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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曲終人散餘味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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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光祿大夫、太子太傅、禮部尚書、兼文華殿大學士、入直文淵閣、代知經筵事,與某位宣議郎、大理寺左評事、兼中書舍人、直誥敕房理分票事、經筵讀書官之間的爭論還在持續進行……

好罷,言簡意賅的說就是袁閣老與李舍人之間的罵架沒完沒了。

只聽得袁閣老罵道:“爾為內直之臣,與外朝勾連串接,結黨營私,實乃當世奸邪也!”

註:這是指斥李佑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只知道與各衙門吃吃喝喝的拉幫結派謀私利,順便暗諷某天官、某總憲等人。

又聽得李舍人反唇相譏,“閣下罔顧人望,觍顏媚上,專意迎合幸進,忘輔讚之大義,又何足掛齒!”

註:這是指斥袁大學士目中無人不團結同事,只知道迎合上意,諂媚取巧,叫人瞧不起。

殿外門口卻有兩個衣衫華麗、器宇軒昂的年輕人聽著內裏動靜,不住的指點評議——

“李小子聲氣不暢、言辭不敏,內容不新,已然落於下風,怕是要輸了。”

“不,李小子怎麽會輸?袁老頭註定贏不了。”

“也對,李小子背後有強人,好似留有退路,袁老頭已然退無可退了,誰又能強到再給他撐腰?”

“不錯,袁老頭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無法再應付李小子背後之人了。”

“如此看來,李小子只要將袁老頭一同拖下泥潭,便已經勝了。”

“袁老頭最大的失誤在於不該親自與李小子爭辯啊。”

“他本有一十八種對策,卻選擇了最失敗的一種……”

兩人高屋建瓴,正議論的歡暢,卻見歸德長公主身邊的吳公公悄悄溜出殿門,被兩人擋了路便罵道:“你們兩根木頭矗在門口作甚,站遠點!”

兩位衣衫華麗、器宇軒昂的儀仗武官大漢將軍立刻屁滾尿流的讓開門前,各持手中金瓜,做威武莊嚴狀立直了。

吳公公一路狂奔向西而去。歸德千歲有令,讓他快去慈聖宮稟報太後,所以不敢慢了。

卻說那袁閣老,真是有苦自己知,他難道不曉得堂堂大學士赤膊上陣,與李小賊對罵純屬自取其辱?

但一來馬禦史是他女婿,裏頭很多事只有他明白,別人不清楚,只好親自出面辯白。估計那李小賊也是看中了這點,才攀咬馬禦史不放。

二來此刻殿中大部分都是高官顯貴和詞林清流,沒有可以給袁閣老充當馬前卒的小人物。

例如與袁閣老關系較近的金尚書,好歹也是正二品堂官,幫著盟軍敲鼓造勢可以,但不會自掉身價的這時候站出來為袁閣老搖旗吶喊。尤其在不清楚馬禦史到底有沒有醜聞的情況下。萬一馬禦史真有其事,那他豈不平白沾惹了晦氣。

另一方李佑同樣也是有苦自知,他朗讀了一上午經義,本就口幹舌燥,哪還有充沛的精神氣與袁閣老你來我往的對罵?

再說他對袁閣老所知不多,翻來覆去就是那幾件。而袁閣老似乎對他很了解,除了收買太監外,連續爆出不少題材,使得他左支右絀。

例如與各衙門吃酒召妓還不給錢、太學裏橫行霸道毆打學生、上京一路招搖馳驛浪費公帑……錯不算大,都是小毛病,但總歸是有。

所以李大人雖然出其不意占得先機,但後續乏力,罕見的在罵陣上露出幾分敗象。

話說自從知道李佑要當分票中書那一刻起,袁閣老便開始搜集有關於李佑的底細以備用。不過今天都拋出來有點浪費了,更顯得像是一場互相攻訐的鬧劇,起不到應有的殺傷力,有種好鋼沒有用在刀刃上的遺憾。

從這個角度看,也是李佑的幸運,輸掉了戰術卻贏得了戰略,輸掉了眼前卻贏得了未來。

罵到現在,便有看官問了,文華殿經筵講學是何等莊嚴的場面,這麽多公卿在場,就任那二位喪失體統不管不顧,非得去叫太後來下旨?

要知道,首輔多年養病不出,次輔致仕,袁閣老這個文華殿大學士無論如何,在名義上也是當前朝廷裏排名最高的文官。

他發了怒,天下有資格能出來叫他閉嘴的人真不多,而有這個資格的官員更是只有幾年不露面的首輔了。

至於少年天子,正在饒有興趣的揣摩學習其中語言技巧,哪有心思勸架。

寶座右側倒是有幾位公侯貴人,他們心裏掂量了一番,都覺得既然是文官自己互掐互咬,他們作為富貴閑人還是別多管閑事了,且看熱鬧罷。

其他人或者分量不夠,或者別有心思,結果半晌無人出面勸阻。卻導致袁閣老與李佑兩人騎虎難下,又各自不肯示弱相讓,越吵越火大,收不住嘴了。

不過最終還是有人忍無可忍。只見一位須發盡白的老者神威凜凜地出列大喝:“李佑退下去!”

聽到有人如此不客氣,李佑聞聲看去,不滿的臉色立刻變得恭敬萬分。低頭順從老前輩教導退回講案之旁。

好險,再無人出來給臺階,這罵戰就該以慘敗收場了,李佑心裏慶幸道。

出來呵斥李佑退下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兵部尚書盧老大人。眾人心下悟然,滿殿此時也只有他能出來勸架了……

盧尚書既不是年歲最大的,也不是官位最高的,但卻是朝中資歷最深的。所謂資歷,說白了就是做官時間。

幾十年前,盧老尚書也是翩翩少年天才,十六歲中了皇榜進士,轟動一時。從十六歲開始做官,很是少有,走了天大運氣的李佑都不如。

在官場上起起伏伏,盧老大人至今已歷經三朝四十四年,這個資歷在目前朝廷中獨一無二。他也是六部尚書中唯一加了少保之銜的。

拿袁閣老來講,做官做了三十年,說起來也很有資歷了,但與盧尚書相較就差了一大截。

而且盧尚書是李舍人同鄉老前輩,呵斥李舍人天經地義。李舍人敢罵閣老,勉強可以算是有傲骨不畏權貴,但他卻不敢不給盧尚書面子,不然這名聲就不好聽了。

閑話不提,卻說老尚書斥退了李佑後,對袁閣老拱拱手道:“閣老何必與這個不成器的混賬一般見識,且靜休片刻,聽聖母太後做主處分。”

這口氣,明著罵李佑混賬,實際就像說自家子弟一般。

袁閣老狠狠瞪了李佑兩眼,袖手回班列。文華殿裏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等待聖母皇太後的旨意。

李舍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快倒黴了。他這個小小舍人以下犯上,與閣老禦前對罵,再有理也極其失禮,肯定少不了處罰。輔政大臣該有的臉面,即便是太後也得尊重一二,少不了拿他開刀。

但李佑並不緊張,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是許尚書一票勢力親手送上位的,太後不會不考慮這一點,哪能才上任兩天就罷官。再說他也是蘇州人,太後他老人家沒準還念幾分香火情。

所以他猜測道,這個處罰再重大概也不會丟官……只要官位還在,其他怎麽罰不用在乎,大不了繼續給朱家打幾年白工。

從此小爺便是一戰成名了罷……並不為自己擔憂的李佑居然還有心思考慮這些。

那邊袁閣老心裏也沒閑著,他琢磨的是如何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還是要想些法子,尋找機會將李佑一舉扳倒才能出了胸中這口惡氣。不然還讓李大人在內閣晃蕩,很是令人堵心。

而且袁閣老還得考慮如何撲滅李佑汙蔑栽贓馬禦史帶來的後果,即便是假的也怕傳來傳去,傳成真的了。

又過了沒多久,慈聖宮內監在吳公公帶領下,匆匆步入文華殿。眾人都知道今天這場戲落幕時候到了,這內監必定是太後遣來的傳旨太監。

在滿殿目光聚焦下,傳旨太監先向天子叩首行禮,其後稟報道:“太後有旨意,袁先生與李舍人擾亂經筵,俱停職待勘,閉門自省。另,袁先生免去知經筵事、李舍人免去讀書官。”

“俱”停職待勘?一時間滿殿震驚,交頭接耳議論聲不絕,眾人比聽到馬禦史構陷石大人這個“內幕”時還震驚。

太後居然將袁閣老與李佑兩個完全不對等的角色一視同仁,各打五十大板齊齊停職?

李舍人那芝麻官位停不停的無所謂,袁閣老可是入閣大學士,放在前朝就等於是宰輔,怎麽能與李佑一起隨隨便便就處理了?明面上應該有優待的,怎能小小的中書舍人一齊看待?

今天文華殿裏,對於見慣了家國大事的顯貴來說,並不算大戲,但勝在一波三折、看盡人間百態的有趣。不曾想臨到謝幕,又來了一波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的結局,而且是回味悠長的結局。

散場時,禮部金尚書五味雜陳,對身旁吏部許尚書道:“早聽說許賢弟下的一手好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用小小舍人兌掉了大學士。”

真的不是本官叫那李佑去抽風的……許尚書邊想邊淡淡道:“金兄言重了。”

林駙馬暗暗揣測一番,自覺發現了真相。他妻子指派吳公公去慈聖宮奏報,絕對沒好事,肯定在太後耳朵裏進讒言了。只可惜袁閣老這忠良大臣,居然被奸夫淫婦聯手陷害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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