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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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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墟宗的這次接應道友的活兒,分外貼切“接個鬼”的另外一層意思,不僅沒接,反倒送了出去。

破尾擔負起通知師門的任務,寫好了信按了手印,只是折紙的手藝不行,紙鶴磕磕碰碰、缺脖子少翅尖地飛走了,法銹仰頭眺望一眼它飛走的方向,沒說什麽,付了茶錢,起身啟程。

出了茶棚,直接出城趕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一個境界在延年期的鬼修,被逼得只敢藏身四野門,可見一旦脫離四野門那個模糊面目的陣法,伺機而動的眼線鐵定拼上蟻多咬死象的心思。

法銹轉身進了不遠處的客棧,要了一間寬敞上房,等夥計拿銅鑰匙的空閑,靠著櫃子問道:“要是來的不是我,你想出南師城,少不了腥風血雨吧。”

江訪安無聲一笑:“玉墟宗的弟子意外身亡,師門必來過問……一次兩次不行,那麽最後,總要輪到大師姐出手。”

法銹擡手接了鑰匙,沒什麽表情:“好一出引蛇出洞。”

破尾茫然擡頭,法銹摸著她頭發按下她的臉,“沒事,蛇說的不是你。”

一行人妖鬼步入交了訂金的上房,走在最後的江訪安眼梢微微一瞟,不用動手,檀木大門自主關緊扣鎖,環掃四周,這間居所風雅得很,臨窗還支著一架玉面案幾,刻著縱橫交錯的棋盤,兩個盛滿黑白棋子的竹筒矗立一邊。

法銹二話不說走過去,俯身抓了一把棋子,劈裏啪啦扔到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脆響還沒落,她單手一擡,棋子微動,另一只手淩空抹過,掌心旋出一個陣法紋路,兩手相觸間,棋子分別奔赴其位,循規而動。

“算籌之術……”江訪安背靠門板不動,口氣中隱有欣賞,“悟道二輪啊。”

黑棋慢慢各居其位,法銹稍一甩手,袖裏滑出一柄弧形小刀,反握切入手心,召來幾枚白棋,依次將血塗在棋底,揮去充當算籌的黑棋之間。白棋很快融入當中,連續不斷的摩擦聲響起,沒有一次撞擊,不消片刻,算籌指引之下,陣法初成。

沛然靈力流動,江訪安退後一步:“這個仿六合堂的十八柱門石盤陣,需要多久?”

“好用的東西,時間長一點不過分。”

法銹又一招手,黑白棋子從竹筒中井噴般湧起,陣法迅速旋轉擴大,紋路布滿棋子間的空隙,逼近門邊,破尾也退了兩步,只覺得無處下腳。

突然間身子一輕,破尾不假思索拔劍,軟劍在手才反應過來是江訪安將她提了起來,他同樣飄在空中,往窗邊飛去,像看孩子玩笑一樣掃過她的劍:“你大師姐正在做能順利出城的厲害物件,我們暫且去屋頂上看月亮,別擾了她。”

掠過大師姐時,破尾伸了下手,法銹嗯了一聲,全神貫註於陣法,並未看她:“去吧。”

目前是個一損俱損的局面,江訪安縱然不安好心,也不敢對飼祖的小師妹下手,不但不能,還要盡力保她周全,是以法銹並不擔心這個。

破尾就這麽被提溜到了屋頂上,無邊無際的靛藍色廣闊天幕,嵌著磨盤似的月亮,下面萬家燈火亮遍大街小巷,對比身下冰冷的屋頂瓦片,映在瞳孔中異常溫暖。

古往今來,成雙結對坐屋頂躺草皮不是沒理由的,涼颼颼的夜風一吹,若有個知心人在身旁,天大地大,我縱渺小,也不再孤孑。

可破尾也只是失神一小會,便重新提起戒心,原因無他——坐她旁邊的是個鬼,還是個不熟悉的老鬼。

老鬼江訪安半晌沒說話,悠悠籲盡一口氣,才四平八穩開了嗓:“小友名諱破尾?是個新鮮名字。”

破尾抱著劍,不答話。

“飼祖名動四方時,你破殼還沒多久吧。”江訪安笑了笑,追憶道,“你師姐那會兒風光極了,修為在煉氣期和築基期兩頭晃,卻能讓元嬰修士為之屈腰。”

破尾還是不理,師姐叮囑過她少聽亂七八糟的話,她本打定主意當耳旁風,但涉及師姐,她又忍不住暗暗期盼下文。

江訪安是個鬼中人精,城府不淺,三言兩語與法銹鬥個旗鼓相當,盡管相處時間不長,看穿一個小妖修的心思還是輕而易舉。他垂頭看著排列整齊的瓦石,聲音化在了風中:“能有這樣的師姐,的確值得跟隨,只是破尾小友,你追得也太近了。”

破尾紋絲不動,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從這話中聽出了什麽,但妖修一根筋的本性又將那點感覺一揮而散。

“同門的確易生情誼,有明目張膽曝曬日光之下,也有暗搓搓挖墳埋一輩子的。”

一句句循序漸進,江訪安嘴角掛上笑,餘光瞥見那條小蛇妖木木地抱劍而坐,垂頭眨巴著眼睛。

他仿佛帶了執棋人的俯視之姿,想起屋頂下方還在布陣的法銹,一把算籌盡數天災又如何,世間變數,只需輕輕一點,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破尾小友,你師姐果真對你寄予厚望。飼祖當年,身後可沒跟過什麽人——除了後來,多了只狐貍。”江訪安不動聲色,“我聽說,那位塗山九潭出身的狐妖,正是你們現在的師父?”

這次,破尾張了張嘴,吐出一個字:“是。”

江訪安笑容更深:“那你們的師父,恐怕沒將自己的心意埋起來,否則也成不了現下逍遙快活的比翼鳥、連理枝了。”

破尾沈默。

“就不知道破尾小友的心意,甘願不甘願被埋了。”

江訪安說完這一句,閉嘴入定,點到即止,絕不畫蛇添足。

屋頂上寒風瑟瑟,老鬼修不說話之後,小妖修更不會自言自語。

江訪安說得再明白不過,以妖修的腦子也能知道意思,破尾陷入了茫然,她在思考一件事。

——愛大師姐嗎?

托著下巴來回憂思好幾個時辰,她覺得自己是不愛的。

她知曉離兌宮有那樁子事,大師姐與師父的傳聞愈演愈烈,好多小弟子都在偷偷咬耳朵,說師父沒準兒愛著大師姐了,雖是平日被氣得一幅恨不得攆她八百裏斷絕師徒關系的做派,然而不想想,當初是哪個拉下一張老臉,頂著壓力死不收徒,又拖又拽地將她尋了回來。

但終究是無影傳聞,妖修心大,有把柄也懶得抓。

破尾閱過話本,曉得姻緣線一旦牽扯到三個人,必然是剪不斷理還亂。

依照這個理,如果她愛上大師姐,必然會跟師父產生隔閡,怎麽看師父怎麽不順眼——然而她不,她看師父依舊很順眼,那張冷臉也順眼,師父就是用這張臉拎著她尾巴撿回來的,別人都嫌它臭得爛成了一堆蛇蛻,個個捏著鼻子不願給她洗傷口敷藥,也就師父把她搓洗回了一條活蛇的模樣。

師父是只很好的妖,她知道。

她又想到,有幾天夜裏大師姐是沒出師父寢殿的,那他倆必定是睡到一個榻上去了,睡在一起幹什麽她有一丟丟概念,應該要很親密貼在一塊,但她覺得自己不能跟大師姐睡一起。妖修都喜歡化原形睡,她隨大流,鱗片又硬又涼,打哈欠時整張嘴大得能吞一頭豬,還囂張露出兩顆毒牙,這要是誰一肘子碰上來,就得玩命。

破尾越想越堅定,她沒有怎麽愛大師姐,愛這個字對於她來說太遙遠了,她還小,小妖修不興玩這個,也許以後等她長熟了、膀大腰圓繞樹三圈了,就能遇上某個瞧對眼的道侶——

到那時,月下花前,才是她的姻緣。

… …

兩個半時辰後,仿十八柱門石盤陣成形,能令六合堂用作本堂門檻的陣法,功力不俗。法銹嚼著回覆靈氣的丹藥,撐著頭坐在陣眼處,等江訪安與破尾都走入陣法,說了一句:“直接突破三途山的屏障不行,陣法最長可達八千裏,有哪些城可以去?”

“距三途山五百裏腳程,盼安城。”

“好。”法銹精神略不濟,“你們兩個站過來些。”

等他們都站穩,法銹手指點地,註入靈力,陣法紋路如水流汩汩湧動,片刻後光芒大盛,眾人眼前一暗之際似乎聽到有破門聲,可惜此刻追捕為時已晚,待有人破門而入,房間空無一人,地上遺留的陣法自動破壞,棋子狼藉。

進門的其中一人登時罵娘,啐了一口又看向旁邊:“去哪裏了,可以摸到麽?”

立刻有個素衣老者上前,屈膝緩緩摸著地上的痕跡,臉色漸漸難看:“……不能,有點像本堂的石盤陣。”

先前那人踢翻了凳子,哐當一聲響,悶氣生了半天,又有人提議:“不如去三途山,或是三途渡河,總能堵到。”

“有屁用!大堂主早派了重兵,駐守多年不撤,哥倆幾個四野門混出來的,敢搶?”

“六合堂內部又不是沒黨派,二堂主和六堂主與大堂主那撥不對付,不如……”

這麽一說似乎還有轉機,隨之而來的四野門各方人馬又蠢蠢欲動,此刻勘探陣法的老者站起,拱手嘆道:“若只有鬼修江訪安一個,拼一拼也可以。可搭上一個志在必得的銹主,六合堂也只敢背靠三途渡河……”

“銹主……你是說飼祖?”人群中冒出三三兩兩的聲音,“飼祖不死,誰能阻之?”

“萬鎖石刀,三途河水。這兩樣足以重傷銹主的東西,竟沒人知道麽?”素衣老者捋了下縷空的絲綢袖子,帶著好笑的口吻道,“不過知道也無用,前者諸位無緣得到,後者唯有鬼修可取,老朽木犀,錢莊雜事頗多,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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