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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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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不是白得來的。

說好了花錢買命,那出的血不多,豈不是證明自己的命不金貴?送去法銹手券半塊,翌日長生錢莊就送來了十萬靈幣,由此可見,法銹這條命,貴得狠了。

等法銹將剩下一半手券交給錢莊的護送修士後,那箱子打開,裏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垛靈幣,法銹的噤聲符咒還沒解開,傷也沒好,就坐在門檻上用腳踢了踢箱子。

玄吟霧剛剛午睡起來,將長發綰到背後,披衣走到洞府門口,正瞧見法銹正把腳架在一堆錢上面,兩只手百般無聊地給自己編辮子,細細一條藏在烏黑柔軟的發間,發帶一樣若隱若現。昨天他放旁邊的傷藥沒用,扔給她的外袍還是沒換上,就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浸出了血。

玄吟霧不禁蹙眉,這麽長時間過去連傷口都不包一下,還在玩頭發?

真是命有多硬,心就有多大。

他彎腰撿起一片靈幣,在手指間輕輕轉著,這是做不了偽的,無量晶礦除了輕成一片羽毛沒別的作用,被統一切成一寸三厘長,四四方方的,比紙還輕薄,由八荒殿與六合堂,以及四大仙宗的共同承認,促成了長生錢莊的鼎盛與源遠流長。

遙記幾萬年前,修士還只能拖著一麻袋奇形怪狀的靈石交易,做什麽買賣都要先鑒定靈石品級,宗門壟斷礦脈,散修苦不堪言——六合堂就是在那個年代建立,羅盡天下散修,六位堂主各個曠世不凡,最終獲得了與“仙宗首座”八荒殿正視的資格。

經過長達二十九年的商議,靈石被取締,取而代之的是全新規格的靈幣,四大仙宗率先立下規矩,八荒殿與六合堂也各派一位殿主與堂主,坐鎮長生錢莊,就這麽盯了幾百年,終於將不穩定的靈石徹底洗出了各個買賣場子。

在有靈石的年代,興許玄吟霧還不會這麽窮,因為有空子鉆,但如今,自從他名列封煞榜,長生錢莊也將他拒之門外,他在靈幣的無形圍殺之下,能用的東西更加狹隘。

只是他想不通,為什麽法銹會有這麽多靈幣,瞧著她財大氣粗的模樣,難不成是哪個大宗門的親傳弟子?

不可能,人修命短,如果真是天資罕見,宗門寶貝得恨不得藏起來,不到金丹元嬰怎麽敢放出來?就這麽個煉氣期的,要不是命硬,早被摁死了。

別提什麽師門暗中保護,他昨兒打那麽狠,都沒半個人出來攔著。

玄吟霧沒想出個頭緒,一旁的法銹靠在門檻上卻是無聊極了,她那頭黑發向來散著,從不在上面弄花樣,編了沒幾分鐘就煩了,又弄不開,她是不知道痛的,手上用力沒有輕重,差點把那一縷頭發全絞下來。

一只微溫的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臂,然後又一碗符水給她灌了下去,她也不管是什麽,來者不拒,喝完一摸脖子,應該是噤聲符咒被解了。碗放到地上,玄吟霧掀袍坐在她身邊,微微掀開了昨天扔給她蓋著的布外袍,只敞出丹田位置,低頭似乎在敷著什麽,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垂落,露出一小截濃密的睫毛。

法銹伸手,撩了一下他的頭發,柔順得跟風一樣:“貴姓啊?”

玄吟霧擋開她的手,要是昨天她這麽幹肯定又被揍一遍,但今天看她傷勢,光看著就消氣了。

她的丹田粉碎,修為盡廢,無緣長生。

雖然只有煉氣期,但好歹也是入了這個門檻,哪個修士能忍受這樣殘忍的結果?神智瘋癲的不在少數,咬牙切齒報仇雪恨的也多如牛毛。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刀下去,了結恩怨。

玄吟霧的手頓住了,止血的藥膏已經全抹了上去,還沒想好該怎麽跟她說,又清又低的嗓音已經飄了出來:“你丹田碎了……”

法銹哦了一聲,沒在意:“費幾天時間重塑就行了,不妨事,我這丹田碎十幾次了,我有經驗。”

“……”

嗯?!

如果只談重塑丹田一說,是早有記載。

不少宗門中寄予厚望的子弟都會遭遇劫難變故,碎丹田是最常見的,如果碰巧遇上好師門沒放棄,氣運也夠,自己又肯爭,還是有一線生機。

只是這生機說得輕松,實際也渺茫,不說那些有價無市的奇珍異寶,光是一顆定礎元丹,能把一個三流小宗門逼到賣地皮。此外,如果想萬無一失,或是更上一層樓,都是有秘方的,這些秘方藏在四大仙宗中秘而不宣,導致許多人耗費了大量財力人力,卻只塑了個平庸資質,碌碌半生。

任何一個修士,平生能重塑一次丹田,都是大福大禍,值得作為長生途中的碩碩談資,開口就是滄桑:“想當年,我年少無知,爭一時意氣,竟遭他人毒手……”

然而這大福大禍都在法銹面前甘拜下風,淪為“屁大點的事”。

她一腳踹翻了裝滿靈幣的箱子,靈幣嘩啦啦撒了一地,半倒的箱子底竟然藏著暗格,法銹撩了一下自己的傷口,蘸了血按上去,暗格開啟,裏面一溜兒白玉瓶。

玄吟霧難以置信,昨天她口不能言,拿出的可以在長生錢莊提靈幣的“手券”也被他檢查過,沒有任何問題,錢莊那邊怎麽跟蛔蟲似的,什麽時候把丹藥裝了一箱子?

法銹將瓶子全倒出來,打開塞子一個個看:“定礎元丹、衡筋元丹、無相花汁、還有固脈青木,配套的葉子在這裏……咦這是什麽,調息元丹,附送的?”

玄吟霧沒有表情,但凡是一個修士,親眼看到這些只活在書籍上的丹藥,都沒法一時半刻緩過勁。

白玉瓶七倒八歪放在地上,塞子沒弄緊,濃郁的靈氣快在空中擰成水,足以見證都是真品,法銹清點了一半後,拿起定礎元丹就塞嘴裏了,一邊吃一邊看剩下的一半。

玄吟霧:“你……”

等會兒,不要沐浴戒齋?不要排好了順序再服用?不要先把傷口縫一下?

這一嘴可就吃了一個小宗門的地皮啊!

一地的東西,明顯比公開的珍品單子要多得多,沒準是什麽秘方,那必然要有個服食順序,畢竟這麽多元丹,吃不好吃出個相克,一克克死了也是沒臉含笑九泉。總之沒見過這樣一把抓著吃的,玄吟霧抱著手臂,看了法銹半天,問她分沒分出個前後。

法銹正在嚼豆子一樣嚼元丹,吃得格拉作響,聞言擡頭,好像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麽吃的,不過我覺得,定礎元丹一定要先吃,微酸,開胃;然後是固脈青木,微糯爽口,不過它這個葉子不好吃,所以要在無相花汁裏泡一下,吃起來就有點像脆餅。其他的混著吃,反正味道不是很獨特——另外,衡筋元丹要最後吃,因為特別甜,吃完要用花汁漱口,不然幾天下來感覺牙都蛀沒了。”

玄吟霧:“……”

果然是吃多了,這還吃出心得了。

先前靠著還沒什麽,她一坐起來吃,外頭搭的袍子就往下掉,十分傷眼,玄吟霧上前,把她快滑下肩膀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又不好動手給她穿上,只問道:“既然塑了十幾次,那之前你不是剛入煉氣期吧?”

法銹沒否認,直接承認了:“跟你說實話,我修得最高的一次,是個金丹。”

“然後呢?”

“我那個丹修得太難看,捏碎了,重修個成色好的。”

玄吟霧沈默了,想起當初吞丹期被追殺到妖丹破碎,那時的自己心如死灰;如今看來,自己一千多年的見識,還是太孤陋寡聞。

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一個煉氣期也敢那麽硬氣了,因為她比皇帝老子還任性。

都修到金丹了,居然還能把自己給擼下來,不止一次,就這麽上上下下跟爬樓似的,少說也煉了七八回氣,築了五六次基,丹藥串成糖葫蘆吃,錢多沒處使,這麽糟蹋!

玄吟霧服了。

不過緊接著,玄吟霧倒是對金丹期上了心,這個境界符合一流大宗門弟子出門游歷的門檻,也許宗門只是不知道這個弟子在外頭這麽作死,否則早拎回去打她八百大板。

法銹剛吃完衡筋元丹,甜得齁,嘴巴發幹:“你把——你把那個花汁遞給我。”

玄吟霧兩只手正捏著布外袍,防止她一動又抖落下來,問道:“令師是何方大能?”

“沒有。”

“真話?”

不知是不是那些丹藥過於立竿見影,早先因為傷勢還有些神色萎靡,如今一橫眉一掃眼又是那種沈澱下來的玩世不恭,話也說得帶了三分戲意:“統統沒有,無父無母無師門,天地君親師,裁去了那後三字,也就天地還在。你可以去問仙庭問地府呀,問我生從何來,問我死往何去!”

她說話的時候,空氣都似乎稠起來,像是舀了一勺蜜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剛吃的是撒了厚糖霜的糕丸。玄吟霧受不了這甜味,終於拾起無相花汁,遞與她:“既無宗門,怎麽腰纏萬貫?”

法銹言簡意賅:“賺的,我在六合堂裏有掛名。”

玄吟霧信麽?不信。

信她有鬼。

不談她先前那可憐的煉氣八層,就算曾經也是金丹期修士,放在人才濟濟的六合堂,那也是個皮薄肉嫩的,報酬高的雇事兒,誰肯帶她?

而且六合堂是散修的支柱,除非上了封煞榜,否則周全萬分,她是怎麽來來回回掉修為的,這掉著跟玩兒一樣。

總不會全是自己作的,豬都沒這麽作啊。

法銹沒再說話,誰肚子裏沒揣著點秘密,她正忙著漱口,沒空抖落出來。

等祛了那股膩人的甜味,她往後一靠,玄吟霧正在她身後提著外袍邊角,像手裏包了個蛹,這只狐貍的法衣色調又冷又沈,卻掩不住天生麗質,美如冠玉。

法銹仰頭,眉梢眼角盡是倜儻:“還要不要我接著拿錢買命?活囚起來,隔段時日就讓我拿出手券去提靈幣?是有人這麽做過,是個人修,元嬰期,活了六百來年,隨便丟出一個零頭就夠我活到現在。”

玄吟霧一雙眼瞳,像貓一樣慢慢凝成豎線:“你還活著。”

法銹說:“瞧這話說的——抓不住重心,我活著顯而易見,重要的是他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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