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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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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況如預料中發展。

在第三個官員染上疫疾之後,盛明珠罷了早朝,疫病散播飛快的謠言在百姓間傳開,大家想盡辦法儲糧,閉門不出。

這時易風堂的人主動上門,願意每隔三日,為這些住在內城的高官大戶提供生活所需,只要他們付出適當的銀子。

禦醫、大夫不斷在各家各戶間奔波,提供米糧的送貨員也負責放送疫情發展的狀況。

百姓們想到被燒滅的柳、閔、益三州百姓,揣著一顆心、憂心忡忡。

女帝會遷都嗎?會不會一把大火燒掉京城?

有人大起膽子,拾掇家當、企圖逃離京城,卻在城門外撞上燕將軍率領的軍隊,只能灰頭土臉轉回自家門庭。

這時候的京城宛如一座死城,馬路上幾乎見不到往來百姓。

不多久,宮廷侍衛當中也有人傳出疫情,盛明珠接到消息,立刻把發病的宮廷侍衛趕出後宮。

緊接著後宮男人成了瘟雞,一個個發病,急得盛明珠到處攆人。

短短幾天,後宮留下的只剩原來的三成。

知道這個消息,最得意的自然是言海青,早在柳州疫情爆發,盛明希領軍前往滅疫時,母親就快信給燕將軍,讓他領兵進京。

他打算藉疫病一事,推翻殘暴不仁、視百姓為芻狗的盛明珠。

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愚蠢的盛明希竟為巴結女帝,逮捕一票疫區官員進京,更沒想到這些官員會給京城帶來疫情……這是上天在幫助自己啊,連老天爺也看不過盛明珠的逆行倒施,要讓自己取而代之!

燕將軍進京了,他命馬文給燕將軍捎信,現在……皇宮已經被燕將軍的兵馬團團圍住了吧。

興奮吶,他換上自己花了三年時間,一點一點慢慢織就、裁成、繡好的龍袍,這件龍袍,是他親手做出來的,就像這片大好河山,沒有人為他奉上,他一樣能夠靠自己的雙手奪下。

搶來的果子最甜,多年汲汲營營、嘔心謀劃,終將讓他留名青史。

將來,史書上定會記下這一筆,是他改變男人命運,是他成就天底下千萬男子,他們必當感激他、崇拜他,奉他為神只。

從今而後,他發誓,會把那些低等的、愚蠢的女人,狠狠踩在腳底下,撕碎她們的自尊,賤踏她們的驕傲,讓她們一生一世只能依附男人而生存,讓她們唯一的功用,便是成為男人傳宗接代的工具。

想到這裏,他太高興、太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雨藍站在他身後,見他這樣快樂,也跟著他揚起嘴角。上前,她環住他的腰,把臉貼靠在他的背上。

雨藍的碰觸,讓他覺得惡心,眼底滑過一抹淩厲,但他強忍住了,硬生生揚起溫柔笑意,他轉身回擁她,勾起她的下巴,斯文的嗓音在她耳邊回蕩。

「雨藍,我發誓,今日你助我成就天下,來日,我會讓你成為我的皇後,我唯一的女人!」

他的話感動了雨藍,踮起腳,她吻上他的唇。

燕將軍的軍隊將皇宮裏外三層團團圍住,言海青領著母親、弟弟們,隨著雨藍大搖大擺走往太和宮。

整座後宮安靜得像座死城,他們停下腳步時,發現幾乎所有的宮人全都守在盛明珠所在的太和宮。

她是怕死,還是害怕寂寞?

一聲呼嘯,從四面八方飛過來二十幾名和雨藍一樣身懷高深武藝的隱衛,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屋檐上縱身躍下。

宮人發現,才要扯起嗓子大喊,但聲音未出,已經被人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一眨眼功夫,她們已將宮人全數制住。

言海青大搖大擺走進宮裏,腳還沒跨進去,就聽見盛明珠暴躁大喊,「屏兒呢,我的茶呢?」

聞言,言海青露出笑意,這個人真沒定性啊,才短短幾天功夫就上癮了?也好,他沒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原以為還要拖上一年半載……他走到盛明珠面前,居高俯瞰。

她更瘦了,雙眼無神,嘴角幹裂,額間的青筋一突一突的,看起來猙獰可怖。

還以為是屏兒送茶過來,盛明珠擡頭,卻發現一個陌生男子站在面前。

她皺眉、努力回想,是後宮裏的男人嗎?她臨幸過嗎?

該死,最近腦袋越發糊塗了,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你是誰?」盛明珠問。

「我是你下旨賜給順親王的王夫,陛下忘記了嗎?」他溫柔回話。

順親王?哦……她的皇妹。她賜了誰啊?是……對,是前朝犯了事的言氏家族,盛明珠上下打量言海青,樣貌長得不差嘛,就是那雙眼睛,銳利得讓人受不住。

「誰讓你進宮的?是順親王嗎?她去滅個疫,為什麽到現在還沒返京?」

言海青咯咯一笑,回答,「不知呢,許是染上疫病,已經客死異鄉。」

就算腦子不清醒,盛明珠也感受到對方的惡意了,她看一眼站在言海青身後的雨藍,揚聲道:「隱衛,把他給我殺了!」

雨藍冷眼,已經五年了,盛明珠接收先帝的隱衛整整五年,而自己無數次出現在她面前,沒想到盛明珠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於盛明珠而言,她只是殺人工具嗎?

這樣的主子,她是瞎了眼,才會幫她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

輕笑間,她抽出腰間長劍,指上盛明珠的喉嚨。

盛明珠大驚,怒斥,「你想造反?!」

「我確實想造反,你即位五年,暴虐無道、惡行累累,百姓哭天不應、哭地不靈,你早些死,百姓才能解脫。」

「你——」盛明珠激動得說不出話。

言海青大笑,說不出話,是因腦子打結了?不怪她,是屏兒在茶水裏加的好東西惹禍,不過她天生糊塗,不差那一點兒好料。

他用眼神示意,雨藍點了盛明珠穴道。

下一瞬,她癱軟在床上,雨藍瞥她一眼,轉身走出太和宮,領著幾名隱衛,去捉拿周皇太夫。

言海青走到禦案前,提筆寫下幾行字,一面寫著,一面念道:「女帝染上疫疾,不久於世,順親王遲遲在外不歸,怕已遭疫疾吞噬,天下不能無主,只能將玉璽請托言海青,朕親命言海青即位為男帝。」

聽到最後,盛明珠雙眼暴張,瘦骨嶙峋的手臂顫抖的指向他。

他?一個卑賤的男子竟敢弒帝篡位,誰給他吞了熊心豹子膽?

與之對視,言海青絲毫不懼,他拿起自己寫的聖旨,在她面前晃兩下,道:「這一筆字真好,對不?」

盛明珠看清楚了,那是……是自己的字跡!他模仿自己的字?他處心積慮,謀劃多久?

「你要當男帝?想都別想,也不看看自己是從哪個狗窩裏爬出來的軟蛋,不過是個暖床的賤——」

話沒說完,啪地,言海青一巴掌打偏了她的臉。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言海青,他……打她?

這巴掌搧去了她的驕傲,兩行淚水無預警地滑下來。

「哭了?高高在上的女帝哭了?難怪大盛要亡國,最後關頭,身為女帝,除了用眼淚求我手下留情,沒有別的招?」

像戲弄小貓那樣,他舉起手上的毛筆,一筆筆往她臉上塗畫。

罵他賤?這是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字。

言海青輕輕解開她的扣子,脫下她的衣褲,把赤裸裸的盛明珠在床上擺正,毛筆沾飽墨水,在她身上寫下大大小小無數個賤字。

盛明珠氣得快要昏過去,她從沒想過有人膽敢這樣對待自己,她雙眼噴出怒火,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舒服嗎?如果舒服了,可不可以講講,玉璽放在哪兒?」

「你想都不要想——」

話沒說完,盛明珠覺得臉上一痛,言海清手上的毛筆,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匕首,劃一刀不夠,還在她的右大腿多劃幾道,鮮血從她白晰的皮膚中滲出,慢慢地匯聚成河,他滿意地欣賞著這一幕。

盛明珠痛得大聲喊叫,言海青卻笑著說:「不著急,陛下什麽時候想起玉璽放在哪裏,記得告訴我一聲,免得多挨幾刀……」

盛明珠不過強忍兩下後,就再也承受不住,她哭得眼淚鼻涕齊飛,虛弱道:「我說……」

言海青看著蓋上玉璽的聖旨,滿意極了,自從那場橫禍,自從他親眼看著祖母、姑姑死在自己面前……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象這一刻。

他發誓要把女帝拽下龍椅,發誓自己要取而代之,終於,他成功了!家族中最沒用的小兒子,揚眉吐氣了!

奶奶、姑姑,你們看見了嗎?

兩行清淚滑下,他帶著噬血的目光走回盛明珠身前,高舉匕首,揚聲,「甄和五年七月初八,大盛王朝滅國!」

隨著最後一個字從言海青口中吐出,盛明珠眼睜睜看著匕首插進自己的胸口,鮮血狂噴,溫熱的血液紅了她瞠大的雙眼,她不甘心、她不願意閉眼……大盛王朝滅國了嗎?毀在自己手中嗎?九泉之下,她要怎麽去見先帝?

門外傳出打鬥聲,是宮廷侍衛趕來?

一朵美麗的笑靨展開,那點兒人馬,言海青沒看在眼裏,果然不多久,打鬥聲停歇。

只是他沒想到走進太和宮的雨藍……她全身是血,言海青還來不及開口問,就見到盛明希、阿叡、燕承輔……等人,跟在雨藍身後進來。

盛明希一聲嬌斥,「把言海青拿下!」

燕承輔大步上前,他要對自己動手?不對,燕承輔是他的人,要對他效忠的人!這些年,他的軍隊是靠自己的銀子養著,才能養出十萬大軍,他不該恩將仇報,何況他許了他的兒子錦繡前程……腦袋裏無數念頭,像春風吹過的野草,爭相冒出,言海青想質問,卻沒料到,燕承輔已經搶到自己跟前,揚拳揍掉他的下巴!

阿叡似笑非笑地來到他面前,他的目光讓言海青心生恐懼。阿叡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信不信,我一直都知道你的野心,從你進公司那刻開始。」

公司?什麽東西?言海青聽不懂阿叡的話。

但阿叡卻清楚的很,這次回去……或許,不能再放任情況繼續。

養虎為患吶,就算那人沒資格當老虎,但一只黃鼠狼在身邊竄來竄去,也很不舒服。

言海青不認得盛明玥,她望他一眼,沒有多餘的話。

盛明玥走到盛明珠身邊,血從她身上不斷往外冒,她漸漸失去知覺,但是當視線接觸到盛明玥時,恐懼在眼底蔓延,盛明玥要來向她討命嗎?她要拉自己進十八層地獄嗎?

「皇姊——」她艱難地發出這個音節後便斷氣了。

「還記得我是你的皇姊?」盛明玥看著死不瞑目的她,搖頭輕嘆,拉起旁邊的被子,將盛明珠赤裸的身子蓋起。

小希從言海青手中抽出聖旨,從頭到尾看一遍後,遺憾地朝他搖搖頭,沒想到他這麽壞,他怎麽可以頂著邵熙哥的臉做壞事?

看著小希滿臉不忍,阿叡火氣更盛,下定決心,回去後絕對要認真處理邵熙!

阿叡越權,幾聲命令把太和宮裏的人、皇太夫以及言氏一族全數拘拿下獄!

接下來的日子,眾人忙得足不點地。

先是女帝染疫、病發身亡的消息傳出去,京城人心惶惶。

就在此時,順親王領軍隊返京,消息傳出,大家才明白順親王為何這麽久沒有消息,原來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一把火燒掉三州百姓。

她留在南方,和柳、閔、益三州的百姓共同抗疫。

順親王領著易風堂的大夫,日夜奔忙、研究疫情,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找到解除疫疾的藥物、制成藥丸,解除三州危機。

與此同時,天下百姓莫不讚頌順親王仁德。

這些消息,全是從到各家各戶運送物資的易風堂員工傳出去的。

知道順親王已經找到解除疫病的藥物,大家紛紛掏銀子,只求能早一刻買到藥丸,早點解除瘟疫的恐懼,也早點從家裏走出來。

是啊,怎麽能不恐懼?連上天眷顧的真龍女帝都染病身亡了。

於是百兩銀子一顆藥,在京城賣得火紅,有病沒病的,大家都搶著買,於是,瘟疫徹底在京城失去蹤跡。

這時候,更勁爆的消息傳出來了!

順親王入京,即刻進宮,原本想查明女帝駕崩的真相,卻不料一查、二查,竟讓她查出,明玥公主根本沒死。

五年來,她被女帝關押在冷宮內,幸得太醫蔣暄唐悉心照料,才能留下一條性命,五年的朝夕相處,明玥公主與蔣暄唐互訂終身,成為夫妻。

至於女帝盛明珠,對不起,她確實死於瘟疫。

明玥公主的賢能、才幹,在百姓中是有口皆誇的,想她在五歲時期,就能說服先帝設學堂,讓男子、窮人有書可念,不曉得多少人對她感激涕零。

看看這幾年,女帝的施政作為,再想想明玥公主的德政……於是在京城疫情解除日,順親王領著數百位臣官跪在皇宮前,恭請明玥公主登基。

國家不可一日無主,為了穩定民心,明玥公主同意繼位。

新帝登基日,朝臣參拜,儀式終於走完。

脫去厚重的朝服,盛明玥揉揉發酸的腰際,嘆一口氣,接下來要忙的事還很多,光是澄清吏治,改變風氣,就是件大事。

她看著蔣暄唐,滿臉歉意。「對不起——」

話還沒有說完,蔣暄唐搶快一步、掩住她的嘴巴。「沒關系,我們都年輕,把朝廷治理好,把孩子教育好,讓他們接下這個擔子後,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盛明玥知道,這是安慰人心的話,不過她心存感激,感激他的體諒。「你會幫我嗎?」

「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哪次不在?」他反問。

明玥笑著,是啊,沒有他,沒有易風堂;沒有他,她的勢力無法順利滲透進軍中、朝堂,更重要的是……沒有他,世間哪還有一個盛明玥?

他始終是她的臂膀。

以前她不相信上帝關門、開窗的說法,但現在她相信了,離開章健華,走入另一個朝代遇見他,雖是失去、卻也獲得更多。

沒有章健華的絕心斷情,哪有她的涅盤再生。

投進他懷裏,她問:「可不可以允我下一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他勾起她的下巴,鄭重回答,「蔣暄唐允盛明玥,生生世世。」

這是把承諾看得比性命還重的時代,這是個不會口口聲聲說愛的時代,眼前這個男人從未說過我愛你,卻用五年的光陰、五年的呵護與珍惜,讓她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用力點頭,她同樣承諾,「生生世世。」

宮人進來,跪地道:「啟稟女帝,順親王求見。」

小希來了?盛明玥點點頭,「快讓她進來。」

「奴才遵旨。」

宮人下去後,不多久小希和阿叡進來。

看見蔣暄唐,小希笑得眉眼彎彎,他是個破相男子,他長得不好看,至少比起自家老爸,簡直就是天與地、雲與泥。

可偏偏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愛護媽咪、照顧媽咪,在媽咪最辛苦的時候,不離不棄,所以……愛上一個男人很容易,但愛上一個也同樣愛你的男人就不簡單了。

不顧蔣暄唐的目光,小希奔上前抱住母親。

每次她這樣做,蔣暄唐心頭就會一緊,擔心妻子被撞壞,只是……對於這樣的親昵,明玥感到快樂,他不忍心阻止。

小希又失控了,都天天膩在一起了,都天天說話說不停了,可是每次見著媽咪,她還是興奮得像初見似的。

看著母女兩人,阿叡有些不忍心。

他們老早說好,等盛明玥登基,就立刻出發尋找盛明希,他們都猜測,回鄉的鑰匙掌握在盛明希手裏。

但是小希哭了,雖然她背著他偷偷抹掉眼淚,但他知道她很傷心。

她難受,卻還刻意揚起笑眉,刻意讓語調輕松地說:大事完畢,終於可以離開,走吧,我們去跟媽咪說再見。啊……真好,我真想念二十一世紀,想念你那些可愛的小粉絲呢。

她的刻意、她的故作輕松,讓人很討厭,所以阿叡討厭了,討厭得一把將她攬進懷裏。

阿叡的力氣很大,害她差點喘不過氣。

然後她又哭了,不是因為他太粗暴,而是因為他……看透自己,他的懷抱是她的特赦令,於是她放聲大哭,哭到不能自已。

最後,她哭累、哭聲漸歇,他捧起她的臉,認真說:不要怕,以後我會代替雁秋阿姨照顧你。

這句來得晚了,在他還沒講這話之前,他已經照顧她十幾年。

她一直不敢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朝愛情方面想,因為寄人籬下的自卑,因為她始終惦記著不該恩將仇報。

但心結打開後,惡夢遠離她的生活,她不再失眠,可以一覺到天明,她很高興自己沒有分不清楚真實與幻想,她確定自己不是瘋子。

愛上阿叡再不是恩將仇報的事,所以她放任自己愛上臭臉敷。

「媽——皇姊。」小希臨時改口,笑咪咪說道:「你允諾過的,要讓我們離京到處玩玩,今天特地來向皇姊、皇姊夫告辭。」

「這麽快,不能多留兩天?」盛明玥眼底閃過一抹不舍之情。

她也很想留啊,但暴龍哥快瘋了吧,違約金不曉得已經賠進去多少。

小希回答,「我們已經……」話卡在喉嚨口,她看一眼蔣暄唐,剩下的話,只能用一個輕搖頭帶過。

盛明玥明白的,孩子有他們的為難。不勉強、不貪求,她該感激上蒼給她們這個機會。

夠了,知道小希有人疼惜,她願意滿足。

「阿叡,小希性子糊塗,你多包涵。」盛明玥說。

知女莫若母,阿叡笑著應下。

「小希,有事情,你多聽聽阿叡的意見,他心思縝密,顧慮齊全。」

「本來就都聽他的啊。」她湊近,在媽咪耳邊低聲道:「他很鴨霸,沒有人敢不聽他。」

盛明玥失笑,這孩子……是仗著人家疼她呢!

她從頸間取下一塊暖玉,掛在女兒脖子上,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柔聲說:「從今天起,我相信神佛、相信輪回、相信天命,我會日日祈求上蒼,賜給我的小希好運。」

小希用力點頭,她也會,她會乖乖跟著倩瑤阿姨到廟裏拜拜,遙祝母親千秋萬代。

蔣暄唐上前,把一塊玉制的牌子交到阿叡手上。

「出門在外,有任何困難,記得拿著這面牌子到各地官府。一來,地方官府回報,我們可以知道你們在哪裏。二來,缺錢、缺糧還是被欺負了,如果不想亮出身分,就直接讓官府給你們撐腰。」

「多謝。」阿叡鄭重接下玉牌。

「行李都準備好了嗎?」盛明玥問。

小希搖搖手指頭,從懷裏掏出幾張面額五千、一萬兩的銀票,得意洋洋說:「出門在外,只要手中有錢,什麽都不必帶。」

盛明玥和蔣暄唐笑開,正準備送兩人出門時,宮女匆忙上前,在經過小希、阿叡時,看了他們一眼,那個眼神有說不出的古怪。

她跪在女帝跟前稟告。「外頭有兩位自稱是順親王與邵叡的男女,求見女帝。」

聲音不大,但小希和阿叡聽見了,一時間雙雙楞在當下,不知該做什麽反應。

下意識地,蔣暄唐把盛明玥拉到自己身後護著。

蔣暄唐明白,這些宮女都是宮裏的老人,一個個比狐貍還要鬼靈精,這樣的人辦事都辦老了,不會出大差錯。

對方肯定提出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是順親王,否則宮裏已經擺著一個王爺,她們早就把人趕出去了,所以相形之下,眼前這兩個更危險。

小希和阿叡互看彼此,真正的盛明希和邵叡來了,他們會是啟動時光機器的鑰匙嗎?

回頭,他們發現蔣暄唐眼底的警戒,四個人同時僵住,還是蔣暄唐先回過神,揚聲道:「把人請進來。」

「是。」宮女領命。

小希和阿叡看著宮女的背影,試著想找幾句話來緩和氣氛,可是……突然間,他們耳邊響起時鐘的滴答聲,一下一下地,極有規律,鐘聲越敲越響、越敲越大,像在預告什麽似的。

倏地,阿叡想到什麽,正打算轉頭對小希說,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因為聲音發不出來。

小希也感到不對勁,她已經習慣在恐懼時躲到阿叡身後,可是她想躲,手腳卻……無法移動,像是有一千條線,把她緊捆。

怎麽了?

他們互望的眼神中寫著驚疑,小希的眼睛瞠得很大,阿叡試圖告訴她,不要害怕、我會在你身旁,但是他無法……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他們清楚,這個時空中,正牌的盛明希和邵叡即將登場,他們的頭無法動彈,只剩下兩顆眼珠子能轉動,他們試著看向門簾處……這時,盛明玥驚呼,她捂住嘴巴,望向小希和阿叡,蔣暄唐順著她的視線轉身,一副不可思議的現象出現眼前——定住身形的小希和阿叡,他們的顏色漸漸變淡,身體變得透明。

慢慢地,他們的雙腳消失在空氣中,然後一節、一節、一節失去蹤影。

盛明玥明白,小希、阿叡也懂了……分離在即……即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即使知道離別是必然,但豆大的淚水還是順著小希的臉頰滑下。

她的女兒在哭,盛明玥心碎,她推開蔣暄唐沖上前,試圖抓住女兒。

但是雖看得見,卻再也觸不著。

盛明玥哽咽道:「小希,好好生活,不要再被過往牽系,媽咪過得很好,很幸福,很快樂,兩輩子下來,媽咪再沒有比現在過得更踏實了,有暄唐在……你明白的,遇到正確的男人,才是女人真正的幸福……」

他們消失了,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蔣暄唐聽不懂盛明玥的話,卻隱約明白,那是她無法開口的秘密。

蔣暄唐選擇不追問,他從身後抱住盛明玥,她太過傷心,轉身撲進他的懷裏。

他嘆氣,柔聲說:「別擔心,有阿叡在,他會好好照顧小希,而你,我發誓,會讓你過得更踏實,更快樂幸福。」

溫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盛明玥擡頭,眼底盛滿感動。

「女帝,順親王到……」

張開眼睛,石碑豎在眼前,小希擡起脖子,看見阿叡靠在石碑旁邊,石碑已經很舊了,上面的字跡模糊難辨。她伸手,細細撫摸……明明就摸不出來,怎麽會認為上面寫著「大盛王朝」?

嘆氣,又是假的,她還是現實虛幻傻傻分不清楚的精神病患?該找個時間去看王醫師了,問問他,需不需要加重藥量。

盤著腿,她坐到阿叡對面,凝視著他熟睡的容顏,找不到回去的路,他也很累了吧?

呼,那個夢……很真實呢。

風流斯文的言海青、黝黑有型的夏飛、有著刀疤的冷酷臉孔,卻也有溫柔性格的蔣暄唐……他對媽咪真的很好。

想起見到媽咪時的激動,她兩手輕壓胸口,心跳有些快,她已經很久很久,沒作過不是惡夢的夢。

好喜歡這個夢,夢裏雖然有擔憂、有緊張,有面對局勢的不安與恐懼,但是夢裏有阿敷,他在,便有人可以依賴,有人把自己護得好好,即使不確定明天會變成怎樣,他在了,害怕的感覺就自動退位。

真的好喜歡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的?

是從第一次搭校車吧,他把一堆禮物丟到她懷裏,還惡狠狠地命令她吃完,他很兇、嘴巴很壞,但其實很善良。

只是,她不能對這份喜歡認真了,她必須忽略,必須把對這個喜歡歸類為「兄妹之情」、「對室友的熟悉」,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個精神病患者,她不知道這個病會跟著自己多久,不知這樣的她適不適合愛情婚姻。

他們只能是兄妹,不能論及感情!

小希第幾百次說服自己,其實當兄妹也很棒……擡頭望天,黃昏了,他們不能在這裏過夜,小希輕輕推了推阿叡。

他很難叫醒的,有著嚴重的起床氣,因此小希一推、他就火大了。

把頭側到另一邊,阿叡低吼,「不要吵!」

小希失笑,果然現實與幻想不一樣,夢裏的阿叡每天都起得比她早,她還沒醒,他已經梳洗好、等著「王爺」用膳。

突然想起,夢裏的自己驚醒之後,每次都能再次入睡。

了不起,在現實中,這是不會發生的事。但在夢裏驚醒後,他會跟她說話,會輕拍她的背,會把自己收納入懷間。他身上好聞的氣味,讓她昏昏欲睡,他好聽的聲音,讓她覺得催眠,他的體溫驅逐了她的寒冷,如果她是蝸牛,他是她最舒適的殼。

彎下身,小希在他耳邊低喊。「醒一醒,我們必須快點回去。」

阿叡生氣了,雙眼猛地張開,小希被嚇一跳,連忙拉開距離,然後……像個完美的奴婢,笑逐顏開,滿臉巴結地對他說:「天黑我們會找不到路,先起來,回民宿後,你怎麽睡、我都不叫你好不好?」

她的口氣很輕,表情很甜,但眼裏有著警覺,只要他決定擡腳踹人,她就要連滾帶爬,爬到兩公尺外待命。

但是……阿叡沒踹人、罵人,他的起床氣被短暫的迷茫取代。

他看看周圍,看看小希,看看不遠處的那片竹林,眼神漸漸變得清明。

沒事?小希決定靠近一點點。「我們迷路啦,可能走得太累,我們在這裏小睡一下下。」_這個「小睡」真的很小,她出門的時候已經四、五點,就算夏天太陽下山得晚,也不應該……算了,現在計算時間太無聊,早點回去才重要。

「你不記得了?」阿叡疑惑地回望她。

「記得什麽?」

她的態度,讓阿叡不確定起來,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會嗎?那麽鮮明的夢?

他沈吟半晌後回答,「盛明玥、盛明珠、盛明希。」

他的話讓她像被針狠狠刺到般,咚地一下,彈起身。

她指著他,退退退、連退三步後說:「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你、你、你、也夢見了?」

「夢見?」阿叡反問。

「那不是夢嗎?是真實的事嗎?我們一起穿越了?還是……掉進同一個夢裏?」小希急忙問。

她對自己沒有把握,醫生說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是種病態,當所有人都指證歷歷、認定她的「真實」純屬幻想之後,她根本不敢確定真假。

阿叡皺眉,思索什麽似的,片刻後才緩慢說:「雁秋阿姨是被江櫻霞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撞死的。」

「這段我也夢見了,不……阿叡也知道,所以不是夢?所以我不是瘋子?所以過去十幾年,困擾我的不是精神疾病,而是不放棄追查真兇的固執?」小希喃喃自語。

她始終覺得自己是瘋子嗎?阿叡心酸了。他將她拉進懷裏,拍著她的背、摸著她的頭發,他生氣自己,這麽嚴重的事,他竟從來都不知道。

他用篤定的口吻說:「對,不是夢,我們都進入大盛傳說,你是王爺、我是男寵,我們合力救下三州的百姓,百姓對我們感激涕零,言海青是Gay、夏飛是變態,你有一整個後院的男人,排隊等著你臨幸……」

後面的話,他講得咬牙切齒,小希卻咯咯笑不停。

「生長在那個時代的女人,真幸福。」她一臉的滿足。

「幸福?」他冷眼瞄她。

發現他態度丕變,小希很有自覺地立刻改口。「你聽錯了,不是幸福、是不幸,工作壓力那麽大,承擔的事那麽多,回到家連一口氣都不能多喘幾下,還要應付那麽多男人,你說說,能不累、能不早夭嗎?」一口氣把話說完,她在心中暗嘆:王爺的美好歲月正式結束,奴婢光陰重新開啟。

他輕哼一聲。

她急忙靠上去撒嬌,柔聲問:「你覺得,那場車禍的真相——」

沒等她說完,阿叡截下她的話,握住她的肩膀鄭重說:「你信不信我?」

她點頭,毫不猶豫,如果連他都無法相信,世界上就沒有她可以相信的人了,她更加不會忘記,他是唯一一個、無條件相信自己的人。

小希的毫不猶豫滿足了阿叡,他承諾,「我發誓,會讓雁秋阿姨車禍的真相公諸於世,讓江櫻霞得到應有的報應。」

即使雁秋阿姨過得很好,即使她早已不在乎章健華或江櫻霞,但該得到報應的人,一個都不能躲掉。

「好!」她開心抱住他。「阿叡,以後我不想去看精神科,我不是瘋子。」

他的臉瞬間發臭。「誰說你是瘋子,說你瘋了的人,才是真正的瘋子。」

他斬釘截鐵的口氣,讓小希好幸福,她松開他,笑著捧起他的臉。「你要是早點這麽跟我說,多好!」

她捧他的臉,他卻掐她的臉。「還敢講,我不是說過,不可以瞞我任何事嗎?這件事這麽大,為什麽從來不說?」

想到這個,她撅起嘴,很委屈。「我怕啊……」

「怕什麽?」

「怕你覺得我是瘋子,不讓我跟。」她已經習慣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笑而開心、看著他生氣而愁眉,她喜歡當他的小尾巴。

「我覺得你是笨蛋,就不讓你跟嗎?」他嘴巴毒。

意思是,笨蛋比瘋子更嚴重?

見她楞住,他失笑,摸摸她的頭,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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