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一直轟轟隆隆施工操作到半夜十點鐘才輪到下一班輪值的工人來接替崗位。

曹工給了蕭夜八十塊錢工資。

工地幹活是按天算的，平常工種幹一天只有五十塊，因今天蕭夜修好了勘測鉆機，曹工多給了他三十塊。

“謝謝曹工，那我先走了。”蕭夜接過工錢揣進褲兜裏，道了聲謝，脫下已經被機油蹭得汙黑的施工服，換上自己的校服。

“明天還有活，來嗎？”曹工道。

“來。”蕭夜點點頭，“放學就來。”

“那行，早點回去休息吧，幹了一晚上也累了。”

走出施工地，外面便是臨江路，夜晚的春風徐徐拂面，還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

蕭夜沿著臨江河提往下走，在河邊撿起一塊圓石握著手中顛了顛，發洩一般狠狠扔進河中，石塊順著河面‘啪噠’‘啪噠’一路濺起幾個水花。

只有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才能將心中堆積的陰郁和戾氣發洩出來。

可是，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是發洩，也是沈默而壓抑的。

他在江邊定定地站了十來分鐘，吹夠了寒冷的河風，才轉身往家裏走。

蕭夜的家在平陽縣最舊的老房區，恰好就在臨江新規劃區的附近不遠，已屬於城郊，即使在平陽這樣的四線城市，那一排破平房也算得上是貧民窟了。

十年前他爸出事後，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用來抵債了，年邁的奶奶帶著他搬到這個舊平房，祖孫倆相依為命，一住就是十年。

蕭夜拐進小巷，站在平房門口，看見墻角下又多了兩摞廢紙板和一袋踩扁的飲料瓶，知道奶奶今天又出去撿廢品了，他將麻袋往旁邊擺了擺，取出鑰匙正要開門，屋子裏忽然亮起燈光，一陣悉索聲響後，奶奶佝僂著腰從裏面給他開了門，見到站在門口的蕭夜，她便開始嘮叨：“怎麽又這麽晚才回來呀，你是不是又跟那些同學去鬼混了？奶奶的話你不聽了是不是！叫你放學回家早點回來，別跟那些壞孩子耍，要多看書，好好學習，將來……”

蕭夜扶著奶奶走進屋子：“好了奶奶我自己知道，您就別念了。這麽晚了，你早點睡吧，以後不用等我了。”

“你經常大半夜才回來，奶奶怎麽放心得下呀？”蕭奶奶走到桌子旁揭開紗罩，裏面儼然是兩個蓋著盤子的大碗，其中一個盤子的邊還缺了個口：“吃飯了沒有啊，奶奶給你留了飯。”

蕭夜一放學就去了工地，哪有時間吃飯，但他面不改色的說著謊話：“我吃過了奶奶。你別忙了，快去休息吧，我洗個澡就睡覺了。”

“以後我回來晚您就別給我留飯了，我在外面都吃過的。”他不由分說將奶奶推進房間，自己進了廁所。

沖完澡出來，見奶奶屋子裏的燈已經熄了，他走到桌旁，打開盤子，裏面盛著一碗鹹菜臘肉和炒青菜，蔬菜因為蓋著盤子悶了太久顏色已經變成黑青色，另一個碗裏盛著冒尖的白米飯。

蕭夜在桌邊坐下，就著冷冰的飯菜大口吃起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狹窄生黴的墻壁上，將少年挺直的脊背拉得盺長而孤涼。

姜虞心情很好的提著書包走了一段路後突然頓住，——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住在哪兒。

“這可如何是好？”

正在發愁之際，忽然想起早上遇到何曉蕾時她無意間提過一句她家住在北口路，嘶……好像是說的北鬥路吧？

不管了，先找個人問問看吧。

姜虞在街上隨便拉了個人問：“請問閣下知道北口路在哪兒嗎？”

“……北口路？是北鬥路吧？”路人疑惑。

“呃，對，北鬥路。”姜虞點頭。

“前面那個十字路口轉過去往右走，走二十分鐘就到了。”

“多謝。”姜虞抱拳，往前走去。

就這麽一路問著往前走，半個小時後，姜虞總算到達北鬥路。

可問題又來了，這裏這麽多棟樓，她家到底住哪一棟呢？

正在小區裏四下徘徊之際，一道響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姜虞，放學啦！”

姜虞轉身一看，是一個跟姜媽年紀差不多的小婦人在招呼她，語氣十分熟稔，看樣子是認識的人。

電光火石間，姜虞想到一個主意，她彎下腰捂住腳踝，假裝痛呼道：“哎呀我腳崴了，好疼。”

“喲，這是怎麽啦！嬸看看，要不要緊啊？”小婦人連忙上前扶著她。

“剛剛不小心崴到了。”姜虞擡起一只腳踮著，“應該沒什麽大概，就是走路有點疼，嬸兒，能不能麻煩你扶我回家一下呀？”

“行啊，嬸扶著你。這崴了腳可要註意，一不小心就傷到筋骨，你們年輕往往不註意，將來老了就容易落下病根了，回去記得熱敷一下，若是還疼，就讓你媽帶你去醫院看看啊。”

小婦人一路話癆個不停，扶著假裝崴腳的姜虞走進二單元二號樓，上了六樓，才停下。

就在姜虞望著左右兩戶大門遲疑之際，嬸子又極其熱心地幫姜虞敲了門。

6-1號的門很快從裏打開，正是姜虞的媽媽，她看到姜虞和扶著她的嬸子，正要說話，姜虞便搶先她開口：“媽我腳崴了，嬸扶我上來的。”

“怎麽這麽不小心。”姜媽一聽，立刻擔憂道：“嚴不嚴重啊？”

“沒什麽大礙，就是扭了一下。”

“哦，那趕快進來我給你熱敷一下。”姜媽說道，又對門口的熱心大嬸說：“楊梅姐可多謝你了啊還扶我們家小虞回來，快進來坐會兒，喝口茶吧。”

“哎不了不了，我還得回家做飯去呢。”楊梅嬸子連連擺手，拉扯幾句便走了。

姜虞走進‘自己家’，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看得出，這是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三室兩廳的房子一百八十多平，裝潢得十分溫馨素雅，兩張米色皮沙發擺在客廳裏，茶幾鋪著小雛菊的布罩，跟窗簾是一個系列的，看起來有點田園風，整個屋子讓姜媽收拾得幹凈又整潔，落地陽臺外的光亮透進來，讓這個家既和熙又溫暖。

姜虞忽然間熱淚盈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就是她這輩子的家啊！真好。

“趕快用冰敷一下，看看腳腫了沒有？”姜媽用毛巾包著冰塊從廚房裏走出來，蹲下就要察看姜虞的腳，姜虞連忙往後一退，道：“沒什麽大礙，現在已經不怎麽疼了，您看！”說著姜虞拉起褲管給姜媽看。

姜媽仔細看了看，確實沒有紅腫現象，便道：“還是要註意為好，你先自己用冰塊敷一下吧，媽進去端菜。”

“哦。”姜虞接過冰塊，坐到沙發上隨便敷了幾下就丟到一旁，起身打量著房子裏的布置，見到客廳墻上掛著幾張畫像，走近一看，是一張張全家福。

畫像中有她和姜媽，和一個深沈英挺的男人，儼然便是她爹姜丞相年輕時的模樣。

畫像以小女孩的年齡為區分，有她四五歲時紮著羊角辮穿著小花裙的天真可愛模樣；也有七八歲剛換門牙時捂著嘴羞澀的模樣，還有一張少女舉著獎杯在臺上和父母的合照，姜媽和那個爹的臉上都是一副為她驕傲的笑容。

姜虞看著看著，嘴角也不自覺彎起。

“楞著幹嘛呢，趕快洗手吃飯啊！”姜媽一手端著個盤子走出來，忙裏忙外的布置著，廚房裏還有聲響，姜虞走進去洗手時一看，炤臺前有個微胖的大嬸正在炒菜，想來這就是家裏的幫傭楊嫂了。

很快桌上擺好四菜一湯，魚香肉絲、地三鮮、紅燒魚、宮保雞丁和一個蓮藕豬蹄湯，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快吃吧，全都是你喜歡的菜！”

三人圍桌而坐，姜媽和楊嫂兩人都不停地往姜虞碗裏夾菜。

“嗯，真好吃。”姜虞將夾在碗裏的每樣菜都吃了，擡起頭笑著對姜媽說，又對楊嫂道：“楊媽你手藝真好。”

“好吃就多吃點，學校食堂的夥食哪有家裏好啊，一點油水都沒有。”楊嫂笑得一臉和掬。

吃完飯後，姜媽便讓姜虞進屋寫作業去，姜虞走進臥室，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

這是一個典型的小女生臥室，粉格子的床單，同色系的窗簾，白色的書桌上是一個嵌入式書架，上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書，墻上還貼著兩張明星海報，打開衣櫃，裏面整整齊齊疊著一堆衣裳，內衣襪子等小物也分門別類放在小抽屜裏。

看得出，‘她’是一個愛幹凈喜歡讀書的小姑娘。

姜虞推開小窗戶，夜晚一陣涼爽的清風吹來，輕輕拂起她額前的碎發，她忍不住張開雙臂，對著窗外大喊一聲：“姜——虞，再——見！你——好，姜——虞！”

這一晚，躺在那張鋪著粉格子床單有著牛奶沐浴露香味的軟床上，姜虞睡得香沈極了，一夜無夢。

第二天再去學校時，她已經輕車熟路了。

一路上跟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招著手，腳步輕快極了。

呃，就是……課堂上老師講的課，除了語文和歷史，基本上她都聽不太懂。著實有點受打擊。

課間操時，她們班本來該姜虞上去領操，但她只會打師傅教的七星拳，哪會跳什麽課間操。

姜虞隨手逮住李婷婷，讓她上去替自己領操。

成為課間操領操員一直是李婷婷的願望，可是老師們一向對姜虞青睞有加，有什麽出頭的位置都讓她上，李婷婷有時候其實挺嫉妒姜虞的，這回她竟然主動把領操位置讓給自己，李婷婷有點不敢相信：“姜虞，你真的……要讓我去替你嗎？”

“嗯。”姜虞揚眉：“怎麽，你不願意？”

“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了。”李婷婷喜笑顏開連忙點頭。

跳完操後，李婷婷高興極了，走過來邀請姜虞去小賣部：“姜虞，謝謝你啊，我請你吃東西，你想吃什麽隨你選！”

姜虞也不客氣：“行，去看看。”

兩人又叫上何曉蕾，有說有笑的朝小賣部走去。

課間休息，小賣部門口學生挺多，姜虞幾個走進去，在零食貨架上東挑西選，視線落到一排飲料上，酸奶果汁氣泡水五花八門，她剛準備伸手過去拿起一瓶看起來很好喝的維C橙汁，有另一只手也同時伸了過來，放在那瓶橙汁上。

姜虞動作一頓，擡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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