份從容:“既然都說於鬼修無大用了,何必還興師動眾呢?阿菀本不會死,你們不攔截我,也不會死。”

“畜生!菀夫人與你相互扶持多年!”

江訪安眼窩深陷,帶著疲色:“事不過三,一遍又一遍解釋,已經很厭了。世上哪裏有那麽多有情眷屬白頭到老。煩了倦了,不念不怨,各奔東西,相見陌路。”

他轉頭向法銹道:“法銹小友……哦不是,銹主。真年輕啊,第四十九個了,時間真快……”

他沒能說完,鬼修們在那一剎那發動了攻擊,他身輕如燕飄然而去,頃刻掠至河岸,手指在半空抹過,一只碗掉落出來。江訪安邊往河中央退去,邊掰開一半,斷口整齊,其中那赤如瑪瑙的水似乎是凝固的,一分為二。

法銹身旁全是沖回三途渡河的鬼修,她在黑鴉般的陰影中冷冷眺望,並不追上,半晌,一攬破尾的肩往回走:“回宗吧。”

破尾不免呆住:“師姐?”過了下又問,“是我……是我拖累了嗎?”

“不是。”法銹沒什麽表情,“我還想看著師父渡劫飛升,你和倆二楞子師弟獨當一面……”她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技不如人,往後再去討教。”

千百鬼修反撲入三途渡河,法銹護住破尾,擡手擋去刺骨陰氣,不顧河中半碗迢遙的誘引,背道而馳。

果決斷尾求生,雖痛,猶可忍,但法銹並沒有走多遠。

十丈之外,風煙滾滾,本堂的四堂主赫然出現陣前,緩緩而笑:“飼祖,老夫久候了。”

法銹停住了步子,冬日寒氣刮骨。

該來的必然會來,之前六合堂的人墻被割裂開一條道路,受創後向兩側散開,現下這等千載難逢的時機,若無故退去簡直是……暴殄天物。

六合堂沒傻成一群麅子。

靜候一旁的四堂主與五堂主迅速整頓人馬,反抄退路,若想脫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迎戰數千六合堂修士,以及兩位大乘期大能;二是退入三途渡河,向鬼修求助。

悟道二輪,加上捭闔不世功,尚可全身而退,前提是只有法銹一人。

她多重的傷都不死,可破尾呢?

六合堂並未發動猛攻,靜靜對峙在退路上,慢慢前進,逐漸縮小包圍。法銹閉目良久,忽而笑了,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回三途渡河的岸邊。

但她沒拉動破尾,這個小師妹腳上生了釘子一樣,不肯挪步子,固執說:“師姐不用管我。”

破尾親眼看過大師姐以一敵百的戰力,打得眾修士毫無還手之力,她可以無所顧忌猖狂沖殺過去,只要沒有累贅。

就像那些宗門切磋一樣,幾乎三兩招,勝負立顯,然後她兩肘搭在火澤臺的鏈繩上,衣邊飄落在濕熱的夏風中,輕松閑適,仿若午覺剛醒。

她本該如此,是的,不需要瞻前顧後,那麽便所向披靡。

對此,法銹笑了笑,只是拍了下自己師妹的背:“走吧。累了,不想打了。”

三途山之間,陰風狂作,昏暗一片。

法銹佇立河岸,長發衣袍獵獵翻卷,她摸了一下破尾的腦袋,順勢摸到她背上的劍,五指握住劍柄,如開閘放水猛灌靈力,過了片刻軟劍嗡鳴不止,才緩緩收手。隨即抽出來交給破尾:“拿好,蹲著放腳下。它沖得會比較快,你抓緊點,註意方向。記得隨便到哪座三途山上,越近越好,別掉下去讓身魂分了家。”

破尾接劍,問道:“師姐你呢?”

“我入不了地府。”法銹擡腳,踏入渡河上空,然而似乎被吸得驟然一陷,腳底差點挨近無一絲波瀾的河面,堪堪穩住後,另一只腳也緩慢浮空,“現在也不知痛,無所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翻到了個狐貍和法銹的腦洞(葷,覺得好玩,開了趟車,不影響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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