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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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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有生之年能得此喜訊,覓蔭滾得相當痛快。

走出坎艮宮兩步,又回頭,張開雙臂轉了個圈,正逢他大弟子來接駕,看見自家師父原地轉圈,左右張望了一眼,才湊上前去:“師父?師父您沒被下咒吧?”

覓蔭笑罵:“你懂什麽,這叫轉運。”又摸了摸大鱷的硬腦門,語重心長:“沒事可以多往這跑,你北堂師伯,靈啊。”

不比坤巽宮的喜氣洋洋,北堂良運一盞茶沒喝過半就倒了,她累的慌。

這世上大概沒有比她活得更忙碌的錦鯉了,小時候老爹經常吹噓:“咱這一族,祥瑞著呢!靠被供著吃飯,養在宮廷廟宇裏屁事不做,搶個食秀個斑紋顏色,一輩子稀裏嘩啦就舒舒服服過去啦。”

她憤懣不幹,自詡為一條志向遠大的魚,才不要過那種生被觀賞死被鹽腌的生活,毅然修成了妖,拜入玉墟宗,一路修到妖修第七境界“凝魄”,又在宗門禍亂時莫名其妙狠撈一筆,被戲稱是鯉魚躍龍門,榮登宗主寶座,風光無限。

外人艷羨,其中四百年艱辛支撐,只有她自己默默品味。

多年來打點宗門上下,心思縝密都是被逼的,原本的大名兒本堂無運,也是為了借運氣吃口飯,硬生生給改了——就這,還被隱隱譴責為啥不改成好運,要是草魚這樣做,還可以誇聲謙虛,放到錦鯉這兒,就叫不上進。

北堂良運心裏頭清楚許多弟子磨磨蹭蹭來她宮門前頭轉,存的都是蹭運的念頭,有靈驗的立刻一傳十十傳百,她只有苦笑,笑這群傻孩子。

轉吧,轉吧,她心想,宗門未來總歸要靠孩兒們撐的。

不怪她憂心未來,瞧瞧當下,想找個宮主商量事都煩心透頂。離兌宮的是個膿包;乾震宮的擊磊真人四肢壯碩腦子不行,整天就知道趿拉著大板鞋,道袍當背心,東逛西走,一副失意大老爺的形象,話說不到幾句就嗚呼哀哉,捶兩下胸表示力有不逮,駝著背又繞回他那一畝三分地去了。

剩下的那一個覓蔭,還算活泛,治下有方,本應該是最好的幫手,結果人家夫人會生,一口氣下了五個蛋,個個中獎,夫婦倆整天繞著五個毛球轉了,連帶覓蔭他大徒弟也老實本分地幫師父師娘帶孩子,真正的身在宗門,心在田野。

北堂良運年覆一年日覆一日地焦慮著,天天喝茶吃水草還熬得嘴唇上火,只能慶幸自己是條魚,鱗片紮實,沒頭毛,不愁心謝頂的問題。

一條生來可以被供著的錦鯉,就這樣供養著玉墟宗妖修一流宗門的名頭和上萬弟子的歸宿,在星羅棋布的宗門勢力中飄飄搖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扛多久,所以對遇到的每個機緣都牢牢把控,這一次,她收到了一封來自仙宗的來信。

北堂良運手指顫抖地打開那張信箋,信使是個衣著普通的小少年,面孔上的傲氣和自信顯而易見,有這種神情的,不用問就是雲萊仙宗的人,他們擁有一位戰無不勝的少宗主,運籌帷幄,五會奪冠。

仙宗這次的意外來信,並沒有示意什麽主觀意見,只是將四百九十年前的玉墟宗之亂一事,和如今四野門六合堂的頹勢簡單概括了一下,寥寥幾字,連落款都沒。

但北堂良運迅速領悟,向信使行禮:“已明白仙宗意思,請小道友代為轉告,本宗一定妥善處置。”

信使笑笑,還禮:“宗主太客氣了,這事盡力而為就行,我們不會強加。”

仙宗的人飄然而去,北堂良運捏著信箋坐了半個時辰,思前想後,發覺一切能阻攔昔日離兌宮被逐弟子回歸的障礙已一一鏟除,冤案平反、封煞榜不可靠,更何況他改正歸邪、修為精進、還與仙宗的人搭上了線。

離兌宮正巧沒有主心骨,他嵌入的時機簡直完美,仿佛被規劃好了。

“是福躲不過,是禍也避不了。”

北堂良運輕輕嘆氣,又看到門外有弟子偷摸過來轉圈,不禁一笑。

如果她真的身兼虛無縹緲的氣運,那麽希望是福吧。

玉墟宗召開了數百年未曾有過的四宮大會,宣布離兌宮宮主易位。

四百多年的陳舊往事,恩仇也歸塵土,無法展現一出報仇雪恨認祖歸宗的好戲,當年被逐的少年沈默跨過門檻,認識的不認識的,在北堂宗主的帶領下,都齊聲恭賀歡迎。

舊時的傷痛,鑿出痕跡的石頭洗刷了近五百年,品嘗無味,摩挲無言。

覓蔭真人站在坤巽宮最前方,心中寬慰,念及幼時幾個師兄弟姐妹的玩鬧時光,鼻腔一酸,側過頭把臉埋在妻子的發間,妻子久鈺真人知道他又開始感懷傷秋,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背。本該是靜默時刻,偏偏被個呆頭鱷攪了,他大徒弟訓練五個毛團師弟站好,又操心師父這邊,探頭探腦戳了一下:“師父您看前面,誒,您昨晚是不是又沒早點歇息,眼淚花子都冒出來了,但再怎麽犯困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捂臉見人啊……”

覓蔭把眼淚憋了回去,擡手就給了他一下。

至於離兌宮的那個草包宮主,哪裏敢生出半點不服的心思,忙不疊讓位。他的修為堪堪達到化形期,已沒有了再進的可能,比不得前宮主霧音真人座下親傳,正正經經的離兌宮內門弟子。

他哆哆嗦嗦不敢面對,自己就是個鳩占鵲巢的外門妖修,沒底氣也沒實力,只遠遠望見新任宮主的天人之姿,就低眉順眼雙手托舉宮主印上去,把準備良久的恭賀詞一股腦倒了出來,說完拔腿就退,把自己藏在妖群之中。

宗主北堂良運一揮袍袖,鐘鼓齊鳴。

聲勢浩大的朝賀聲卷起風塵,離兌宮隸屬弟子順階跪拜,高臺上蒼茫煙沙,人影寥寥。

離兌宮宮主之座,塵埃落定。

… …

妖修的宗門沒人修規矩森嚴的分門別類,什麽入室真傳親傳的名頭溜了一路,玉墟宗為了照顧低境界弟子的通智程度,四宮弟子就分了個內外門,外門包括學徒記名弟子,內門就是實打實的親傳,磕頭敬茶正經拜師;其餘的是雜役或是過路客。

坎艮宮因為宮主兼宗主的緣由,弟子數量最為壯觀,總數兩萬,外門足有五千。離兌宮原本是四宮中最慘淡的一個,自從宮主由倥相真人執掌後,百廢俱興,總數目直追坤巽宮的八千,外門超出一千,徹底脫離了墊底的位置。

但是內門……零。

一年兩年,也就算了,講幾句托詞也是可信一信的;但十年八年的,離兌宮都昌盛起來了,還沒收徒的打算,就比較嚴重了,玉墟宗可不想再有門闈之亂的風險。

覓蔭真人是最有資格去找玄吟霧談心的妖,他內門最多,六個,其中五個是他兒子。他串門後促膝長談,講完自己又說北堂宗主的三個徒弟,最後使出殺手鐧,談起乾震宮的擊磊真人,這位真人只收了一個,但好歹也是後繼有人,天資差點沒關系,合眼緣就好。

離兌宮宮主軟硬不吃,撐頭看書,全當他自說自話。

覓蔭搓著手沈默,忽然想起自己大徒弟說過的話,問道:“別枝說你在外頭收了個徒弟,怎麽沒跟你一起回宗門?”

玄吟霧目光仍停留在書卷上,平靜道:“回家了。”

“哦,探親探這麽久也夠了,怎麽不把她接回來?”

“找不到。”

覓蔭咳了一聲,又嘗試說動他:“你看你宮裏外門三千弟子,就沒有一個合心意的?”

“沒有。”

“嘖。”話軲轆又繞回原點,覓蔭也愁,不知道他喜歡的是哪一種妖修,水裏游的地上跑的還是天上飛的,這要是知道,直接來個投其所好。

覓蔭又拍了拍玄吟霧:“你之前的那個徒弟,是什麽修成的妖?”

雖是這樣問,心裏卻已有了答案,八九不離十也是只狐貍。

妖修形態各異,化形期之前最好還是收種群相同的徒弟,但一旦突破至塑骨期,這道限制就迎刃而解。塑骨,顧名思義,基本通曉了妖修體魄的奧妙,指導不同種群的弟子也是手到擒來。

“人。”

“哦,是人……”覓蔭差點脫口而出一個妖字,猛地打住了,“等會,這不能算吧。”

玄吟霧終於擡頭:“怎麽不能算了?”

“哎呦師弟,認真點好麽,開山大弟子,相當於尊師的半個門面啊,還順位下任宮主,你讓個人修來妖修門派?怪不得歸了家就沒影了,這是個沒理的事兒啊。”

玄吟霧淡淡地看著他。

要是換幾十年前拆月念叨這種帶刺兒的話,他必定要揪下他過冬的羊毛放井水裏涮。現在師兄不明所以地說著這些話,除了心口墜痛,並不想分辯其他。

“她是我的徒兒,首徒。”

話語很輕,沒多少斬釘截鐵,卻帶著異常的冷靜,形若瘋狂的心境早被他埋葬在梅吐山澗,現在談起,思緒深藏內斂,清清淡淡。

“你想怎麽樣,給個話吧。”覓蔭搖頭,“你就算隨便提拔一個跟在身邊也好,為了一個跑了的徒弟,這麽抵觸收徒也不是個解決辦法。”

“我沒有抵觸。師兄還不知道吧,我給離兌宮外門頒了一條律令,誰找到他們的大師姐,帶到我跟前,我就收誰。”

覓蔭目瞪口呆,這種收徒方式前所未聞:“那要是哪個外門弟子把你開山大弟子綁來了,你大弟子覺得很丟面子,說有我沒那個誰,你收哪個?”

玄吟霧說:“很有道理,不過完全不必擔心。我那個徒弟性情還好……如果有外門弟子真惹煩了她,不會活回來的,能相伴相隨到我面前,就是關系處得不錯。”

覓蔭無話可說,自己這師弟決心是不可動搖了,也不好說什麽烏鴉嘴的話,半晌張了張嘴,開了個玩笑:“喲,挺寵信你大徒弟的嘛,那等她回來,你要做什麽好酒好菜招待啊?”

“酒就免了,菜上一道竹笞炒肉吧。”玄吟霧微笑,“吊起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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