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風雪撲面, 窗內是幹燥的暖意。許覃單手扶穩方向盤, 襯衫挽到袖口, 露出一截勁瘦的手腕，蒼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血管。

許諾偏頭躺著，半闔的眼睛恰好正對著這只修長的手。

“怎麽？”許覃感覺到對方的視線, 沒回頭，反手撩起他的額發。

冰涼的手指試了試溫度, 一觸即分。許諾似是被這點涼意驚醒了, 不自覺想追著那只手離開的方向, 可實在提不起半分力氣，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輕輕顫了顫。

這孩子從小就這樣, 一旦生病就變得特別黏人。許覃無聲地笑了一下，手掌摸索向下，從外套的間隙裏伸進去，攥緊了對方無力搭在小腹處的手。

許諾微微瞪大眼, 卻沒有說話。

許覃的呢大衣脫下來蓋在許諾身上，只穿了件濺了血汙的襯衣。襯衣下擺被抽出來，還撕破了一角，此時姿勢改變, 便露出緊實的腹部線條。腹肌的輪廓恰到好處, 既優雅又性感，許諾神色一動, 旋即垂下視線。

許覃並沒有註意到他的神色，緊了緊手指, 像哄小孩似的：“想睡就睡吧。”

夜晚的街道空空蕩蕩，跑車一路疾馳，很快到達了郊區一家私立醫院。副院長接到電話，帶著幾個醫生守在門口，焦慮地轉來轉去，大冷天幾乎出了一身汗。

外形囂張的跑車急轉繞過花壇，猛地剎在門廳前。副院長摸了把汗，迎上前：“覃少？”

許覃長腿一邁跨下汽車，周身的血汙把醫生嚇了一跳，慌忙道：“您，您傷著哪兒了？”

許覃搖頭示意無礙，彎下腰，竟從副駕駛裏抱出了一個蜷縮著的青年。外套滑落，露出那人手臂上猙獰的傷口，幾個醫生圍上來，幫著把病人放上了擔架車。

“這，這是……”

“被狗咬了。”許覃面不改色，垂眸理了理對方汗濕的發，很自然地在他額角親了親，哄道：“乖，別怕。”

醫生感覺自己好像揭秘了什麽不得了的豪門戀情，冷汗都下來了：“我，我們先帶他去做個檢查，外科主任已經等著了。”

許覃點點頭，目送那輛擔架車滴溜溜推遠了。

“這個……”副院長戰戰兢兢，“需要聯系家屬嗎？”

“什麽事？”許覃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地：“跟我說就行。”

“沒事……手術簽字而已。”副院長目光游移，偷望那個受傷的青年，腦洞大開：覃少多年未婚，莫非是因為早就有了個同性小情人？

“想什麽呢？”許覃打斷他，把簽完字的板子丟回給他，“這是我……”他頓了頓，突兀地勾了一下唇角，“我弟弟。”

他已經很久不曾這麽介紹許諾了，心裏微微一動。

副院長忙不疊點頭。這家醫院是覃家產業，許覃憑借繼承所得的大量股份，在成年後迅速收回了旁落的控制權。雖不常來，可眾人見到少東家都有些畏懼。

手術很順利，無非就是清創縫合。蜘蛛毒液，正如許諾所猜測，只不過是些麻醉劑，對身體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許諾還未醒。許覃站在病房裏，望著窗外冰封的噴泉池，眸色沈沈。

【當然是因為……你愛我啊。】

蜘蛛留下的這句話，似乎撥開了他腦中的迷霧。無法掩埋的覆雜情緒翻湧上來，刺得心臟隱隱作痛。

一直以來，不論是他自己，抑或是身邊的人，都認定他喜歡的是餘應綬。可事到如今，他突然無法確定了。

他的確曾愛過一個人，甚至直到現在還愛著，但那個人……究竟是誰？

“唔。”

許覃應聲轉頭，見青年正掙紮起身，不由皺起眉頭：“躺著。”

清醒過來的許諾重新恢覆了冷淡，倔強地抿唇，翻身就想下床。可惜麻醉效用還未過去，許覃輕輕巧巧就將人按了回去。

“許覃！”許諾瞪了一眼，語氣惱火。

許覃淡定：“叫哥。”

許諾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肯理會他了。許覃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既然醒了，我們談談？”

“……”

“那只蜘蛛，你知道是怎麽回事？”

“不。”

許覃聳聳肩，站起來就往外走。

“餵，你去哪兒？”

“哦，肯說了？”許覃似笑非笑的，“你要是不知情，我當然要報警了。這麽大的不明生物放在市區多危險，還咬傷了我可愛的弟弟。不抓起來怎麽行，你說是不是？”

許諾咬牙切齒：“不能報警。”

許覃雙手插兜，一副“我等你解釋”的模樣。

“具體我不能說，但蜘蛛的事情你不用管，馬上會有人來處理。”

“你還知道些什麽？”

許諾移開視線，語氣低沈了一些：“那是幻境蛛。不論它給你看了什麽，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它。”

許覃慢慢踱到他身邊，彎下腰與他平視，眸光冷冽：“你好像很清楚我看到了什麽？”

“我……”許諾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道，“無論如何，我不會害你。”

這個解釋實在很無力，但許覃笑了一下，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半晌，他緊盯著許諾的表情，慢慢開口：“那我和祝煜……”

許諾靠在床頭，毫無反應，眼皮卻輕微跳了一下。

許覃湊近他的臉，幾乎如情人私語：“我已經知道了。”

“什麽？”許諾動作幅度很大地擡起頭。

許覃垂眸望他，神色溫柔：“我知道我的記憶出了問題。你猜，距離我想起來，還會有多久呢？”

“……”

“很多事，不止是我，似乎連周圍的人都忘了，只除了你。許諾，你究竟是什麽人？”

許諾緊緊抿唇，一言不發。

“不說也罷。”許覃松開他，目光落在窗外那座積雪的小天使雕像上，“之前我就覺得很奇怪。即使你討厭我，想趕我走，又何必燒光我所有的舊物？從日記到相冊……”

許諾冷笑：“誰在乎那些是不是你的東西？我趕你走，從頭到尾，只是為了父親的公司罷了。”

“你那點伎倆，還想拿來騙我？”許覃收回視線，搖搖頭，“很多東西，我從來沒有在意過。許諾，你應該最清楚，憑我們當初的關系，你想要什麽我會不給你？”

“呵，我不要你的施舍。”許諾別過頭，不耐煩道，“滾回傻逼祝那兒去吧，何必留在這裏討人厭。”

房門輕輕響了一聲，室內恢覆寂靜。許諾意識到對方走了，半撐起身體，從薄被裏抽出手。他被咬傷的手腕上，隱約可見一道緊緊纏著的細線，在昏暗室內反射出微光，就像是……蛛絲。

它雖細卻韌，許諾用左手拽了兩下，又上牙咬了咬，紋絲不動。他煩躁地嘖了一聲：今晚怕是麻煩了，不過許覃住在那個人家裏……應該會是安全的吧。

“幹什麽呢？”

他維持著自己咬自己的動作，尷尬回頭，卻見許覃推著把輪椅站在門口，滿臉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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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覃走過來，毫不留情地捏開他的腮幫子：“狂犬病發作啊你？”許諾惱羞成怒，剛想發作，嘴裏卻被塞了一顆糖。

許覃微涼的指尖擦過他唇齒，嘴裏淡淡的甜香擴散開來，草莓味的。都這麽著了，再吵架就顯得太沒氣勢，於是許諾鼓著腮幫子，不肯說話了。

許覃彎腰把他抱到輪椅上：“一會兒對‘傻逼祝’態度好點。寄人籬下要學會看人臉色，懂不懂？”

“……我不去！”

“別鬧。”許覃將手掌壓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不由分說把人推了出去。

市區公寓，祝昀蹲在地上，給霸天虎餵雞胸肉，身邊躺著自動給食機死不瞑目的屍體，心底一片悵惘。

“我真傻，真的，”祝昀心想， “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蜥蜴吃不飽肚子，會去坑冰箱；我不知道他還會吃貓食。”

自動給食機的蓋子被徹底破壞，整袋貓糧連一粒都沒剩下，一看就出自祝秋的手筆。霸天虎虎目含淚，淒淒切切地舔著撕成小塊的肉。

罪魁禍首抱著靠墊，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吃肉，蠢蠢欲動地湊過來：“昀哥，我想……”

祝昀冷酷地：“不，你不想。”

“嚶——”祝秋作勢要往地上滾。

祝昀鐵石心腸：“鋼琴不想要了？”

祝秋抹了把辛酸淚，戚戚然爬起身。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祝昀頭也不回，丟了根雞肉絲給他：“去。”

“嗷嗚~”祝秋叼著肉，一臉幸福，任勞任怨地把門打開。

許諾坐在輪椅上，還在死命鬧別扭，嚷嚷著要回家。門打開，他轉過腦袋，狐疑地望向門後模樣漂亮的綠眼睛少年，突然閉上了嘴。

祝秋也盯著他，抽抽鼻子，猛地咽了口唾沫。

許諾：“……”

許覃熱情地：“這是白的遠房表弟，小秋。來，小諾，打個招呼。”

許諾整個人都不好了：“壁壁壁虎？”

“什麽？”許覃彎腰，“他叫祝秋。”

祝昀抱著貓也出來了，冷淡地掃了眼許諾吊著綁帶的手。想到是為了保護許覃才受的傷，他神色略微緩和了些：“來了就住著吧。”

許諾：“等……”

許覃微笑：“那就不客氣了！”說著把人推進了房間。

許諾快瘋了：……誰要和天敵住一起啊日！

兄弟倆進了屋，許諾怔住：“他們就讓你睡客廳？！”

許覃歪歪頭，鋪床的動作一頓：“不想睡沙發床，你也可以去書房……和徐醫生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徐文暢剛洗完澡，圍著條浴巾轉出來，緊實的肌肉大咧咧袒露著。他只聽見後半句，頗感興趣地轉過來：“哦，誰要和我睡？”

許諾咬牙：“不，客廳就很好。”

這會兒已經將近十二點半，幾人匆匆洗漱完畢，各自熄燈上床。

許家兄弟雖窩在一張小床上，卻分了兩條被褥。許諾有點緊張，盯著陌生的天花板，一直無法入眠。

他躺了一會兒，不由偏過頭去看許覃。月光從陽臺漏進來，輕柔地映在對方臉上，勾勒出優美起伏的弧度，輪廓分明的唇略微張開了一點，陰影往唇線內延伸，似乎在邀請誰一探究竟。

他心中有些苦澀地想：“如果你知道我做錯過什麽事……還會願意這樣對我嗎？”

許覃沒睜眼，卻好像感應到他的視線，含糊嘟囔道：“早點睡。”說著還伸過手，溫柔地攬住他的後背拍了拍，跟哄孩子似的。

許諾生怕驚醒他，大氣也不敢出，順勢垂頭靠在他胸口，心裏亂糟糟的。明明早就決定要離他遠一點，明明那樣才安全，可是……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傳來了輕微的拉扯感。隨著蛛絲顫動，黑暗裏響起悉悉索索的動靜，好像有什麽詭異的東西，順著頭頂的通風管道，爬到了他們上方。

來了？許諾身體有些僵硬，豎起耳朵聽模糊的動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聲音越來越近，隱約可聽見啪嗒啪嗒的黏膩響聲，幾乎可以想象蜘蛛是如何流下口水，拖著笨重的身軀，一步步摸索著蛛絲，找到它們的獵物。

通風口位於廚房天花板，想要到達客廳，必須先穿過餐廳。

很快，輕微的哢噠聲次第響起，似乎有數不清的蜘蛛，從通風管落下，橫跨餐廳，直奔他們的饕餮美餐。

許諾渾身緊繃，做好了戰鬥準備。

突然，餐廳裏傳來少年的聲音：“咦？”那聲音含著三分驚訝，七分驚喜。

緊接著，就聽嘶溜一聲，隨後響起喀拉喀拉的咀嚼聲，聽得人牙酸。蜘蛛們楞了楞，爆發出嘰嘰嘰的叫嚷，爭先恐後地掉頭逃去。

然而，黑暗中潛藏的獵食者不可能放過這一頓美餐。因為興奮，他連眼睛都變回了澄黃的豎瞳，猛地撲上——

一時間，咀嚼聲此起彼伏，間或還能聽見咂摸嘴的聲音。

許諾脊背發涼，沈默著往被子裏縮了縮。不管怎麽說，他們大概是……安全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祝秋眼睛發綠：臥槽宵夜啊！

兼任外賣員的蜘蛛們：……

蟹蟹水晶布偶的地雷X3~

蟹蟹領銜霸主的地雷~

蟹蟹南瓜馬車的營養液X10~

蟹蟹昵稱總被吞的營養液~

筆芯ovo——今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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