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在市裏轉了一圈，她本是一個細心的姑娘，又揣著心思，於是比別人逛的仔細，這一次逛下來她發現一挺奇特的現象，那就是這市裏商街上的洋貨買的特別好，鋪子裏的洋布都排著隊的買，慕青好奇，也特地問了問，聽商鋪裏的夥計說，凡是沾了這個洋字的貨，銷的都比別的好，有點瓜是外地甜的意思。

借著那次瑞生的態度，慕青覺得他對糕點也是挺有興趣的，於是說：“千兩黃金我確實沒有，不過卻有一手做西式糕點的手藝，不知能否得周三公子青睞？”

瑞生細長挑起的眼瞇了起來，寶山市裏是沒有做西式糕點鋪子的，這東西一般只有在省長，督軍和洋人辦的宴會上才會出現，飯後甜點只有小小的一塊，平常人很難吃到，他初初嘗後便非常喜歡，也曾想在上面想些經營的生意，可那些洋人卻是驕傲自大的很，合夥做買賣就要占到八成的收益，工藝保密，還要休假，額外花銷，吃住全包等很繁多條件。他二哥是去過英國的，呆了四年，他還問過二哥有關蛋糕的事，可二哥卻說這蛋糕又甜又膩有什麽好的，不如中國菜好吃。

瑞生只是略略有些興趣，可這麽折騰他卻不喜歡，念頭就此打住也再沒繼續下去，他還有一堆的事，哪有那麽多時間在這上面耗。這次被慕青提起，瑞生此時興味盎然，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很是冷淡。“光憑一本西式糕點的書，你就能誇下海口說自己會做蛋糕，笑話。”

慕青擡眼看他，“只要你把需要的材料準備好，我可以先做給你嘗嘗。”

瑞生的嘴角微微上抿，一雙瀲灩長眼看著慕青說：“你要的東西可不好弄到啊，對我似乎也沒什麽誘惑力，唉！我好像沒什麽興趣。”

慕青擡起眼仔細的瞧他，慕青生前做過采購的工作，這工作很能鍛煉膽色和眼色，此時她擡起頭來認真看他，心裏也在揣摩他此時的心思和想法。兩人四目交接卻都沒有躲避，瑞生一雙眼微微挑起含著略諷的嘲意，那眼瞳且涼且亮，看著慕青的眼，甚至還逼近了一些，慕青終是敗下陣來，轉過頭裝作欣賞這屋裏別處的風景。

“我雖然並沒什麽興趣，可你要是想做給我嘗嘗那樣無妨，事先說好，我對吃的可是很挑剔，你確定你能做好？”

慕青眼睛一亮，她剛才還想著說服瑞生的法子，聽他這麽一說，有門！於是趕緊說道：“我做的很好吃呀，不比那些西洋點心師傅做的差，不信我可以先做給你嘗嘗。”

瑞生當時對西式糕點有興趣完全是因為自己喜歡啊，他對那甜品沒一點抵抗力，初初嘗過便淪陷了，此時慕青巴巴的要給他做，這正合了他的心意，可瑞生的臉卻更冷淡了，顯出疑慮重重的模樣說：“如果做得和桂花糕一個味道，我是肯定不能答應了。”

“如果做得好呢？”

瑞生笑了起來，“如果做得好，我們到可以詳談，不過我覺得你……”他看慕青稚嫩年紀，再看她青澀臉龐，說：“似乎實力有限，空有膽量和想法可是不能成事的。”

慕青站起來說：“我是不是有這個實力等糕點做好了給你嘗你就知道了，我現在先回去準備一下，需要準備的食材我待會寫下來交給你。”

慕青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她許久沒做過蛋糕，這手藝有些荒廢而且步驟也記得不甚清楚，她要回去好好回憶一番。慕青躲在屋子裏整整研究了一天，第二天中午慕青沒等來送食材的瑞生，卻等來了元霜身邊的大丫頭綠湖。

“我們大夫人邀你去正廳喝茶呢。”慕青趕緊起身，也不做它想，元霜總是心血來潮的邀她賞花或是喝茶，她跟著綠湖來到主宅，發現丫環仆婦都收拾一新，這灑掃的，擦家具的，還有擺花規整書畫的，比往日都要忙碌。

待慕青走近，元霜坐在主位的椅子裏擡手招呼她：“青兒，來，過來。”於是她又快步走了幾步來到她身邊，見她笑容滿面，臉色紅潤，於是也笑了起來說：“阿姨今天氣色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情呀？”

元霜也是一臉的笑，遮都遮不住，說：“可算巧了，牧生馬上就要回來啦，前幾次我寫信催了好幾次，他都說忙，回不來，這次總算是回來啦！”

這周牧生慕青也是略略有所耳聞，聽丫環門說是留洋回來的大學生，於是說道：“二少爺是從國外剛回來的嗎？”她看這忙碌的，似乎是在迎接遠客。

“我們牧生啊，那可是這寶山有名的人物，十七歲出國留學去了英國，聽說校長很欣賞牧生的才華，剛回來就被聘請到省城大學裏教書，在大學裏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又是留洋回來的留學生，不是我自誇，我們家牧生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羨煞一幹旁人。”

慕青對民國的秀才不了解，說起大才子來，她唯有記得徐志摩，還有一個胡適。徐志摩也是有名的大才子，當年讀書時課本上還有他的《暫別康橋》，可大才子又怎樣，他對張幼儀是如何的殘酷狠絕，簡直比仇人都來的狠厲，浮誇而又自負簡直不可比喻，他似乎也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慕青並沒有對文人輕視的意思，可這個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大才子，她只是從心裏起了一聲清脆而又鄙薄的“哼”字。所謂的留洋大才子不抵不過如此。

元霜見慕青默不作聲，於是又將自己的兒子狠狠誇讚了一番，慕青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聽著，這時從外面跑來一個管事的，叫嚷著來到元霜身旁說：“太太，二少爺回來啦！”

元霜驀的站了起來，朝遠處的前院望過去，真有望眼欲穿的意思，慕青害怕她站的不穩，便一手將她扶著，見她朝前走了幾步，眼裏盡是期盼，便也望了過去，從遠處的前院裏走過來幾個人，處在正中位置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從遠處看，慕青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蕭蕭且肅肅，他穿了件黑色毛呢西裝，頭發卻支楞著，高大挺拔，沒有文人的柔弱感，倒是有幾分瀟灑深沈的意味來。慕青見他身邊還帶了一個挺漂亮的姑娘，一身米黃色洋裙，穿白色小羊皮靴，頭上也是一頂白色的軟呢小帽，襯的美人端麗又淑女，後面跟了兩個仆從，扛了好幾個大皮箱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兩人身後。

周牧生一路快行，來到元霜身前，他笑意漫過嘴邊，叫了聲：“媽。”元霜便淌下兩行清淚，拉著他的手不住的看，嘴裏念叨著：“牧生，你瘦了。”

慕青此時躲在一旁，冷冷的看周牧生，這就是瑞生口裏和自己定了娃娃親的周牧生，她再看了看旁邊的漂亮女子，心裏冷道：或許這世上會有第二個徐志摩，可卻再也沒有第二個張幼儀了。母子兩還在久別敘衷腸，那旁邊的姑娘卻不甘寂寞了，她脆脆的叫了聲：“伯母好。”

元霜扭頭看了過去，問道：“這姑娘是……？”

“哦，媽，剛才光顧的說，都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學生，叫於曼麗，她想來寶山逛一逛，幸而離得不遠，我就帶她來了，咱們的客房還有嗎？讓下人打掃一間出來。”

元霜又仔細的將這洋氣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顯出光芒來，拉著那戴著白色手套的小手說：“我們家客房多的很，都空著呢，姑娘你盡管來住就是了，住多久都沒關系。”

那女孩子笑起來神色飛揚，沖周牧生眨眨眼，顯出調皮神色說：“你看伯母對我多好，哪像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這一路上，我對你哪點不好了？”他似是忽然想起來，問道：“你是不是有些餓了？家裏廚娘做的八寶鴨很地道，待會你嘗嘗。”又對元霜說：“今天可有這道菜？”

“有，當然有，你最喜歡吃了，怎能沒有。”

慕青向廳外看了看，她覺得此事打擾人家母子敘舊不太好，是不是應該悄無聲息的離開，可元霜偏偏此時想起她來，輕拍了下牧生的手說：“給你這麽一攪合，我都忘了慕青了，慕青？”她回頭四處張望，才發現了一直躲在椅子背後眾丫環旁的慕青，於是招手讓她過去。

慕青目不斜視直直走到元霜面前，站在周牧生面前，他有她一頭的高，如今慕青只能看到他的胸前，可她卻只看著他的胸，沒有一絲一毫打算仰頭的意思。

牧生看身前這個小小的女孩兒，她穿了一件半舊不新的紅色粗布小棉襖，淺色棉布鞋，黑色油亮粗大的辮子用紅頭繩紮著甩在身後，穿著打扮還沒有這府裏一個二等丫頭來的精細，真真是小市井裏出來的鄉下丫頭。

周牧生曾想過這慕青會是怎樣的模樣，今日見了，除了臉蛋長得水靈外，這周身都透著一個小市民的寒酸來，想起這還是自己訂過親的未婚妻呢。想他周牧生留洋歸國，國外女子都十分奔放與熱情，回到國內見的都是婉約的紅粉佳麗，似乎在他身旁環繞的皆是上上品的女子，個頂個的才華洋溢，不是他自視甚高，只是對比之下相形見絀。

不禁納罕，當初自己的母親是何等眼光，才給他配了這麽一個土裏土氣的娃娃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