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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防盜·Chapter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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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氣強勁,出風口的細布條被吹得來回飄動。

許朝歌原本出的一身熱汗被收得差不多,絲綢質地的裙子冰冰涼涼。她起身去開了一點窗子,熱風噗噗地鉆了進來。

崔景行弓著背,一張臉鐵青,他說的每個字都很用力,分明坐在氣溫極低的室內,他仍舊出了一頭的汗。

他說:“我沒有想過最後是我先出賣了自己。”

那是十年之前的一樁事,跟這之後數次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他在最需要錢的時候放走了他需要抓捕的對象。

大概是累極了,許朝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幸好身後就是窗臺,她倚在上面借力,說:“是為了阿姨嗎?”

崔景行說:“她那時候需要動手術,那是很大的一筆錢。”

於是在被誘導的時候,他動搖了。

他在很長時間裏都無法安然入睡,日夜被良心譴責的滋味並不好受,那意味著要與自己堅持幾十年的信仰做日覆一日的鬥爭。

捧著那些熱到發燙的鈔票時,他立馬就後悔,同時卻又因為病榻上命懸一線的母親而狠心向前。

他想到那些綿延靜謐的深夜,她將他放在水池裏給他擦洗身體,她背著他回家,只有昏黃的光線與星辰作伴。

有些東西從此垮下了,有些東西又重新建立起來。

崔景行說:“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在我拿到這筆錢去給她交完手術費後,崔鳳樓坐著豪華轎車重新出現在我面前,要我跟他一道離開。”

他的岳丈和太太都已經相繼去世,後生的女兒年紀尚小,他成了他那個世界裏唯一的王,十多年的蟄伏,有朝一日破土,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許朝歌說:“所以你就跟他走了?”

崔景行疲憊地閉了會眼睛:“我那時很混亂,真的很混亂。”

一邊是坐擁大筆身家的親生父親,一邊是監守自盜才能守護母親的窮兒子,足以改變崔景行一生的鋌而走險,換來的還沒有他父親一年的油錢多。

人如果一旦突破了底線,那世俗所認為的所有墮落,都不再是他的阻礙了。

年少時分,向自己發誓永遠不會去找父親、不會去求父親的崔景行,終於也選擇隨波逐流了。

他很快隨著崔鳳樓來到大都市,擁有了自己的房子車子,他進入公司參與管理,配完秘書配助理。

他開始習慣有錢人的享受,培養自己的喜好和品味,他漸漸不再形單影只,安然接受身邊青春靚麗的女人。

那個大山裏悶頭在森林間奔跑的男孩,那個褲腳上沾滿了泥點的男孩,那個一提到命令、責任、使命就滔滔不絕的男孩……

他找不到他了。

許朝歌問:“阿姨知道這件事嗎?”

崔景行說:“我沒有瞞她,她那時候在準備下一輪的手術,情緒非常激動。我答應她等她做過手術就去自首,沒多久卻發現劉強將這件事扛了下來。”

許朝歌覺得荒謬,說:“你是說他幫你把這顆□□按在了死人的身上,死人是不會開口的,這樣危險就可以解除了,你也就不用再去自首了。”

崔景行默認。

許朝歌將窗子開得更大,朝著外面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

她說:“所以常平寫那個名字的時候,你以為他在提醒你這件事是嗎?這算不算歪打正著啊,崔景行,寫著我也知道這件事了,你以後要怎麽辦呢?”

崔景行說:“我有自己的打算。”

許朝歌向他走來,蹲到他的面前,問:“什麽打算?”

他仍舊是過分英俊的,標致的五官是精細雕琢過的藝術品,面對這樣的一張臉,沒有會想到這金玉之下有著怎樣的敗絮。

他眼裏渾濁,並不怎麽敢看她,悶著聲音問:“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卑鄙?”

許朝歌重新站起來,拿手捂著額頭,說:“我現在腦子裏是一團漿糊,你給我一點時間來思考。”

她腳步踉蹌地向外走,帶上病房門的時候,往裏看了最後一眼——崔景行蜷坐在沙發上,偌大的房間包圍起他。

原本高大的他被襯得無比弱小。

剩下的假期不長,許朝歌每天都去看常平兩次,偶爾繞道孟寶鹿房間,無數次擔心會撞上他,卻很幸運的,一直沒有狹路相逢。

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再見到崔景行。

許是天氣炎熱,她的脾氣也跟著焦躁,許媽媽偶爾過問,她立馬像燃著的炮仗,劈裏啪啦炸得自己都受不了。

幸好繁忙的父母開始慰問演出,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得以平靜許多,卻又在無邊的寂寞裏開始新一輪的胡思亂想。

崔鳳樓的事情使得這座城市無比熱鬧,多年前不了了之的股權轉讓風波卷土重來,他的經濟問題開始被一一清算。

他獨特的癖好已經觸犯刑法,公安機關開始查找所有相關的線索。

許朝歌不止一次在新聞上看到崔鳳樓,與上一次相比,他瘦了一圈,所到之處無不被眾人包夾,長短鏡頭刺到他的臉上,每走一步都很困難。

最新的頭版頭條是臺階上,崔鳳樓被人踩掉的一只高檔皮鞋,他已落魄之極,卻仍能一擲千金,網上的聲討之聲因此愈演愈烈。

記者的鏡頭裏也出現了證人,其中有個戴口罩的女人最能引起許朝歌的註意,那人盡管不施粉黛,眉眼仍舊美得極有攻擊性。

許朝歌立刻給曲梅打電話,果然通著,幾個忙音之後,她接起來,問:“朝歌,你知道我回來了?咱們見一面吧,我不能隨便走動,你來找我吧。”

許朝歌最後在一個公寓裏見到曲梅,她形容憔悴,穿一件絲綢的睡意,一只胳膊支在另一只手上,抽煙。

“來啦?”她讓出位置,說:“不用換鞋了,一會兒有人過來打掃。怎麽知道我回來的,誰跟你說的?”

許朝歌說:“我在電視上看見的。”

曲梅拿拇指掃了掃頭皮,說:“哦,肯定是我配合調查的那次,被照進去的。真麻煩,本來就不夠躲的,現在還追著來拍!”

許朝歌仿佛打量她,說:“你看起來還不錯。”

曲梅笑:“騙人了,我從沒這麽瘦過,當減肥了,瘦點也挺漂亮的。”

曲梅將煙灰缸放在自己膝蓋上,撣了撣煙灰,說:“不好意思讓你過來跑一趟,主要我現在被禁足,誰都不知道現在出去會中崔鳳樓的什麽伏擊。”

她湊近幾分,帶著冷笑:“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太狠了。”

許朝歌說:“沒事的,反正我在家也是閑著,我給你買了點水果,你想吃嗎,我現在去給你洗。”

曲梅拉住她,說:“別,我吃得飽飽的,就想找人過來說說話。你今天怎麽這麽有空的,沒跟崔景行在一塊?”

崔景行是許朝歌的痛點,曲梅提起崔景行,更是她不願入的禁區。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索性選擇沈默。

曲梅說:“他這次應該也不好過吧,畢竟是他爸爸犯的事,他就算不用承擔法律責任,這麽壞的名聲也能將他毀了。”

許朝歌去抓過曲梅手裏的煙,按滅在煙灰缸裏,她低著頭說:“對不起,梅梅,真的對不起。”

曲梅一陣好笑:“關你什麽事啊,就這麽隨便往你身上攬。”

許朝歌仍舊是說:“對不起,要不是我,你不會跟他分手,你們如果還在一起,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了。”

曲梅垂著眼睛直勾勾看著她,許久,又是輕蔑的一嗤,說:“算了吧,看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

許朝歌問:“你這段時間還好嗎?”

“就那樣,雖然一直躲著不敢出來,不過因為帶著錢,倒也沒吃什麽苦。就是我這心裏犯惡心,整晚整晚睡不著。”

曲梅問:“你知道我是怎麽發現崔鳳樓的汙糟事嗎?”

許朝歌沒有回答。

她揚著眉,說:“他根本不是個正常男人。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不想那種事,他卻清心寡欲跟個老和尚似的,我覺得好奇,跟他暗示過幾次,他都裝糊塗的躲過了。一次兩次還能說是正人君子,這麽再而三的拒絕是個什麽道理,我那時覺得他一定跟他兒子一樣外面有人了,就讓人跟著去查,誰知道——”

曲梅一陣反胃,說:“要不是我親眼看到那些照片我都不信,世界上居然有這麽人渣的玩意兒。不過有件事挺奇怪的,我找的人其實只拍到了他出入那些場所的照片,給你的那些親密的都是其他人給我寄的。看來想找他麻煩的,不止我一個人啊。”

許朝歌再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要走,曲梅還帶著幾分意猶未盡,說:“你最近沒事兒都來看看我,我一個人憋這裏也太無聊了。”

許朝歌點頭:“我有空就來,你想吃什麽告訴我,我給你帶。馬上都要開學了,這事兒還要多久才能結束,你能趕得來上課嗎?”

曲梅一臉悵惘:“誰知道呢,我也想回去,現在只希望早點把崔鳳樓這個老妖怪抓起來,以後的事以後再一步步考慮。”

許朝歌說:“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都在學校裏等著你。”

曲梅送她到門外,扶著門框,說:“我現在真想一覺醒過來,發現這些事兒都是夢,我還念大二,樓底下有捧著鮮花的小男生等我。這次我不想找什麽有錢人,大款土豪了,我就想找個普普通通的,手牽手壓壓馬路什麽的。”

許朝歌安慰:“只要你想,什麽時候都可以。”

曲梅看著她,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嘆著氣說:“朝歌,我說這話,你別覺得我是嫉妒你,想故意拆散你們倆——你還是離崔景行遠點吧,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直紅著眼眶許朝歌這時候反而釋懷的笑了,說:“謝謝你,現在會這麽說話的也就只有一個你了。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好人,可梅梅,我又何嘗是呢?”

遇見他時他的身邊還有旁人,她便開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熟悉他時察覺出那道暧昧的眼光,她亦沒有像一個正直的人那樣冷冷走開。

她一邊嘴上界定他是閨蜜男友,一邊做著與話語截然相反的事,所謂的異性相吸,總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可她只是象征性的掙紮一下就立馬屈服在了那份稀薄的自我堅持裏。

她跟崔景行比,又高尚在哪裏。

回去的路上,許朝歌無意翻到手機裏的一段對話。那時他們還在青燈古佛作伴的仙鶴寺,他在露水很重的屋外問:起來了嗎?

——還沒起?

——真的沒起?

——再不回話我破門進去了。

醒來的時候,他彎腰過來抱她,拍著她後背,一臉無辜地說:“這麽大反應幹嘛,沒有別人,就是我。”

他們之中,一個祈求神靈的諒解,借助虛妄的力量洗凈一身凡塵,一個因為對方的失措暗喜,居然可以一夜好眠到天亮。

許朝歌有幾分呆的想,他們這樣的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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